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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翻遍了赵世宁的朋友圈,也没看到任何他有女朋友的迹象,只是到底不是赵世宁亲口说的,她心里总有些惶恐。这种惶恐就好像一个孩子看见了一个宝贝,想要捡起来占为己有,又怕这宝贝早已名花有主。

    小焦摇摇头,道:“应该是没有的,起码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应念真轻轻松口气,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问道:“那……是有男……?”

    小焦花了几秒钟来反应应念真在说什么,片刻后惊讶地看着她,道:“想什么呢你?”

    应念真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

    似乎怕她又问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小焦不再卖关子,开口道:“经理哪里都好,可大家都是普通员工,要养家糊口,遇到了关键的事,还是得保全自身为上。也就那几个技术骨干,自己能力强,走到哪里待遇都不会差,才敢偶尔多嘴几句,也不敢明着作对。就这样,跟经理连朋友都做不成,谁敢去做那个女朋友呢?就算有那种大胆的,被经理的美色迷昏头的,被经理严词拒绝以后自己觉得尴尬,也调了部门。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哪还有人敢往上撞啊。”

    应念真有些听不懂,赵世宁是风控部门的经理,为什么听起来在公司里处境飘摇?

    看出应念真的疑惑,小焦看了看左右,轻声道:“峥嵘姓赵,但不是经理的赵,是副总经理的赵。”

    第9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九)

    应念真这才知道,原来一笔当真能写出两个赵字。这么多天了,她终于知道了副总经理的全名。

    赵世启,赵世宁,一听便是兄弟俩,只可惜这兄弟俩并不和睦。

    小焦所说的东西有些是道听途说,有些是亲眼所见,真假掺半,她自己也不敢多做保证,只是给应念真说个热闹。

    峥嵘的现任总经理宋世昌并不是赵家人。他是由董事长特地越过自己儿子,亲自任命上位的。公司里明面上的说法是宋世昌能力强,当年又受过董事长的恩惠,董事长才放心把这个位置交给他,希望他多教教自己的儿子,将来好把峥嵘交给他们。可私底下,大家都在说董事长是不想太早把公司交给大儿子,但又不想让二儿子夺权,这才请宋世昌暂代几年。

    可能因为迟迟不能坐上总经理的位置,不得不屈居人下,赵世启心中很有些危机感,尤其是对着同在公司的弟弟赵世宁。赵父在赵世启心中不是什么好形象,赵世启心里难免存了些念头,诸如宋世昌这暂代总经理之位为的是不是拖延时间,要等赵世宁可以独当一面了再推他上位一流。毕竟赵世启外家相对可靠,赵世宁要想跟他硬碰硬,只怕不知道要怎么死,倒不如徐徐图谋,取而代之。

    这么一桩事挂在心上,赵世启不免对赵世宁和赵父多有试探。组会上的批评找茬,鸡蛋里挑骨头是常态,风控部的各种活动福利虽也不差,额外的费用申请却是难上加难。别看两人见面安安静静,没有太多争吵与冷眼,背地里却是硝烟弥漫,满地鸡毛。只不过一个是副总经理,一个只是部门经理,吃亏的人是明显的,也是固定的。像董事长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曾听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不过是他听而不闻罢了。

    小焦其实有些同情赵世宁,毕竟世人总是怜惜看起来势弱的人,可她拿的是峥嵘的薪水,不是赵世宁的薪水,能做的也只有这点微薄的同情了。

    应念真听得神色恍惚,她想起当日赵世启日行一善,将他们送到医院,本对他印象不坏。而赵世宁风度翩翩,对着陌生人亦是温柔体贴,更不像是坏人。可她再想想,又觉得这一切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人本就是复杂多面的生物,对旁人好,未必与至亲好,对至亲不好,却未必对他人也是个恶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个外人,纵使窥得三两形迹,也难猜得其中真相,是非曲直,更不要说妄加评判了。

    应念真看了眼一个人用饭,并未参与同桌讨论的赵世宁,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接下来的实习生活忙碌到应念真没有空闲思考这些,只能埋头在山一样的资料里学习,还要为同事把基础枯燥的工作做好,偶尔也要做些浇花拿外卖的跑腿活计。

    在这过程中,应念真和赵世宁的接触并不多。赵世宁多数时候都在办公室里干活,偶尔出来也是和几个骨干商讨事情。他来得比大家早,走得比大家迟,有时候应念真甚至会怀疑他就住在办公室里,毕竟他的办公室里配有单独的浴室和休息间,在这里过夜也不奇怪。

    前辈们做好的方案或是报告多半是要亲自送到办公室去的,毕竟他们还要在赵世宁的询问下随时解释其中条款。不过有些文件不需要修改,只要赵世宁最后过目一遍,就由应念真整理过后拿给赵世宁。赵世宁对应念真并无特别,就像对其他员工一样,有错误时并不宽待,但指出后也不会多加指责,温和有礼,疏淡阔朗。与他共事的感觉虽不至于宽松到游刃有余,却也不会让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感到喘不过气。即使抛开男女情爱,应念真仍觉得能与他共事是她的幸运。

    只不过她对赵世宁到底没有到有情饮水饱的地步,每天熬到九点半才能下班的生活难免让人感到疲惫。应念真每晚都坐上空旷的地铁,在漫长的通勤中又困倦又孤单,回到宿舍后倒头就睡。

    其实应家离峥嵘大厦要比A大离峥嵘大厦近的多,只是应念真还没想好怎么和应父说自己到峥嵘上班的事,这才每次都回学校去住。可峥嵘一周六天班,一转眼,应念真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张阿姨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话里话外都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暗示她应父想她了。应念真想着马上就是元旦假期,总算应下回家一趟。

    元旦是公休假期,峥嵘暂时没有提出加班的需求,可在元旦假期开始的前三天,同事们的加班时间简直创出历史新高,风控部的休息室和浴室的使用频率也达到了高峰。

    应念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同事们没走,她也不好意思走。手一伸,不小心把笔打到了桌底,应念真俯身去摸,没摸着,只好蹲下身去找。桌子底下进光有限,倒显得暗一些,应念真也是困到脑子有些不清醒。此刻的感觉就好像高中上物理课,物理老师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讲着题。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沉重,想要睁开却没有力气,只能用手撑着脑袋,装作是在看书,其实悄悄闭上了眼。

    应念真本是躲在桌子底下,不知怎么地,就坐了下去,闭上了眼,心想她就在这没人看到的地方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大概是应念真进公司来做的最奇怪出格的一件事。

    她还记得高中的那堂物理课,她第一次没有抗住物理老师的催眠大法,陷入了睡眠。那大概是十五分钟的睡眠,却好像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有效率的十五分钟,惊醒的那一刻,她吓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半个班的同学都睡着了,有些想笑地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次,等她睁开眼,清醒过来,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办公区安静得只剩下一个人打电话的声音,因为那声音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回忆之中,应念真一听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应念真从办公桌下钻了出来,正对上赵世宁。赵世宁也是个人才,看见她只是目光微顿,并未惊吓出声,向电话那头温柔挂断:“嗯,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赵世宁挂了电话朝她走来,应念真实在有些尴尬。从看见赵世宁站在落地窗前时,应念真便意识到其他同事可能已经走了,不然赵世宁不会在这种公共场合打电话。

    赵世宁对应念真道:“你怎么待在那儿?”

    应念真窘迫得不行,最后低声道:“太困了,捡了个东西,不小心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得有个偶像剧女主角的光环才能平淡地迈过这件事,要不然这大抵会成为她实习生涯中使她被钉上耻辱柱的事件。

    赵世宁终于没忍住,微讶地看向她。应念真在那种目光下恨不得蜷缩起来,只好半侧过身开始收拾东西。小焦应当是转过来没看到她,以为她已经走了或是等不及就自己先走了。

    赵世宁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侧边响起:“以后困了就去休息室,或者回家也可以,实习期的那点工资还不足以这样压榨你的劳动力。”

    应念真不得不解释道:“前辈们都在忙,经理你也不下班,我实在不好意思先走。”

    赵世宁笑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道:“我从前也是这样……不过,其实没什么必要。以后该回去就回去,你以为松快日子还有多久?半年以后就要正式入职了吧。”

    应念真本想接着话题往下问,赵世宁却已经将话头转到了她身上,只得点点头。

    赵世宁看了眼她收拾好的包,道:“东西收拾好了就赶快走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

    应念真抓着包包的手不自觉攥紧,最后鼓足勇气道:“经理,你不走吗?”

    赵世宁顿了顿,看了看时间,十点多了,又看向应念真,平素他们一群人一起下班,多少有个照应,现在只有应念真一个人,确实有些不安全。

    赵世宁本来不想走的,他宁愿在办公室洗个澡,睡一觉,也没有很想回到那个家。可明天是假期,公司有没有放假,家里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回去,不过是又给人理由一顿数落罢了,能逃避什么呢。

    赵世宁对她道:“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走。”

    应念真惊喜抬头,只来得及看见赵世宁走进办公室的背影,却还是很开心。

    偌大的办公楼里,他们并不是最后离开的,可整栋楼已经寂静无声,和白日相比宛若陷入沉睡。

    赵世宁从车库里开出了一辆黑色奥迪,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部门经理,只干了一年,这车倒也符合身家。应念真想到了赵世启的那辆迈巴赫,再看赵世宁自己开车的模样,心中便有些酸楚,她坐上副驾驶。

    赵世宁道:“你要回哪个门?”

    A大有四个门,他不知道哪个门离应念真的宿舍近一些。

    应念真顿了顿,道:“我不回学校。”

    赵世宁侧过脸,那一眼又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全神贯注,等待着她的下文。

    应念真道:“我回家,莲安路45号。”

    第10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十)

    赵家的别墅是莲安路40号,他们也算是邻居。看着应念真不自然的表现,赵世宁一下便明白了,她知道他也住在那附近,甚至可能听过他们家的传闻。

    应念真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掩饰,虽然这一切显得有些尴尬,但她总觉得坦诚要比遮遮掩掩来得好一些。她明白,赵世宁应该已经知道她知道了。

    赵世宁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最后也只压下去,轻轻道:“那刚好,顺路。”

    应念真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路上很安静,赵世宁似乎没有任何开口的欲望,伸手放起了音乐,给了两人合理的沉默理由。

    赵世宁听的音乐不算专一,从石玫瑰和魔力红这种摇滚乐队到流行天王陈奕迅,皆有涉猎。只不过他喜欢的这些曲目,大都也曾做过她的心头好,不知道是不是常常失意的人都是如此品味。

    魔力红的《Lost

    Stars》一出,应念真便感到有些难过了,她忍不住透过车窗,去看今晚的天空是否有星星。

    应念真突然开口:“经理,今晚过后,你还会和我说话吗?”

    赵世宁温和的声音响起:“怎么突然这么问?”

    应念真侧过脸,头靠在车窗上,看着赵世宁道:“因为我突然感觉,你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赵世宁只飞速地看了她一眼,便又看向前方,那套温和客气的说辞在那一眼中突然变做了沉默。最后,赵世宁只是道:“不会,一切就和往常一样。”

    应念真像是能感觉到,赵世宁在那短短的一秒里改变了主意,她又看向窗外,确认了,今晚的天空,是有星星的。

    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仿佛打破了先前的粉饰太平,紧张的气氛不过一瞬,接下反倒陷入破罐子破摔的痛快之中。

    赵世宁问道:“听过我们家的笑话吗?”

    他连传言这个词都不用,赤裸裸地将之称为笑话。

    应念真道:“听过一点传闻,但知道的不多。”

    赵世宁道:“这样也好,便是偶尔被你撞见了,也不用向你解释。真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好,应念真自然也不会再去询问,她甚至犹豫于是否该向别人询问赵家的事。赵世宁这样的人,外热内冷,能够为旁人想的体贴周到,却不愿旁人走近他心里一丝一毫。若她知道的太多,他会觉得不舒服吧。

    应念真本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可她看着赵世宁沉郁的侧脸,又觉得对于旁人纷乱的家事,连好奇都显得过分。

    本来疲倦的通勤,因为身边是喜欢的人,就连沉默都未加倍困倦之意。路途一下变得极为短暂,车子驶入小区,眼见着要到家门口了,应念真宛若急中生智一样想到了能说的话:“我进公司,是因为我的表现,还是因为我的身份呢?”

    赵世宁有些疑惑。应念真解释了当日生病遇到赵世启之事,他这才道:“大哥并未提过意见,不过我和hr都很喜欢你的表现,最后一致决定录用你。”

    赵世宁看向应念真,似乎要看她是否有失落,却对上应念真欣喜笑容:“你,你们喜欢我的表现?”

    赵世宁转过头看向前方,将车停在45号的铁门之外,没有急着赶人下车,道:“面试的时候觉得你很有朝气,也有想法,是适合我们部门的人才。你实习的这段时间,表现得也很不错,用功,勤奋,悟性高。以后继续努力。”

    原来他将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即使这只是一个负责上司对一个勤勉下属的观察与考量,这种肯定也足以激动人心。

    应念真含笑点头,在下车后,又忍不住回身,探身对赵世宁道:“赵经理,希望你的元旦假期能够快乐一些。”

    赵世宁失笑,看着她的背影进入花园,这才将车往上开了些,将车停在44号与45号之间的路边。当车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往常温和的笑意已经从他脸上完全消失,露出了一点难得的不驯来。赵世宁翻开手刹边储物的盒子,从里边掏出烟和打火机来。

    他是在高三学会的抽烟,赵世宁并不一直是个乖乖学生。

    他曾经很乖顺,一路从同龄人与老师的赞扬中走过,却还是不能获得家人的半点认同。从一开始的渴求不解,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其实也就花费了十数个春秋。高三那年发生的事确实给赵世宁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曾以为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可堕落成坏学生,打了几场不要命的架,抽了几根廉价的香烟,那些坏情绪就好像又能压制下去。他在心里挖了个坑,把那些人那些事全都埋下去,草草埋了土,也算挺了过去。

    赵世宁收起小混混才穿的衣服,藏起了香烟和打火机,就算每夜躺在床上要凌晨两点才能入眠,到了白日他依旧是老师最喜爱的聪慧学生。

    高考放榜那天,得知赵世宁考上了A大,赵世启恭喜他,带着点惊讶和感叹:“你比我可怕多了,这样都影响不了你。有时候我也会有错觉,你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赵世宁其实不知道赵世启从哪里知道的那件事,但他没有去深究,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让自己不快乐了。

    赵世宁翻出了自己藏起的香烟和打火机,也许那一日他没有扔掉这两个物件,便是因为他心中早就意识到了,总有一天,他仍会需要它们。赵世宁并不像那种犯了烟瘾的人一样,烟不离手,他只在实在难熬的时候抽上一根。

    烟会成瘾,他自然也会想抽,想像别人那样痛快地抽。可他有意识地压抑自己,克制自己,也许是从前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他开始擅长从这种忍耐,这种得不到的痛苦之中获得快感。

    赵世宁不知道今晚这一支烟是为何而抽,是因为又要回到那个家了吗?也许吧。

    赵世宁慢慢吐出一口烟气,模糊了他眼前所见。

    同一时刻的应念真正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房间,应父和张阿姨已经睡下,并不知道她这么迟回来。应念生倒是可能醒着,只是假期前夕,想来他也是在房间里偷偷打游戏,察觉不到她已经回来。

    应念真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忍不住开始回想今晚的一切,她突然发现,有些时候坦诚的结果并不糟糕,兴许她该和应父说实话,这样搬回家里住,以后上班也方便些。兴许偶尔还能在公司之外见见他。

    应念真怀着这样的期盼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赵世宁不过十七八岁,和同学一起在自行车道上骑行,少年的白衬衣被风吹的鼓起,显出劲瘦腰肢。梦里有人唤了他一声,他回头,在阳光下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应念真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昨晚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心中又开心又怅然。她下楼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应父坐在那里看杂志,张美湘则去叫应念生下来吃饭。

    应父从杂志后看了应念真一眼,咳嗽了几声,道:“李婶说你昨天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

    应念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忍不住先喝了一口粥,点了点头。

    应父本想刨根问底,可看她这样又忍不住道:“饿了?饿了就先吃,喝两口粥怎么顶事。”

    应念真朝应父笑,带着点娇憨,果然不客气地先开吃了。这加班靠的可不仅是脑力还有体力,应念真常常觉得自己这段时间饭量大增,可腰围也没见胖上一分,想来是被忙碌的工作给充分消耗掉了。

    应父看她这样,又道:“这次回来住多久,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应念真嘴里刚咽下去一小截春卷,李婶这做春卷的手艺也是绝了,要是以后都在家里吃早饭那该多好啊。应念真刚想到这茬,应父便问了话,应念真心想这正是个好时机,便道:“爸,我跟你说件事,你要是没什么异议的话,我以后就回家住。”

    应父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连杂志都放下了,道:“说来听听。”

    楼上的应念生和张美湘刚下来,便听应念真对应父道:“我去峥嵘工作了,合同都签好了,毕业就正式入职,现在正在峥嵘实习。”

    应念生是早知道这事的,只是没想到应念真会在这时坦白,张美湘倒是有些惊讶,连忙去看应父的表情。

    应父并未生气,只是道:“你为什么想去峥嵘?”

    应念真道:“我想踏踏实实地学点东西,也想体验一下普通员工是什么感觉,在自家公司总归感觉不一样。”

    这自然是乱说的。应念真对于倚仗家中的人事,其实并没有太强的羞耻感。她并不急于脱掉所谓富二代的名头,因为在她眼里,陌生人的认可远没有亲近之人的认可来得重要。陌生人兴许只会看到她是个富二代,亲近的人却知道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应父看着她,又捡起杂志,道:“你到峥嵘可以,但得有个期限,你总归要回到锦绣来的。”

    应念真松了口气,笑道:“期限到时再说,我先在峥嵘感受一下氛围,对了,爸爸,我在峥嵘上班的时候就住在家里了哦。”

    此话一出,应父果然不再逼迫她说出一个期限。

    张美湘在旁边看着,心想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11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十一)

    为了方便应念真通勤,应父本打算再请一位司机,毕竟应念生也是每日固定时间上学,两人没法共用一个司机。最后还是应念真百般推拒,应父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又转而要给应念真买辆车。

    应念真高三暑假那年便拿了驾照,只是一直没怎么开。在应念真的要求下,应父最后给她买了辆银色奥迪。应念生对此翻了个白眼,道:“你这是要扮猪吃老虎吗?”

    应念真那点少女情怀不足为外人道,只就事论事道:“和扮猪吃老虎有什么关系,在公司里我这个年纪有车已经很惹眼了,再有辆太好的车,我不找事事都要来找我,太麻烦。”

    看看应念生那辆红色跑车就知道他不是什么低调的人,自然理解不了应念真的心思。

    不过等车到了,还是应念生陪着应念真练车,两人也不用去别的地方,就在莲安小区里,既有上坡下坡,又有弯道,好歹能把基本操作先熟练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在副驾驶上看人练车都会变得脾气暴躁,应念生简直要把应念真骂个狗血淋头。应念真脾气再好都要受不了了,将车往路边一停,自己下车了,应念生讪讪,跟着下车,走到她旁边,轻轻咳了一声。

    应念真看他一眼,最后道:“你高三怎么这么闲哪,求求你快去学习吧。”

    应念生哼了一声道:“现在离高考还有多久,也就五个月了。该学的我学完了吗?学完了。现在什么最重要?复习吗?不,是心态。而且我都是学习任务完成了才出来晃荡的好不好!”

    应念真看着他,悠悠道:“嘲讽我使你心态变好是吗?”

    应念生一时语塞。他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正好看见坡上下来一辆黑色奥迪,乐了,对应念真道:“原来还真有像你一样的人。”

    应念生话音刚落,那车居然在他们旁边停了下来,让应念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都有些心虚。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降下车窗,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正是赵世宁。赵世宁是看见应念真,方才停车打招呼,他看了看姐弟二人身后的银色奥迪,道:“好巧,我们的车好像是同一款的。”

    应念真脸上浮现了不易察觉的飞霞,她看了看赵世宁的车,又看了看自己的车,装疯卖傻道:“好巧啊,我也不了解车,感觉看起来都差不多,没想到是同一款。”

    赵世宁笑了笑,显然没放在心上,只是道:“上班见。”

    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上班见就是明天见。

    应念真挥了挥手,笑道:“明天见。”

    她看着赵世宁的车一路走远,方才回过神来,而等她回过神,便发现应念生已经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应念生道:“原来不是有人像你一样,而是你像他一样。”

    应念生说的是这车的事,应念真没法反驳,便低着头不说话。应念生又道:“上班见?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男人去峥嵘的吧?”

    有一个聪明又敏感的弟弟就是这个下场,应念真捂着脸不说话。

    好在应念生没骂她,只是道:“你喜欢他?在追他?不对,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你不会是在暗恋吧,能不能有出息一点啊?”

    应念真不服气道:“这怎么就没出息了?我只是想再看看啊。喜欢这种感觉有时候是会让人失去理智,做出错误判断的,我想再多观察,多体会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我对他的喜欢到底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还是能够长长久久的情感。直到我能确定的那一天,我才能真正告诉他我的心意,难道这不是负责任的做法吗?”

    应念生听得头大,道:“你们这些老年人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严肃?你应该多听听王菲的《闷》,走了走了,继续练。”

    应念生推着应念真上车,应念真回头道:“这个真的不能跟老爸讲哦。”

    应念生道:“啰嗦,我什么时候跟老爸告过状?”

    应念真跟应念生练完车,回到自己房间,想着应念生的话,点开王菲的《闷》听了起来,听到那句“谁说爱人就该爱他的灵魂否则听起来让人觉得不诚恳”,应念真忍不住笑了起来。歌很好听,歌词也值得人喜爱,只是她到底做不成这样的人,只能羡慕他人洒脱。

    再回去上班时,应念真能做的事明显更多了。她这一个多月的学习足够用功,同事也有意识地让她一点点接触更深的东西。可是人难免要犯错,在一个团队里,每人犯一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错误,最后出来的结果便可能相当的不如人意。

    应念真和小焦一起被叫到经理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些懵,叫他们进去的是一个男同事,男同事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似乎刚刚被训过一通的样子。他看她们的眼神里,既有点埋怨,又有点心虚,看得人心里发毛。

    应念真走进经理办公室,非常自然地将门关上,站在三个人的最旁边。

    赵世宁坐在位置上,从神情上看不出来什么,他递了三份材料过来,道:“坐,你们一人一份,看完告诉我有什么问题。”

    男同事小声道:“经理,我的问题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赵世宁也不恼,只是反问道:“你以为只有那一个问题吗?”

    男同事一下不敢再问。

    应念真接过文稿,左看右看,发现没有人坐,全杵在那里,气氛有些尴尬。凭着应念真对赵世宁的浅薄认知,她觉得他并不是那种通过让员工难堪而让员工长记性的人,他既然说了让大家坐,便没有“罚站”的意思。应念真拉了拉小焦,自己到一旁坐下了,小焦犹豫了瞬间,还是跟着坐下了。三个人里坐了俩,男同事自然也不会再傻站在那里,大家全都坐下来专心看文件,气氛总算没那么紧绷了。

    赵世宁看了眼应念真,又看向电脑屏幕,专心地做起自己的工作。

    应念真认真看着手中的报告,报告最前边简单的数据处理是她做的,她心里也猜测是不是数据处理出错了,不然赵世宁何必叫她进来?可她将数据处理的整个过程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也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随意选中一个数据在脑海中演算一遍,和报告上给出的结果也是一致无二。应念真想不明白,便只能先跳过这部分,看向后边的模型和结果。

    报告最后给出的指标数值大得有些夸张,超过了正常范围,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可建立模型的部分她学的还不透彻,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毛病,倒是在其他几个地方能找到书写者的一些疏漏。

    因为摸不准赵世宁的心思,应念真不得不看了看其他两人的表情,试图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男同事和小焦都皱着眉头,显然找到了问题所在。

    赵世宁从工作中抬首,看三人状态便知道他们看完了,率先点了男同事的名字,道:“知道你写的报告有什么问题了吗?”

    男同事点点头,将其中疏漏的地方一一指出,有几个是应念真看过材料就能发现的,还有几个应念真都不曾察觉到的。男同事说到最后,看了眼应念真,道:“最严重的那个错误,实在是小应数据处理的地方就弄错了,所以我后面用了错误的数据,算出来的数值才这么离谱。”

    应念真忍不住翻回自己处理的部分,又重新看了一遍,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赵世宁道:“嗯,她确实把数据弄错了,但我现在问的是你的错误。做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数字,你是不是应该觉得奇怪?发现不对了,你是不是应该复查?小应这个错误有这么难发现吗?没有。”

    赵世宁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气,因此并不咄咄逼人。但过分的冷静和层层递进的设问反问相结合,一样会给人带来压力,男同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疏忽。

    赵世宁对他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只要完成自己这部分工作就好了,我也不是要你替别人的工作收尾。只是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的很多工作都建立在彼此的工作之上,对其他人的工作毫无关心并不能提高效率。”

    赵世宁并没有训斥男同事的意思,说到这里也算点到为止,转向应念真道:“你现在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了吗?”

    应念真也希望自己找到了问题,能够知错就改,可她实在说不出来,只能抿唇摇摇头。

    赵世宁指了指文件的一处,道:“这个地方处理数据有三种公式可用,常用的是你用的这一种没错,可这一种并不符合这个案子的条件,你用错了公式,自然得出了错误的数据。你是公司的实习生,你要做的很多工作可能很简单,很粗糙,甚至很无聊。可它们都是最基础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就有可能像今天这样,导致一个非常愚蠢的结果。”

    应念真垂下头,道了歉。

    赵世宁看她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小焦,小焦从前两人身上吸取了教训。道:“经理,我知道我错在哪了。”

    第12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十二)

    赵世宁道:“那你说说看。”

    应念真也忍不住看向小焦,这份报告是男同事自己做的,里边的数据是她处理的,小焦完全没有参与其中,她早就开始好奇为什么小焦也会在这里了。

    小焦道:“小应是我带的实习生,我本来应该安排确认她的学习进度。不过她平常一直很自觉,也很勤奋,我让她上手的工作都做得清清楚楚,后来就没怎么特地确认她的学习进度。所以她这个公式套错,与其说是她的问题,不如说是我的问题,是我没让她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赵世宁看着小焦道:“我之所以把你也叫进来,就是这个意思,小应的工作能力不错,你好好带,不要图省事放着不管。”

    小焦连忙点头,眼见着自己把错误说完果然能让赵世宁少说几句,她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赵世宁把这份报告打回去重做,让男同事和小焦先出去,把应念真留了下来。男同事和小焦给了应念真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都以为她是要被赵世宁再说上一通。赵世宁训人时虽无斥责,但这一条一条的也实在让人心里不好受。应念真又是新人,他们有些担心她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到时直接被赵世宁说哭了可不好办。

    可赵世宁发了话,两个犯了错的人也不好求情,只能退出经理办公室,顺带把门关紧,别让外边的人听到。

    应念真也以为要挨骂了,有些垂头丧气。

    赵世宁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到她这样心里有些好笑,温声道:“你犯错误的事已经翻篇了,下次不要再犯就好。”

    应念真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赵世宁,等着他的下文。

    赵世宁问道:“你在公司实习也有一段时间了,在我们部门实习的感觉怎么样?”

    应念真斟酌答道:“很充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赵世宁又道:“那有什么让你不舒服,或者不方便的地方吗?”

    应念真先是摇摇头,很快又补充道:“上班不开心的时候也有,但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公司或者部门的问题,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一点或多或少的懒惰天性在作祟吧。就算换一个公司,感觉也是一样的。”

    应念真说完以后,看了眼赵世宁,觉得自己好像说的太爽快了。哪有在上司面前说自己本性懒惰的呢?

    赵世宁失笑,在得知应念真的家世过后,他并没有刻意接近她的打算,只是很自然地愿意在一定范围内给予她方便,以此维持不咸不淡的良好关系。应念真的性格,意外的让人觉得舒服,没有太多负担,与她维持良好关系似乎不算太难。赵世宁难得与她开个玩笑,道:“其实我也是听过的,员工在背后埋怨峥嵘加班很多,你不觉得吗?”

    应念真听了以后,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出了真心话:“加班确实挺不好的,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在二十四小时里被这么过度使用了,日积月累就会损伤身体。而从企业的角度来看,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如果只有自己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取消加班,别的公司却不取消,产出的速度变慢以后很容易被淘汰吧?因为大势所趋,企业现在反而停不下来了,除非有新的政策强制执行,或是风向发生了大的改变,不然作为单个的企业,就算想要进行人文关怀也很难。而从个人的角度来看,通过加班忍受高强度的工作,根本原因是为了更多的工资,是利弊权衡之下的痛苦选择。不过对我来说,健康以及适当的空闲要比钱更重要。可能我是因为家里有钱,所以才敢在这里挺着腰杆说这句话吧。我也不知道真的到了穷困的时候,我能不能像自己想的那样,降低物欲,忍受穷困,只为了可以过上清闲的日子。”

    赵世宁见应念真把她自己剖析得彻彻底底,倒不好笑她天真,只是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待在峥嵘呢?”

    应念真这才反应过来,她嘴快地把自己给卖了。应念真噎了一下,最后坚定道:“因为喜欢。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权衡利弊之后就能改变的,我喜欢在峥嵘工作。”

    喜欢在峥嵘工作啊,赵世宁右手食指在桌上不自觉地轻敲了两下,最后道:“我看过一些你经手的文件,瑕疵当然有,但做的很不错。有的人有聪明的头脑,有的人有谨慎的性格,你很优秀,二者皆有。你让小焦带着你把该学的东西过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可以开始尝试跟着我们做案子了。当然,很多简单枯燥的数据处理还是像现在一样,交给你来做,但不再是到这个步骤为止,后续的东西你要一起跟进。”

    应念真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个笑来。

    赵世宁看她这样开心,嘴角微微上扬,温声道:“好了,你回去工作吧。”

    应念真起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道:“经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赵世宁本来已经开始看文件了,听到她的话又抬起头来,耐心道:“你问吧。”

    应念真本来想问,那份结果出错的文件,明明只有她和那位前辈经手,小焦并没有参与其中,为什么他追责的时候会那么果断地把小焦叫来呢?虽然她和小焦都知道,是小焦没有教过她这方面的知识,可在别人眼里,应该只是她这个实习生太过粗疏吧?赵世宁这么做,是因为他了解她并不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还是只是单纯地认为小焦应该对实习生所犯的错误一并负责呢?

    可话到嘴边,应念真鬼使神差地问了另一个问题:“好像到午饭时间了,一起吃饭吗?”

    赵世宁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点了头。

    那天中午,应念真在同事们惊讶的目光中和经理一起吃了午饭。

    那些目光里,有两道怜悯的目光分别来自男同事和小焦,他们都在想,赵世宁到底是把应念真骂的多惨才会和她一起吃午饭啊?

    应念真最后在办公室里简单解释了一下:“只是因为刚好到了饭点,所以就和经理一起吃了。经理不是经常一个人吃饭或者不吃吗,感觉不是很建康,大家平常也可以叫经理一起吃饭啊。”

    对于其他人怎么看她,应念真其实没那么在意。但她希望大家不要误会赵世宁,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大家能对赵世宁好一些。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作鸟兽散,应念真喊都喊不住。想来他们还是觉得和顶头上司一起吃饭有些尴尬,实在佩服应念真心大。

    不过应念真这话也不算白说,偶尔有人一起去吃饭时路过赵世宁办公室,看到他还在里边工作,也会硬着头皮打扰他片刻,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喜欢独处的人或许不喜欢常和别人一起用餐,但偶尔的邀请,偶尔的同行,都比想象的要好一些。这些邀请本就不频繁,赵世宁只偶尔应下,既免了员工要常常和上司一起吃饭的郁闷,也全了这份关怀,是赵世宁一贯的体贴。

    就好像对着应念真一样。

    应念真偶尔也请赵世宁一块吃饭,五次里赵世宁可能应上一两次,剩下的时候只用举起厚厚的文件,应念真便闻弦歌而知雅意。应念真能感到赵世宁的体贴与好意,只她本来觉得两个人亲近了一些,现在才发现,纵使亲近了这么一点,她好像仍在赵世宁自己划出的界限之外。那假想的界限,掩藏在赵世宁温柔的外表之下,分明的很,亲就是亲,疏就是疏。想要跨过那界限,应念真看不到什么从天而降的契机,兴许只能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地挪动,被那界限伤害的同时,也在努力模糊着界限。

    若是得当,滴水也能穿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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