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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下午的行程是去参观惠林博物馆,侯文娜好奇询问:“院长,贺队他们特战队的人去哪了?不跟我们一起参观吗?”

    陈院长瞥一眼姜霈,跟侯文娜说:“惠林的驻地部队听说贺队过来,特意邀请贺队带特战队的官兵们过去做指导。人家专门派了车来接,贺队说盛情难却,这次就先不跟我们一起活动了。”

    “哦,那挺可惜的。”侯文娜瘪瘪嘴,脸上的失落不言而喻。

    结束博物馆的行程之后是自由活动。第一天旅途劳顿,好多人到中年的老师都说腰酸背痛,忙着回酒店躺下休息。

    姜霈回到房间,同间的女老师还未回来。她盘腿坐在床上,又点开贺衍舟的微信对话框。

    「霈霈,保持镇定」

    这六个字停留在页面最下端,姜霈愣愣的看着出了神。

    曾经只是局外人,知道他工作危险,要直面最险峻艰苦的环境和最丧心病狂的罪犯,可毕竟无法感同身受,担忧只在脑海中短暂出现,很快便不见踪影。

    如今身份变化,她从局外人变成身边人,一闪而过的担忧变成心底的常驻嘉宾,像一只锯齿发钝的锯,无时无刻都在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上反复拉动摩擦,将身体最深处的钝痛传送至四肢百骸。

    “嘀嗒”,门从外面被人刷开,同屋的女老师探头进来道:“姜老师你在房间里呀,我说怎么没看到你。”

    姜霈滑动手机页面切换到购物网站,抬脸问她:“哦,我刚回来没一会儿,有事找我?”

    女老师是个外向开朗的性子,跟姜霈也年纪相仿,过来热络问她:“他们说惠林的山溪漂流特别有名,晚上还能看见萤火虫,我们几个想今晚去玩一玩,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山溪漂流?

    姜霈血液中的冒险因子蠢蠢欲动起来。

    她下床穿鞋:“去,我跟你们一起。”

    ----------

    清晨,酒店顶层餐厅里老师们正在用早饭。姜霈没什么胃口,只取了半碗小米粥坐到窗边慢慢轻啜。

    他们昨夜回来时已近凌晨两点,山溪漂流果然名不虚传,从山上回环漂下,落差极大,角度曲折,非常有挑战性。

    落进山下水潭中之后则是漫天萤火虫,姜霈举着手机拍下照片和视频,分别发给石头和贺衍舟。

    贺衍舟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小米粥浓稠滚烫,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姜霈放下碗,还未起身,手机便来了电话。

    是家里阿姨的电话,姜霈心颤了颤,迅速接起来:“阿姨,有什么事?”

    阿姨声音有些急促:“小姜,石头好像发烧了,我摸着额头烫的厉害,人也迷迷糊糊的不肯起床。你能不能提前回来,带他去医院看一看?”

    姜霈焦急起来:“好,我马上请假回去。阿姨你先别急,我让叶子先过去帮你。”

    她又转头给田迦叶拨去电话,三两语讲了石头的情形:“你可不可以临时帮忙,先带他去街口的儿科门诊看一看?我马上回梅州。”

    田迦叶让她放心:“我今天正好出外勤,你别急,路上慢慢的,我跟阿姨带他去门诊。”

    挂了电话,姜霈去找陈院长请假。陈院长倒是很痛快,说孩子重要,只是他有些犯难:“咱们都是坐大巴一起来的,你要回去只能坐高铁,但高铁好像没有这么早的车。”

    姜霈还未说话,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要回梅州?”

    她惊讶转身,贺衍舟带着李乔他们几个正好出现在餐厅门口。

    几个人像是一夜未眠,唇角都有隐约泛青的胡茬。

    餐厅内老师们早饭吃的七七八八,都在看向这边。

    姜霈实在焦急,顾不上旁人的眼光讶异,也顾不上自己的满腹狐疑,点点头说:“我要回去,家里阿姨来电话,说石头发烧,病的很严重。”

    “我开车送你,正好我也需要立刻回梅州,”他说,“惠林武警给我们提供了一辆车,”贺衍舟又宽慰姜霈,“没事的,石头一向身体强壮,想来无非是最近冷热交替受了凉。”

    李乔从兜里掏出钥匙扔给贺衍舟,贺衍舟利索接住,又问姜霈:“我陪你去拿行李,还是在楼下等你?”

    听贺衍舟语气熟稔,就连姜霈的儿子都了解熟悉,要说这两人之间陌生,只怕没人会信。

    餐厅里的老师们脸上惊讶,开始笑着低声议论。

    陈院长一脸了然的神情:“贺队,既然你也要回去,那就拜托你一定安全把姜老师送回梅州。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一起活动。”

    贺衍舟跟他握手:“这次不凑巧,下次有机会一定补上。至于姜老师,请您放心,”他声线沉沉,朗朗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我这个做男友的,路上一定照顾好她。”

    酒酽春浓(六)

    石头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日落时分,三四瓶点滴流进身体,石头的烧便退了七七八八。

    病去如抽丝,只是石头的精神还有些萎靡,不复往日活泼模样,只自己窝在阿姨身边安静看奥特曼动画。

    门诊是私立的儿科门诊,服务周到。看姜霈不放心,拔了针之后医生又来检查,宽慰姜霈说一切正常,药里有一定的镇定成分,回家多睡觉多休息,熬过这三天就会好转。

    姜霈这才放心。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下去,阿姨去厨房煲粥,她在客厅陪石头搭乐高。

    姜霈给田迦叶发去微信:「今天谢谢了,又帮我一个大忙」

    田迦叶嫌她太客气:「说这些见外了,姜姜」

    今天下午在门诊短暂碰面,碍于石头和阿姨都在,田迦叶没来得及八卦,这会儿看姜霈有空,于是蠢蠢欲动的问她:「跟贺衍舟谈恋爱感觉如何?」

    姜霈唇角勾笑:「很好」

    田迦叶发回一个“我懂得”的表情包,又说「石头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姜霈踌躇片刻:「还是再等等吧,我们才算刚刚开始。况且他职业特殊,我不确定若是真相暴露,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田迦叶有些唏嘘:「姜姜,你总是为别人考虑的更多」

    姜霈看着田迦叶的这句话有些微微发愣,她总是为别人考虑更多吗?

    她的视线落在石头身上。

    石头手背上还有留置针,因为生病的缘故感觉瘦了一些,愈发显得一双眼睛杏仁一样饱满,整颗脑袋虎头虎脑。

    在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五官轮廓越来越有贺衍舟的影子。

    她想,她其实并非外人看见的那样善解人意。对石头身世的审慎态度,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舍不得破坏目前跟贺衍舟之间融洽的关系。

    若是他的职业生涯受到毁灭性打击,那么他们的关系也一定会出现裂痕。

    尽管姜霈不愿承认,但她的血液中有跟姜忠礼一样的自私因子

    ——

    石头的存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生病的人没什么胃口,石头只吃了半碗青菜粥就摇头不肯再吃。

    原本还想再看一会奥特曼,可不过开头十分钟石头就已经哈欠连天,迷迷糊糊的歪在沙发里想要睡觉。

    阿姨轻声跟姜霈说:“昨夜后半夜开始起烧,身上难受,没怎么睡好觉。”

    姜霈点头,从沙发上抱起石头,将他抱进小卧室。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石头已经沉沉睡着。

    姜霈替他掖好被子,又量一遍体温才轻手轻脚从卧室退出来,关上房门。

    “您昨夜也累了,先回家休息吧,”姜霈对阿姨说,“我明天请了假,在家照顾石头,您也休息一天。”

    阿姨高兴,点头说谢谢,换了衣服鞋子出门。

    一开门,正好碰上贺衍舟从电梯出来。

    他面有倦意,先跟阿姨打过招呼才进门问姜霈:“石头怎么样了。”

    “只是风寒,下午就退烧了,”姜霈领他到石头房间,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看石头正窝在被子里睡得安稳,“明天再打一天针,休息一周就可以去上学。”

    贺衍舟的手拢住姜霈的肩膀。“辛苦了。”他轻声说。

    姜霈关上石头的房门,转身看他。

    贺衍舟应该是一直没有休息,眼里有红血丝,唇角钻出些胡茬。

    姜霈抬手去摸他的唇角,硬硬密密的胡茬扎在指腹上。“你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是不是一直没休息?”她轻声问。

    贺衍舟抱紧她,下巴担在姜霈的肩窝处,长长呼出一口气:“就今天中午在大队等着汇报之前眯了不到一个小时。”

    姜霈知道他的任务不该过问,于是摁住心底的好奇,只问他:“那你一会儿还走吗?队里……”

    贺衍舟轻轻摇头:“我们的任务已经暂告一段落,后续随时听候指令,”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几个人都有一天的休整期,队里的事有老石盯着。”

    姜霈闻言,立马推他去卧室:“来个微信或者电话就好,何必专门又跑一趟,有这点时间倒不如好好休息。”

    贺衍舟被她推到床边,却怎么也不肯躺下。

    姜霈拧眉:“你是铁打的?看见床都不睡?”

    贺衍舟无奈:“我两天没换衣服了。”

    姜霈恍然,旋即转身推他去卫生间:“你先洗澡,一会出来换睡衣,正好把身上的衣服扔洗衣机洗一洗。”

    贺衍舟猛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唇角崩成一条直线:“你这里……有男士睡衣?”

    姜霈闻言一怔,看他面色忽然古怪,猛然明白过来:“外卖!路口就有商超,还能没有睡衣卖?!”她抬手锤他胸口,“再瞎想就再不让你进门了。”

    贺衍舟闷闷笑起来,先握住她的手,又低头吻她的脸颊:“是我错了,”他将姜霈圈在怀里,用脸颊边的胡茬去轻轻扎姜霈的脖颈,惹她在怀中止不住的连串发笑,“再帮我多买一个刮胡刀,”他热热的呼吸停顿在这方寸之地,顿了几秒之后又说,“这样不方便。你看,是我搬过来,还是你跟石头搬过去?”

    姜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将他推进卫生间,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且平常:“你又不能时常出来,看你喽,你若想来就来。”

    贺衍舟玩味看她,剑眉一挑,唇角勾的很高。

    “啪”一声姜霈关上卫生间的门,硬邦邦的声音夹杂一些无法隐藏的笑意,透过门缝朦胧传进去:“快洗,啰嗦!”

    ----------

    姜霈翻个身,朦朦胧胧的醒过来,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她惦记着石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翻身想要坐起来去给石头量体温。

    刚一翻身,猛然对上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她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而后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一个人。

    贺衍舟看她忽然惊恐的神情,伸手摁住她的肩膀:“是我。”

    他正一只胳膊撑住脑袋,半支着身子侧躺在床上,看起来已经醒了很久。

    “我忘了你在,”姜霈缓一口气,“我去给石头量体温。”

    贺衍舟拽住她的手腕:“十五分钟前我刚量过,36.5℃,很正常,”他手上用劲,将她朝自己身边拽过来,伸手轻轻拍一拍姜霈的后背,语气中带了些劝哄,“我在这里,不要担心。”

    姜霈窝进他的怀里,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你怎么醒了?”

    “昨晚睡得早,所以两点钟就睡醒了。”

    他身上不是惯常的皂角香气,而是跟她一样的橙花味道。姜霈生出些眷恋,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手摩挲着环上他劲瘦的腰。

    “照顾孩子是不是总是这样辛苦?”他低声问,有些疼惜的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你一个人带着石头,累不累?”

    姜霈的身体瞬间僵直。

    “你……”她甚至说不出连贯的话语。

    “我知道过去的事你不愿跟我提及,但霈霈,我若选择爱你就会爱你的全部,包括你过去的任何经历,”他吻她鬓边碎发,“过去的困难都是过去了,你同我讲过,人要向前看。我可以向你保证,未来我会尽我所能替你分担。”

    姜霈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颤抖,发出‘咯咯’的轻响声:“你……都知道些什么?”

    贺衍舟讶异与她这样明显的反应,低头看她的眼睛:“是石头告诉我的,你跟商祷一个在纽约,一个在旧金山,常年分居两地。我想,你一个人照顾一个小孩子,还要兼顾念书,一定非常辛苦。”

    仿佛一口气被抽干,姜霈的身体骤然软下去。

    她暗松一口气,含混‘唔’了一声:“我跟商祷……”她顿一顿,斟酌一下措辞,“商家大本营在旧金山,但我的学业和石头的生活轨迹都在纽约,谁也不方便舍弃自己。”

    贺衍舟轻轻的笑:“我其实应该感谢商祷,若不是他放手,我这辈子真的要抱憾而终了。”

    姜霈心惊肉跳,怕再继续这个话题会被贺衍舟看出破绽。毕竟令人闻风丧胆的特战队长名头响亮绝非空穴来风,若被他看出破绽或端倪,她绝对没有还手之力。

    她不要他再继续说下去。姜霈在黑暗中抬脸,去寻他的唇。

    “贺衍舟,”姜霈贴在他唇上呢喃轻语,“我好想你。”

    这次浑身僵直的人轮到贺衍舟。他呼吸急促起来,身上的肌肉滚烫,像个火炉把姜霈包裹。

    他含住柔软的唇,反复细细含吮:“我也是,我也是……”

    薄被窸窣,手臂用力,姜霈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跨坐在贺衍舟的腰胯上。

    她想下来,扭动挣扎,却激起贺衍舟更加沉重的喘息。

    他一只手摁住姜霈的腰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将她固定到自己胸前:“就这样,好不好?让我看看你。”

    姜霈的脸像熟透的虾,幸好房内无灯,只能看见黑暗中隐约的轮廓。

    她羞稔,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要了,”姜霈声如蚊讷,“我不好看,不要看我,这样……这太羞人了。”

    贺衍舟去吻她的脸颊,嗓音低沉:“怎么会羞人?”他的手掌滑进睡衣,摩挲后背凝脂,“我取悦你,你享受快乐,这是我们之间最自然也最美好的事情,霈霈,看着我,别害羞。”

    她幼时即直面姜忠礼的各色桃色轶事,青春期失去母亲的引导与呵护。懵懂长大成人,又在兄妹关系中产生禁忌不齿的情感羁绊。

    是以,男女之事在姜霈的价值观里一直与‘不轨’和‘羞耻’挂上等号。

    贺衍舟察微知著,明白她每一次亲密接触时难以名状的窘迫和羞愤来自于何。

    他身上似有燃火,顺着动作蔓延至姜霈全身。不必过多言语,一寸一寸逐渐烧灼掉姜霈理智中残存的执念。

    贺衍舟挺腰,让姜霈终于发出满足的叹息。

    “霈霈,什么都不要想,”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们只要快乐,只要快乐就好。”

    酒酽春浓(七)

    *

    哪怕遥遥长路多斜

    你爱我爱多些

    让我朝他走得坚壮些

    ——陈奕迅《单车》

    *

    石头的病比预想中好的快很多,医生原说大概三天好转,一周可以完全恢复,但只过三四天石头便已经活蹦乱跳,吵嚷着要去上学。

    孩子每次生病都是父母在渡劫,这句话说的一点不假。看石头重新焕发活力,姜霈总算能松一口气。

    石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姜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心理咨询站上。

    之前同贺衍舟深入交谈过两次,姜霈知道部队官兵对于心理咨询这件事毫不在意甚至略有抵触。

    她原本做好思想准备,提前预备下好几种推广方案,打算循序渐进在部队推开心理治疗。可没想到咨询站甫一成立便受到官兵们的欢迎,只预约人数就已经排到两日之后。

    咨询站的位置设在前院访客区内,贺衍舟带队跑完山地越野归队,顺路来看姜霈。

    他盯着匿名预约单看了很久,似有些感慨:“平常嘴上问,一个个只说自己好得不得了,”贺衍舟又好奇,“这几日过来咨询的,有认识的人吗?”

    姜霈将他手里的预约单抽回压在桌上:“我有职业操守,对服务对象的一切都要严格保密。”

    “都是我的兵,跟我还保密?”

    姜霈煞有介事摇头说:“不管是谁的谁,一概无可奉告。”

    “但是……”她抚一抚额头,“应该让指导员再强调强调,若是没有想要咨询的心理问题,大可不必专程预约,”姜霈有些无奈,“咨询站一共才开门五天,平均每天都会有两三个预约是无效的。驻站咨询师只有我跟洪教授两位,精力有限,若是玩笑太多,势必会挤占其他真有需要的咨询。”

    “什么意思?”贺衍舟的手叉在腰上,略一想就明白过来,舌尖舔过嘴唇上的干燥处,促狭笑道,“他们预约是专程为了来看你?”

    姜霈抱臂倚靠在桌角,微眯起眼睛:“贺衍舟,你是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吗?”

    贺衍舟脸上的笑意立马烟消云散,站直身体,面色端正凝重:“没有,没有,怎么会,”他否认,又开口骂,“一群没分寸的猴崽子,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平白给你添乱。你放心,我现在就回去开会,谁再这么不知轻重,我一定重罚。负重二十公里越野姜老师觉得怎么样?”

    姜霈笑着抬脚去踢他的小腿:“德行。”

    笑过一阵姜霈又正色问他:“要不要帮你预约?洪教授在我们学院乃至整个领域都属于领军人物,主要研究方向是应激创伤,我觉得或许可以帮到你。”

    他将脸微微偏一偏,挪开视线:“我做心理咨询吗?”他的语气自然,可自然中夹杂了些略微过头的佯饰,被姜霈精准的捕捉到,“我没有什么心理问题。”

    话音落下,贺衍舟才重新将视线与姜霈相对。

    这是心虚的典型表现,若非姜霈洞悉人性特征,只怕会轻而易举被他蒙骗。

    七年前的抓捕失败是深深扎在贺衍舟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刺,不仅痛到他不敢贸然拔起,甚至连正视也做不到。

    姜霈没再说话。

    视线落在他的唇上,看见唇中有一片干燥的碎屑,姜霈回身拿杯子接水。

    水杯递给贺衍舟,他却看着手中杯子忽然翘起唇角。

    姜霈挑眉靠近,以为杯子里有什么东西,看一眼只看见清澈见底的纯净水,不由得疑惑,抬脸问他:“傻笑什么呢?”

    “让我用你的杯子喝水吗?”他眼睛亮亮的,含笑看她。

    姜霈有些脸热,后撤一步:“爱喝不喝,不渴就放下,回去用自己的杯子喝。”

    “怎么不渴?我可刚刚跑完山地,”他昂头一饮而尽,放了水杯想去伸手揽她,“晚上还是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姜霈推开他的手臂,皱眉嫌弃道:“都是汗,臭死了,”又摇头,“我正要跟你说呢,晚上我要参加同学聚会,今晚就不在这里吃晚饭了。”

    贺衍舟如临大敌,眉头拧成一个结:“同学聚会?你在梅州还有同学?男的女的?”

    “什么男的女的?”门从外面被推开,是同组的洪教授刚结束一场心理咨询回到办公室,他看一眼贺衍舟又看姜霈,笑呵呵的打趣道,“自从我们咨询室开门,贺队一天要来三四趟,说到底还是重视我们工作。”

    姜霈有些脸红,推着贺衍舟出门,小声道:“我早就说了你不要总来。”

    “这是我的地盘,我来看看不是很正常?”贺衍舟显然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今晚是什么同学聚会?”

    姜霈说是高中同学:“我们班很多同学现在都在梅州工作,群里之前就组织过几次。我来梅州的事情没告诉过他们,但上次石头发烧,我带他去输液的时候偶然碰见一个同学,他们知道我现在也在梅州,所以约我一定要聚一聚,时间定在今晚。”

    贺衍舟听见人数众多,缓缓松一口气。

    “同学聚会是不是要喝酒?”他又问。

    “明天是周末,我刚刚看他们在群里聊天,今晚应该是打算一醉方休,”说到这儿,姜霈有些犯馋,“我好像很久没喝酒了。”

    贺衍舟笑她:“你那点酒量也会馋酒吗?”

    姜霈心下一动,试探开口:“你酒量好,可惜你已经戒酒,”她仔细观察贺衍舟脸上的神情,“喝多之后是不是醉的很难受?”

    “倒不是难受,只是我喝多了会断片,”贺衍舟心有戚戚,“酒醒之后就只能记得醉酒前的事情,断的非常彻底,”他看着她,略有深意的微叹一口气,“喝酒误事,对不对?”

    姜霈勉强勾一勾唇角,满腹心事,没有开口回答。

    贺衍舟伸手轻轻捏一下姜霈的脸颊,趁她不备迅速靠近偷香一口:“你把车放在酒店,等聚会结束告诉我,我去接你回家。”

    ----------

    人过三十就会发现,同学聚会逐渐失去纯真的本质,慢慢变幻成资源交换与炫耀卖弄的天然平台。

    姜霈听酒桌上人声鼎沸,有些陌生的看着昔日熟悉的面孔。

    那些青春稚嫩的脸庞被审视与打量填满,干净的眸子里掺杂着让人看不明晰的复杂情绪。

    能在梅州扎根且愿意踊跃组织同学会的人混得都不算太差,上市公司高管、医生、领导、投资人,各行业金领白领洋洋洒洒坐满一桌。

    姜霈兴致缺缺,唯独杯中杜康深得她意。

    啤酒是酒店自己鲜酿,泡沫绵密口感香醇,喝下几口再呼吸,连鼻腔中都有残存的馥郁香气,令人欲罢不能。

    酒过三巡,姜霈有些头脑发晕。女同学们叽叽喳喳开始闲聊,话题自然落在新加入的姜霈身上。

    她当初跟商祷的婚姻不过权宜,所以并未公开,只有身边亲近人知晓。这些同学十几年没有过联络,只因为石头的存在才猜到姜霈早已结婚,更具体的却无从知晓。

    姜霈不愿多说,只借酒醉的由头,含混带过一些好奇的发问。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贺衍舟的微信:「把位置发给我?」

    姜霈选中酒店位置发送过去,告诉他大概半小时后会结束。

    女同学瞥见姜霈的手机界面,揶揄笑说:“我们几个都已经人老珠黄,家里那位连问都不会问一句。还是姜霈魅力大,从小就漂亮,现在看起来也才跟二十多岁的大学生一样年轻,难怪另一位不放心,追着查岗来接。”

    女同学们被勾起话匣,七嘴八舌吐槽起婚姻中的鸡毛蒜皮。

    终于宴尽散场,姜霈走出包厢长舒一口气,发誓下次再也不要参加同学聚会。

    不过四月初,晚风还带着些未消退散尽的凉意。

    桌上人都喝了酒,车没法再开,酒店外蹲点的代驾数量又不够,一群人只得在门厅外略停,等新下单的代驾赶来。

    黑夜中一辆黑色

    SUV

    忽然亮起车灯,向姜霈这边闪一闪远光灯。

    姜霈眯起眼睛辨认,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头脑太晕,她怎么也看不清车牌号到底是多少。

    驾驶门打开,一道高阔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车边。男人穿一身黑色大衣,英气逼人的面孔即便遥隔一团黑夜,依然能迅速吸引旁人视线。

    她终于能确定这是贺衍舟,于是转头向同学们示意:“我先走了。”

    女同学们发出感慨:“你老公真的好帅!”

    姜霈笑一笑没再说话,转身走下酒店台阶。

    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欸’一声,一句嘀咕清清楚楚落进姜霈的耳廓:“这是姜霈的老公?可是我记得……这不是她哥哥吗……以前还到学校来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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