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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可他竟然还没有回来。谢宁也便将食盒盖好,

    等着他回来。

    夜渐深,屋外只有风吹过的声音。窗户被风拍的打得吱呀作响,

    她趴在桌上,

    烛影摇动,

    她渐渐有些困了。

    周显示恩还是没有回来,

    桌上的饭菜也凉了。她双手撑拖着下巴,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她还在想,不知道他吃饭了没。

    蜡烛燃尽了的最后一滴,屋子里就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第二日,谢宁醒的时候还是趴在桌子上的,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抬头看了看屋子,床铺上空荡荡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好像他昨晚一夜都没有回来。

    她忽地有些担心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夜不归宿过,而也没有告诉她去哪儿了。他昨天还好好的,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正要出门找他的时候,就听着远远的一阵轮椅声传过来,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周显恩。

    见他没事儿,她松了一口气,急忙迎了过去:“将军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她正准备去接过他的轮椅,没有注意他的神色。他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眸光,只隐隐看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我去哪儿,还得告诉你么?”

    谢宁抬起的手一僵,摆了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担心您。”

    周显恩没说话,嘴角笑意更深,却有些冷。

    没有人说话,周围突然安静了一会儿,谢宁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可她还是没有往深处想。抿了抿唇,努力的想了想,忽地眼前一亮,欣喜的道:“将军,上次你一说你以前会斗风筝,正好我听说城外有一场斗风筝比赛,咱们一起去好不好,到时候您肯定会赢的。”

    “咱们还可以自己做风筝,我待会儿让云裳去买一些丝线和材料,您画画很好看,到时候您画我来贴怎么样?”

    她靠在轮椅旁,手指点着下巴,似乎在极认真地思考着。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没兴趣。”

    周显恩说罢,就推着轮椅走了。

    谢宁还站在原地,微张了嘴,神情有些错愕。直到意识到身边的人真的走了,她才回过神来。她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她是做错什么了么?还是他今日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有些不高兴?

    她没再多想,也跟着他进了屋,周显恩就在隔壁的书房看书,没有理她。她好几次想跟他说说话,可看他不是很想理人的样子,只好把话都憋下去了。

    正好院子外面,下人送过来一盘干果。谢宁接过就端去了书房。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坐到他旁边。

    她其实很能够捕捉别人细小的情绪变化,自然也看得出周显恩似乎心情不好,可她不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还是他今天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不管怎么样,他昨天没有回来,刚刚她同他讲话,他也一脸冷淡的样子。

    难道他知道了昨天她哥哥想来带她回家,所以生气了么?

    她想了想一边坐在他旁边,一边剥着干果,一边往他的盘子里面放进去,小心翼翼的瞧了瞧他的脸色,笑道:“将军,刚送来的干果,您试试吧。”

    见周显恩没有说什么,只是信手翻了一页书。她有些气馁,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也不喜欢他一个人生闷气。她还是喜欢像以前一样。

    她想了想,还是想好好跟他聊一下的。她继续低着头手里剥着干果,轻声道:“其实昨天我哥哥他……”

    “我没兴趣知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剩下的话。

    谢宁的身子一僵,她低着头,长睫垂下,轻轻“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剥着干果。指甲不小心戳到干果壳子上,断了一节。好半晌,她才摸着指甲,眼眶红了红。

    “快要用晚膳了,我……我先去小厨房看一看。”她说着就慢慢站起来了,撑开嘴角冲他笑了笑,就径直出去了。

    她走后,周显恩沉了沉眉眼,握在书册上的手指收紧。屋外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雨了。

    余光落在书桌上那盘剥好的干果时,他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烦躁。良久,才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刚刚不想发火的。

    他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便推着轮椅便出去了。

    花园内,谢宁坐在凉亭上,一手撑着下巴,手指在石桌上转着圈。风吹的身上有些冷,可她浑然不觉,脑海里不停地想着周显恩,她好像又惹他更不高兴了。

    可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他们还一起去桃源头溪放风筝,回来的时候也好好的,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今日这样奇怪。

    她正想着,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丫鬟,见着她便急匆匆的过来,恭敬地她他行了个礼:“少夫人您在这儿啊,今日是二少爷的生辰,老太君便差了奴婢来问问,晚上可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办生辰宴了?”

    谢宁愣了愣,今日是周显恩的生辰么?

    她忽地想通了些,怪不得他刚刚一直不高兴的样子。今日是他的生辰,可她竟然没有去问过,从昨天到现在也没有跟他提起,更没有为他准备什么礼物。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在生气的。生辰确实是很重要的大事,她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犹豫了一下问那个丫鬟:“你可知,将军他以往过生辰都喜欢收什么?”

    那丫鬟愣了愣,却也不敢怠慢,认真地想了想:“往年二少爷生辰,都是在院子里过的,一切从简。别的,奴婢就不知了。”

    谢宁点了点头,道:“多谢了,你先回去吧,生辰宴的事,我等会回去问一下将军的。”

    那丫鬟似乎也不想去见周显恩,听到她这么说,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就恭敬地退下了。

    谢宁起身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想着。他一向喜静,生辰宴他应该不会办的。可她还是得给他过一个生辰才是,可惜这会儿实在是太晚了,出去才买东西的话,铺子也快关门了,这样一想,也只有给他亲自下厨做些菜式了。

    打定了主意,她便去了小厨房,只是在她走后假山处隐隐显出一个人影。

    一个眉眼寡淡,身着锦衣华服的妇人走了出来,之前那个丫鬟就恭恭敬敬的立在她身旁:“四夫人,奴婢已经把您交代的都告诉二少夫人了。”

    四夫人眼里露出几分满意,抬了抬手,将手里的金镯子扔到了她的怀里:“这件事干的还算不错,这镯子要赏你了,拿去给自己赎身吧,以后不要出现在周家。”

    那丫鬟摸着手里的金镯子,脸色大喜,急忙跪下对四夫人行了个大礼:“多谢四夫人,多谢四夫人。”

    她站起身拿着镯子就走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暮色中。

    假山后的四夫人瞧着不远处谢宁离去的背影,勾唇一笑,眼中却满是怨毒。

    谢宁这个小贱人,敢和周显恩一起把她的显德逼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她绝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的。

    周显恩不足为惧,反正他早晚也是个短命鬼,没几年活头了。至于谢宁,今日她就算是不死,也得被周显恩给休了。

    整个府里,只有谢宁这个新来的不知道,周显恩最痛恨的就是过生辰了,谁敢当着他的面提起此事,那都是在老虎头上拔毛,不要命了。

    恐怕谢宁到死了都不会想到周显恩会因为过生辰而发疯的。

    思及此,四夫人仰起脸,扯着嗓子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癫狂。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早早地被周显恩给害死了,唯一剩下的一个还被他给逼疯了。

    她的阿昭,死的时候才十二岁啊。

    想到这儿,她通红着眼,狠狠地咬着牙。凭什么他周显恩剩了半口气,还能活这么久?他这个害了周家的灾星早就该死了。

    rm8

    心意(shukeba.)

    入夜,

    谢宁在屋里点起了烛火,又将刚刚煮好的挂面摆到了桌案上。因为是他的生辰,她还特意煮了鸡蛋。她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

    只得按照他平时的口味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式。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做好这些。

    可周显恩却迟迟没有回来。

    她端坐在入门处,胳膊撑在桌子上,

    拖着腮,望着门外。直到她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周显恩的身影才在夜色中渐渐走出来。

    她惊喜地抬了抬眼,睡意全无,立马站了起来。周显恩进门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却在看到谢宁的时候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始终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如同山雨欲来,

    整个人都隐隐和平时不太一样。谢宁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将军你应该饿了吧,

    我给您准备了晚膳,

    再不吃就要凉了。”

    周显恩没有抬头,只是不冷不淡地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他说罢了,就推着轮椅要往床榻上去,似乎是想睡了。

    谢宁瞧了瞧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做的一桌子的饭菜。低垂眼帘,

    遮住了眼底的一些失望。

    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手指搅着衣摆。良久,

    才颇有些内疚地道:“对不起,

    将军。”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知道周显恩从昨天开始就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昨日她哥哥的事,也许是因为她没有在意他的生辰。

    她真的很想把话都说清楚,不想和他这样冷淡下去了。

    听到她的声音,周显恩宽衣的动作一顿,眉头紧锁,眼中的烦躁终究还是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她没做错什么,却还要来哄着他。

    他转过身,推着轮椅到了桌案旁,虽面上隐隐有冷色,却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见到周显恩过来,谢宁抬眼笑了笑,有些意外的欣喜。他肯过来吃饭,应该就是接受她的道歉了。思及此,她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这些都是你做的?”周显恩看着桌上的菜,没有动筷,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像是久未开口,眼中的阴翳却消散了一些。

    谢宁轻轻点了点头,不自觉笑了笑,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只是觉得周显恩能像现在这样跟她好好说话就很好了。

    不过她还有些内疚地道:“将军,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今日是您的生辰。所以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下次,我一定好好给您准备礼物……”

    她其实很想说让他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却见得他抬起眼,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她:“谁告诉你今日是我生辰的?”

    不知为何,谢宁突然觉得他现在的神色有些吓人,他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冷得让人发颤。

    她愣了愣,手指绞了绞衣摆,讷讷地开口:“我听府里下人说的,才知道是您的生辰。我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要是这些菜不和您的胃口,嗯,还有这碗长寿面,过生辰都得吃的,这样就能给您带来好运了。我特意给您做的,您试试好不好?”

    周显恩的脸色在她说到生辰的时候,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目光冷冷地扫过桌案上摆置的菜式,气的胸膛都在起伏了。

    尤其是目光落在那碗长寿面上,眼中更是隐隐带了血色。

    “谁让你做这些的?”他坐在轮椅上,怒视着谢宁,声音带着和平日完全不同的戾气,让她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面对他的质问,谢宁在一瞬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为何他会这么生气。

    她急忙解释:“将军,我只是想给您过生辰,我以为您是在生我的气……”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得周显恩的眼神从盛怒变为了暴虐,直直地盯着她看。也只是一瞬间,他整个人就阴沉了下来,连放在轮椅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将军若是不喜欢,那我把这些菜撤回去。”谢宁急忙站起了身,要去收回盘子,周显恩的神色很奇怪,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刚刚动身,却见他一抬手,桌布被掀翻,大大小小的盘子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突兀地响起,刺耳又吓人。

    桌布裹着瓷器碎片,门口的烛火都被扑灭了一盏。鸡蛋滚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才停在她脚边。

    谢宁微睁了眼,失神瞧着碎了一地的盘子,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这些菜,是她在厨房做了两个时辰才做好的,就算不喜欢,跟她说一声就好了啊。

    她低下头,终究是没说什么,眼眶却是慢慢地红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却莫名其妙会冲她发脾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周显恩就坐在原地,背对着谢宁。身形紧,微微颤抖,一头墨发凌乱地散着。死死地握着扶手,指节泛白,青筋暴鼓,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像是从齿缝间挤出的话,生冷又僵硬:“出去!”

    “将军,是我做错什么了么?”谢宁站在原地,微张了嘴,眼中却慢慢浮现出雾气。她真的不知道,周显恩会这样生气,她想不通。

    她甚至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了。

    她只是想努力地跟他好好相处,她真的不喜欢两个人不说话的样子。很多时候,她都好想直接问他,他为什么生气了,为什么不理她。她想让他别这样了,可现在,她只觉得喉头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真的不明白,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不是么?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餐盘打翻的声音渐渐消失,整个屋子陷入死寂。烛台上的火光明灭不定,跃动在纸糊的窗户上。

    “我若是做错什么了,你跟我说,我同你道歉,可你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想着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会这样生气。这两日都是如此,您……”

    谢宁觉得喉头堵得慌,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了。可她的目光触及他放在轮椅上的手时,还是微睁了眼。

    他的手像是刚刚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汩汩地流血。应该是掀翻餐盘的时候被割伤了。

    “你的手受伤了。”那一片血色怵目惊心,她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往前走着,想去看看他的伤势。

    周显恩转过头看向她,一半的脸映在烛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丝毫温度。只是望着谢宁的眼睛,缓缓地开口:“我让你出去!”

    冰冷的声音响在屋内,撑柱旁的烛火幽微。谢宁的脚步就硬生生地被他的眼神吓得停了下来。

    可他手上的伤还在流血,淌在地上,很快就汇成了小小的血泊。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

    她虽然害怕,终究放心不下周显恩的伤。她快步走到他身旁,拿出手帕就要为他包扎伤口。可她刚刚伸出手,就被周显恩狠狠地攥住了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根本挣脱不开。此刻盛怒之下,力道更是没有分寸。谢宁白皙的手腕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红了起来,她拢了拢眉尖,眼里的雾气也越来越重,像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只要一眨眼就会掉下来了。

    周显恩睨眼看着,一字一句地道:“我说了,让你走。”

    “可……你的伤还在流血。”谢宁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连开口说话都有些艰难。

    周显恩眼中的阴郁更重,他一用力就将谢宁整个人都向他拉近,几乎快要贴在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谢宁呼吸一滞,睁大了眼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你不是要走么,那你现在就给我走,走的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在谢宁错愕的神色中,他生冷地开口:“别假惺惺的了,虚伪。”

    为了报恩才委屈求全留在他身边,现在看到他这样的真面目,她一定是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

    以前她没有选择,现在她哥哥回来了,她想走不就是随时的事么?

    留在他这样一个脾气不好的废人身边,她肯定早就厌烦了。他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他是恶鬼,暴虐嗜杀,人人畏惧。

    所有的人都在等他死的那一天。

    她肯定也是这样以为的,他没有几年可活了,所以才待在他身边。过一两年,他死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了。

    与其等着她离开,不如亲自让她走了,起码不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直至感受到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他的动作一滞,看着谢宁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谢宁抬头看着他,眼眶通红,似乎有些发愣。原来她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惺惺作态。

    原来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虚伪的人。

    良久她才低低地开口,像远山上的云雾风吹就散:“所以,将军一直是这样想我的么?”

    周显恩皱紧了眉头,握在她腕上的手一松,眼中不可遏止地涌动出痛楚的情绪,却在一瞬间被他掩藏了下去。

    他别过眼,推着轮椅往塌上走,身形消瘦,肩胛骨似乎快要戳破薄薄的衣衫,在夜色中渐渐变得朦胧不清。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可以触碰到对方。

    可他只是冷冷地开口,声音没有了戾气,反而透着深深的疲惫:“你走吧。”

    谢宁还站在原地,耳畔散落的鬓发有些凌乱,眼睫一颤,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只是笑了笑,声音虚浮:“好。”

    既然他都是这样想她的,那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反正,在他心里,她已经是这样一个虚伪的人了。

    她站起身,踩着一地的瓷器碎片,慢慢地往门外走去,一步一步,身形摇摇欲坠。直到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她停了一会儿,屋内依旧只有无边的死寂。

    她闭了闭眼,泪珠顺着纤细的脖颈滑落,终是渐行渐远了。

    屋内的周显恩坐在轮椅上,外面的脚步声慢慢听不见了。只有夜风卷着窗户,啪嗒作响。案台上的桃花谢了,只留下发黑的枯枝。

    喉头一阵痒意,他俯身剧烈地咳了起来,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隐隐透着黑色的鲜血落在地上,他扶着床栏,面上只有一片沉寂。

    良久,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地上那碗打翻的长寿面上,忽地低头笑了笑,带了几分自嘲。

    谢宁很好,好到和她在一起,让他差点都快忘了,原本的他是个怎样的人。

    身处黑暗太久,见着一点点的光都得意忘形了。

    这碗面就是在提醒他,他这一生都该活在黑暗里,他的罪,他做过的事永远都洗脱不了。他有什么资格过得好,是他妄想了。

    他活着的每一天,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rm8

    习惯(一更)(shukeba.)

    夜雨声烦,

    吹得窗户哐当作响。云裳躺在床铺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就听得细微地敲门声响起。

    她耷拉着眼皮,

    烦躁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正要开口问是谁,却见得窗户上映出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忽地睁大了眼,

    急忙穿鞋下床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

    她卸下门栓,

    见到站在门口的人,

    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走廊上,

    大红的灯笼高悬,被风吹得四晃。谢宁似乎冒雨行了一段路,衣袖和发髻都被雨水打湿了些,水珠子顺着她的鼻梁滑落。眼睫尖儿上水雾雾地,

    遮掩住的眸光却没有半点色彩。单手抱臂,

    似乎有些冷。

    见到云裳出来,她的眼神才动了动,嘴角扯出笑意:“云裳,

    我想在你这儿睡一晚。”

    “夫人,

    您怎么淋湿了?外边冷,

    您快些进来。”夜空炸响了一声闷雷,云裳低呼出声,

    慌乱地给她让了道,

    又急匆匆地跑去拿了干净的帕子。

    谢宁倒是不甚在意,

    低垂着眼帘,

    进了屋。因着衣裙上还有些雨水,她便没有坐下,只是站在窗户旁,随意地将目光落在点燃的烛火上。

    云裳拿来了帕子,一面细致地为她擦着头发,一面心疼地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淋湿了。”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像是想通了什么,咬了咬牙,颇有些不忿,“是不是将军他欺负您了?”

    她这儿是下人睡的地方,离后院有一段距离不说,还十分偏僻。怎么可能是因为避雨才到这儿来的?而且她从小就开始跟着谢宁,只需瞧一眼,就知道她这儿心里定是极难受的。

    谢宁身子一僵,情绪低落了几分。却还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帕子取下,自己擦着衣袖。她摇了摇头,发尾的水珠子就溅起:“没有,只是出门忘了带伞,雨下的太急了,所以才来你这儿避避雨。”

    云裳听着她的话,欲言又止。明眼人都能瞧出她说的是假的,可她还要强颜欢笑。深更半夜来了她这儿,一定是周显恩不让她回去。

    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半夜将自己的夫人赶了出来,这算什么事?都如此明显了,谢宁还要替他遮掩。周显恩要面子,可她又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以前在谢家,就算老爷不喜,郭氏欺压。可她家夫人也是金枝玉叶娇养着长大的谢家嫡女,自有书香门第的矜贵。

    可来了一趟周家,不仅亲自给那个周显恩下厨,忍着他的坏脾气,还要想着法地去逗他开心。

    凭什么啊,凭什么就得她家夫人来受这份闲气?

    云裳越想越气,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喉头也堵得慌。气到最后,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谢宁刚刚擦完衣袖,见得云裳哭了,她心头也有些难受。眉尖儿拢了拢,又伸手为她拭去了泪珠:“云裳,你别哭啊,我没事的,真的。”

    她想撑起嘴角笑一笑,可眼睛刚弯起,泪珠子就滑了出来。

    云裳抬起袖子粗鲁地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夫人,我现在就去找大少爷,这闲气爱谁受就谁受,总之,不能让他这样委屈了您!”

    她说罢,就要披上外衣出门,却被谢宁拉住了袖子。

    “太晚了,我想睡了,今晚同你挤一挤可好?”她笑了笑,语态轻松,“外面雷声大,我一个人睡可能会害怕的。”

    云裳微张了嘴,欲言又止,可见得谢宁冲她摇了摇头。她咬着嘴唇,终是停下了步子。

    谢宁松开了手,继续擦着身上的雨水。她不想这么晚了还去打扰她哥哥,让他为她担心。而且她现在心里有些乱,只想静一静。

    也或许是她隐隐地知道,如果她哥哥来了,她和周显恩可能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她欠他一份恩情,又如何能这般轻易地割舍?可她也是真的有些累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一直努力地想让一个人开心,最后那人却毫不在意,还觉得她虚伪,是在惺惺作态。甚至还赶她走,这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耳畔似乎又回响着周显恩冷漠决绝的话,她的眼里忽地浮现出一丝受伤。良久,才逼着自己不再去多想。

    “夫人,奴婢给您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您先将就着穿一下,不然湿衣服容易着凉的。”云裳低着头,从衣橱里挑选了半天,想找一件没有穿过的,又小心地掸了掸灰尘,确定是干干净净的,才递给了谢宁。

    因着她这是下人的房间,陈设简单,连床也是最普通的架子床。唯一的好处就是周显恩不让人伺候,所以这后院的丫鬟数来数去就她一个,这才能一人独占了一整间房。

    架子床太硬了,她又往里侧垫了许多衣物,想让谢宁睡得舒服些。

    谢宁刚刚梳洗完,一面换着衣裳,一面轻声道:“太晚了,云裳你别忙了,快些睡吧。”

    她说罢,便上了架子床,掀开被子就安安静静地躺下了。

    虽然云裳在她身下垫了许多衣物,可架子床还是有些硬。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起码还能舒展身子。在周显恩屋里睡的软榻虽然柔软,可太窄了,她晚上都不敢翻身。

    这会儿睡在这儿,她反而还能睡得更踏实些。她侧过身子,云裳就陪在她旁边。屋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漆黑一片。

    ”云裳,我有时候很讨人厌么?”她忽地开口,声音轻飘飘地,轻到云裳没有听清。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心地问道:“夫人,您刚刚说什么?”

    谢宁摇了摇头,意识到她可能看不见。才将头枕在胳膊上,阖着眼,伸手轻轻拍了拍云裳的被子,声音带了几分倦意:“没事,睡吧。”

    云裳虽心有疑惑,可夜已深,她也确实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地也就睡了过去。

    窗外雨声滴答,敲打在屋檐上,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却更像是催眠的乐曲,让人睡得更沉了。

    天大亮的时候,周显恩倏然睁开了眼,曦光有些刺目,似乎已经是晌午了。他抬手挡在眼前,这么晚了,竟然没有叫醒他。

    他下意识地偏过目光,却在看到空荡荡的软榻时,身子僵硬了一瞬。

    他差点忘了,她昨晚就走了。

    走了就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冷不淡地收回目光,伸手拿过床头的衣物,慢条斯理地穿着。下了床榻后,洗漱一番,就去了隔间的书房。

    身后的案台已经换上了新的桌布,地上的碎片也被清理干净了。除了一夜未曾有人睡过的软榻,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日头西斜,周显恩还在书房看书,院外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眼睑一跳。听清楚之后,眼里又恢复了平静。

    秦风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焦急,远远地道:“爷,夫人她……”他犹豫了一下,又偷偷看了看周显恩的脸色,见他面色无虞,复又道,“她刚刚和云裳一起出府了,我想去跟着,可她们刚出府,上了一驾马车。爷,您说,夫人她是不是回谢家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昨晚谢宁是在云裳的房间睡的。而昨日正好是周显恩的生辰,每当这个时候,没人比他还是更清楚,他家爷会有多痛苦。

    他现在就担心昨晚谢宁是不是不小心触了他家爷的忌讳,可他昨日一早就出府了办事去了。思及此,他有些自责,夫人是新进府的,他应该早些提醒一下她,千万不要在他家爷面前提到“生辰”二字。可看现在的情形,昨夜二人多半是闹得很不愉快。

    他一开始是讨厌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夫人的,尤其是她嫁进来的目的不明。可这么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将她当做自己人了,她对下人也挺好的。甚至觉得有她在,他家爷笑得都比以前更多了。

    就好像在慢慢地回到两年前的他。

    他不想谢宁就这样走了,这才急忙回来禀报,想让他家爷去将她留下来。

    听到谢宁走了,周显恩掀开书页的手指一怔,片刻后就恢复了常态。果然,摆脱了他,她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这就是她想要的,如她所愿而已。

    他信手翻开了书页,头也没抬,只是满不在意地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出府办事去。”

    秦风还站在门口,似乎还想劝一劝,可他也清楚自家爷的脾气,莫说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想让夫人走。就算他心里想留,也会强忍着。

    “把窗台上的花扔了吧,还有那张软榻……”周显恩的话一顿,看着窗台下谢宁卧过的软榻,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抬了抬手,若无其事地道,”你下去吧。”

    秦风点了点头,余光扫过空荡荡的桌案,又问道:”爷,可要传晚膳?”

    书房内的周显恩抬了抬眼帘,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么?

    平日里都是谢宁催着他按时用膳,今日,他从起身到现在,也没有传过膳。

    因为,他忘了。

    良久,他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秦风就领命退下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窗台上枯萎的桃花还留着,却早已没有了当初鲜艳的花色。

    周显恩将那本看了整整一天的,也没有翻开几页的书扔到了一旁,随手扯过一张宣纸,正准备落笔。余光一扫,笔尖却是重重地压在了宣纸上。

    书桌角落处,摆放着青花瓷笔洗,下方压着一张用过的宣纸,露出的一角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她以前也会在这儿练字。

    他捏紧了手中的狼毫笔,忽地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她明明都走了,不是么?

    书桌上,宣纸被风吹到随手扔置的书册上,狼毫笔摊开,墨汁洇染。周显恩躺在轮椅上,阖着眼,锁骨深陷,苍白的手指遮挡在面上。任由穿过窗台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翻飞。

    空荡荡的屋子里,沉寂无声。

    ※※※※※※※※※※※※※※※※※※※※

    小剧场——

    秘书秦风:“爷,夫人已经被您赶出家一天了。”

    总裁·周大将军:“她肯认错了么?”

    秘书·秦风:“不,夫人她回家了,追她的人还排到城门口了,等她旅游回来,应该就要挨个相亲了。”

    总裁·周大将军:(?——?)

    rm8

    亲吻(二更)(shukeba.)

    将近下午,

    马车驶进一个羊肠小道,四周全是盛开的野花,不多时便拐进了一个僻静的村落。

    赶车的马夫停下,

    云裳扶着谢宁下了马车。她站在路口望了一下,不远处是零零散散的乡村屋舍。群山环绕,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

    风一吹就压低了花枝,

    绿油油的叶子上挑着黄色的花穗。

    村口种着一棵几人合抱的桃树,

    树下趴着一只在睡懒觉的黄色土狗。因为着是下午,

    村里的人大多在田里种地,

    只有一些小孩子在追逐打闹。

    日头正好,

    谢宁眯了眯眼,

    也扶着云裳一起进村了,

    村口第一家是四合的木屋,

    竹篱笆围着院子,不知名的野花生长在角落里,还没进去就听到几声鸡啼。

    正中的大堂里走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

    扎着头巾,

    略显圆润,

    手里端着簸箕,

    似乎正要去喂鸡。

    谢宁隔着门轻轻叫了一声:“姨母。”

    那妇女人听到声音动作一顿,回过头见着门口的谢宁,手里的簸箕都差点掉在了地上,她一拍大腿,

    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急忙就走了过来给她开门:“哎哟,

    是宁丫头来了?怎么不早点跟姨母说一声,

    你看我什么都没准备,你哥哥呢?他来没来?”

    许是见着了亲人,谢宁觉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笑了笑,道:“哥哥他刚刚从书院回来,最近就有些忙,所以今日只有我来打扰您了。”

    她其实没有跟他哥哥说,她被周显恩赶出来了。她也想过去找她哥哥,但是一想到要回谢家,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她不想去回去看她爹和郭氏的脸色。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找她姨母了。

    她姨母是她母亲的亲妹妹,一家都忠厚淳朴,从小到大,待她和哥哥也十分的好。这儿离兆京有一段路程,也算让她暂时有个地方静一静。况且她娘以前也是住在这里的,每次回到这儿都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那妇人李氏亲热地拉着谢宁的手,一面把她往屋里引,一面故作严肃地道:“你这丫头,什么叫打扰?姨母这儿就是你的家,不管你什么时候来,那都是回家,可不许说傻话。你能来啊,姨母就已经很高兴了。”

    谢宁笑了笑,眼中有些酸涩。还好无论何时,都还有这些亲人陪着她。

    二人说着便进屋了,云裳在后面拿着行李就跟着进去了。大堂里只有一些梨花木桌椅、板凳,并着茶几柜子,正堂挂着几幅书画,陈设虽简单,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窗户向阳开着,屋里便是亮堂堂的。

    李氏拉着谢宁在正中坐定,偏房里又走出了一个身形精干的中年男子,长得不高,须发灰白,却很是慈眉善目。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刚刚编好的竹篓,短褐上面沾了些竹屑。

    一见谢宁,他也笑了笑:“这不是宁丫头么?好些年没见着了,都长这么大了。”

    谢宁看着他,手还被李氏拉着,她柔柔地叫了声:“姨父。”

    旁边的李氏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嗓门,指着外面的鸡舍对那个中年男人道:“孩儿他爹,快去挑一只肥一点的鸡给杀了,再去村东头塘里摸条鱼回来。你瞧瞧这孩子都瘦成这样了,得好好补补才是啊。”

    她一面说着,一面拉着谢宁的手,瞧着她手上没有二两肉,眼里满是心疼。

    谢宁抬了抬手,急忙道:“不用了姨母,我来这儿,就已经很打扰您了。就像平时一样就好了,不用特意为我准备什么,姨父您也去忙您的吧。”

    李氏笑了笑,道:“宁丫头你就甭跟我们客气了,等会儿啊,你成业表哥也要回来了,他在村里当了个夫子,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等他回来,咱们就一家人好好坐下来吃个饭,你也有几年没来了,要是不多待些日子,姨母可要生气了。”

    谢宁推辞不过,也只得应了,望了望屋外的菜园子,道:“姨母,我去帮姨父摘菜吧。”

    李氏赶在她之前将她拉了回来,又起身去了拿了一个竹篮子,挎在胳膊上,笑道:“这点事儿哪需要你来做啊,你呀,就在这好好呆着,等姨母给你做饭吃,你好尝尝姨母这些年的手艺变没变。城里尽是些大鱼大肉,你肯定也吃腻了,今儿啊,就吃吃姨母给你做的家乡菜。”

    谢宁跟在她身后,挽着她的手:“姨母您就让我我跟您一起去吧,而且我和云裳待在这儿,也没事可做,你就让我们两个一起帮你吧。”

    云裳也跟着点了点头。

    李氏拗不过她,伸手点点她的额头,宠溺地笑道:“你这丫头啊,就是会心疼人。那行吧,你们和姨母一起去摘菜。正好啊,咱们讲讲知心话。也让姨母听听这些年,你咋过的。”

    说到这儿,李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姑娘是好姑娘,就是没摊上一个好父亲。可怜她那苦命的姐姐去的早,留下一对儿女孤苦无依。

    至于那个谢浦成,有没有他这个父亲都没什么两样。眼高手低,瞧不起他们这些穷亲戚不说,连带着自己这一双儿女都不待见。天天信着那个姓郭的狐媚子,由着她吹枕边风。从小到大,不知道背地里怎么苛待这两个孩子的。

    前段时间还听说谢浦成把谢宁嫁给了一个残废的病秧子。当时可给她气得,足足病了半个月才好。她后来带着一家人去在谢家也闹过一次,又去了周家,可惜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当成打秋风的给轰了出来。

    木已成舟,这事也没法更改了。她只是觉得心里痛得慌。瞧着这丫头不提那件事,她也不想去戳她的伤心事了。

    三人在菜园子里摘着菜,谢宁弯着腰,挎着的菜篮子里是些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并着几根白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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