第9章
宋世昌看向赵世宁,不可否认,赵世宁的话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可他知道,赵世宁的话还未说完。果然,赵世宁继续道:“但是,正如我理解您的立场一样,相信您也能理解我的立场。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父亲和大哥肯定不能像从前那样信任您了,与其等他们反过来对付您,倒不如退一步,您现在按市价将手里的份额卖给我大哥,让他们手里能有更多的峥嵘股份。为了这一点,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再追究这件事,您可以拿着这笔钱全身而退。”
宋世昌沉默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定,道:“好。”
赵世宁又继续道:“我还想问问,您是否知道世怀母亲的下落?”
赵世宁与赵世怀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免让人触景生情。他不会特地去为赵世怀做什么,但在力所能及的时候,顺带帮一把也不是什么问题。
宋世昌知道的也不多,但还是把自己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赵世宁。看着赵世宁,他心里其实有很多疑惑,最后也没能忍住,在即将离开前问了出来:“世宁,我曾想过你或许对你父亲和你大哥没有怨恨到会被我说动的程度,可我没想到,你能这样帮他们。”
赵世宁笑了笑,道:“宋叔,你不知道,人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些执念,以为做的更好就能成功,我以前便是这样。而现在,我已经看开一些了,他毕竟生我养我二十余年,我不能与他斗得鱼死网破,只想最后报一次恩,也算干净利落。宋叔,你来早了,若是再迟一点,兴许我就不插手了。”
宋世昌被他这么一说,险些真去幻想自己若是再迟一些动手会是如何。可他很快反应过来,赵世宁只是与他玩笑。宋世昌不再多想,起身离去。
宋世昌走了以后,赵世宁往椅背上一靠,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眉头不自觉地攒在一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按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这样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自己的头疼。赵世宁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轻松写意,对宋世昌的那些话和那些表现,也不是那么的无动于衷。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而他身边的这个人也不是那些他需要防备,需要用言语和行为来武装自己,不能袒露真心的人。
赵世宁长长叹了口气,好像用通过这个口气把心里的忧愁烦闷一并吐出。
应念真道:“你们以前关系很好?”
赵世宁摇了摇头,道:“没你想的那么亲密。”
不待应念真询问,赵世宁已经自发地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大哥还没有进公司,我父亲还是峥嵘的总经理。宋叔和我父亲既是合作者,又是上下级,他不可能和我有多亲近,事实上,他跟我大哥要跟熟悉一些,当然,关系好不好又是两说了。不过他确实送我去过医院,也陪我吃过几次饭。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也许这和他给予别人的善意相比,并不特别。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是仅有的一些关怀。”
应念真看着他,觉得他此刻显得有些失落。
赵世宁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真的很像父亲,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感情。好像很多时候对我来说,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我念他的情,可我也没有手软。”
应念真道:“你看着我。”
应念真很少用这种发号施令的语气说话,赵世宁有些惊奇,朝她看去。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生来如此,赵世宁发现应念真眼睛虹膜的颜色比常人浅一些。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挤走了赵世宁头脑里那些伤感和自嘲,让他的思绪变得不着边际起来。
应念真认真问道:“你真的觉得你没有手软吗?相信我,你比你自己想的更心软。虽然我和你爸爸一点都不熟,可我觉得你们不像,这世上没有人和你相像。”
他是独一无二的。
赵世宁的视线从她有些特别的虹膜上移开,他听到了应念真的话,就好像得到了小时候一直期待却一直没能盼来的表扬一样,抿了抿唇,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在这样的氛围下,有些原本被认为太过脆弱而想掩埋在他心中的话也就脱口而出了,赵世宁道:“还有一件事,说出来有点丢脸。虽然我跟宋叔说我看开了,我不在乎,可我好像还是挺在意的。我其实不想要峥嵘,认真计较起来的话,这5%也可以不要,可我对他只愿意给我5%耿耿于怀,这是不是很可笑?”
应念真觉得,他此刻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安慰,也没有任何言语能够安慰他。因为他在逻辑上、理智上已经想开,只是彻底放开是需要时间和这种信念一起作用的,不是他在这里大喊一声我不在乎父亲,就再也不会在乎自己父亲的了。
但是应念真知道,还有一件事是自己能做的。
她朝他张开了手,不带羞怯和私情,真正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问他:“你介意让你的朋友给你一个拥抱吗?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拥抱可以消除你的忧郁和疲惫,刺激你的身体产生特定的激素,甚至让你比不被拥抱的人更加健康……”
应念真突然闭上了嘴,不再随意瞎编些她并不熟悉的心理学理论,因为赵世宁接受了她的好意,他轻轻地,绅士地,以接触十分有限的姿势抱住了她。
赵世宁道:“我现在感觉比刚刚更健康了。”
应念真在心里道,我也是。
第34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四)
赵雍醒了。
不是那种昏迷中突然转醒,又突然睡过去的醒,而是真正开始恢复了。他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变成如常人一般的正常作息,医生根据检查结果,也确定了他的身体确实有所好转。
赵雍醒来,看见了躲出去的赵世怀,却也模模糊糊知道,赵世怀这段时间一直陪在这里。他或许对妻子背叛自己的行为有疑惑也有痛恨,但对这个儿子,并没有太多迁怒,他只是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所以在赵世怀躲出去的时候,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声唤他。
除了赵世怀之外,赵世启和赵世宁也会来看他,他的父母更是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除了赵老爷子夫妇俩,另外两个人都不怎么主动和他说话。
赵雍不知道公司到底怎么样了,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在他们主动开口之前一直没有敢问,只能从神态上判断事情或许没有太糟,直到赵世宁向他辞行,他才知道峥嵘近况如何。
赵世宁来看他,态度温和,神情自然,甚至还给他削了水果。其实有护工照顾赵雍,而且还做的相当精细,但赵世宁替他削的水果,他还是吃了一些。
在气氛相当平和的时候,赵世宁和他道:“峥嵘的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和平常面对的竞争差不多,大哥完全可以处理,您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重新掌权,我想要离开了。”
赵雍吃水果的手一顿,道:“你要去哪里?就留在峥嵘不好吗?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事实证明你很适合这个位置,也很适合峥嵘,我想你大哥也能接受这件事。”
赵世宁微微一笑,道:“如果您有稍微关心过我一些,就会知道我是要去哪了。”
赵雍沉默了一瞬,道:“你还是要回去做你那个小公司?”
赵世宁道:“它叫攀越,而且它未来会是和峥嵘一样的大公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峥嵘有今天,是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可是现今这个社会,变革之多,企业不是光凭积累就可以存活的。我的公司并不需要担心,您的公司才需要担心。”
赵世宁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可出乎意料的是,赵雍并没有生气。因为对于峥嵘的状况,他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人,正是因为峥嵘此时正值内忧外患,他才会如此看重赵世宁的能力。可赵世宁的态度亦是分明,他不愿意。
如果要说服的人是赵世启或者赵世怀,赵雍都有些把握,可唯独面对赵世宁,他是最没有办法的。赵雍心里也清楚,他对赵世宁多有亏欠,往日之所以能说服赵世宁,是因为赵世宁愿意,而现在,赵世宁不愿意了,他便对他一点影响力都没有了。
赵雍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赵世宁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我知道您立的遗嘱了。”
赵雍猛地抬头看向他。
赵世宁道:“我想您需要一个更能保密的律师来存放您今后的遗嘱,您的妻子很可能就是因为对这个分配不满才和他人合作。”
赵雍一时不知该对赵世宁说些什么。
反倒是赵世宁,主动对他道:“我其实不需要峥嵘的股份,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重新分配。”
一直到赵世宁离开病房,赵雍都没能说出一句话,他突然感到,他真正地失去了这个儿子。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无数次对上赵世宁失望又孺慕的眼神时,他只是害怕面对一样地侧过了脸,装作不曾看到,自然也不曾回应。可在那样的眼神里,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确信,这个儿子就在那里等待着他,等着某一天他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关系。可从这一刻开始,不是这样了。
而且赵雍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那就是现在这种状态对赵世宁来说,要比从前好上一万倍。所以他无法再为了一己之私而开口。
赵雍那些遗嘱本该隐秘,可现在在赵家众人眼里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赵世宁让赵世启向宋世昌买回股份,赵世启自然也知道了他是如何说服宋世昌的。赵世启和赵世宁之间那场无形的战争几乎贯穿了他们的整个生命,可当赵世启第一次向赵世宁低头之后,他好像就不再像从前那样高高在上,又对童年时母亲留下的创伤与教诲耿耿于怀。赵世启觉得如果他是赵世宁,他无法接受父亲的分配,所以他曾和赵世宁商量过,可以由赵世宁买下宋世昌的股份。
赵世宁对处理赵世启的好意这件事实在有够陌生,短暂的惊讶过后只能僵硬地开个玩笑:“我没那么多钱。”
赵世启一脸严肃,好像不知道他在开玩笑一样,道:“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这笔钱。”
赵世宁差点说不出话,因为没想到赵世启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他最后只是诚恳道:“其实我不想再跟赵家有太多牵扯了,也不想要峥嵘的股份,当然,如果父亲想给我一些钱,我想我可能还是会接受的,攀越的发展实在太需要资金了。”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赵世启像朋友一样聊这个。
赵世启的脸上仍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认真道:“既然这是你的决定,好。如果你真的需要钱的话,可以找我,我的利率会比银行低。”
赵世宁看着他,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赵世启的神情实在太正经了。赵世宁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赵世宁带着应念真离开了峥嵘,就像他这次的回来一样突然,只留下雷厉风行的传说和豪门恩怨的八卦。
赵世宁不打算离开A市,他们当初建立的总公司,如今也是时候正式利用起来了。在他和应念真打赢峥嵘这场仗的时候,严睿也不甘落后,将S城的健身房尽数经营起来,相关App也进入初期建设阶段,更重要的是,攀越终于开始盈利了。
那数字和峥嵘的账面实在不能相提并论,可赵世宁和应念真看着那一个个数字笑得像全天下最大的傻瓜,哪怕看到严睿提出的一长串待改进的问题都没能让他们皱一下眉头。
赵世宁一下干劲满满地提出了许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念真一边记录一边建议,两个人一唱一和,飞快确立了接下来的计划。最后还是赵世宁看天黑了,才想起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不必急于一时,主动提出送应念真回家:“你开车送了我这么多次,今天我开车送你回去?”
应念真笑道:“那我的车怎么办?总不能哪天再来峥嵘一趟,太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知道赵世宁不会再住回赵家,也就是说以后他们都不顺路了,除非哪天她也因为通勤的缘故搬了出来。
赵世宁道:“那我就开你的车送你回去。”
应念真道:“那你的车呢?”
赵世宁玩笑道:“或许可以请大哥帮我开到新家去,我看他最近有些想好好当我的兄弟。”
他不能理解赵雍,所以决定远离赵家。可他能够理解赵世启,所以即使现在不再一门心思想与他兄友弟恭,却也不会特地回避如同兄弟一般的相处。
应念真抿着嘴笑了一下。
赵世宁道:“好吧,其实是因为你最近为我做了太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很希望自己也能为你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些小事。”
应念真道:“好的,那就请你送我回家吧。”
赵世宁脸上露出了一个再轻松不过的笑来。他开着车,和应念真随意地聊着各种东西,没有发现自己的话比以前多了许多倍,他也曾经是个寡言的人。
赵世宁将车停进了应念真家的车库,婉拒了应念真请他进门的邀请,原因很简单:“我实在不会和长辈相处。”
应念真没有为难他,目送他一个人慢慢走下坡。因为没有车,赵世宁只能自己走下去,然后再打车,这确实很辛苦。可应念真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没有心情可怜他的双脚,而是忍不住感到了开心。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多想的细节,也不能代表什么特别的感情,可她就是为此感到心情飞扬。
应念真回家的时候,应父和张美湘都已经吃完饭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应念真回来,都忍不住看了一下时间,她今天可真早。
应念真看见两人,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不管是知道些什么的张美湘,还是猜到些什么的应父,都忍不住有了新的猜测。
张美湘尚且还能忍住,因为她可以事后再问应念真。应父却有点忍不住了,他知道她这些天一直在帮赵世宁,帮的人都瘦了,再看她此时的神情,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应父喊住了应念真,道:“你是不是……”
应念真疑惑道:“是什么?”
应父又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张美湘看着自己的丈夫,心中感叹,这就是老父亲的小心翼翼呀。
第35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五)
应念真开始频繁出差,与赵世宁一起在各地和想要特许经营权的人商谈,争取在能保证攀越健身房风格理念一贯性的前提下将全国连锁的门面开启。由于他们需要一张会员卡便能全国通用,整体的运营机制会更加复杂,以此来保证不同特许经营者之间的利益能够得到保障。
应念真之前掉的肉还没有长回来,在一次次出差之中,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好在她现在住在家中,只要她没出差,张美湘和李婶就变着法地给她补身体,倒也补回来一些。可怜赵世宁一个人住在外边,也瘦的厉害,还没有她这样的待遇。应念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腆着脸问了张美湘,能不能请她和李婶多做一份,也想带给赵世宁补一补。
应念真没有说出赵世宁的名字,可应念真这段时间和谁在一起忙碌,本就不是一个秘密。张美湘隐约猜到了这个需要送汤的对象,可她没有说出这个名字,只是笑着问应念真:“既然都在A市,你什么时候带他回家坐坐?你不需要告诉我们他是谁,只要多带几位朋友回家,把他夹杂在其中。我和你爸爸都很欢迎你的朋友。”
事实上,她是觉得应念真比她想象的更加长情,似乎也付出了许多时间和精力。这让张美湘有些担心,于是更想看看她所钟情的对象是否可靠,又是否会让这个一贯温柔的女孩受伤。
应念真只是笑笑,道:“他不太擅长和长辈们相处,还是算了吧。”
张美湘很快想起赵家的那些传言,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给应念真准备那些滋补的汤汤水水时,多准备了一份。
赵世宁开始喝上了应家特供的滋补汤,他也因此注意到了应念真的消瘦,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放这位最得力的助手一个长假。
应念真注意到了他的出神,她可不觉得他是看着她发呆,一定是想到了什么相当正经的事,于是大大方方问道:“你在想什么?”
赵世宁道:“我才发现你瘦了那么多,这段时间我几乎都没有注意到,但现在认真看,才发现你脸都快凹进去了。”
应念真为他的描述感到哭笑不得,她这阵子确实瘦了很多,搞不好会很上镜的那种瘦削,而她也确实觉得自己脸上稍微丰盈一些会很好看,可天地良心,她绝没有瘦到赵世宁口中那种程度。应念真最后只是道:“你照照镜子吧,你可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赵世宁道:“所以我在想,我们要不要给自己放个假,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放假。”
应念真来了兴趣,道:“怎么说?”
赵世宁道:“健身房现在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运营模式,离在全国彻底铺开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我相信这件事已经可以逐渐移交给严睿全权管理了。”
应念真同意这点,在前期辛苦的探索之后,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些琐碎的工作,需要不断重复,并且十分耗费时间。这样说可能有点对不起严睿,但应念真觉得严睿那个锱铢必较的严苛性格肯定能把这部分工作做得很好。
赵世宁道:“所以我们可以把工作的重心逐渐转向下一个目标了,如果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规划的话?”
应念真试着回想了一下,道:“极限运动?”
赵世宁笑了笑,道:“看来你记忆力很好。”
应念真配合地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神情来。
赵世宁道:“等健身房铺展开来,我们的下一步就是和各类极限运动项目合作,并且建立属于自己的登山项目。现在我们需要去了解很多有关器材、专业人士和保险的事,不过最先需要做的,就是体验。”
应念真明白了,他口中的假期就是指去体验这些极限运动。和这一个月来的不断出差相比,这确实算是度假了。不过应念真从来没有接触过极限运动,难免有些兴奋又担忧。她对赵世宁道:“你是不是常做这些极限运动?”
赵世宁似乎有些怀念,道:“上学的时候空闲多一些,确实有一点经验,后来工作以后就没怎么做过了。而且我也不是专业的极限运动员,体验的极限运动也有限,这一次体验要方方面面地考察一遍,毕竟我们要做的是最全面的项目。你会怕吗?”
应念真老实道:“有点,但我想跟你去试试。”
赵世宁道:“你放心,我们从最普及的运动开始。”
应念真信了他的话,然后在一天之后看到蹦极台时看向了赵世宁,问道:“最普及的运动?”
赵世宁一本正经道:“这是对运动者经验需求最少的项目,你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鼓起勇气跳下去。”
应念真觉得自己真是信了他的邪。
这个蹦极台建在悬崖边上,各种设施看起来很专业,赵世宁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和负责人对话时熟稔的语气出卖了他。
光是从旁边看着蹦极的人上下弹跳,听着他们发出各种尖叫,还不至于让应念真太过害怕。她只是觉得此刻头脑有些空白,身体的各种感官都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害怕还是兴奋。
赵世宁已经和负责人说完话了,那是个很阳光的年轻男人,他的皮肤晒得有些黑,却更衬托出他身上久经运动练出来的气质。不知道赵世宁和他说了什么,他朝应念真笑了笑,应念真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朝他笑了回去。
赵世宁对应念真道:“我先做一次给你看。”
应念真点点头,看向赵世宁。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站在那里任由年轻男人帮他一起穿上设备。赵世宁完全清楚每一个设施应该出现在哪里,他自己检查了一遍,又耐心地等着年轻男人再为他检查一遍,很淡定,也不冒进。
倒是应念真看着看着,忍不住对那个年轻人道:“这个绳子没有超出使用期限吧?暴晒和淋雨好像会缩短它的使用期限。我不是在怀疑你们的设施,只是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对不对?”
她来之前特地查了不少有关蹦极的知识。
年轻人笑出了一口白牙,对应念真道:“请放心,我们的工作人员每天都会检查绳索。”
他安慰完应念真后,走到赵世宁身旁,不知小声和他说了什么,赵世宁回头看了应念真一眼,对年轻人摇头失笑。
赵世宁的绳索绑在腰上,他打算用最基本的后跃式,这是最适合初学者的姿势,对赵世宁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刺激。可他清楚记着,自己是来带应念真体验,而不是为了自己快乐的。
赵世宁的背后是空荡荡的天空和大海,而他的眼前是应念真蹙着眉头的脸。赵世宁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很少看到应念真对什么事物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而且明明是他蹦极,应念真倒好像比他还怕。
赵世宁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应念真会是什么表情?他能看到吗?
赵世宁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没有一丁点犹豫地向后跃去。人在坠落时不可抑制的失重感会激发心中的恐惧。赵世宁记得自己第一次蹦极的时候,他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害怕,可在反复的坠落与跃起间,生活中困扰他的一切琐事都显得不重要了,只有那种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喜悦是那样的真切,从此他喜欢上了这种会让人头脑一片空白的极限运动,这就是他的世外桃源。
赵世宁已经习惯了这种恐惧,比起从前一直到结束还被害怕充斥着大脑,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有刚开始坠落时会有些下意识的害怕,中途甚至都可以开始思考问题了。比如此刻,他就在回想,自己往后一跃的瞬间,应念真脸上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遗憾的是,他似乎没能看到,因为怎么都想不起来。
等赵世宁彻底结束之后,便轮到应念真了。赵世宁发誓,他从应念真脸上看出了想逃这个两个字。他其实没有非要应念真尝试,从未尝试过极限运动的人对这些项目的感受是他想了解的,但不一定要应念真来尝试,他只是想在工作的同时也让她放松一些。赵世宁对应念真道:“实在害怕的话就不试了,没关系的。”
听到他这么说,应念真反而犹豫了。对于确信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应念真不会勉强自己,但像是这种在可接受范围边缘的,她往往有些纠结。想了想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应念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亲身体会一下的,一个不知道极限运动是什么感受的人,要怎么筹划出吸引客户的项目?
应念真在负责人检查完她身上设施的时候,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登时有些腿软。在这种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她眼里也没有什么男女之分了,转身撞进了赵世宁怀中。赵世宁觉得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肩,告诉她不必勉强自己。负责人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两个。
最后应念真主动离开了他的怀抱,站在跳台边闭上了眼睛,假装看不到就不会害怕,在负责人确定可以开始之后向后倒去。
当应念真离开他的怀抱时,赵世宁感觉有些冷,还来不及深思时,便听到应念真几乎凄惨的叫声,一下让他忘了自己刚刚想探究什么。
第36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六)
虽然在蹦极的整个过程中叫得极为凄厉,可出乎意料的是,结束了一天的行程之后,应念真对这种运动的评价居然还不错,用她的话来说便是:“虽然我短时间内不会再尝试第二次,但我觉得从长远来看,我还会再尝试这个运动的。而且我觉得那个感觉回味起来很有意思,虽然整个过程真的让我很害怕,可是在那一瞬间,好像对我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比‘我’更重要的人或事值得我忧心,我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下坠什么时候能停止,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平稳的地面上去。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感受一次类似的感觉。”
赵世宁很开心她能和他有相同的感觉,道:“我觉得你连宣传语都想好了,看来我们这次体验很有收获。”
蹦极只是一个开始,在这十多天里,应念真又陆陆续续体验了不少其他极限运动。在此之后,应念真发现,赵世宁最开始真的没有骗她,蹦极真是对体验者要求最少的运动了,难怪一些娱乐场所经常把蹦极也列入娱乐设施。
这么十多天体验下来,应念真对于极限运动确实有了新的体会,但最重要的收获,却来自于赵世宁。仔细算算,其实应念真和赵世宁认识也快一年半,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的时候,又在极限运动里见识了他的另一面。
赵世宁很擅长这类运动,各类保证安全的设施穿戴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得奇怪,还格外衬他,中和了他身上的温柔表象,将内里的锋芒尽数体现。他从不对人指手画脚,可说出来的话格外有力度,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他的建议,按照他的指使做事。
应念真偶尔会觉得,赵世宁如果生在古代,就是那种身携佩剑,手持书卷的世家公子,风度翩翩又温文尔雅。所有人都觉得他腰间佩剑只是装饰,可只有见过他拔剑的人才知道,他的剑一旦出鞘,必然是要见血的。
应念真很高兴自己能见识到他这一面,就好像他将自己那个不为人知的小世界向她打开了一样。
不过对于极限运动这条服务链,赵世宁和应念真达成了一致,他们暂时没有能力独自承担所有,只能先以合作的模式和有关的极限运动服务公司一同进行,同时将精力放在野外登山的项目上。这个项目分为两类,一类面向纯粹的业余人员,另一类则面向具有一定经验的业余爱好者,但两类都属于带有一点游玩体验性质的户外探险运动。
赵世宁有野心,他不只要争取原先就喜欢登山运动的群体,还希望能将有健身习惯的青年尽可能地转化为极限运动服务的对象。这些青年年纪轻,身体强健,对各类新鲜事物接受程度高,也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只要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参加一到两次极限运动,便有一定的可能将他们转化成长期的客户。而健身房这个地方就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平台。
健身房的新建和运营工作目前由严睿负责,应念真则在招募新员工,而赵世宁在联系设备、人员以及相关保险。
赵世宁请应念真一起参加一个宴会的时候,应念真还觉得有些惊奇。宴会里有好几个著名保险公司的高管,应念真一看便知道赵世宁是冲什么去的。这个宴会的等级相当不错,如果是凭锦绣少东的身份,应念真相信自己也能参与,可是攀越这家公司可能还有些不够看,也不知道赵世宁是怎么拿到请柬的。
应念真按着和赵世宁商量的风格选了礼裙和首饰,在化妆的店里等着赵世宁来接。应念真不介意露出自己瘦削的锁骨,却总偏好长袖的礼裙,这能让很多出于礼貌的肢体接触变得更加疏离客套,免于尴尬。
赵世宁来得很早,他显然没有在类似的场合等待过女性朋友,和正在上妆的应念真在镜子里大眼瞪着小眼。赵世宁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这个颜色在他身上只显得气质平和,毫不轻佻。等应念真佩戴完首饰,穿着黑色的长裙站在他身边,便更相得益彰,好像他们生来就适合自己身上的颜色。
赵世宁对应念真道:“你今天很好看。”
应念真忍不住挑挑眉,刚刚她在上妆的时候,赵世宁总忍不住在镜子里看,脸上神情从不解到新奇又到恍然大悟。恕她直言,她实在不觉得赵世宁此刻是在认真夸赞她。
应念真这么说了,赵世宁微微一笑,道:“好吧,我确实觉得你平日里只涂口红最好看,这个妆看起来有些浓了,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我没看习惯,人总是觉得看不习惯的东西不好看。”
应念真对他露出了些微嘲笑,道:“其实我平常还画了眉毛。”
他刚到的时候她的眉毛已经画好了,错过了这一步,他还以为她的眉毛天生就长这样呢。
赵世宁果然有些惊讶,忍不住朝她的眉毛看去,纠结了一瞬,最后道:“那位化妆师画的很好,我确实看不大出来。”
赵世宁替她打开车门,她提着裙子坐进副驾驶。等赵世宁坐进驾驶座,应念真才问道:“我们公司是怎么拿到宴会请柬的?”
赵世宁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们公司的水准吗?”
应念真故作思考,相当认真地回道:“是的,我感觉我们公司拿不到请柬的。”
赵世宁道:“你真不客气。”
应念真道:“谢谢夸奖。”
赵世宁道:“好吧,我承认,这是赵世启替我们争取到的。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承了这个人情。”
他不再唤赵世启大哥,可应念真觉得他和赵世启的关系比从前健康了一百倍。
应念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只是道:“为了不让你白承这个人情,我今天会好好表现的。”
赵世宁不自觉地笑了笑,道:“那真是谢谢你。”
对于这样的宴会,应念真其实和应父一起出席过一次,那时候是因为纯粹的好奇。应父也不需要她的帮忙,所以在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应念真便对这些来来往往说着听不懂的话的人失去了兴趣,坐在宴会的一角吃着点心。可她现在显然不能这么做。
为了搭这身裙子,她穿了一双细高跟,靓丽是靓丽了,脚却不太舒坦。鞋子这东西,真是再贵也无用,合不合脚还得穿了才知道。
攀越这家小公司的分量实在有限,旁人虽不至于一听到便撂下脸子,可一变未变的礼貌微笑已经清楚摆明态度。应念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懂得适可而止,不会凭白热血,妄图借着自己的真诚来感动他人,在商还得言商。旁人客气地给了台阶,她自然也识趣地下了,希望起码这份知趣能给人留下一点好印象。
为了认识更多有用的人,应念真和赵世宁是分头行动,应念真此刻是孤身一人。她站在桌边,手自然地放在桌子边缘,微微借力,提了提脚跟。应念真个子高,平日里不用穿高跟鞋也足够挺拔,便一直穿着舒适的单鞋。但在搭配礼裙的情况下,单鞋显然不够合适,这才久违地穿上了美丽的高跟鞋,可此刻,应念真觉得这不是一双鞋,而是一柄杀人利器,几乎要将她杀死在这里了。
应念真站着轻轻调整了几个呼吸,除了微皱的眉头外,从神情上已经看不出她正在承受什么痛楚。应念真回想着赵世宁提及的几个人,目光在人群中巡回,试图寻找下一个搭话的目标。在找到下一个可以交谈的人之前,应念真先找到了赵世宁。陷入热恋的人,拥有世界上最利的眼,隔着人山人海也能清晰找到自己心上人所在,哪怕只是一个侧脸,甚至一个背影。
她的视线移到了赵世宁对着的那个人,那是赵世宁名单上最重要的一位高管,背后是户外保险做的最出名的公司之一。赵世宁显然要比她成功一些,那个人脸上的笑容不像其他人对应念真时那么客气,很明显,虽然他尚未被赵世宁打动,可他确实对赵世宁现在所说的话有了一些兴趣。不管赵世宁最后能不能谈下合作,或是拥有这条人脉,这都证明了他们的计划并不是那么可笑。
应念真看着赵世宁,微微叹了口气。此刻她的心思无关风月,只是想到自己虽然在旁人眼中也算优秀,可比起赵世宁来说,还是差上一些,这是不是说明她应当更努力,也有可能更出色?
一个身影挡住了应念真看向赵世宁的目光,也让应念真回过神来。那是一位年轻男士,个子与赵世宁相仿,应念真不认识他,也不觉得他是为她而来。所以她看了看一边的桌子,确认他是来取些食物的。应念真非常自然地往旁边走了一些,让出位置,使他能够轻松取到自己想要的食物。
那位男士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朝应念真走来。
应念真疑惑地抬起头。
第37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十七)
在确定对方是朝自己而来的时候,应念真感到有些奇怪。好在对方及时开口,让应念真知道了他是为何而来:“不好意思,你的脚好像流血了。”
应念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后跟已经磨出了一片血迹,看着有些渗人。她自己脚疼也就算了,难免也让他人有些在意,难怪这个不认识的青年特地过来提醒她。
青年问她:“我扶你到旁边处理一下?”
他虽然是问话,但手已经伸了出来。
应念真本来想拒绝,可看到他已经自觉地伸出了手,拒绝的话便咽了下来,轻轻将手搭了上去,道:“多谢你。”
青年扶着她往没什么人的小厅走去,路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他是灵秀的一位部门经理,名叫林望初。灵秀也是一个知名的运动服饰品牌,底蕴虽然不如峥嵘深厚,可这些年的发展速度很快,一直在追赶峥嵘,更重要的是,它的创始人就姓林。
即使是应念真这样不热衷社交的人,也依稀在圈子里听过灵越负责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她难免多看了林望初一眼,却没有贸然进行猜测。
林望初扶着应念真在沙发上坐下,又请路过的女侍应生拿来一些可供应急处理的药物。女侍应生来得很快,应念真打开那个医药箱,很快地给自己处理了一下。为了不让创口贴露出鞋外,应念真没有用普通的创口贴,而是用了液体创口贴,刚一碰到伤口感觉便颇为刺激。她皱了皱眉头,一声没吭,飞快弄完,谢过为她拿来医药箱的侍应生和好心的林望初。
攀越目前并未涉及有关运动服饰的产业,但未来很可能会作为渠道商与之合作,所以应念真没有急着离开。而且林望初虽然在最开始表现得过分热心,现下看来并没有什么其他心思,坐在沙发时,视线止不住地向外飘荡,也不知是在看谁。
林望初对应念真道:“其实我刚刚看到你和赵世宁一同进来。”
原来是因为赵世宁,应念真一下能理解林望初对她的关注了。她仔细想想,灵秀和峥嵘虽然不曾斗得你死我活,到底也算是竞争对手,林望初会认识赵世宁并不奇怪。
应念真大方道:“如果你有关注他的话,应该知道他创立了一家新公司,我也是股东之一。”
林望初轻轻点头,道:“原来你们一起工作。”
应念真道:“你们是朋友?”
林望初摇头,道:“只是耳闻过,他或许不认识我。”
应念真又觉得他有点奇怪了。
林望初突然问道:“其实我不是看到你的脚流血才找你搭话的,我看到了你看他的眼神,你喜欢他?或者说,你单恋他?”
应念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林望初看起来斯斯文文,做事却有够古怪。而且应念真不觉得自己刚刚看赵世宁的眼神有任何问题,她只是单纯感叹自己的工作能力还有可进步的空间而已。只是一男一女,又恰好是面容姣好的一男一女,光是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便能让人脑补出无数情节了,也不怪林望初这样想。最尴尬的是,虽然应念真刚刚那个眼神并不含风月之意,可她本人确实对赵世宁动了心,因此无法完全否认,她只是带过了这个话题:“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嗯……不好意思,请问你的取向是?”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林望初听到这个问题先是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应念真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样,并不好看,但过了半晌,他居然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最近确实有些失控,刚刚问的话突兀又失礼,不怪你会这样想。”
林望初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想是否要如实以告。事实上,这件事对他来说是极私人的。只是他想了想自己分手以来的状态,以及刚刚对这位陌生的应小姐说的话做的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神经病。或许这些迹象是在暗示他,他自己一个人已经承受不住这些情绪了,他该找人分担一下,而他不愿意对亲近的人吐露。
林望初对应念真道:“对不起,我想我分手以后确实有点神经质了,刚刚看到你看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自己,自作主张地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所以林望初才多看了应念真几眼,发现了她脚后跟正在流血,又难得地助人为乐,扶她到了这里。这还没完,林望初刚在这里坐下,随意一瞟就看到自己笑得正开心的前女友,心情复杂之下,这才幽幽地和同病相怜的对象来了那么一句话。
应念真不知该作何表情。
林望初看了她一眼,思路诡异地拐了个弯,想起她刚刚的问话,故作镇定地强调道:“和我女朋友分手以后。”
林望初松了一口气。
应念真也松了一口气,她和他对视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应念真这样想,所以也这样做了,她笑了一声,对上林望初有些微怨念的眼神。
应念真咳嗽了两声,道:“你介意和我说说你和你前女友的事吗?”
她本来对于当知心姐姐毫无兴趣,可气氛都到这了,就当是交个朋友。
林望初道:“其实我不太想说这个故事。”
应念真顿觉轻松,微笑起身道:“是吗?那我先走了,我感觉脚好一些了。”
她还有很多潜在的合作对象没见到呢,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实在是太好了。
林望初立马改了口道:“可是我给你造成了这些麻烦,怎么也得让你知道一些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