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沈逾白思忖着道:“当务之急,是先要确定冯府那些屋子是否被淹。”通府年年被淹,冯知章等家缠万贯的人自是不会如百姓般受苦。
他们修建宅院时,特意拉了土将地基垫得比附近都高,又做了极复杂的排水,可将水尽数排出,以免遭水患。
也是得知此事,从外买回来的粮食才会被堆放在那些大宅院中。
可如今水位太高,就怕冯府等也会被淹,需得先去看看粮食。
衙役们分开,各自从衙门划一条船。
船只划出府衙,在街上前行时,就见百姓们拖家带口地站在屋顶。
瞧见身穿绯色官服的沈逾白时,他们便欢呼起来。
“知府大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知府大人,我们已经好几日没吃饭了,老人孩子受不住了。”
“大人快救救我们吧!”
四周的切切呼喊,让得众人揪心。
有衙役就想架船去救人,船虽小,也能救几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
船刚偏一些,就听沈大人一声怒喝:“谁若擅自做主,本官必严惩不贷!”
衙役们立刻就不敢动了。
知府大人平日待他们和善,也会为了护着他们而拼命,可他们若没办好差事,大人罚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
沈逾白的声音不小,不止衙役们听到,那些离得近的百姓也听到。
百姓们一时难以接受,纷纷露出震惊神伤之色。
有百姓当即怒而质问:“我们已经落入如此险境,大人竟要见死不救吗?”
此话一出,百姓们便气愤难当。
一个抱着婴孩的二十来岁的青年当即指着沈逾白就破口大骂:“平日装成青天大老爷,到生死关头了就只顾着自己,你跟那些贪官有何区别?”
立刻有人为沈逾白说话:“各位,大人来咱们通府办了多少大事,咱们不能这么骂大人。”
那青年并不住嘴,而是道:“他的船明明还能装人,为何不让我们上船?”
连日的大雨,将房屋尽数淹没,百姓早已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看到生的希望,那位往日备受他们尊崇的知府大人却不让衙役救他们,连日来的胆战心惊,此刻尽数化为怒火。
民怨沸腾。
周显皱眉:“如此下去,怕是要出事。”
往常温顺的百姓,到了灾年便极容易被煽动。
之前就有一地旱灾严重,百姓揭竿而起,冲进当地衙门,将知府吊死在城门上的事。
人一旦饿急了,便不管不顾了。
周显不自觉将手放在刀把上,虎目满是警惕。
郑乙与汤让也绷紧下巴,手压在刀把之上。
船上的气氛紧张得仿若要化为实质,众人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沈逾白站起身,拱手,对着屋顶的百姓们深深作了一揖。
那绯色的官袍,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映照下,格外显眼。
四品官员,竟就这般拜了百姓。
便是那抱着婴孩的青年也是瞬间哑然,四周百姓已是一片静默。
沈逾白起身,面容沉静,朗声道:“天灾来袭,通府已被淹了一半,你们已是两天两夜没吃没喝,青壮年能熬,老弱病残又如何能熬?”
此话一出,便有百姓道:“大人既知道我们受苦,为何不愿让我等上船?”
沈逾白顺着声音看去,并不知是谁说的话。
他不再耽搁,朗声道:“本官此处的六条船是要分开去找开阔地带与粮食,再将你们转移过去。若装满了人,船必定划得慢,此时多耽搁一刻钟,或许就会多死数十乃至数百人。”
说到此处,沈逾白声音又加大了几分:“本官要救的,不是数十数百人,而是十数万人!”
洪亮的声音传出去极远,将四周彻底压得静寂无声。
沈逾白又是一拱手,继续道:“如今雨已停了,你们暂时在屋顶不会有太大危险。若大家信得过本官,就请先在此等候,待本官确认粮食无误,又有空地,必来接你们!”
“草民信得过大人!我们即便上了船,没粮食吃也终究是饿死,不如在屋顶等着,还轻松些。”
“大人自来咱们这儿,做了多少好事,咱们必定是信大人的。”
“谁敢耽搁大人救灾,就是要咱们的命!”
“大人您快些去忙吧,我们等着您就是了。”
百姓们纷纷发声。
沈逾白拱手,郑重道:“多谢诸位!”
船只再出发时,两边已变成殷殷期盼。
周显的手默默收回,诧异道:“竟如此简单就安抚了那些百姓?”
划船的王虎道:“因着说这些话的是大人,若换了别的官,大家定是不信的。”
百姓们压根就不会等别的官员说话,怕是就要直接动手抢船了。
当然,以往的大人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坐船出门。
沈逾白却是眉头微蹙:“只是一时压制下去。”
刚刚究竟是百姓心有怨恨,还是有人刻意引导?
再不能拖了。
沈逾白立刻吩咐道:“船只散开,各自前往一处宅院查看,若粮食无忧,以烟为信。”
第289章
互相监督
在粮食存放与冯府之前,沈逾白就亲自来冯府瞧过。
今日进了冯府,还是为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
外面尽数被淹,冯府却只是花园中有没过脚踝的水,各处屋子都是干的,堆放在屋子里的粮食都没事。
“这冯知章真会享受。”
周显冷笑着道。
沈逾白却是松了口气,笑道:“他如何享受不管,如今倒是给通府百姓留了活路。”
如此才算物尽其用。
他用十五万两银子买回来的粮食,应该撑些时日。
至于后续,便要仰仗朝廷的赈灾了。
沈逾白眸光就落在了周显身上:“周百户,通府百姓能否活命,全仰仗您了。”
周显心头一凌:“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其一,就是要劳烦周百户将灾情的折子递到陛下眼前。”
锦衣卫比驿站快了不知多少,既然有周百户在此,如何能不用。
周显道:“好。”
“其二,便要劳烦周百户往湖河镇走一趟,将以前那些护卫兵尽数带来护住粮食,越快越好。”
说到此处,沈逾白神情凝重。
周显眸光一沉,大人这是要防备有人抢粮。
“护卫兵只有两百人,怕是不够。”
百姓人数可不少。
“此时贸然再增人手,怕会节外生枝。”
若真有人鼓动,一旦混来看守粮食,必会成大患。
沈逾白将早已备好的奏章递给周显,又对周显拱手:“本官替通府百姓谢过周百户!”
周显还了一礼,拉着王虎架船离开。
形势紧迫,王虎不得再歇息了。
“大人您看,是烟!”
汤让指着外面呼喊。
半空青烟袅袅,瞧着是唐府的方向。
紧随其后,就是甘府的方向飘出青烟。
沈逾白心下大定。
“架锅,煮粥!”
冯家的厨房极大,柴火也是一早就准备好,只需从井中挑水倒入大锅中,再倒入粮食,便可大火煮上。
府上除了沈逾白外,只有郑乙、汤让以及一直守在此地的三名衙役和另外两名锦衣卫。
冯府的门紧闭之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就连沈逾白也需一人照看三口锅的柴火。
冯府炊烟袅袅,自是瞒不过在屋顶上躲洪水的百姓。
那些目光齐齐聚集在冯府。
有人朗声道:“刚刚我可是看到知府大人入了冯家。”
立刻又有人道:“我等在此挨饿无人救,那位知府大人倒是只管自己吃喝去了。”
“什么救咱们,怕不是防着咱们跟他抢吃的吧!”
声声都带怨气,声声都在鼓动。
原本房屋被淹,家中便没了粮食。
自己一家老小又都在屋顶许久,早便是饥肠辘辘,被这么一番鼓动,原本对知府大人的信任,渐渐就变成怨忿。
有一年轻小伙子忍不住小声道:“咱们这位知府大人也不见得多好。”
那人的爹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若不是知府大人,你哥上哪儿找活干,咱家哪儿来的银钱买粮食!”
年轻小伙被这般一揍,心中不服:“那也没见他来救咱们。”
“雨才停,大人便是有心,又如何能这般快就将咱们救走?咱们几日未吃,难不成大人就吃了?大人若不先吃饱,哪儿有力气来救咱们?”
一旁的妇人附和道:“这洪水又不是大人引来的,你怪大人做什么!”
最近通府新招了不少人,为的就是趁着暴风雨来前多建牢固房屋。
也因此,不少人家实实在在承了知府大人的情,得了好处的。
听到自家人如此责怪知府大人,就忍不住多为知府大人辩解几句。
如此一来,那些鼓动的声音虽大,到底也并未真的有多少人听他们的。
纵使有些气盛的年轻人被煽动了,也立刻就被家中长辈给压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一条船摇摇晃晃从冯府出来。
郑乙朗声道:“救灾粥已煮好六桶,需十二位水性好的人撑船发粥,谁愿意来帮忙?”
附近众人一听就大喜。
原以为大人在为自己做饭,谁成想竟是为他们这些百姓煮的救灾粥。
他们险些误会了知府大人。
大家便纷纷报名。
都是在海边长大,水性自是好的。
只因为没船,才被困于自家屋顶。
若能去发粥,就可率先让自家人吃上,甚至让自家人吃饱,怎么能不愿意。
眼见有人跳入水中就要朝着他的船游过来,郑乙“锵”一声拔出刀,指着在水中游泳的人怒喝:“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自家屋顶,若胆敢异动,按谋逆罪斩立决!”
跳入水中众人被吓得连忙又爬回自家屋顶。
立刻有人不满:“为何不让我们动?”
“我们是受灾,又不是造反,官府不救我们,难不成还不让我们自救吗?”
“简直不拿我们当人看!”
郑乙迅速锁定几个叫得最欢的人,便知大人顾虑并非空穴来风。
他当即大声道:“大人说了,救灾粮保存完好,你们都有粥可喝。”
一句“有粮”,就能在一瞬安定一条街的人。
靠近冯家的各户都是欣喜不已。
郑乙继续道:“因着水灾严重,看管粮食的人并未来此处。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抢粮,就要辛苦各位互相监督,谁若下水,就是为了抢粮。粮食被抢,大家就都活不了命!”
百姓们俱是恍然大悟,纷纷互相盯着。
灾年趁机抢粮食的事迹可不在少数,若真被抢走了,他们真就彻底没吃的。
若水退得慢些,便是饿死也不足为奇。
粮食放在知府大人手里,总归还有他们一口粥喝。
立刻有人道:“大人说得对,谁这时候下水,就是不安好心,就是要抢咱们的救命粮食!”
“谁都不能擅动!”
“对,咱们互相盯着。”
“请大人放心,我们必会守好粮食。”
声音越发坚定。
郑乙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果真按照大人所言,百姓都是愿意的。
他们也就不用担惊受怕。
郑乙便道:“劳烦大家将此消息传递出去,让整个通府的人都知晓,我等便专心熬粥分粥,必不会让大家等太久。”
大家一听,纷纷答应下来。
按照沈知府的要求,郑乙是每户选一名青壮年,一共选了十二位。
煮粥分粥等实际都是体力活,男子体力更好,做起来会更得力。
其实妇人更安全。
以大越的风俗,便是真有人别有用心,也多半会鼓动男子,妇人终归还是主内更多。
只是如今受灾严重,水灾提前到来,冯府只来得及准备六艘船。此时这六艘船的活儿便十分繁重,选男子更合适。
第290章
分粥
与那些人一同走的,还有他们各自家中的大锅。
有粮食、水和柴火,再加上锅,煮起粥来就更容易。
捡几块石头,在院中随意垒个灶,锅往上一放,就可生火。
随着院中炊烟扶摇直上,一桶桶稀粥就被抬上了船。
两人一条船,便要去分粥。
临走前,沈逾白将十二人叫到跟前,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沉声道:“此次分粥凶险万分,你们干系重大,待灾情过去,本官必论功行赏。”
十二人当即大喜。
大人的赏赐必定不凡。
十二人当即齐声应是。
汤让站在第一艘船的船头,领着六条船出发。
当热腾腾的粥出来的一刻,靠近冯府的那条街便欢呼起来。
众人纷纷趴回屋子拿碗筷,等着分粥的队伍前来。
当饿了两日的百姓终于喝到粥时,便觉浑身都有劲儿,好像能活下去。
隔得不远处,一方脸男子盯着这一幕,心中颇为恼恨。
身后额头有痣的男子小声道:“他们竟真的在分粥,等这些刁民吃饱了,就又变得胆小如鼠,到时候再将鼓动他们怕是就不能了。”
方脸男子一声冷笑:“通府有十数万人,只凭他们这么六条船可喂不饱。”
额头有痣的男子眸光一动,压低声音道:“那要让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此处有粥,他们没有,可咱们如今动不了了。”
方脸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附近几家都看着他们。
方脸男子心中暗骂沈逾白奸诈,竟想出如此毒计。
他们半个月前就赁下这屋子,准备先与附近的人熟悉,灾情来临后可轻易鼓动他们。
谁知他们才安顿下来,在左邻右舍面前露了几回脸,还没混到足够熟悉,灾情就提前来了。
如今那些人便跟防贼一样盯着他们,他们根本无法与别处的同伴联系。
“那就等。”
饿两日那些刁民还能忍,三日呢?四日呢?
待到他们饿急眼了,又得知冯家那院子里有粮食,如何能不去抢?
灾情拖得越久,百姓越难安抚。
到时候,便不会有人听沈逾白的,他们一旦自由,沈逾白就再难抵挡流言。
六条船很快就将粥分完整条街,再前往旁边的街。
为了防止有人对粥下手,六条船始终在一条街上,并未相隔太远。
如此一条街一条街地分粥下去,虽满,却也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希望,大家便愿意等。
待粥发完,有人急了:“我们还没分到呐!”
那分粥的小伙子立马道:“急什么,知府大人在里面帮你们煮了许多锅粥,我们再去帮你们拿就是了。”
知府大人竟亲自在为他们熬粥?
“知府大人怎么能干这等粗活?!”
分粥的小伙子道:“这些粥也是知府大人熬的,如今人手不够,也只能知府大人受累了。”
“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手了?”
“让咱们去煮粥吧,咱大把的力气,完全可以让知府大人不用辛苦。”
众人越说越急切。
都住在附近,本就相熟,那分粥的小伙子也就不客气了:“你们去熬粥,知府大人还得担心你们偷粮食。你们还是互相监督,不让人去抢粮食才是正经事。”
大家都知粮食事关重大,便不再坚持,只是目光频频往那院子上空飘,瞧见上方的青烟没停过,他们又安心。
那里有粮食,有很多人在帮忙熬粥。
只要等着,总会分到他们手里。
船只频繁来往于冯家和附近几条街,待到傍晚来临,船只已经越跑越远。
待到日落西斜时,远处一艘艘或大或小的船排成队朝着这边冯家等宅院而来。
除了那些护卫兵,竟还有不少妇人和镇长等一同前来。
湖河镇的镇长一见到沈逾白在烧火,就急得跳脚:“怎的能让大人干这等粗活?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忙活起来!”
妇人们纷纷拿出家中的锅,动手建起简易的灶台,就自行去拿粮食打水煮粥。
镇长道:“大人您放心,小的挑的都是镇上品行好,也一同打过仗的人。他们的新房子都是大人给建的,家人也都从府衙拿工钱,大人您尽可安心。”
沈逾白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纷纷忙碌着,丝毫不用他费心,当即对镇长一拱手,道:“劳烦老丈了。”
镇长笑道:“大人莫要怪罪小的,小的便心满意足了。”
原本周百户只要那些护卫兵,是镇长得知知府大人要人去守粮食赈灾,就主动将镇上的人带过来帮忙。
大家本就是从村里搬到镇上,以前不是一个村子就是附近村子,知根知底,很放心。
再者,大家都是渔民,虽住到镇上,那打渔用的破船却舍不得丢,今日都给带过来救急。
至于那些妇人,本就是来熬粥的,连自家的锅和铲子等也都一并带了过来。
三百条小船,分到六个放粮食的地方,一处也就五十来条船。
除了留在通城内的五十条船,其余全往各个村镇救灾去了。
待救灾的船回来时,又带回来不少其他乡镇的空船。
于是又在通城招了些人分粥,只是这次,招的全是妇人。
有了湖河镇百姓和通城妇人们的帮忙,这抗灾的压力便大大减缓。
沈逾白在灾前准备的船,也都尽数在通城内穿梭,四处都是粥香。
纵使到了晚上,那些船也未停歇。
只有这么些船,歇人不歇船,也只是勉力支撑。
两日后,沈逾白正在帮忙打水时,王虎高兴地冲了回来:“大人,水退了!”
沈逾白提着官袍的衣摆冲去冯府门口,瞧见那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降低。
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终于熬到水退了。
不会再有人溺死。
不过……
如此一来,大家便要回到各自家中,就无法再互相监督。
若再有人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就极难发现了。
沈逾白思忖片刻,转身回了院中,找到正在井边打水的周显。
“周百户……”
周显打断他:“沈大人您就直说吧,万万莫要再恭维我,我实在遭不住。”
沈逾白顿了下,心中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拿周显当人了。
不过灾情当前,也顾不得他多想。
“水今日应该就能退完,该护着各处的粮食了。”
只要粮食在,通府就能稳住。
若没了粮食,通府必是要乱的。
第291章
让他们自谋生路
“大哥你看,船好像进了冯府就没出来了。”
额头有痣的男子目光闪烁:“会不会是没粮食了?”
方脸男子细细盯了会儿,道:“这水今天就会退完,他们再没道理让人继续待在屋顶。”
老弱病残不少,长期待在屋顶可熬不住。
若沈逾白真敢让他们一直在外面风吹日晒,一旦有人熬不住,到时不用他们出手,百姓自己会被仇恨冲昏头脑。
以沈逾白的脑子来看,必不会做这等蠢事。
一旦让人进了屋子,他们就可行动了。
傍晚,水已经退到只有人的膝盖深,就连去各个村镇送粮的船也陆续回来,就放在各家宅院门口拴着,排出去极长,仿若在向世人彰显它们这几日的功绩。
衙役们拿着铜锣淌水往各个方向出发,宣告水褪了,让众人归家,明日自行去分粥点领粥。
百姓们在屋顶多日,已接近极限,如今纷纷下房顶,回到自家。
只是那屋子被水泡了好几日,四处散发霉味,更甚至摇摇欲坠。
铺盖等也多被泡坏了,家中一些小件也被冲走。
面对满屋狼藉,大家却并未沮丧。
往年如此大洪水,不仅房屋会被泡,还会死人。
今年他们虽也吃了些苦头,却靠着一碗碗粥救了命。
哪怕船少,一日只能喝一碗粥,却也将命保住了。
况且衙役们已经说了,明儿开始能自行去排队领粥,总归要快些,不用担心船只忙不过来饿肚子。
这一夜,家家户户忙着收拾自家的屋子。
月明星稀,黑影攒动。
周显眸光微眯,心中却是一声冷哼。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真有老鼠四处流窜,人还不少。
……
朝阳升起,六个分粥点早已炊烟袅袅。
衙役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让他们好生排队。
打粥的队伍蜿蜒着排出去好几条街。
好在冯家等宅院够大,数百口大锅不停歇地煮粥,灾民从大门进入,打了粥从角门和侧门出,速度极快。
一切有条不紊,可屋内的众人却是忧心忡忡。
“如此下去终归不是办法,总不能一直养着如此多人。”
陆通判颇为忧思。
十数万人每日喝两顿粥,也需三万斤粮食。
这几日下来,已消耗上十万斤粮食。
大人虽早早做了准备,囤积了不少粮食,可也禁不住如此吃。
“依我看,洪水已经退了,就该让他们自谋生路了。”
孙同知一开口,就让得其他人纷纷赞同。
沈逾白问道:“他们该做什么营生养家糊口?”
“他们许多人本就是渔民,打鱼也可养活全家。”
孙同知应道。
“不妥,正值暴风雨频发之时,贸然出海,岂不是让他们去送死?”
陆通判反驳。
“陆通判以为该如何是好?继续让他们去贩卖私盐谋利?”
孙同知反唇相讥。
陆通判当即神情一变。
此前通城州的百姓都是以贩卖私盐为生,自大人招工后,私盐的营生渐渐就少了。
这等邪风好不容易被压下去,若再燃起来,便很难压下去。
再者,通城州已升为通府,私盐变官盐,往后大有可为。
如今此地虽已被提为官盐,然朝廷还未来得及组建都转运盐使司,官员也还未上任,盐事就不能动。
若官盐已顺利生产,必要许多人手,灶户烧盐、苦力运盐,都需人手,灾民们也就有了营生。
事情就是这般不凑巧,插着空就来了,让他们陷入困境。
陆通判咬牙:“百姓已过得艰难,不可再将他们推到那般艰难的境地。”
“陆通判倒是心善,可心善解决不了民生!谁也说不准都转运盐使司何时能组建好,难不成一直让官府养着整个府的人?”
孙同知因着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人越发消瘦,眼神却越发犀利,步步紧逼。
“此前全靠大人的银钱勉力支撑,如今银子都换了粮食,待到粮食吃完,百姓们便再没了指望。”
众官员神情焦虑。
他们只往外一瞧,就能看到长长的队伍。
知府大人那些银子,实际是从大户们手里勒索来的。
如今大户们死的死关的关,哪里还有油水可炸。
这些粮食就是通府的底牌。
陆通判怒而站起身,道:“既然我们还有粮食,就是还没走到绝境,你们为何要提早将百姓推入绝境?若我们再努力支撑一番,也许能撑到官盐烧制?”
“陆大人!”
孙同知一拍桌子,周身气势更甚:“今年的雨季还未过完,若再来暴风雨淹没半个城,到时没了粮食,你又当如何?不救灾了吗?”
陆通判神色大变。
是了,这暴风雨可不止一回。
待陆通判沉默不语,孙同知便站起身,对沈逾白拱手行礼:“此事还需大人定夺。”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朝着沈逾白行礼。
“大人,救灾该停下了。”
沈逾白静静看着这些官员。
这些官员在此地比他更久,多半都是跟着孙同知倒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