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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即便是亲吻,亦只有他能名正言顺地与她做那样的事。陆镇不知怎的冒出这样的念头,不由心生烦闷,面色沉沉。

    说不出心头萦绕的滋味如何,终究是令人不悦的。陆镇不过冷冷扫视陆昀一眼,嘴里发出一个嗯的声调,随后便离了这处。

    远处的陆斐端坐在马背上,将这一切看进眼里,观陆镇牵着马朝他这里过来,少不得迎上前去。

    陆斐按着辔,离镫下马,凝他一眼,又遥看沈沅槿一回,心中隐约觉察到什么。

    论理说,他若一早就对那女郎起了意,就该早些将人弄到手;如今她既已嫁做他人妇,他便不该再惦念着她。

    凭梁王府的权势,他要什么样的绝代佳人都尽可有,又何必觊觎他人妇。

    那样的心思,着实见不得光。

    陆斐知他脾性,断不会因一女郎失智,想必是男郎的占有欲和胜负欲在作祟,一时间还放不下,故才会如此。

    想来再过些时日,他自己就会好了,暂且静观其变;陆斐心内有了主意,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瞧见,神情自若地同他攀谈起来。

    约莫又过得小一刻钟,场上人齐后,宫人呈了签筒过来,众人各自抽取一签,陆昀、陆昭与陆镇为一队,沈沅槿和崔三娘则在另一队。

    沈沅槿自去岁成婚后,陆昀便与她同乘一匹马,手把手地耐心教过她数回。

    现下她虽算不得打得好,总也不比年岁相仿的女郎差,是以当那比赛开始后,竟也传了几回球,击过一回球。

    陆镇马球果真打得极好,因有他在,便是陆昀也没了什么发挥的余地,而陆镇似乎有意无意地针对于他,鲜少给他传球,甚至还会自他杆下夺过球去。

    旁人自不会多想什么,沈沅槿却是没来由地心生不安,只觉得陆镇那厢竟像是对陆昀存着些许敌意。

    那敌意是因何而起,何时而起,任凭沈沅槿想破了脑袋,亦得不出答案。

    许是她想多了吧。沈沅槿很快便将调整状态调整过来,夹紧马腹挥杆传球。

    二十匹骏马驰骋在草场上,马蹄离地的那一瞬,带起点点尘土。

    沈沅槿全神贯注追着马球跑,抓准时机侥幸从陆镇杆下夺过一球,径直传给前方的女郎。

    亲眼确认那女郎接住了球,沈沅槿悬着的心落了地,不由身心舒畅。

    “皇叔承让了。”大抵是觉得替陆昀报了一回夺球之仇,沈沅槿笑眼弯弯,难得对着陆镇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

    陆镇甫一抬眸,毫无预料地撞进她的如花笑颜里,她的乌眸璀如灿星,比发上金钗还要耀眼夺目,动人心弦。

    十数息后,她人早跑远了,音容却仿佛还近在他的眼前。陆镇右手握着球杆尾部,手心的汗似又多了一些,汗涔涔的,着实不大舒服。

    正这时,那边传来仲裁敲锣的声音,思绪骤然被那声音打断,陆镇这才堪堪回过神,复又将七分的心思用在打马球上。

    一场赛事下来,沈沅槿所在的这方败得不大好看,乃是悬殊的十比二。

    陆昭那方的十个球里,竟有八个都是由陆镇一人击中,可见其球技之高超。

    一时众人下场,各自散去。陆昀因仅仅中了一球,作为沈沅槿的“师傅”,这会子不念有些羞于见沈沅槿。

    沈沅槿主动去牵他的手,温声宽慰他道:“方才场上的二十个人里,除皇叔外,独有三人各进一球,二郎是其中一人,也很厉害呀。”

    他二人结为夫妻已有数月,陆昀自不必避讳什么,当下回握住她的手,将马儿的缰绳交给宫人牵去马厩。

    树下,陆镇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沈沅槿的那只白净的素手上,不自觉地拢了拢他自己的,随后负手踏上高台。

    陆临前些年亦甚爱马球,因近年来身体不比从前,许久不曾过过球瘾,只看场上那些年轻人玩罢了。

    上首处,陆临和皇后王氏一左一右地坐着,陆渊坐于陆临下方的位置,陈王亦在,王皇后将陆绥抱在怀里仔细打量,直夸她生得好,是随了沈孺人的样貌的。

    崔氏和几位宗室妇附和着皇后的话,一派祥和之态。

    陆渊垂了下巴不紧不慢地吃着一盏茶,时不时地暗暗去瞧沈蕴姝在做什么,面上是否有笑意,在此间可开心。

    陆临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那样子像是比去岁还要苍老,约莫是病情又重了些。

    陆镇见过陆临和皇后,兀自落座。

    上首传来陆临赞他马球打得好的话语,陆镇自谦地回了两句话,陆临便又问起他的婚事,陆镇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再没了话。

    陆临转而继续去和陈王说话,还未说上几句,却是突然急咳起来。

    王皇后见状,忙不迭抬手去抚陆临后背帮他顺气,待那咳嗽声渐歇,亲自试了杯中水温方送至陆临唇畔。

    单就此情此景来看,王皇后与圣人可谓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陆渊无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在陆临撂下帕子净过手后,双眉微蹙,状似语重心长地道:“国事虽重,圣人也要保重龙体。”

    陆临咳得面色发白,脸上益发没有血色,精神头瞧着也不大好,王皇后关切问他可要先行回宫歇下。

    “也好。”陆临点头答应,交代身侧内侍几句,在一众人的恭送下离去。

    陆镇敛目沉眸,显是在想事,陆渊心中亦存了疑虑,父子相视,无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交流知对方心中对此事的态度。

    圣人既已离去,其余众人便也歇了久留的心思,先后出了宫门各自归府。

    数月里,沈沅槿结识了不少内外命妇,因她今日穿得与旁的女郎皆不一样,加之的确便于行动和骑马,自下场后,前前后后竟有两三波人特意过来,询问她身上的裙衫是在何处的成衣铺里买来的。

    沈沅槿始终笑脸迎人,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出“灵秀阁”三个大字。

    陆昭早知灵秀阁是她的产业,上车后就开始说好话恭维她,“二嫂心思玲珑,又生了这样一双会作画的巧手,制出那许多好看的衣裙来,将来这灵秀阁的绣品和衣裳可定是要名满天下了。”

    话到此处,方图穷见匕,问她的这身衣裳可有绯色的。

    陆昭性子活泼,格外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衣裳亦以这两种颜色居多。

    “知你喜欢绯色,独给你做了一身绯色的,另外的都是我身上这样的浅色。”

    陆昭杏眼弯弯,将白净的脸蛋往她肩膀处贴了,继续说着讨喜的话:“除阿耶和阿娘外,就属二嫂你对我最好了。”

    将将十六的年纪,果真是天真烂漫的时候。知她说的俏皮话,沈沅槿忍不住打趣她道:“贫嘴,你二兄疼了你十余年,就不怕他听了心里不高兴。”

    陆昭不接招,笑盈盈地堵她的话,“二嫂和二兄是一体的,我夸你,他岂有不高兴的。”

    她生了一张巴掌大的银盆脸,笑起来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明媚动人、娇俏可爱,沈沅槿作为女郎见了也很是欢喜,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把。

    姑嫂说着话打发时间,马车沿朱雀街拐进兴道坊的巷子里。

    墙外传来二更的梆子声,陆镇搁笔出房,但见空中明月横空,庭中花影缤纷。

    荼靡开得正盛,花瓣重叠,粉白素雅,分明是很不一样的花,却是无端让人浮想起妃色的山茶来。

    那晚的梦境中,她发上簪的就是一朵鲜活的山茶,没有经验,知识匮乏,只会将她牢牢禁锢在他的身躯与床褥之间,即便如此,那些花瓣还是因他的动作和气力散落开来,坠于软枕和褥子上。

    陆镇呼吸渐重,热意上涌,高声唤姜川金钱来,让去打些凉水送至浴房内。

    生生忍到姜川送完水退出去,胡乱解了衣衫浇了些凉水冲凉,收效甚微,只得深吸口气闭上双眼,自寻了法子解脱出来。

    当天夜里心事重重地睡下,到底没再如那日夜里流出那些东西来。

    翌日晨起,陆镇忆及昨夜的梦,虽未做到那一步,终归是品尝到了原本隐于诃子之下的酥雪和珠玉。

    他竟龌龊至此。陆镇素来不吝自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长腿一迈,离了床,洗漱过后,穿好衣物往军中而去。

    三日后,宫中传出圣人抱恙的消息,紧接着又有夔州刺史贪墨案上奏至朝廷,陆临龙颜大怒,令刑部与大理寺严加查办。

    那夔州刺史赵忠曾投在陆渊麾下,卸甲后任了刺史,圣人此举,岂能不叫人联想到赵忠背后的梁王。

    梁王父子手握重兵,根基深厚;皇后的母族王氏在朝中的势力亦不容小觑,东宫太子尚还年幼,偏生圣人又在此时缠绵病榻,朝中多数官员看来,圣人约莫是要压制梁王府,为年幼的太子殿下铺路了。

    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究竟如何,全看圣人如何裁度。

    陆渊料想,陆临还不至头昏脑热到在此时削藩推恩,他若真个如此做了,便是纵着王氏一族外戚干政;日后山陵崩,无疑为新帝顺利亲政埋下隐患。

    因此案牵涉甚广,陆临下旨彻查,刑部

    和大理寺参与查办的大小官员皆有数人,陆昀格外得陆临器重,乃是陆临亲点在列的。

    沈沅槿观他每日早出晚归,休沐日亦不得闲,怕他累出病来,叫厨房熬了滋补的药膳,劝他夜里多睡会儿。

    一晃数十日过去,案件方有了定论,御史台呈报给圣人后,赵府当月便被抄了家,男丁悉数流放岭南,女眷冲入贱籍发卖。

    与此案有所牵连的官员无一不是革职、被贬,那些官员中,大多都是同梁王府交好抑或是受过梁王提携之辈。

    如今想来,去岁圣人会派长平王前去淮南、河南两道巡盐铁,约莫也是为着给梁王府树敌招风。

    圣人欲要借此打击梁王一派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一夕之间,朝堂的局势和动向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梁王府的处境着实算不得好。

    掌灯时分未至,陆镇去上房见陆渊。

    父子二人在一处用过晚膳,秉烛夜谈至三更天,陆镇拧眉出门。

    翌日朝堂之上,陆镇出列陈情,道是心系燕云十六州,恐契丹、室韦南下掠夺,不日便要返回檀州戍边。

    此言正中陆临下怀,岂有不应的,当日命中书舍人拟了诏书。

    且说汴州沈氏得了梁王府实惠,家主沈阗及其长子皆于今岁春日入京中为官,本欲宏图大展,不想梁王府竟又在圣人那里失了宠信,当真叫人心凉。

    幸而陈王那府未受什么波及,他们的堂妹子做了临淄郡王妃,陈王统共只他和广阳王两个儿子,想来不会全然不顾姻亲之谊。

    陈王手中无兵,正四品的官职,偏又无甚实权;长子广阳王不在京中,次子临淄郡王虽在大理寺,却只是六品司直,便是他们这厢上赶着巴结了去,也不见得能得多少便宜。

    况府上早些年与她姑侄二人生了嫌隙,沈孺人面软心善,不难说话,只那郡王妃瞧着是个有主意的,倒未必肯同他们重归就好。

    沈阗年过四旬,因觉前途渺茫,恐这辈子都只在这从五品的职上,不免整日长吁短叹,期期艾艾。

    上房内,陆镇难得一回陪着陆渊用了晚膳,饭毕,叫人关了门窗,父子二人合计一番,话别过后,陆镇出得门去,自往沧濯居里拾掇细软,翌日天未亮时起身穿了衣物,披上甲胄于辰时领三百兵出城。

    归京的这一年里,那些荒谬的、怪诞的、令人懊恼的情愫,也是时候该了断了。

    他还不曾婚配,又何至于对一已嫁作他人妇的女郎念念不忘。

    陆镇稳了稳心神,暗暗下定决心,五指攥紧缰绳,面上喜怒不辨,只平视着前方的夹道古树。

    过得七日,军队过了同州进入河中道。

    五月将至,天气愈发炎热起来,沈沅槿几乎日日扇不离手,因那旋裙、飞机袖和抹胸卖得甚好,沈沅槿常戴了帷帽去铺子里,帮着给前来购置衣裳的女郎量身和记录尺码。

    立夏这日,沈沅槿待到酉正送走最后一个女郎,闭门后,沈沅槿去后院看黄蕊等人绣了会儿花,嘱咐她们酉正二刻准时放工,叫人送了熬好的紫苏饮子与她们解暑。

    黄蕊早从那段不值当的情感中走出,没再想起过那负心男郎,只一心专研绣活。

    沈沅槿怕她们坏了眼睛,实行上五休二制,工作日辰正二刻上工、酉正二刻放工,晌午休息一个时辰,且每月命人去买些有明目之效的菖蒲露和决明子等物送来此处。

    黄蕊将她近日新刺的绣品拿来送与沈沅槿看,沈沅槿看过后赞不绝口,又道夏日已至,再过两日,也该打些夏裙的样了。

    说话间到了酉正二刻,沈沅槿知辞楹也有些时候没有同她说会儿话了,索性叫她一道上了马车,送她回去。

    辞楹和黄蕊说着闲话,面上笑意连连。

    陆昀约莫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一连数日皆是晚归,独今日回得早了些。

    沈沅槿才刚下了马车,恰逢陆昀打马归来,他自拢了缰绳,毛色油亮的青骓马便急停下来。

    “二郎。”沈沅槿也在这时立住身子,笑着唤他,声线柔婉。

    陆昀离镫下马,大步上前,指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迁就着她的步伐,始终与她并肩而行。

    他的眉头皱得极紧,许久未发一言,沈沅槿瞧一眼后,便知他必定是有心事。

    在外头不好问他,沈沅槿默声走在他身侧,等进了屋方启唇问他可有发生何事,怎一路上闷闷不乐的,话也不说了。

    陆镇遇刺的事早在男人堆里传开了。故而陆昀这会子也不瞒她,压低声音道:“长平王在河中遇刺,约莫伤得不轻,梁王心中大恸,今晨在朝堂上跪请圣人彻查此事。”

    第26章

    他想要她

    约莫伤的不轻。沈沅槿在心内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忆及时人对他父子的评价,总觉得此事隐隐透着一股古怪劲。

    陆昀观她眉心微皱,只当她是为梁王府今后的处境忧心,

    毕竟她嫡亲的姑母是梁王的孺人。

    想毕,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温声劝她道:“沅娘莫要多太过悬心,圣人素来重情义,

    定会还梁王府一个公道。”

    他的话音落下,沈沅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抬眸望一眼天边,

    但见空中暮色浓重,

    微暗的天幕上升出几颗明亮的星子来。

    是夜,

    沈沅槿一夜不曾睡好,陆昀察觉到她的异样,又劝她一回,

    拥着她入眠。

    此后数日,沈沅槿的心中便一直不大安稳,终是于六月初一这日往梁王府走了一遭。

    亲口问过沈蕴姝方知,

    陆渊竟已有小半月不曾来泛月居看过她和陆绥。

    内心的不安愈发浓重,沈沅槿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陪着陆绥在庭中玩了一会儿蹴鞠,

    告辞离去。

    七月上,河东道又有消息传至京中,陆镇伤及腰腿,卧病在床,

    怕是再难站立起来。

    陆渊闻此消息,爱子心切,

    顾不得禀明圣人,连夜领着几个心腹侍从奔赴河东,亲自确认过他的伤势后,快马加鞭返回长安。

    明堂上,曾经精神抖擞的梁王一副不修边幅的颓然模样,眉下的一双丹凤眼里含了几分猩红,嗓音低沉地述说着陆镇卧床的凄惨情形,恳求圣人定要严惩幕后黑手。

    此时此刻,陆渊仿佛不再是战功赫赫、位高权重的梁王,而只是一位疼惜孩子的耶耶。

    不独大殿内的朝臣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便是那龙椅上的陆临亦不曾见过;陆临见他这副情真意切、痛心疾首的模样,对他口中的话语至少信了六.七分。

    到了这月下旬,陆镇遇刺一事尚还未有定论,营州那处却是八百里加急递了战报过来,道是契丹南下掠夺,现已攻破两座城池。

    朝中除陆渊父子外,再无熟悉燕云地形地势的将才可用,偏陆渊沉浸在长子伤重的悲痛中,派谁迎击无疑成了令人头痛的问题。

    陆临这边正为此事焦头烂额、茶饭不思,陆渊那厢却是出奇的平静,当下并不急着进宫面圣,足足等到三波官员来劝过他后,方向圣人陈情,自请前往檀州抵御契丹。

    军情迫在眉睫,陆临没有片刻犹豫,当即点头应允;陆临暗想心中,他的长子陆镇已是废人,燕云乃苦寒之地,缺衣少食,料他们父子也掀起什么风浪来。

    陆渊离宫后连夜点兵,隔日便怪帅出征,独独携了沈蕴姝母女前往檀州,留崔氏母子和王孺人母子在京中。

    营州。

    陆渊所领的军队有如神兵天将,不出半月便将契丹逼退至阴山后。

    捷报频频传至长安,陆临渐渐安下心来,当日晚膳,胃口较前些日子好上不少,用了两碗粳米饭。

    饭后,陆临坐于案前批完折子,揉揉眉心缓解疲劳后搁了笔,默声暗自忖度:如今陆镇与废人无异,陆渊离了长安,又有王妃崔氏和次子为质,自然不足为惧。

    现下东宫最大的掣肘,便是皇后的母族王氏;依太医所言,他至多还可再活三至五年,为逼王氏尽早对陆镇出手,生生于人前营造出一派大限将至的假象。

    陆临打定主意,便欲借此前陆镇遇刺一事削弱王氏,不料身边早已安插了王氏的人,王皇后洞悉他的心思后,反借着陆临病重多日为由,将其困于立政殿中,而后仅用一碟有毒的糕点便取了他的性命。

    圣人驾崩,举国哀悼。

    十月,陆临葬入皇陵,年仅九岁的皇太子陆琮于大明宫的宣政门登基,是为新帝。

    先帝山陵崩的消息传至檀州时,陆渊正要领三千人马去营州的荒原上开垦土地。

    因陆临死的蹊跷,王氏一族忙于控制人言,又要摄政夺权,暂且顾不上北边的陆渊父子。

    父子二人趁着秋日天气凉爽,竟也在燕云之地开垦出不少良田和土地,只等次年开春便可带领手下的士兵进行播种。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梁王父子离京的第三个年头,长安城中繁华如旧,朝政则尽由王氏一族把控,新帝与王氏的傀儡无异。

    夜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芭蕉叶上,发出道道清脆的吧嗒声,沈沅槿挑亮烛火,那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数息后复又归于沉寂。

    二更过,陆昀揉着太阳穴从书房出来,缓步迈进屋中,就见沈沅槿正端坐在小几的烛台下看账本。

    陆昀担心她熬坏了眼睛,旋即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在她投来的茫然目光中,信手拿开那册子放至案上,而后朗声命人送水进来,服侍她一道宽衣洗漱。

    那帐目倒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就要对完,原是因着那雨声听着甚是悦耳,加之陆昀那时还没回屋,沈沅槿不想一个人早睡,这才找些事做打发时间。

    陆昀取来一身干净的寝衣,回想方才在廊下所见,那石榴树的叶子似乎越发茂盛翠绿,紫薇花打了好些花瓣,塘中的菡萏应也盛开了吧。

    “后日休沐,我陪沅娘去荷塘摘些菡萏花叶、莲蓬回来,花叶插瓶摆在屋里,莲蓬做了莲房鱼包吃可好?”陆昀吹灭屋中的最后一盏灯烛,一面问,一面拥着沈沅槿入了帐中。

    沈沅槿素来没有穿诃子睡觉的习惯,陆昀只轻轻扯开寝衣细白的系带,眼前便立时现出一片白腻光滑的雪肤来。

    陆昀借那窗纱筛进来的暖白月光启唇琀住什么,沈沅槿低低吟了一声,喉咙里勉强透出个简短的“好”字。

    隔天休沐,陆昀没再像前段时日那般继续忙于公务,晨起后去庭中练会儿拳脚功夫,待到辞楹等人进屋沈沅槿起身,他方回屋。

    妆镜前的月牙凳上,沈沅槿静坐在妆镜前画眉,陆昀挽起衣袖,自她手中取了石黛过来,极为耐心地替她画完剩下的部分。

    成婚三年多来,陆昀为她画过许多回眉,早已烂熟于心,不过小一阵子便画好了她喜欢的涵烟眉。

    铜镜中的女郎薄施粉黛,绛唇轻点,弯而长的涵烟眉极衬她的桃花眼,益发惹人注目。

    陆昀的目光念念不舍地从镜面上离开,牵了她的手往外间去,叫人去厨房传膳。

    沈沅槿晨间吃的清淡,陆昀因要上值,鲜少能陪她用早膳,故而每每有机会与她在一处用时,很乐意陪她吃清淡些。

    婢女提了食盒进来,取出两碗馄饨,一碟清炒时蔬和一小屉杏子大的汤包。

    饭毕,夫妻二人各自净手漱口,起身下榻,出门后望园子东边的荷塘而去。

    那塘挖得足够深,又从沟渠处引活水进来,不独植了菡萏,还放了好些鱼蟹养着。

    时值盛夏,花叶满塘,枝枝蔓蔓地挡住前路,只可泛小些的兰舟,至多载两三人。

    划船的中年媪妇早在前头坐着了,陆昀先护她上船,继而稳住船身动作敏捷地踏上船板,坐定后,叫那媪妇划船。

    船桨划在水中,时深时浅,偶有几枝弯些的荷叶横过来,沈沅槿抬手小心翼翼地将起扶起,尽量不去伤到它们。

    身处藕花丛中,便是无风,那荷香亦十分浓郁,沈沅槿素喜花香果香,忍不住攀来一朵花色正浓的菡萏送到鼻前轻嗅。

    女郎小巧的鼻尖白皙圆润,与那妃色花朵凑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

    陆昀看得痴傻,刚摘的莲蓬不觉间自掌中坠落,砸在水面上,发出嗒的一声,溅起一片清凌凌的水花。

    沈沅槿叫那声响吸引目光,舒张手指松开粉绿花枝,回首来看他。

    女郎的清眸扫了过来,陆昀登时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耳根染上绯色。

    成婚三年,他也不是头一回呆雁似的盯着她发愣了。沈沅槿对此见怪不怪,极为自然地沉眸下视,寻见那落于泥水中的翠绿莲蓬,不由轻叹一声,另折了一朵莲蓬放进竹编的框中。

    对面岸上伫立一座绿瓦凉亭,放眼遥看过去,但见其四角高翘,仿

    若莺雀舒展的翅,与池中绿盖红蕖相映成趣。

    沈沅槿被那阳光晒得脸颊生红,陆昀恐她中暑,观框中已有许多荷花莲蓬,便叫那媪妇划快些去前面的亭里乘凉歇息。

    那媪妇哎一声,划得快了些,一时不察,扰到荷下两只成对的白色水鸟,鸟儿受了惊吓,忙不迭扇动翅膀,朝南边飞去了。

    彼时一阵清风拂过,送来缕缕荷香,沈沅槿匀不出心思细嗅,只管追那水鸟看向南边,抬手遮挡住多余的刺眼阳光。

    那水鸟吸引不去陆昀的目光,略扫视一眼,便又别过头来注视沈沅槿。

    白生生的一截藕臂露在外头,陆昀突然很想将其握住,再套个好看的镯子进去,不消金的银的玉的,只要她喜欢就好。

    除开山茶,她也喜欢栀子和菡萏。

    下月七夕,不妨送她一只嵌玉石的菡萏镯子。陆昀暗暗合计一番,稍稍扬起唇角。

    小半刻钟后,兰舟缓缓靠岸,陆昀先行下船,而后手把手地拉她上来。

    那媪妇划了近两刻钟的船,不免双手酸乏,额上亦生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立在亭子外头的阴影出以手扇风。

    沈沅槿忙叫她来亭子里坐着吹风,亲自斟一盏茶送与她吃,又叫辞楹从钱袋子里抓一把铜钱送给她吃茶。

    “实是我与郎君不会划船,这样热的天,方才劳动您了。”沈沅槿说完,取来一朵莲蓬,轻轻剥开,取出里面榛子大的莲子分给人吃。

    陆昀帮着她一起剥莲子,而后将取出莲子的莲蓬和莲子分开装好,差人送去厨房。

    莲房鱼包是沈沅槿和陆昀都爱吃的菜色,乃是将去过腥的肥美鳜鱼、新鲜莲子和菱角剁碎后加入盐、蛋清搅拌成馅,放入莲子的莲蓬洞中,最后置在蒸笼中蒸上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即可。

    蒸出来的鲜美鱼肉混着清浅荷香,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吃着也不腻人。

    出来这好些时候,沈沅槿身上不免疲乏,陆昀知她不爱乘撵,便也没有叫人去备步撵,只管陪着她走回去。

    杜若取来油伞撑开遮阳,陆昀自她手中接过,让她和辞楹撑另一把伞去。

    陆昀高出沈沅槿半个头,倒是比矮她一些的杜若和辞楹给她撑伞更妥当些,还可避免伞骨戳到她的头发。

    那把绘玉兰的油伞倾斜着落在沈沅槿头顶上方,沈沅槿稍稍侧目看了看陆昀那边,果见他的半边身子浴在金光中。

    “玄仪。”沈沅槿含情脉脉地凝望他一眼,芙蓉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启了启唇,不吝夸他:“你真好。”

    陆昀闻言,不由心花怒放,若非这会子是在外头,当真想撂开伞紧紧拥住她,仔细尝一尝她那嫣红的唇上是否抹了香甜诱人的石蜜。

    归至院中,就见青霜在檐下拿一支雀羽逗弄淮南,纤凝坐在栏杆处吹风晒帕。

    辞楹怀里抱着一把荷花荷叶,其中两朵将将贴到她的下巴,花瓣粉白,甚是好看。

    纤凝忙收了帕子揣进袖中,将人迎进屋中,寻来白釉印花纹莲花罐添了些水,送至沈沅槿身侧的小几处。

    陆昀坐在小几的另一边,兴致勃勃地看沈沅槿用剪刀修炼荷花枝的长度,再将它们仔细插进瓶中。

    冰盘里置了两大块冰,经陆昀手中挥动的蜀绣团扇轻轻一扇,散出的凉意扑至沈沅槿那处,凉爽宜人。

    沈沅槿让去厨房传了一大壶冰镇的蜜桃鲜乳茶送来,也叫底下的婢女媪妇各吃一盏去去暑气。

    晌午,婢女提了食盒来布膳,除莲房鱼包外,还有一道红烧鱼烩。

    沈沅槿只一眼便知,大抵是他昨日又买了几尾鱼回来的。

    因怕她闻不惯,陆昀想了许多法子去腥。

    如此一来,每制作一批不知要费上多少时候,那腥味的确减去不少,若不去细细地闻,便觉不出什么来。

    陆昀整日未出,三餐都和沈沅槿在一起用;这日过后,依旧早出晚归。

    沈沅槿忙于将铺子开至华州和同州的事宜,白日里亦不得闲,只在夜里同陆昀说会儿话亲密一番。

    似这般又过了月余,到七月上旬,立了秋,末伏将至,夜深后便不怎么热了。

    这日,沈沅槿晚膳用了些甑糕,一时克化不动,胃里难受,便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夏末的天色,过了一更还未全然暗下,辞楹提一盏明角灯,走在她身侧。

    辞楹近来听她讲了些鬼怪故事,经过已假山处时,打林中吹来一阵凉风,直吹得灯中火苗乱窜,不由心生害怕,后背发凉。

    正要叫住沈沅槿离了此处往大路走,忽听那边矮檐下传来两个媪妇说话的细碎声。

    其中一媪妇神秘兮兮地问:“你近来可有听人说起过怪事?”

    另一个听了,显是被她勾起好奇心,反问道:“什么怪事?”

    那两个媪妇的声音辞楹听着不甚耳熟,细细想来,约莫是在二门外当差,因入夜后无事,来这里吃酒闲谈的。

    沈沅槿并无听人墙角的爱好,本欲走开,却又因那媪妇口中的一句:“可了不得,外头都在传,洛阳那边闹了精怪。”

    精怪二字入耳,沈沅槿立时来了精神,脚就跟有千斤重似的钉在原处,走不动道。

    辞楹本就害怕,沈沅槿停下步子,她亦不敢再动,只挽着沈沅槿的胳膊压制恐惧。

    周遭寂静一片,晚风刮在门上,淅淅索索,就听那喝了二两黄汤的婆子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近日河中府也闹将出来,听说那精怪眼里冒的是绿光,在上天飞时不过陶瓮般大,倘若闯进人家中,或是遇见活人落了地,便足有大虫那般大,张开大口就吸人精气,直将人咬得血淋淋的,约莫也死了好些人了;河中离咱们这也算不得远,左不过几日路程,可千万莫要往这处来才好。”

    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另外那媪妇听后虽不太相信,终归是存着几分敬畏和惧怕之心,拧眉道:“这会子天也黑了,浑说什么精啊怪啊的,听着怪渗人的,快别说了。”

    “我素日里还当你是个胆大的,不想竟也惧怕这些鬼鬼神神的,我也不是存心吓你,实是昨日出去采买东西时听河中来的商人说起,心里觉得怪异,这才说与你听。”

    后头的这段对话,沈沅槿并未听到,彼时她已和辞楹走到前头去了。

    “娘子,你说,方才那媪妇说的可是真的?这世上当真会有精怪吗?”饶是今夜月色明亮,又有烛光相照,辞楹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颤颤巍巍地朝沈沅槿发问。

    沈沅槿从前不信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可自打病故后无端穿越到此处,虽不曾动摇过信念,终究是更添几分敬畏之心,故而并不敢妄下定论,只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这世上有没有精怪;方才那媪妇嘴里说的飞起来陶瓮一样大的妖怪,我听着实在古怪,许是外头人胡乱编出来吓人得亦未可知。”

    辞楹听后觉得有理,没再往下深想,只当成个志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她二人归至房中,陆昀尚在书房处理公务,二更天过了方回,就见沈沅槿低垂着眉眼,歪靠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发愣。

    陆昀屈膝在沈沅槿腿边坐下,对上她的眼眸,问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沅槿抬头一望,见是他,缓缓坐直了身子,略思量片刻,问出心中所想。

    许是因为连日操劳,陆昀脸色算不得好,当下听了她问的话,却是眸光微沉,眉头轻蹙,“此事大抵不是空穴来风,不独洛阳和河中府,华州近日也传了这样的流言出来;沅娘也不必怕,世上何来那般多的灵异鬼怪,只怕是那等用心不良之人传出来妖言惑众的。”

    团扇挥动的幅度骤然收拢,悬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心中愈发不安,只觉此事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但愿谣言能早些止于智者。沈沅槿佯装从容:“二郎多心了,我不怕的。”

    短短半月过去,那传言非但未能终止,反甚嚣尘上,不独传出长安城也闹了那妖怪,更有河中节度使上书圣人,言那妖怪在河中道下所辖的州县多地出现,肆意杀伤人畜。

    民间精怪横行,百姓眼中,不外乎是圣人失德,奸臣当道,朝堂动荡,上天发出警示。

    陆琮不过十一的年纪,还未亲政,又何来失德一说;倒是如今王氏一族把控朝政,大肆揽权,更像是应在上头。

    倘若此事背后果真有人推波助澜,那么无疑是在向天下百姓点王氏和太后架空圣人,祸乱朝纲。

    沈沅槿敏锐地自这起看似是民间异闻的事件中嗅到一丝政治阴谋的气息,却又思量不出此事的幕后推手会是何人,索性起身搁了扇子,唤人送水进来。

    十余日后,有关于洛阳、华州一带精怪横行的流言越传越广,长安城中的军民亦变得人心惶惶,就连往日热闹的夜市都冷清许多,入夜后,除巡街卫队的脚步声外,街头巷尾寂静一片。

    而在河中道,则有宗族百姓、村民于日落后聚众壮胆,城中士兵亦不乏手持兵刃自发聚集之人。

    宰相王汲眼见此事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于朝廷和民生皆有碍,遂命陆昀和张俸等人即日前往河中府和洛阳实地查访。

    陆昀风尘仆仆地打马归府,将他要往河中府去的事情同沈沅槿说明了,沈沅槿疑心那幕后之人极不简单,不免为他忧心,嘱咐他千万小心,陆昀点头应下,伺候她洗漱,闹过一阵,方心满意足地拥她入眠。

    自他走后,沈沅槿无一日不为他悬心,每每空闲下来后,免不了呆坐出神,眉头紧锁,心事沉沉。

    又三日,外头递来陆昀报平安的信。

    沈沅槿才刚安心一些,偏太史局中便又传出三垣变动的消息。

    精怪横行和天象异变接连出现,不免耐人寻味,不出一日,王氏一族称霸朝纲之言便闹得满城风雨。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王汲再不能坐视不理,命两殿司严抓借由这两件事妄议朝政、大肆造谣之人;王太后则是降下懿旨请来高僧于宫中祈福驱邪。

    然,此等言论不独在京中流传,以极快的速度呈圆形辐射散布至周边各道。

    正当王汲与王太后为此事焦头烂额之际,成德节度使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道是梁王打着“王氏毒杀先帝乱国,上承天意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谋反,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攻下义武,请朝廷派兵剿灭叛军。

    王汲得此消息,连夜令中书舍人起草诏书命河东、昭义、魏博节度使抵御梁王南下,护卫洛阳。

    旨意传至河东之时,陆渊领二十万兵自定州以每日五十里的行军速度开拔至赵州。

    洛阳。

    陆昀追查到瓮妖一事最初是由两名江湖术士散布出来,只他们行踪不定,经多方打探,也只知他们是往南边去了。

    时下梁王谋反,洛阳守军忙于招募兵马守城,他非武将,留在洛阳无甚意义,加之急于将此线索禀告朝廷,又恐沈沅槿为他忧心,连夜收拾好行囊,翌日清晨上了马,同张俸并两个随从疾驰出城。

    河东节度使麾下早有牙兵暗中投入陆镇手下,加之陆渊父子在燕云十六州抵御契丹室韦多年,昭义、魏博两镇久未北上御敌,疏于练兵,只一月不到的时间,陆镇便已攻破昭义泽州,金阳节度使不战而降。

    八月十一,陆镇领兵攻破洛阳,陆渊攻破河东,经河中直取潼关。

    陆镇三日攻下陕州,取道虢州往华州与陆渊汇合。

    华州距长安不过一百四余里,一旦失守,攻破长安指日可待。

    因梁王所用旗号乃是清君侧,城中宗室聚于一处密谋除去王汲,再以王汲项上人头请陆渊退兵。

    风声不知怎的走漏到王汲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次日联合王太后发动宫变挟持陆琮,意欲领剩余兵力弃城逃往荆南道,以图将来北上收复失地。

    丹凤门。

    王汲为号令众人,与陆琮同乘一辆车。

    朱漆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黑压压的军队现于人前。

    “王相公欲要往何处去?”为首的高大郎君高呼道,带着戏谑的语气,腰悬一柄近四尺的玄铁长剑,满面肃杀之气,一派桀骜模样;他身侧掌管左羽林军的陆斐瞧着就要平和许多。

    那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王汲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陆镇,早在三年前,他不是就成了废人了吗?!

    王汲大惊失色,急急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待瞧清楚那骑马立于千军万马前的年轻郎君的样貌,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你……”王汲大脑飞速运转,惊慌失措地退回马车内,挟了陆琮喝令他退下。

    那皇位和东宫早该由他们父子来坐。陆镇又岂会在意陆琮的生死,当即挥手淡淡道出一句“诛杀王贼者赏金千两”。

    霎时间,丹凤门附近的厮杀声震天,陆镇分毫没有顾及陆琮,直取对方人马而去,不多时,王汲死于陆镇剑下,鲜血喷涌而出,陆琮面上和衣上皆红了大片。

    陆琮不过脖子处受伤见红,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像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整个人呆呆愣楞,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陆镇命中书舍人拟旨,加盖玉玺,派遣心腹送至华州,让守将开了城门。

    五日后,陆渊畅通无阻地进了长安城城,不曾扰民,宗室朝臣府上俱无恙。

    月末,少帝颁布退位诏书让贤于陆渊。

    九月初二,陆渊登基,立长子陆镇为东宫太子,次子和三子皆进封为王;册王妃崔氏为皇后,孺人沈氏为丽妃,郑氏为淑妃,侍妾赵氏为婕妤。

    那些有关于精怪的谣言皆止于陆渊父子起兵后,三垣星动亦有了对应,那两个术士是奉了谁的命令将谣言流传出去,又是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切都不言而喻。

    王氏乱政祸国,的确该诛;只是少帝实在无辜,未曾亲政便被梁王夺了帝位。

    陆昀乃是性情中人,不免为陆琮的遭遇感到惋惜,顾不得陆渊父子的态度,于陆琮离京前往封地时前去相送。

    沈沅槿着一袭桂子绿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御风的素色袖衫,立在灞桥边的柳树下等待陆昀抽身过来。

    此番随陆琮前往封地的人马不过聊聊十余人,相较于天子出行的仪仗,可谓天壤之别。

    他才十二不到,放在现代,还不到上初中的年纪。沈沅槿心内有所触动,沈沅槿信手折来一枝杨柳拿在手里,眉眼低垂。

    一座雅致的客舍内,陆镇着玄色翻领常服,临窗而坐,指尖执着莲瓣茶碗。

    秋风拂动柳叶,陆镇叫那抹舒展腰肢的绿意吸引目光,稍稍侧目,但见翠绿丝绦中,一长挑纤瘦的女郎盈盈而立。

    峨眉臻首,雪肌玉肤,貌若瑶台神妃。

    白皙修长的鹤颈之下,圆润丰盈撑起纯白衣料,裙带勾勒出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身。

    着实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她。陆镇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忽而搁下茶碗,不自觉地张开手掌,像是在隔空搂着什么。

    诗中的楚宫腰大抵就是如此的罢。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轻而易举地再次涌上心头,陆镇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确一刻不曾真正放下过她。

    他想要她,哪怕她已嫁做人妇不下三年。

    离开长安的三年里,曾有无数次,他以为他会将她淡忘,可每当那女郎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便会无可救药地沉迷;

    偶尔,她的夫也会随她一同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在他面前恩爱亲昵,刺得他回回都是愤愤醒来。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去找旁人纾解一二,可她们都不足以让他动情起意,至多不过在替他宽衣时,脑海里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梦中与那女郎共赴巫山时的旖旎画面。

    陆镇任由那些画面盘旋在脑海中,仅仅是沉着脸让人退下,兀自去浴房内解决。

    柳树下的女郎拈柳微笑,迎风而行,上前去挽陆昀的手,将那柳叶枝条交与他。

    陆镇冷眼瞧着那一幕,猛地攥紧五指,心尖涌起一抹无法忽视的酸意和妒意。

    第27章

    郡王妃莫要乱动

    寒露过后,

    天气渐渐转凉,饶是这会子天上晴空万里,那风刮在身上却没什么暖意,

    陆昀记得再有三五日就该是她的小日子了,怕她受凉,忙伸手去勾她的腰肢,将她带到怀里,

    弯下腰温柔地抱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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