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也不啰嗦,提刀就砍。练武虽然是经常,但是杀人确实是第一回。原来刀砍下去,骨头的阻力比我想象的要大。那群人训练有素,且都是奔着人命来的,成雅禾武器又不济,很快落入下风。我提刀掷过去,一刀穿了俩,总算替她解了围。
我们在危机中迅速增长了默契,她费力地想把刀拔出来扔还给我,却忽略了那刀的重量她根本拔不动。
就在这个空档,已经有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我踩着尸骨拔出刀,跟成雅禾相互抵着后背,照现在这个情况,我活着的几率也不如先前高了,但她一定比我先死。
其实我还挺希望她活着的……
「成婉君。」现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闲心和我说话:「我决定不讨厌你了。要是我死了以后你还有幸冲出去,要记得替我孝顺爹和娘。我前半辈子不曾尽孝,后半辈子也是不可能了……」
成雅禾的遗言还未发表完毕,情势就发生了逆转。
门前,窗外,房顶,不断有新的人涌进来,他们动作极快,仿佛演练过千百次,迅速结束了战斗,替我们扫清了剩下的威胁。
来的人不是大越的奸细,也不是皇帝的暗哨。
为首那人的身影我再熟悉不过,在此刻却有些不敢相信——成恕君。
他没有走,他竟然带着爹的亲卫,一直守在暗处,守在连我都不曾发觉的地方。
原来爹娘早就留了人保护我们,原来成雅禾一直所坚信的人真的会来。
我一直知道自己没心没肺,所以我只记得他们是天朝的将军,但爹娘却未有一刻忘却,他们是我们的亲人。
成雅禾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因为凡事都有第一次,她还沉浸在自己杀了人的冲击中,而我在承受着另一种冲击。
死里逃生,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兴。但这次我能察觉到,我的高兴不只是因为死里逃生。如果我能再敏锐一点,就会知道这一刻的感情是感动。
「你怎么会来?」这是明知故问,是我从前绝不会用的句式。
成恕君对我的主动搭话受宠若惊:「你跟小禾在这里,我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来?爹娘说,把你们留在京城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如果连你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那就不叫保护,而是抛弃。婉君,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互相抛弃呢?」
成雅禾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抱住成恕君,哭得很大声:「你怎么才来呀,我都要吓死了,救人还磨磨唧唧的,你到底会不会当哥哥呀?」
成恕君摸着她的头,又是安慰又是解释:「我们埋伏的地方比较偏一点,既要防着大越人,还要防着被圣上的暗哨发现。唉,也是苦不堪言呀。」
所以……皇上不知道成恕君偷偷从边境回来了?
擅离职守,就是逃兵。挪兵私用,就是越权。哪一项罪过都不轻,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成恕君一手拉着一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禾,婉君,我们走,去南境。」
我是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情况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反倒是成雅禾醒过味儿来:「动静已经闹大了,我们就这么走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成恕君继续转述爹娘的话:「爹说就这么把你们带走确实不是为臣之道,但是圣上明明有能力阻止还是为了诱敌不管你们的死活,这事儿皇上干的也不地道。所以就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怨不着谁。」
这次是真把我人听傻了。什么叫各打五十大板?就算真的是各打五十大板,板子是在皇上手里握着呢。怎么打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怕只怕这板子打下来,人家毫发无伤,我们就灰飞烟灭了。
我一言不发,直到坐上了马车,确定左右没有外人,才敢向成恕君确认:「哥,你跟我说实话。咱家不会是准备造反的吧?」
成恕君前一秒还沉浸在被我叫了一声「哥」的喜悦中,简直有些飘飘然了。直到听完整了我的问题,脸色速变:「你这说的什么抄九族的话?!」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么说有问题:「咱爹干的就是抄九族的事儿啊,不然一会儿城门那关你怎么过,靠脸吗?」
成恕君风轻云淡:「据爹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是个只看结果不论过程的人。之所以放任你们送死,是因为那样更保险,对结果更有利,并不是对你俩的命多有兴趣。所以这次只要一举拿下大越,其他的小节皇上是不会计较的。」
这下连成雅禾都有些无语:「你一会儿是爹说,一会儿是娘说。就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见解吗?」
成恕君点头:「有啊,我的见解就是,爹娘说的很对!」
这次大摇大摆地带着我们出城,是一种坦诚,也算是一种试探。坦诚地告诉皇上我们并无二心,试探皇上有没有即刻发落的意思。
如果出城顺利,就代表皇上默许了现在的一切。只要皇上心够大,脸皮够厚。爹娘做的这一切都可以用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遮掩过去。
我爹娘只是努力在平衡作为父母和作为臣子的天平,皇上用不着打破这种平衡。
因为天平并没有向哪一端倾斜,更因为现在他还用得上我爹娘。而且这种「平衡」的人,往往更好用。
皇上的速度真的很快,我们出城时已经有内侍在城门口候着,传圣上口谕。
接旨时本来我们是该跪的,但是那个内侍一再说不用。说他这次来只是替「子诚」向「未宣」传话,无分君臣之礼。
「未宣」是我爹的字,「子诚」大概就是皇上了。
年轻的内侍官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执行着传话的命令:
「对于帝王来说,有些事是必做的。比如用两个无辜女子的性命诱敌;但对于子诚来说,有些事也是必做的。就比如,今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三个孩子出城。」
他嘴里说出来几乎和我爹一模一样的话:「今天发生的事就算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怨不着谁。可如果边境举事不成,无论是帝王还是子诚,都不会轻饶素放。」
直到出城走出好远,我们还只是沉默。虽然这可能只是皇上挽回人心的话术,但这回我相信我爹和皇上真是难得的好朋友了。
如果皇上不是皇上的话,他们应该能是更好的朋友。
13
马车走了一路,成恕君也忙了一路。准确地说是他自己把自己给忙坏了。一路上他致力于一件事——端水。
假如他对我笑了一下,就一定会回头再对成雅禾笑一下。假如他左手给成雅禾递了一壶水,右手一定就在给我喂干粮。
他就差没掰着手指头数,今天对我说了多少个字,应该补给成雅禾多少个字了。
其实我真的不在意这个,但他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在意而选择忽略我。他在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企图给自己两个妹妹公平的、没有偏颇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