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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陆昀迈开步子走到马车边,踩着脚踏上车,掀开车帘入内,

    扬声吩咐车夫启程。

    沈沅槿无甚事做,

    便挑起车帘,

    遥望远处,见那红粉泥墙的客舍伫立在耀眼的阳光下,亦是画卷的一个部分。

    彼时,

    陆镇就大剌剌地在二楼栏杆处坐着,饶是他的身形高大若一座巍峨崇山,沈沅槿一心赏景,

    未曾注意到客舍楼上的他。

    女郎柔和清澈的目光一扫而过,望向空中排成人字形的大雁,笑盈盈地指给陆昀看。

    陆镇静看那辆马车向远方驶去,

    直至化作一个微小的黑点,再也瞧不清楚了,他方执起茶碗将那余下的温凉茶汤一饮而尽,一言不发地抽身离了此处。

    陆渊那厢特意将废帝陆琮离京的日子选在休沐日,

    无非不就是想要看看京中哪些人会前来相送;若选在寻常上值的日子,那些个趋炎附势之辈还可为自己的凉薄寻一个借口,

    可若是休沐日亦未前来,便是连块遮羞布也无了。

    此处必定早有陆渊派来的人监视记录,陆镇本无需亲自前来,许是因着连日忙于朝堂之上的政事,他的心里也着实有些疲乏厌倦,是以才往灞桥处来透透气解解闷,也好亲眼瞧瞧那些个“有情有义”的都是何人。

    如他所料,亲自前来送行的除陆昀外,统共只有两三人,余下的则是遣了府上婢女小厮来送些金银钱财等物。

    她今日肯陪陆昀一道过来,想来心中也是认可他如此做的。

    好一对琴瑟和鸣的恩爱鸳鸯。

    只是可惜了,天下间凡他瞧上的,人也好物也罢,纵然使出百般手段千般谋算,定是要弄过来好生受用的。

    陆镇夹紧马腹,抬手扬鞭,身下的战马立时便张开四肢飞奔出去,快如离弦之箭。

    车厢内,沈沅槿与陆昀并肩而坐,见他面上有些闷闷不乐的,推测他大抵是为陆琮的离去而伤感。

    细细想来,陆琮放现代至多是个将要小升初的孩子,他的生母早逝,八岁上又失了阿耶,再到如今突逢此巨变,黯然离京前往一个陌生之地...

    莫说陆昀作为他的堂兄会因他的际遇而伤怀,便是她与陆琮并无血缘关系,这会子亦免不了为其唏嘘感叹一番。

    沈沅槿为让他开怀些,便朝他伸出手去,以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话锋一转道:“我那铺里又上了好些新样式的衣裳,可巧今日无事,天色尚早,二郎陪我一道过去瞧瞧可好?”

    陆昀又岂会感觉不到她说这话的用意。

    他不该让沅娘替他担心的。调整好情绪,唇角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声线温柔:“好。”而后告知车夫改路往东市去。

    沈沅槿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他、遇事后同他有商有量的日子,譬如今天过来为陆琮送行之事,便是他二人商议后的结果。

    “时下正是吃芋头的时候,待会儿买些芋头回去,做了芋泥酥饼配着蜜桃茶吃岂不惬意。”沈沅槿莞尔一笑提议道。

    陆昀平日里虽公务繁忙,若休沐假日得了空闲,很乐意花时间陪着沈沅槿瞎捣鼓,从跟府上媪妇学划兰舟,到小女娘学制香粉、胭脂,再到和厨娘学做糕点菜品,陆昀不是主动给她打下手,就是与她一起用心学习。

    就说春日制那胭脂时,陆昀帮着她摘小半日花,捣小半日花汁,随后又要浸泡、沉淀、过滤,加入米粉搅拌静置,不知费了多少时候和功夫。

    那绯色山茶制出来的胭脂颜色甚好,沈沅槿用着很是喜欢,后又拿妃色桃花制了两盒颜色浅些的胭脂出来。

    陆昀思及此,微垂星眸,观她唇上胭脂颜色嫣红,必然是涂得用那山茶花瓣制成得胭脂了。

    不多时,马车驶离灞桥,沿主街道前行。

    马车进入东市后,外边益发喧嚣热闹起来,各色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沈沅槿听后并未感到嘈杂吵闹,只觉此间处处皆是烟火气,遂叫车夫去前头的茶坊停下。

    那茶坊乃是陈王府名下的产业,后他二人成亲,陈王妃便将这间茶坊和另外几处的铺子、田产送给他们傍身。

    因城中茶坊早已饱和,生意平平,这间茶坊还是在沈沅槿接手后,想了许多新的管理点子和菜色出来;后经这三年后,茶坊生意日益火热,不独可饮茶、听曲,吃茶果子,还可用些乳茶甜饮、茶底酥山和精致菜色。

    那唤作刘伍的茶博士眼尖,立时认出他二人,极机灵地没有点明他们的身份,而是恭敬地称呼他们为夫人、郎君,请他二人上到二楼可观河景的雅间用膳。

    沈沅槿点了一壶他二人常吃的茶,一碟玉露团,一道葫芦鸡和陆昀爱吃的蟹酿橙,而后又叫陆昀瞧瞧可要再添点什么菜品。

    她爱吃肉沫茄子煲下饭,这道菜还是她想出来叫厨子炒制而成的;陆昀也很喜欢吃这道菜,只添了这一样菜品。

    一时饭毕,虽然是自家产业,陆昀仍去柜台处结了账,将车夫和侍从的饭钱一并付过后,携沈沅槿的手迈出门去,交代车夫在此地等着他们即可。

    四名侍从很快便又隐入人群之中,不远不近地护卫他二人。

    过了晌午,人流量增大,各处铺子里的生意逐渐变好起来。

    二人行至名下的铺面门前时,热情衣博士正向两名有购买意向的女郎介绍衣料和款式。

    重莲绫的刺绣褙子,一贯钱一件。

    沈沅槿听那衣博士向客人介绍完,兀自走向一套嫩鹅黄的齐胸诃子襦裙成衣。

    那上头的图案是她所绘,样衣则是她和黄蕊一起打制的,裙头上和袖衫处的大片山茶皆是黄蕊一人独立刺成,着实费了些时日,故而售价也很可观,足要八贯钱一套。

    另外一位衣博士趁着女郎上二楼试衣的空挡,见有人进店驻足,且还是需要量身制作、卖得极贵的那套,忙不迭上前接待,待看清来人竟是掌柜和她的夫郎,一时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唤人。

    沈沅槿主动朝那女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只是过来看看,无需特别关照。

    陆昀却是神情认真,温和有礼地唤来近处的衣博士,让他取下秤架上的衣裙给沈沅槿试穿。

    沈沅槿本欲拒绝,但见陆昀十分坚持,从衣博士手里接过了那身衣裙后便抱在怀里催促她去楼上试试好不好看,忽觉他这样认真的样子可爱极了,便从他手里取来那衣裳,自往二楼的试衣间去了。

    此处卖得独有女郎的成衣,因二楼多是试衣间和卖诃子的,故而并不让男郎到楼上去,只可在楼下等待。

    精美的华服不比现代的衣裙那样方便易穿,沈沅槿用了近一刻钟方褪去自个儿身上的衣裙,穿了这身新的下楼。

    不独天青色和藕荷色,这嫩鹅黄亦极衬沈沅槿白皙的肤色,穿在她身上不知是人为衣添光,还是衣为人添色,那衣上栩栩如生的绯色山茶与她洁白胜雪的肌肤交相辉映,秋日清风的穿堂而过,拂动那轻柔衣料和她发上的通草牡丹,那一瞬,于陆昀而言,光艳动人四字亦不足以形容她的美。

    陆昀怔怔看她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人到他跟前了,他亦未能全然回过神来;直至沈沅槿唤他一声二郎,问他可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陆昀有些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脸红耳热,暗暗滚了滚喉结,复又开口道:“这身衣裙你穿了甚是好看,便买下来罢。”

    那诃子裙很是好看,贴合身材,经沈沅槿这样一穿,比放在秤架上时又要吸睛许多,沈沅槿上楼换回先前穿的衣裳时,又有几位女郎围住柜台处的衣博士问价和询问工期。

    沈沅槿将自己的尺寸报给衣博士,陆昀付完定金,执她的手出了铺子。

    这一日,除沈沅槿的这一单外,那诃子裙另又卖出去三套。

    诃子裙的定价高,沈沅槿前面不过排了两单,第一单已快做好了,赶在休沐的前两日,陆昀下值后亲自去铺里取了回来,吩咐引泉送至浣衣房,交代婢女洗净晾干后拿栀子香熏好,再送去郡王妃屋里。

    一晃三日后,陆昀下值归府,将马儿交给小厮牵去马厩,迈着大步直奔沈沅槿的院子而去。

    辞楹等人约莫是被沈沅槿放出去玩了,这会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陆昀拾阶而上,自己推门了信步进去。

    沈沅槿听见响动,抬眸看向陆昀,而后起身走到他身前,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阿娘派人来传了话,道是阿昭和魏二郎今日来府上共用晚膳,吩咐我和二郎一同过去用膳。”

    她口中的魏二郎便是陆昭的夫君魏凛。

    魏凛乃保龄侯嫡长子,因保龄侯府大不如前,族中独魏凛一个争气的高中进士入了翰林,后又升任正六品下的承议郎;当初魏凛为求娶陆昭,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处处殷勤周到,且又在陈王夫妇面前立下永不纳妾取小的誓言,陆昭为他的“真情”所动,央着陈王夫妇应下这门婚事。

    陆秩观他待陆昭一片真心,又是难得的可造之材,思量再三,终是答允这门婚事,待交换庚帖、下过聘后,两家定下婚期。

    陆昭虽年幼沈沅槿一岁,现下已是有了女儿的人。

    当日,魏凛和陆昭夫妇携了女儿魏瑜一齐过来王府。

    徐婉玥将才刚满了周岁的魏瑜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轻哄着,见陆昀和沈沅槿进得门来,笑着命身侧的婢女去厨房传膳。

    数名婢女提着食盒进房布膳,徐婉玥吩咐乳母抱了魏瑜下去喂奶,极开明地叫沈沅槿和大郎媳妇不必侍奉用膳。

    钟鸣鼎食之家素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陈王府亦不例外,一大家子坐在一处用过晚膳净了手漱过口后,婢女媪妇撤下杯盘碗碟,开窗透风。

    徐婉玥饮下一口清香茶汤,看向屋中众人启唇道:“明儿是休沐,后日又是圣人千秋,宫里下了帖子,圣人邀宗室和三品上的人家往骊山去秋狩,夜里便在华清宫安歇。”

    魏凛娶了陆昭为妻,保龄侯府与陈王府结成姻亲,亦在此次受邀之列。

    是以徐婉玥一语落地后,魏凛便提议明日前来陈王府处汇合后,一道去骊山。

    陆秩膝下独陆昭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是愿意,徐婉玥那处更不必说,今日安排这顿晚膳便是为着这桩事,只是她还未及出口,魏凛那厢先提了出来。

    陆昭陪着陈王夫妇说了一阵子闲话,待到外头天色黯淡下来,辞别厅中众人后,同魏凛离了陈王府。

    此番外出只需在行宫留宿一晚,带一套寝衣和衣裙便足够了。沈沅槿盘算一番,自去螺钿檀木衣柜里寻了套藕荷色的衣裳出来。

    陆昀过得不比沈沅槿那样精细,除衣物外,无甚要带的,索性去帮沈沅槿一起拾掇东西,问她明日穿什么。

    沈沅槿尚未思考到这个问题,手里的动作稍稍停顿,冲人摇头。

    陆昀凝一眼那案上未及收进衣柜里的嫩鹅黄刺山茶的诃子裙,转而将目光落在沈沅槿的面上,勾了她的纤腰握在手里,扬唇浅笑道:“沅娘既想想不出来,那便穿前些日子新买的那件如何?明儿我骑了霜白骓去,正好与你相配。”

    白色百搭

    ,他倒会说。沈沅槿伸出葱白的指尖点了点陆昀的眉心,轻张丹唇嗔怪他道:“依我看,相配是其次,二郎特意为我买的衣裙,想看我穿它才是真。”

    女郎的指尖触及皮肤的那一瞬,陆昀眉心发痒,心里亦生起一抹痒意,旋即抓了她的手在自己掌中,递到唇边,垂首吻了上去。

    “现下有更要紧的事做,待会儿我替你收拾也无妨。”陆昀胸腔起伏,一面喘着粗气说话,一面抱起沈沅槿往里间进。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处在上方的陆昀褪去外衫,压低身形吻住女郎的唇。

    轻车熟路地摸到她的衣带处,单手解去。

    陆昀双唇下移,极温柔地亲吻她,直至尝到甜头,他方抬首,对上沈沅槿的清眸。

    她像是水做的。陆昀视她如珍宝,于那厢事上亦极为顾及和体谅她的感受,从来不忍野蛮对待,一切以她为上。

    沈沅槿迎上陆昀投来的目光,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给予他某种隐秘的邀约。

    陆昀星眸微沉,手掌触上她的脚踝,积极回应她。

    夫妻敦伦,鱼水之欢,不外乎如是。

    翌日天将明时,陆昀因早起惯了,率先起身,自行穿衣束发后,唤人送来净面的热水,待到早膳前一刻钟方叫沈沅槿起床。

    陆昀疼惜她昨夜劳累,上手伺候她穿衣洗漱,而后就跟块望夫石似的坐在一边的圆椅上,看媪妇给她疏发。

    早膳过后,陆昀牵着沈沅槿的手一道奔出门去。

    陆昀先扶她上了马车,而后便和魏凛骑马在队伍前头开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华清宫停下。

    殿中的椅上坐了大半的人,独上首的龙椅和左右两侧的位置空无一人。

    沈沅槿和陆昀因是小辈,便坐于第二排,陆昭夫妇坐于第三排的案几前。

    那小几和矮凳皆是错落着放置的,倒也无需担心待会儿看不见梨园子弟的歌舞。

    圣人设下的宴席,自然无人迟到,皆是提前了至少一刻钟到达此处静候圣人驾临。

    “圣上驾到,皇后,太子到。”

    内侍细尖的话音落下,在座众人连忙立起身相迎,弯腰垂首,屈膝行礼,齐呼万岁。

    但见陆渊着一身便于骑射的明黄色常服往龙椅上坐了,面容沉肃地道出一句“平身”后,放缓声调客套两句以示亲近之意,便叫众人各自出去骑射。

    陆镇站在陆渊左侧,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句,吃准眼下众人都在注视着龙椅上的陆渊,灼灼目光便不加掩饰地盯着沈沅槿看。

    她今日穿的衣裙不大显腰身,那丰盈酥雪亦裹得严实,实无半分不妥之处,陆镇却像是着了魔一般,盯着她久久移不开眼。

    那衣下的曼妙风光,他早在梦里领教过多回了。陆镇没来由地掌心生热,肌肉紧绷,在沈沅槿察觉到他那颇具觊觎和掠夺意味的目光前,独自负手离去。

    殿内众人各自散去,陆昀无心去寻旁人狩猎,只一味黏着沈沅槿,陪伴她。

    除却出门时无心踩到过的蚁虫和拍过的蚊子外,沈沅槿从来不曾杀过旁的活物,更遑论去射杀野外的生灵了。

    她的诸多习惯,陆昀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早猜到她不会去骊山上狩猎,只管牵了她的手邀她去前边的草地骑马吹风。

    沈沅槿看着远处三五成群的男郎,疑惑问道:“二郎不去同阿耶他们狩猎么?”

    陆昀抱她坐到马背上:“无妨,阿耶那处自有大兄和妹夫相陪,沅娘不狩猎,若我也不和你在一处,才会叫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耳听他如此说,沈沅槿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偏头打量四下,寻了个空旷人少的方位指给陆昀看,冲他盈盈一笑道:“二郎,横竖我们也无事做,不如赛上一回马,看谁先到那边可好?”

    “好。”陆昀闻言,没有片刻犹豫,笑着应下她的话。

    他的笑容和煦,若春日的一抹暖阳,映在眼帘里,叫人心暖暖的。沈沅槿面上笑意更深,启唇计数,待“一”字落地后,她和陆昀同时扬鞭,催马疾驰。

    猎猎秋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拂动她的柔软纱衣,那纷飞的裙裾似展翅的蝶,又似随风摇晃的花,她的墨发梳拢成单髻,露出一段雪白的颈,白到透出光泽,直将发间熠熠生辉的钗环步摇都比了下去。

    陆昀有心让她,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身后,狭长含情的丹凤眼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

    那边山头上,陆镇猎到一只狐,侍从将其装入马儿伏着的竹筐里,继续前行。

    此处不似旁的地方植被茂密,猎物算不得多,陆镇亦不知自己如何就往这边来了。

    一人一马穿行林间,陆镇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在那侍从浑然未觉间,陆镇急急勒马,挥手示意他停下。

    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一阵细碎低沉的响动,陆镇凭着敏锐的听力分辨方位,发现一只正在捕食野兔的豹。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镇颇有耐心地等待那豹抓到野兔,而后便可趁其进食时将其一击毙命。

    陆昀陪沈沅槿赛过一回马,因带了弓箭,又有侍从在后头跟着,倒也不怕山里有野物,邀她去山顶远望赏景。

    只是他二人不知,陆镇这会子正在前边的林子里蹲守猎物,待他二人也发现那只正在进食的野豹后,那野豹也受了惊扰,仰起头循声看向沈沅槿所处的方位,随后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

    沈沅槿对上那豹凶恶的眼神和血淋淋的一张嘴,不由心下一惊,本能地收拢手指攥紧缰绳,惊慌失措地回首朝着陆昀唤了一声“二郎”。

    陆昀这会子也看到了那只野豹,连忙搭箭拉弓,然而他还未及对准那豹的脖颈,就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自左前方不偏不倚地射了过来,直中野豹的命门。

    野豹吃痛,却未立时倒下,而是嘶吼着朝着沈沅槿的方向扑了过去。

    沈沅槿何曾面临过这样的险境,当即就要调转马头,未料那马儿亦叫那野豹扑过来的场景吓得受了不小的惊吓,扬起前蹄发狂般跑了出去。

    陆昀见状,唯恐那马儿狂奔摔着她,不免心急如焚,着急忙慌地手中的箭射了出去,陆镇射出的第二支箭却是先他一步射将过来,没入那野豹的颈中,但见其再没了气力,数息后便应声倒下。

    扬声唤那白马的名字,欲要安抚它,然它并非训练有素的战马,胆子不大,年纪又小,此番突然受了这样的惊吓,一时间难以平复,全然不顾陆昀的呼唤,只管埋头往前狂跑。

    沈沅槿几乎被它颠得眼冒金星,险些握不住缰绳;怕被它甩出去撞在书上,索性俯下身伏在它身上,两手紧紧抓着两边的鬃毛。

    陆镇到底出身行伍,观察力和行动力皆不是从文的陆昀可比的,他才射出箭时,陆镇的箭便已射进野豹的脖颈,人亦直奔沈沅槿的方向追上去了。

    白马疾驰向前,横冲直闯,沈沅槿紧紧攥住马儿的鬃毛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直至后方传来陆昀让她抱紧马儿的声音,她方镇定一些,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令自己出于相对冷静的状态,偏头去看前方的路况。

    若前方有坑洞、悬崖,马儿以这样的速度坠落下去,她又焉能活命,她需得快些想法子自救。

    沈沅槿看见了不远处相对平坦的草地,心道若在那处马上跳下去,应比在这样的矮木丛里跳下要安全许多。

    再往前的地形是什么样的她就瞧不清楚了,也不知道将会通向何方。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抓准机会慢慢挪动身子尽量用轻些的动作跳下去,陆镇已然追赶上来,陆昀却是落后她一段距离。

    后方的陆昀不断扬鞭,欲要追上她靠近她,再伸手拉她过去他的马上。

    陆昀这般想着,双腿夹得马腹愈紧,照着青骢马的臀部又是一鞭,他的鞭子才刚挥下,就见陆镇那厢竟胆大到纵身一跃,险险落到沈沅槿的后方,庞大的身躯全然遮挡住她清瘦的身形。

    陆昀脑子一下炸开了锅。

    那是他的妻,皇叔怎能如此行事!

    然而很快,陆昀便又说服自己:在此情此景下,沅娘的性命才是最紧要的,皇叔会那般行事,必然也是为着救她性命的缘故。

    他焉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镇贴近沈沅槿的后背,丝毫不在意后方的陆昀会如何看待他,只管勒紧缰绳,贪婪地感受着身前的温香软玉。

    当初他能在暗中促成这桩婚事,如今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毁去。

    陆昀于他而言,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待将夔王陆琮的事情解决干净,他自会亲手拆散这对苦命的“鸳鸯”。

    思及此,陆镇敛目凝神,本能地靠她愈近,紧紧相贴。

    身后传来一股热意和坚实的触感,他的腰腹太过宽厚,根本不像是陆昀的。

    沈沅槿心中大骇,连忙回首去看。

    燕颌虎颈,高鼻薄唇,眼窝深邃,五官极硬朗的一张脸。

    果真不是她的夫。

    沈沅槿并不习惯陌生人触碰她,尤其是异性,且还是这般贴近着她...

    浓烈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息间,他身上散出的阵阵热意一波又一波地袭来,烫得沈沅槿的后背也跟着冒汗...

    心跳加速,浑身绷紧,脊背僵直,心头升起一抹防备和怪异之感,沈沅槿潜意识里想要挣开他,却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危急关头,不是她闹别扭的时候。

    陆镇将她困在自己粗壮结实的两条铁臂之间,疾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扎在陆镇的脸颊上,激起一阵痒意。

    她的衣上熏了香,是栀子的香气。

    除此香外,陆镇还嗅到了一抹淡淡的幽香,那是他从不曾在别处闻到过。

    温香软玉在怀,陆镇呼吸渐重,不断加重力道勒马,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方能勉强让防止自己生出那些可耻的心思和反应。

    陆镇久经沙场,又曾跟驯兽师学过驯马,那白马虽受了惊吓,但因体力和体型皆不比战马,不过多费些功夫和气力便将其制服住。

    察觉到马儿慢慢停了下来,沈沅槿立时反应过来,稍稍扭动腰肢欲要离身后的人远些。

    即便她的动作很轻,陆镇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陆镇下颌紧绷,极力地压抑着、克制着什么,阖上目缓缓吐了一口浊气出来,嗓音喑哑道:“郡王妃莫要乱动。”

    那语气里分明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沈沅槿不敢再动,紧张到手心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微微湿润着。

    他才帮过她,不知要如何提醒他他该下去了,低下头怯怯地道:“皇叔,我无碍了。”

    那一道轻而缓的语调似是化作蚀骨柔情,分毫不差地浸透到他的心房里去,骤然伫立,陆镇急急一退,翻身下马,终是没叫她觉察出来。

    陆镇两手握拳,紧紧攥着,臂上肌肉鼓胀,青筋突起,不大自然地调整站姿,正当他小心遮掩的同时,耳边响起陆昀疾跑过来,关切唤人的声音:“沅娘!”

    第28章

    灼灼目光落于她的丹唇之上

    陆昀一路疾跑来至沈沅槿跟前,

    太过担心她,顾不得陆镇正大剌剌地在边上站着,旁若无人地牵起沈沅槿的手,

    低头仔细去看。

    偏这会子是在外头,不能看衣衫之下的地方,只能生生忍住挽起沈沅槿衣袖的心思,温声询问她可有伤到哪里。

    陆镇冷眼看着这一幕,

    心里别是一番酸涩滋味;刚才救下她的人明明是他,可他却连抚一抚她的手,问她一句是否安好的资格也无,

    叫他如何不介怀。

    他活了这二十多年,

    从出身、外貌到才干都无可挑剔,

    何曾嫉妒过旁人,唯有陆昀,因为沈沅槿,

    竟叫他屡屡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眼前的妇人是陆昀的妻,他怎的就惦念至此呢。陆镇恼恨于自己的私.欲和不磊落,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控。

    陆镇思绪纷乱间,

    耳畔忽然传来女郎清脆舒缓的温柔声调:“我很好,方才多亏了皇叔及时出手相助。”

    沈沅槿说这话时神情坦荡,从容不迫,

    任谁听了也不会觉得她与陆镇之间有什么。

    陆昀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还未同陆镇道谢,忙不迭转身看向,朗声恳切道:“方才多谢皇叔出手,

    及时救下内子。”

    陆昀的话音落下,陆镇却是未看他一眼,

    板着脸淡淡地道:“皇侄的骑射也该精进些了,若不然,再有下回,如何护得住侄媳。”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甚客气,隐隐带了些许嘲讽的意味,又好似藏着弦外之音。

    沈沅槿听后感到不适,不自觉地微蹙起眉心,不甚自在地抬眸眺望远处青山。

    然而身侧的陆昀似乎并未觉出有哪里不妥,只当陆镇是用玩笑的口吻好意提醒于他,故而面上仍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

    眼见陆镇神情淡漠如常,陆昀越发笃定自己起初必定是想岔了,皇叔一向无心女色,至今不曾娶妻纳妾,方才会那样做,必不会是出于私情,而是为着救人顾不得虚礼罢了。

    “内子受了惊吓,不能在此地多留,某先送她回去歇息,还请皇叔见谅。”陆昀一面说,一面伸手将沈沅槿揽入怀中,好生安抚一会儿后,打横抱起她,放她坐在自己来时骑的那匹马上。

    陆镇立在原处,亲眼看他抱起她,又放下她,那些夫妻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举动,落在他眼里,却成了一柄刺人的尖刀。

    她和他才是夫妻,天下间的男郎,独有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她,吻她,拥有她。

    心间泛起酸意,陆镇再没了狩猎的心思,复又按辔上马,往山下的行宫绝尘而去。

    腹下的热意不曾散去。

    陆镇猛地攥紧缰绳,胸中想要强夺她的心思越发强烈,抓心挠肝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惹得他眉皱如川。

    那些迎面扑来的凉爽秋风吹不灭浑身的燥火,陆镇扬手落下一鞭,让身下的乌骓马跑得再快些

    ,让耳边的风声再大些,让脑海里沈沅槿的身影变得再模糊……

    侍从追不上他,不多时就被他甩得老远。

    太子汤。

    陆镇脱去圆领长袍在条案上坐定,旋即缓缓闭上双眼,长着薄茧的宽大手掌便开始向下拢。

    头脑中回想着在马背上拥她时的景象,他那时离她那样近,只需稍加低头便可瞧清楚她锁骨下的傲人风光。

    大抵是能让他握满手的。

    陆镇吐气如火,脊背酥麻,不自觉地扬起脖颈,溢出一个声调,突出的喉结愈发显眼。

    他在幽州时看过部下进献的秘戏图。

    而那女郎和他的体型相差太多,便是图上也没有那样画的。

    将来要她的时候,少不得是要吃些苦头。

    陆镇想到此处,稍稍放缓冻怍,然而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又忍耐不过,加筷了些。

    好容易纾解出来,已是将近两刻钟后。

    手心和腿上都沾了好些,陆镇恼恨于自己的未能自控,取来巾子将其擦去,自嘲地想:于此厢事上,他竟只有这点出息和自制力。

    厢房内的案几上置着青釉莲花瓷熏炉,缕缕青烟缓缓而升,沁出清甜香气,陆昀闻得出来,乃是有安神之效的苏合香。

    陆昀坐于矮凳之上,低头垂眸,悉心地替沈沅槿揉腿,缓解她今日受到的惊吓。

    他那时就在她和陆镇后头,必定看到了陆镇救她的整个过程。她和陆镇虽没有什么,但那样的姿势,着实很难不让人多想。

    沈沅槿凝眸看向陆昀的发顶,纠结着要不要主动同他说些什么,也好让他安心些。

    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的密闭空间里,沈沅槿更倾向于叫他玄仪,她在心里纠结再三后,才刚启唇唤出“玄仪”二字,陆昀便先她一步出言,抬了眼眸同她对视。

    “沅娘不必为着皇叔救你的那桩事解释什么,我心里信得过皇叔,更信得过沅娘。当时那样的情形,又哪里还顾得上男女大防,沅娘放心,我断不会因为此事而疑心于你。”

    陆昀说话间,牵了沈沅槿的手放在另只手的手心上,继而轻轻去抚那只素手的手背,给予她安全感。

    约莫是怕她会胡思乱想,陆昀转移话题:“丽妃和公主约莫也在此间,沅娘若想见她们,我待会儿陪你一同去可好?”

    沈沅槿吃了他给的定心丸,心内再没什么可忧虑多思的,旋即点头答应他的提议。

    陆昀陪她吃些东西缓解心情,又服侍她在榻上睡下,自个儿则歪在罗汉床休息。

    待沈沅槿睡醒,陆昀陪她说会儿话醒醒神,这才牵了她的手漫步至沈蕴姝处。

    一路上遇到过数名宫人,那些个宫人大多都识得陆镇,对沈沅槿就要陌生一些,但见她与陆昀十指相扣,衣着华丽,便不难推断出她的身份。

    她们在宫中也曾听人说起过临淄郡王妃的美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奴婢见过临淄郡王,郡王妃。”青衣宫娥们齐齐朝人屈膝施礼。

    陆昀很是和善地稍稍停下脚步,让人免礼后,携沈沅槿的手继续往前走。

    彼时,一座富丽的宫殿中,沈蕴姝正坐在陆绥身侧看她认真写字。

    “郡王和郡王妃来了。”宫娥隔门通传道。

    沈蕴姝示意陆绥无需停笔,离了案前去罗汉床上坐,吩咐宫娥请人进来。

    夫妇二人迈进殿中,向沈沅槿见礼。

    沈蕴姝忙叫他二人坐下,沈沅槿便坐于她的对面,陆昀则是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盈袖现下已是沈蕴姝宫里的女官,穿的并非青衣,而是一身绯搭绿的衣裳,但见她领着两个小宫娥进前奉茶,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整个人瞧上去比从前还要端庄稳住了。

    沈沅槿双手接过茶碗,与人道谢。

    “永穆这般用功,将来可定是要蟾宫折桂,考个女状元了。”沈沅槿的一双清眸落在奋笔疾书的陆绥身上,眉眼含笑打趣她道。

    陆绥六岁开蒙,到如今已跟着师傅念了两年的书,生僻些的字词还未学过,常用的却是学了七七八八,大抵都认识。

    她这会子正伏在案前写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听见沈沅槿打趣她,加快笔速将其写完,起身过来,扑到沈沅槿的怀里,瓮声瓮气地道:“阿姊许久不来看我,我在宫里怪闷的,好容易出来一趟,阿耶说要教我射箭,现在还不见人。”

    八岁上的小女郎藏不住话,何况这里又没外人,只管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心里话都敢说。

    她的话音方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咳声,接着又是一道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陆渊的声音从门框处传来:“永穆是在怪阿耶回得晚了么。”

    陆渊高大伟岸的身形与下晌的阳光一并映入眼中,许是因着在幽州的三年并不轻松,瞧上去倒像是老了五岁不止;反观被他精心呵护多年的沈蕴姝,虽已年过三十,观其相貌,约莫只在花信之年。

    “晌午日头大,阿耶是怕晒着你和阿娘,这才回得晚了些。再有小半个时辰那日头就不晒人了,阿耶再陪你骑马射箭可好?”陆渊说着话,人已来至陆绥跟前。

    沈沅槿和陆昀皆立起身来,屈膝下拜,独沈蕴姝被他按下肩膀,示意她无需行礼。

    陆渊抱起陆绥,令他夫妻二人平身。

    顾念着沈蕴姝疼爱沈沅槿,侧目扫视陆昀一眼,随口问:

    “朕待会儿与丽妃和公主外出骑射,玄仪夫妇可要一道去?”

    陆昀忧心沈沅槿还未缓过来,遂偏了头去看她,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征求她的意见。

    她的确许久没来探望过沈姑母和绥绥,但既然陆渊来了,她也不好在他们一家三口面前碍眼,旋即轻轻摇头。

    陆昀会意,婉拒道:“卑下与内子尚还有旁的事,便不去了。”

    他倒识趣。想起梁王府蛰伏时陈王的有意疏离、趋炎附势,陆琮离京时陆昀曾去相送,若非看在他是沈蕴姝内侄女夫君的面上,当真不想给他好脸色。

    陆渊没再看陆昀夫妻一眼,转而问起陆绥的功课来,陆绥兴高采烈地说她写完了,扯着他的衣袖要他去书案那边看。

    待检查完陆绥的功课,陆渊便叫宫人带陆绥去亭中玩,显是想要和沈蕴姝独处,沈沅槿极有眼力见地给陆昀递眼神,起身告辞。

    陆渊淡淡应了声,待陆昀和沈沅槿退出去后,径直走到沈蕴姝身边坐下,勾了她的腰肢将人往怀里带,低下头去含她的唇。

    沈蕴姝的口脂悉数被他吃去,不由面红耳赤,忽想起什么,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声如蚊蝇地道:“圣上狩了大半日的猎,想来还未及沐浴...”

    她是江南水乡滋养出的柔美女郎,不比他这混迹行伍多年的粗人。

    陆渊把头一低,不由叹息一声,退出手来,转而去扯她的衣带,“也罢,待会还要出去骑马,夜里泡过温泉再与你讨账。”

    屋里依稀的传出些别样声响,宫人们耳聪目明,忙牵起陆绥往远些的地方玩去了。

    陆渊命人送水进来,亲自将她的手擦净了,穿好衣衫,这才去收拾他自己的。

    骑射场上,内侍呈来一柄孩童用的弓箭,细细观之,乃是用百年极品的紫檀木制成,不但刷了朱红的漆,还画了好些陆绥喜欢的花纹在上头。

    陆渊先教陆绥拉弓射箭,而后便叫她自己玩,转而去一门心思地教沈蕴姝学拉弓。

    沈蕴姝素来体弱,活了这三十载没做过一点重活,着实没多少力气,便是寻常弓箭,她亦极难拉开,陆渊正好借由此事和她亲近,整个过程下来,没有一刻不是贴着她的背,握着她手,就连骑马的时候,都是与她同乘。

    陪她母女骑射过后,陆渊一手抱了陆绥,另只手搂抱着沈蕴姝的腰,不曾向她们展示血淋淋的猎物,而是带她们去看被他射中了前肢的野兔。

    那野兔肚子圆滚,也正因如此,它虽躲过了陆渊射出去的致命一箭,却又没有全然躲开,终究还是被射中了腿。

    陆渊一向没什么同情心,然而看那野兔肚圆腿肿,无端想起沈蕴姝孕晚期时的难受模样,加上记得陆绥说她最喜欢的动物便是兔子和狸奴,竟是起了恻隐之心,非但没有补箭,反叫人小心抱起,带回来叫随行的军医好生治疗板扎。

    陆绥的认知中,箭是用来射靶心的,而非毛绒绒的小动物,故拧眉问陆渊道:“阿耶,它是怎么受伤的?”

    自然是被你耶耶射出的箭伤得呀。然,这样的话沈蕴姝也只在心里暗暗想想,为了维护她的童心,必定不能如此说。

    就在沈蕴姝欲要编个谎话替他遮掩过去时,陆渊竟先开了口,面不改色地道:“阿耶午后在林子里乘凉,碰巧见着它被夹伤了腿,想起永穆喜欢兔子,特意将它带回救治。”

    阿耶待她一向极好。陆绥没有半点怀疑,对着陆渊和沈蕴姝撒娇道:“阿耶,阿娘,我想照顾它,可否将它放在我屋里养着,等它的伤好了,再放它回山里。”

    陆渊抚了抚陆绥的发髻,平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威严,“终究是野物,岂可放在屋里,用笼子关了放在檐下也是一样的。”

    兔子不用睡床,屋里屋外差不太多。陆绥想得极开,懂事点头:“好吧,谢谢阿耶。”

    说完,兴致勃勃地取来一片菜叶子蹲下身子喂给兔子吃。

    且说众人狩来不少猎物,当天晚上便以烤肉为主,足足设了几张大圆桌子。

    陆镇拿刀割烤熟的鹿腿肉吃,纵然隔着升腾而起的丝丝青烟,抬首之际,映在瞳孔里的唯有那抹嫩鹅黄的窈窕身影。

    他们亲昵着,言笑着,上晌的那段插曲分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夫妻情意,就好像那一切从来都不曾发生过。

    握刀的手又添几分力道,鲜美的鹿肉仿佛顷刻间失了滋味,陆镇味同嚼蜡,没吃几口,兀自斟满一碗郎官清,仰头一饮而尽。

    借酒消愁,陆镇心里好受了些,复又自虐般地去拿眼描摹她的轮廓,默默记下她身上裙衫的样式。

    陆斐原以为三年过去,陆镇早该放下了,不想今日一见,他竟越发痴迷于陆昀的妻了。

    有道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即便是寡欲多年的陆镇,一旦陷入,亦无法自拔;凭他的性子,必定是要想法子将人弄到手的。

    这样的一张美人面,倘若不是嫁与陆昀为妻成了郡王妃,若是叫那等寻常人家的郎君得了去,不定招来多少权贵的觊觎,如何护得住她。

    陆斐暗暗感叹一番,旋即收回目光,夹了块炙猪肉下酒吃。

    至十月中旬,夔王抵达荆南不过小半月,竟是突发急症殁于万州,虽满朝哗然,有那起子心眼实的于明堂之上奏请陆渊彻查此事,追随陆渊多年的朝臣出言制止,道是仵作验过,确是死于急症无疑。

    那老臣却不肯听,颤巍巍地掀了衣袍直直跪下,又说了好些陆临在位时待梁王府不薄的言论,欲要逼迫陆渊彻查陆琮死因。

    陆渊岂能容他在人前放肆忤逆,顿时沉下脸来,眼底寒凉一片,深吸口气,正要发作,陆昀那厢却在这时出列,道薛公乃是因夔王离世忧思过度,一时想岔言辞过激了些,并无冒犯天威和东宫之意。

    而后又有人出列求情,薛守义这才理智回笼了些,磕头请罪。

    横竖是个黄土埋脖之人,见他认错,陆渊没再同他计较,只是意味深长地凝了跪在地上着绯衣官服的陆昀一眼。

    下值归府后,沈沅槿奉给他一盏自己烹煮的红豆乳茶。

    陆昀伸手接过,启唇细细品尝一番,浅笑着夸她烹煮的牛乳茶味道很好。

    即便他掩饰得极好,沈沅槿还是察觉到情绪低落,少不得问上一句:“二郎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陆昀的目光略有闪躲,低声回道:“左不过是朝堂上的事,无甚妨碍,沅娘不必悬心。”

    听闻是公事,沈沅槿不好再多问,旋即话锋一转,给他讲起她日前看的传奇话本故事,也好让他暂时抛却烦恼,开怀一些。

    沈沅槿说得绘声绘色,陆昀听得亦十分认真,两个人不知怎的闹到床上去,陆昀精准无误地取来藏在床尾木匣里的东西用上,片刻后,衣物落了满地。

    转眼到了这年的十一月,长安城中寒气逼人,冷风如刀。

    书房内,陆镇手里握着一卷案卷文书,沉声命人去请詹事府的少詹事过来觐见。

    又过得十余日后,陆昀在下朝归府的途中,被一双十年纪的男郎当街拦住去路。

    陆昀默声听那衣衫单薄的男郎泣泪陈过情后,先悉心将人安抚好,又问了他在长安落脚的地方,次日便趁着去刑部取文书的档口查阅了一卷文书。

    这日过后,陆昀便又忙碌起来,沈沅槿一连三日不曾与他亲近过,她手底下管着几间铺子,加之下月就是年末,近来亦不得闲,二更天便早早睡下。

    忽有一日,沈沅槿下晌自东市归府,解了披风挂在门后,迫不及待地靠近炭盆坐下。

    辞楹亦被外头寒凉的风雪冻得不行,回想起外头压在城池上空的阴云,在碳火边搓手道:“瞧这天色,今晚莫不是要落雪?”

    沈沅槿虽格外怕冷,却也极爱看那皑皑白雪装饰万物,有道是瑞雪兆丰年,落些雪冻死、害虫暖土积水,明年庄稼人也可有个好收成。

    “往年长安总在这时候下雪,想来今年也是大差不差。”

    她两个说着话,又有小丫鬟送来茶水,隔扇推开的那一瞬,北风直往屋里灌,拍在木门上,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响;从那声音可判断出,风力比方才大了许多。

    至掌灯时分,天空飘起片片微小的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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