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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这种情况在他终于发现成雅禾已经不排斥我后,终于得到了缓解。

    但是慢慢地,焦躁不安的人变成了成雅禾。

    随着离边境越来越近,她开始频繁地望向车外,像是比对着什么?却总是欲言又止。

    成恕君越问,她就越是不说,还总拿眼睛瞟我,我一看她,她就又把头偏过去了。

    随着她的烦躁和焦虑达到顶峰,我看着地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界在青州,成雅禾长大的那个青州,承载着她苦难的青州,埋葬了我们俩另一个共同母亲的青州。

    我问成雅禾:「你想去祭拜她吗?」

    成雅禾不说话,只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说点什么。但她所期望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话,注定不会从我嘴里说出来: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去祭拜她。我和你一起,我想见一见她,也让她见一见我。」

    成雅禾还在别扭着:「这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征得我的同意?」

    我据实以告:「因为只有你才知道她葬在哪儿呀。你不同意我怎么去啊?」

    她那么生气,那么别扭,只不过是想为那个养大她的妇人讨一句话,或者说一个名分,但又觉得这个名分不该由自己这个受害人来讨,她总在这种事上让自己陷入纠结。

    成雅禾正襟危坐,可以算是拷问我:「你以什么名义去祭拜她?又为什么去祭拜她?」

    我从来不走这些感情上的弯弯绕绕,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她是我娘,亲生的。而且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去,只是你不肯说。」

    成雅禾就又不说话了,就好像那天晚上为娘亲哭得撕心裂肺的不是她。她似乎觉得,被一个欺骗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牵动感情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我一直觉得成雅禾的感情过剩了,过剩到有了感情羞耻。我就从来不觉得羞耻,以前是因为没有太多感情,现在才明白,根源在于我不要脸。

    于是面对冷场,我不要脸地发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明明就很想让我去,干嘛都快把自己憋死了也不出声。」

    成雅禾眼睛红了,低下头:「她毁了我的生活,骗了我十几年,还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她。还想促成她和亲生女儿相认,你说,我这算不算贱骨头?」

    这种问题她问我算是问错人了,我答不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你们之间的感情,我也是最没有资格评判的那个人。我只是觉得,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跟别人和解,但是要学会跟自己和解。如果恨一个人,恨到自己都很痛苦,不如好好问问自己,也许那并不是恨呢?」

    成雅禾这次终于痛快承认:「我的确恨她,我恨她不爱我。或者说,她对我不够爱,也不够狠心。如果她是一个恶毒到底的人,是不是我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我并不认同:「以我这段时间对你浅薄的了解来说,你又会想出新的点来纠结为难自己。成雅禾,我一辈子没那么哄过人,这次我求你,去不去?给我个准话。」

    她像终于找到了就坡下驴的台阶,昂着头装高傲:「你都求我了,那好吧。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她的条件是不许带上成恕君,就我们两个去。

    她说:「娘内疚了一辈子,如果见到成家人去祭拜她,一定会觉得羞愧难堪,我才不稀罕她的愧疚。」她一口一句恨,却连这种细节都为娘考虑到了,青州人的恨也这么独特吗?

    端了一路水的成恕君要知道到头来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估计都要哭了吧。

    14

    顺着成雅禾的指引,我们来到了一片荒冢,连墓碑都是那样简陋。

    我看着墓碑上的字,原来我娘叫舒若湄,名字很好听。

    成雅禾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面对这个亲手树立的墓碑,她失去了所有的戾气与怨恨,通通化作一个女儿的思念与依恋。

    可是她什么话都没说,一句也没有。

    我学着她的样子跪下来:「娘,谢谢你给了我生命,也谢谢你让我做了成家的女儿。所有人都有立场骂你,但我没有。我来是想跟你说,我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成雅禾先站好,伸手拉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场交接:「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今天之后,我会先学着把她忘了,过好我自己的人生。所以啊,以后扫墓的活儿就交给你这个亲生女儿了。」

    我也答应下来:「好,那就交给我。」

    我们回到马车上,越来越接近边境,情形也越来越乱。

    我爹的苦肉计异常成功,埋伏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不说,大越人越想越气,还成了主动挑衅的那个,送死送得异常丝滑。

    我在车上闭目养神,一只箭忽地射穿马车从我发梢擦过去。我一惊,猛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成恕君:「咋的?你把马车赶到战场上来了?」

    成恕君在车外传来声音:「是敌军!有一队被打散的溃兵居然渡河过境,如果不是这次被我们遇上,这座城的百姓就遭殃了。」

    他掀开帘子:「不能放任他们这么走了,否则潜入城中,百姓后患无穷。我带一队骑兵追击,你们不要怕。」

    我透过缝隙看见四散而逃的兵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喊住他:「哥,你先别去,回来!」

    根本来不及,我思考的空隙,他带人都快跑出二里地了。不得不说我爹的兵训练还是太有素了,就是我爹的儿子脑子不太行。

    成恕君显然把我的呼喊当做生离死别的不舍,于是他骑马而去的背影更加坚毅了,连速度都快了几分,杀敌的决心也愈发坚定。

    面对我的挽留,成恕君不语,只是一味招手告别。

    看来他对我的误会还是太大了,这段时间我是接受了不少情感,但还没进化出不舍这种东西,特别是在这种情景下。

    如果真是溃兵潜入,见人就应该躲避,怎么会主动招惹,还放箭迎敌呢?

    我二话不说,拉着成雅禾下车,骑上马就是跑,剩下来的侍卫不明所以,只能骑马在后面跟着。

    成雅禾一边疾驰一边和我说话,灌了一肚子风。我根本来不及解释什么,她肯跟过来完全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回我一句呀。兄长骑的是战马,我们剩下的马匹都是上个驿站的,脚力有天壤之别,肯定追不上。」

    我一边挥动马鞭,一边回她:「事情不对劲儿,我们不能留在原地。哥哥带走了大半人马,剩下这几个护卫不够人家包顿饺子的。」

    设计这场伏击的人可以说是阳谋,如果溃兵入城,哪怕只是癣疥之患,百姓也一定会受到惊扰甚至杀害,所以成恕君非追不可。

    要么前方就一定有埋伏,等着成恕君去钻。要么就是调虎离山,等着网我们这两尾落单的鱼。

    但考虑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敌军会在对手老巢设埋伏的可能几乎为零,除非大越的将领和成恕君脑仁儿差不多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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