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8直到半夜,成雅禾终于哭完了,她擦干了眼泪,自己哄自己,对我说:「我决定谅解陛下的所作所为了,因为峙城必须拿回来,无论我们付出什么代价。」
我觉得她谅解的简直莫名其妙:「不相干,收复城池那是他作为皇上应该做的,不耽误咱俩闲下来的时候骂他祖宗八辈儿。」
终于有人能懂我这种天打雷劈的幽默感了,成雅禾应和我:「皇上的祖宗八辈儿应该都在太庙里,那咱俩得上太庙翻牌子去,翻到哪个就骂哪个。」
嗯,好主意!谁能说翻灵牌就不是翻牌子呢?
我还没想好先翻哪个牌子,门却突然响了。很轻,很慢,很有节奏。王老打开后门,只见一人一马。
那人走得极快,只将马留在这里。王老大喜过望:「终于来了,两位小姐快上马吧。」他说着,手里不断把王大娘给的干粮,和周画师绘的地图交给我。照着地图,有一条险路,可以绕过关卡排查。
事不宜迟,拓拔浠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开始搜查。如果我们在逃亡路上被抓,死的顶天是我们俩,万一在王老家中被堵了个正着,那些帮我们的这些人可都保不住了。
这匹马是难得的好马,脚力竟然比一般战马还要强些,驮着我们两个都毫不费力。趁着夜色的掩护,我们一路狂奔。
只可惜天蒙蒙亮时还是遭遇了搜寻的队伍,还好离得够远,而且我们已经在城外了,他们的援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只要马儿争气,甩掉他们不成问题。
身后的箭矢破空而来,我拼命赶着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直到后面彻底没了追兵的踪影,我才把缰绳交给成雅禾,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去:「我抓不动了,你替我吧。」
虎口脱险的成雅禾心情大好,还有心思打趣我:「我肩膀那边怎么湿湿的?成婉君,你不会偷偷哭鼻子了吧?」
我直接承认:「是啊,我在哭呢。」
成雅禾顿时炸毛:「啊?那你不会连鼻涕一起擦在我衣服上了吧?很脏的!」
我看着染在她身上的血渍,道歉:「嗯,下次……我赔你一身衣裳。」
马儿的速度慢下来,因为成雅禾发现我不对劲。就这么倒霉,我背后中了一箭。
天道好轮回,我射过拓拔浠一箭,如今被还回来了。
我的伤根本经不起在马上长时间的颠簸,否则还没等见到爹娘,我的血就流干了。成雅禾果断选择弃马,我就是怕她会这样才强撑了一路。
我跟她仔细分析:「你用两只脚走着,还要拖我这个伤员。万一那些追兵不死心还在追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赶上的。我还受伤了,顺着血腥味儿最容易追。」
骑马死一个,不骑马死一双。这个账总不会算不明白吧?
成雅禾嘴唇咬得死紧,仔细研究着地图:「不走原来的路了,咱们进林子。林子里一定有草药,能治你的伤。而且深山老林好藏人,他们想找也找不到。」
深山老林是好藏人,还好吃人呢。先不说山里有没有豺狼虎豹,只迷路一条就够受的。
她完全没有听我任何意见的意思:「在京我都是听你的,因为你会跟人猜心眼儿。但在外边儿你得听我的,因为我最知道怎么跟这些山啊林啊的打交道。」
她把我背起来,走向了自己认定的道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醒了晕,晕了醒。极少有时间是清醒的,如果清醒了,那一定是被疼醒的,因为成雅禾又找了不知道什么草药给我敷。
我意识昏沉时,成雅禾就自言自语,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在给自己打气:「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上山采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了。」
我记得,那个故事她并没有讲完。
这回她续上了:「那次一根树枝贯穿了我的胸口,就是和你现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可是我活下来了,成婉君,活下去!既然我能活下来,你一定也可以。别总想着自己会死,求求你了,要不然我一个人害怕。」
这里没有大夫,箭又拔不出来,成雅禾那点儿皮毛医术能做的简直少得可怜。其实我知道她也怕,她比我更怕我死了。
我垂眸看见了她的脚,鞋已经磨破了,脚上也有血。林子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何况她还要多背负我的重量。
赤身走遍千里,光脚寸步难行。我说要跟她换,她也不乐意。她说我失血容易冷,脚上保暖很重要。
我闭上眼,其实她抱着我的时候,也没有很冷……
19
我再醒来时还是在营地,但这次是我爹娘的营地。我在军医的帐篷里,但我总有一种置身于驴棚的错觉。
因为成恕君和成雅禾的哭声二重奏实在很像一群驴在乱叫。以前我会觉得他们吵闹,现在我只觉得热闹真好。
成恕君喋喋不休地跟我讲,他是怎么识破顾翊升的缓兵之计,怎么力破群雄,枪挑奸官,但是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云云。
成雅禾滔滔不绝地跟我说,她是怎么找到了止血的草药,怎么一个人背着我找到娘的援兵巴拉巴拉。
只有娘看着我,她什么都没说。
算起来我跟娘有半年多没见面,但是昏迷的时候我梦见她了。我梦到了那些早已被我淡忘的记忆,梦到她抱着我,给我唱曲子听。
那时候只以为是我伤得太重,已经开始人生走马灯了。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是我又学会了一种新的东西——思念。
后来我才知道,成雅禾能遇到娘的援军不是幸运,而是娘已经组织了小队。如果不是路上遇到我们抛弃的那匹马一直在林子外面打转,她原本是准备夜袭敌营的。
在她身上,军职和母职从来不是相悖的。娘不会向敌人妥协,但更不会放弃女儿的性命。
「娘,我好想你。」半年时间还是太长了,以至于我娘打死都想不到这句话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这一句话让我娘从震惊、欣喜、反复震惊,再到惊恐,然后怒气值爆表:「我不管你是谁,快从我们婉君身上下来。把我女儿还我,还我!」
于是我又闭嘴不说话了,因为我伤口还疼,就算不疼,我也懒得解释。
看我这个样子,娘反而放心了:「对嘛,这才是婉君。」
俗话说小孩见到娘,无事哭三场。我这里脱离了危险,成雅禾就向娘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之前为什么把我和成婉君扔在京城,就算边关有再多危险,难道我们两个不是可以一起陪你们面对的人吗?」
受了冤枉的我娘眼瞪得老大:「我完全没那么想,只是如果我们五个一起南行的话,你一定会联合我们三个孤立婉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成雅禾想起以前对我的排斥,心里暗暗点头,但还是嘴硬:「那她……也会主动来接近我的嘛。」
我娘坚定地摇了摇头,偷偷看我一眼,自以为很小声:「不,婉君只会以一己之力孤立我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