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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仰着头,却是轻轻地将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膝上,不着痕迹地将袖袍铺在她的背上,为她遮去凉风。

    她鬓发间的桃花还娇艳地开着,侧着身子,鸦色长睫轻颤着,像蝴蝶扑棱着翅膀。唇上的艳色褪去,露出原本的樱粉。

    桃花的香味勾在四周,花瓣落满了船舷。他抬手捻去了一些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手指触及她柔软的面颊时,他忽地一怔,眼皮半阖,眸光渐渐深邃了些。

    唯有她微抿的唇瓣,轻易就夺去了满树桃花的颜色。他眼中幽深一片,忽地缓缓俯下身子,眼睫轻颤,呼吸粗重了几分。

    碧波轻荡,卷起铺满水面的桃花,勾缠不清。

    周显恩的长发垂到她的颈窝,在离她的唇瓣只有寸许距离时,带了些凉意的花瓣滑过他的面颊,他身子一僵,眼神恢复清明。

    瞧着毫无防备,还睡得正香的谢宁,他忽地垂了垂眼帘,直起身子。将头偏向一旁,抬起手指挡在面前,眼尾泛红。

    风钻进袖袍里,他沉了沉眸光,他刚刚……

    船夫的歌声还未停,飘荡在碧水上,竹篙轻点,推开一溪的花瓣。

    岸边,几个满是书卷气的男子结伴而行,似乎刚从远处回京,刚下水路,正要去搭马车,身后还有小厮挑着行李。

    为首的青衫男子眉目沉稳,神色疏离。约摸二十岁上下。形容俊美,单手负于身后,宽大的袖袍垂下,搭在腰间的兰纹玉佩上。

    长身玉立,玄冠束发,鬓角的碎发一丝不苟地贴在耳侧,衣摆纵横着大片的墨竹。薄唇微抿,勾出一个清冷的弧度。眼下一点泪痣,却为他添了几分柔色。

    ”难得回京,不久便是春闱,待会儿咱们去醉春楼喝一杯如何?”人群中有人提了一句,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三三两两的人往前行了几步,瞧着为首的青衫男子,颇有些期待地瞧着他:“谢安兄,你去不去啊?”

    青衫男子转过头,道:“今日怕是不行,你们先去吧。三年未归,我得先回家一趟。”

    旁边的人见他不去似乎都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左右大家都在兆京,改日再约也可以,也便放下心继续说笑了。

    风吹过桃花林,水流潺潺,谢安若有所感,忽地偏过头。却只见一叶扁舟上,坐了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袖袍遮住了他身旁卧着女子。

    他也只是无意中扫了一眼,复又收回目光,瞧着枝头的繁花,一向沉稳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笑意。

    倒是不知阿宁此刻在家做什么,最近几个月连他寄回来的书信也未回,难道是恼他太久未回家了?

    想来,他却有三年未归,也不知她如今有多高了。他还记得那时候,她瘦瘦小小的,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现在,应该是个大姑娘了。

    他低着头,唇畔笑意渐深,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一袭青衫渐行渐远。

    ※※※※※※※※※※※※※※※※※※※※

    将军和阿宁在泛舟

    哥哥: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啊,光天化日,还是我妹妹乖。

    过两天……

    哥哥:那当众撒狗粮的情侣是我妹???我还多了个妹夫???好啊,兔崽子,趁我不在,挖我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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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shukeba.)

    兆京街头,

    人来熙攘。几辆马车驶进城门,路过荣盛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窗帘,

    对着赶马的人道:“就在这儿停下。”

    马车靠在路旁,

    青色的衣摆垂在木板上,

    帘子半卷,谢安便下了马车。他不徐不缓地向着街角走去,腰间玉佩轻晃。待行至李家铺子时,

    淡漠的脸上才显出几分暖色。

    “李叔。”他站在铺子前,声音略带了几分低沉。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直坐着的虬髯大汉站了起来,

    宽厚的手掌撑在案板上,瞪大了眼,似乎十分惊喜:“谢家公子,

    哎哟,咱可有几年没见着你了!”

    谢安似乎也有些怀念,眉目柔和了许多:“我去鹿山书院已有三年,

    前些日子才结业,

    今日便回京了。”

    李叔听了也爽朗一笑:“你是有大学问的,

    这好不容易撞见,咱也没什么好东西,

    你婶子新做了一种糕点,

    给你尝尝鲜。”

    谢安低头道了谢,

    目光却是落在一旁的桃酥上,

    温声道:“李叔,

    您的好意,

    谢安心领了。不过我今日来,

    是想您替我盛些桃酥,您也知道,阿宁她从小就爱吃您家的糕点,我离家太久,不买些她爱吃的桃酥回去,怕是她要不理我了。”

    瞧着已经远高过铺子围栏的谢安,李叔眼中也露出怀念。谢家两个小娃娃都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时候他俩还没有铺子台面高,就是踮着脚都瞧不见身影。只能看到白胖胖的手心里就攥着几枚铜钱,摇摇晃晃地搁在台案旁,奶声奶气地说要买糕点。

    那时候谢浦成还是个穷秀才,家底寒酸。这兄妹俩每次就只能买一块,哥哥将糕点全掰碎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妹妹吃,自己就吃些手心里的剩下的糕点渣子。

    一晃眼,两个小豆丁都长大了。李叔一面装着桃酥,一面随意地同他闲聊:“说起来,前这些日子阿宁那丫头还来买过几次糕点,有时候想想,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俩就长这么大了。”

    谢安也低头笑了笑,瞧着他小时候经常扒过的案台,上面还留着大大小小的刻痕。他忽地道:“李叔,阿宁她现在可好?”

    她从小就清瘦,也不知道这几年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些。

    李叔将桃酥用纸袋装好,一面说着,一面准备去拿绳子系好:“应该是挺好的,早上和她夫君一道来的时候,俩人看起来还高高兴兴地。”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谢安就皱了皱眉,似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李叔,您刚刚说阿宁的……夫夫君”两个字颇有些艰难地从他口中说出,却是在一瞬间,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些。

    阿宁出阁了,这怎么可能?他从未收到过半点音信。

    李叔背对着他,隔间里伙计生火的声音有些吵,他也没有多想,顺着道:“是啊,周大将军,今儿他俩还一道来我这儿买过糕点呢,说是去桃源溪放风筝去了。”

    一听是周显恩,谢安的面色才缓和了些:“李叔,您说的是我三妹谢楚吧?”

    应当是李叔听错了,以为他是在说谢楚。

    李叔也糊涂了,他挠了挠后脑勺:“这……怎么说到三姑娘了,她不是嫁给信王殿下了么?和阿宁差不多时候一起出阁的,都成亲好几个月了。”

    街头的喧闹声仿佛渐渐远去,谢安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良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虚浮,隐隐有些发颤:“您的意思是,阿宁她嫁给了周大将军?”

    一字一句,说出口时都显得有些艰难,还透着几分连他都不敢相信的荒唐。与周显恩有婚约的是谢楚,又怎会变成他妹妹阿宁?

    李叔抬起头,直愣愣地瞧了瞧他:“是啊,这兆京的人都知道的。”见得谢安越来越不善的脸色,他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谢公子,你不会是还不知道吧?”

    谢安眉眼一沉,宽大袖袍下的手攥紧,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李叔够着脖子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也越发疑惑。怎么瞧着,他像是对自己妹妹的婚事浑然不知的样子?

    他挠了挠头,却见谢安的身影已经远远地瞧不见了。转过身便把桃酥放进了旁边的格子。

    谢府门前,一驾马车急急地驶来,还未挺稳,车上的人便下来,面色不善地往大门走去。

    看门的小厮愣了愣神,急忙低头行礼:“大少爷,您回来了啊?”

    谢安没理他,径直就入了府。一路行至正厅,却见谢浦成、郭氏并着谢辞在用午膳。

    听着闯进来的脚步声,皆是一愣,抬头便是瞧见了撑柱旁站着的谢安。

    见到他的一瞬间,郭氏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送走了一个谢宁,又回来了个谢安,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她别过头,冲一旁的谢辞使了使眼色。

    可谢辞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浑然不觉气氛的微妙变化,两只眼睛只盯着盘子里冒着油光的鸡腿。伸手一抓就啃了起来。

    谢浦成神色如常,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不冷不淡地道:“既然回来了,就过来一道用膳吧。”

    “父亲,阿宁呢?”谢安直直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形隐在阴影中。

    屋内安静了一瞬,只有谢辞啃鸡腿的声音。

    “我说了,过来吃饭,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谢浦成仍旧将目光随意地落在面前,燕居服穿得宽大随意。

    “我问的是阿宁在哪儿?”谢安眼神渐冷,声音透着压抑的怒气。

    谢浦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声道:“宁儿嫁给周大将军了,你在书院,路程远,就没有让你回来。既然都知道了,就过来吃饭吧。”

    谢安没动,只是嘲讽地笑了一声:“这顿饭,父亲吃得心安理得,我可吃不下。”

    谢浦成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带了几分强压的不悦。

    谢安冷冷地扫过在座的几个人:“与周大将军有婚约的明明是谢楚,为何出嫁的却是阿宁。而本该嫁给周显恩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信王妃。这背后的原因,父亲,难道您不觉得您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步步紧逼。

    谢浦成心中有愧,虽气闷还是强忍着,只是皱着眉,不悦地道:“解释什么?你回来不提前通报一声也便罢了,还站在这儿质问你的父亲?我送你去鹿山书院,就是为了让你跟我顶嘴的么?”

    谢安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是因为信王殿下吧,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靠山。”他嘴角勾笑,带着几分嘲讽,“所以,您就毁了阿宁的终生幸福,来给您做垫脚石了?”

    就为了一场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真是可笑。

    谢浦成像是被戳到了痛脚,脸色铁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吓得一旁的谢辞鸡腿都掉地上了。

    他抬头瞧着谢安,厉声斥责:“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将宁儿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么?嫁给周显恩又如何,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夫人,难不成还委屈她了?”

    谢安怒极反笑,周显恩何许人也,撇开坊间传言的性情暴虐不说,单单是他身有残疾,命不久矣这两条,就绝不是良配。

    当初贪图他的权势,让谢楚求着与他结亲,如今却将这烂摊子甩到了他的妹妹身上。这些人,还真是自私得可怕。

    一旁的郭氏见状不对,急忙摆出笑脸,伸手为谢浦成拍了拍背,一面又抬起眼,语重心长地对谢安道:“安儿,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可别跟老爷置气了,虽是读了几年书,那也不能忘了忠孝仁义啊,你瞧瞧你刚刚,哪有一点晚辈的样子……”

    她话没说完便被谢安冷冷地打断了:“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郭氏从小就看他们兄妹二人不顺眼,换嫁一事,也少不了她的谋划。如今倒是跟他假模假样起来了。

    谢安话音刚落,郭氏脸色瞬间就变了,红白交替,面上一阵难堪,放在膝上的手也收紧了些。

    谢浦成拍案而起,气得脸色通红:“你这说的什么浑话,还不快跟你母亲道歉!”

    “我是该向母亲请罪,她若泉下有知,清楚了你们的勾当,如何能安宁?”谢安微眯了眼,冷笑一声,“趁着我不在家,就如此欺辱我妹妹,父亲,这就是你对待子女的手段么?来日,是不是还要将我也推出去做您的垫脚石?”

    他说罢,便拂袖离去。谢浦成最是了解这个儿子,当即怒斥:“给我站住,你想去做什么?”

    “我要去带阿宁回来,她还小,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辈子就这么毁了。”谢安背对着他们,袖袍下的手攥紧着。

    婚约是假的,周显恩还身有残疾,命不久矣,本就在和离的许可内。就算他们不肯放人,他也自有办法用律法来申诉。得罪整个周家又如何,断了仕途又如何?没有什么是比他妹妹的幸福更重要的。

    谢浦成脸色大变,嘴唇颤了颤:“荒唐,嫁出去了还怎么回来。让她被休,还是和离?做了弃妇,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咱们谢家该怎么抬得起头?你这是想要让世人看咱们的笑话么!”

    饶是如今,他这位父亲想的还是他自己的颜面。他这是情愿逼死阿宁,也不会救她脱困了。谢安瞧了他一眼,眼中已然古井无波。

    “我的妹妹,绝不能受委屈。就算日后她不愿再嫁,也自有我护她一辈子。”

    谢浦成被他的话给惊得一愣,回过神时,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了。荒唐,简直荒唐,谁家出了一个弃妇,那便是门庭之耻,家风不正,他绝不可能同意谢宁和周显恩和离。

    谢安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忽地身子一怔。他父亲敢偷换婚约,多半也是信王和谢楚为结良缘,生生将他的妹妹推入火坑,替谢楚受罪。

    好一个强权压人的王爷,想要名利双收,还抱得美人归?

    思及此,他眼中阴翳更甚,回过头睨眼瞧着屋内的谢浦成和郭氏,意味深长地道:“父亲想靠长风扶摇直上,就得看看这风能不能起势了。来日方长,我拭目以待。”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屋内的谢浦成气得快要喘不过气,一旁的郭氏又惊又急,慌里慌张地给他拍背顺气。

    谢浦成弯腰咳嗽着,直咳嗽得满脸通红,双手撑在桌案上,肩头剧烈地抖动。一想到谢安要去周家将谢宁带回来,更是怒火攻心,捶着桌子痛骂:“逆子,逆子!”

    rm8

    回家(shukeba.)

    过了晌午,

    谢宁和周显恩也从桃源溪回来了。从早上一直玩到这时候,加之暖阳照人,尽兴之余也难免有些乏了。

    马车摇晃,

    谢宁就枕在周显恩的膝上小憩,

    鬓发间簪着的的桃花萎了些,

    花瓣蜷曲着。

    周显恩斜靠着身子,阖眼假寐,袖袍遮在谢宁的背上,

    手指有意或无意地勾着她的发丝。日光从被风荡开的车帘里透进来,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

    车厢里安安静静地,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直到马车外的秦风喊了一声:“爷,

    夫人,到了。”

    周显恩缓缓睁开眼,伸手撩开了额前的碎发,

    复又低下头瞧了瞧趴在他身上的谢宁。嘴角微微勾了勾,睡得倒是挺香的。

    他也就靠在车厢里,随她继续睡,

    任由马车停在路边。许是太安静了,

    谢宁反而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

    双手还撑在他的膝盖上。

    入眼是一片白色,她揉了揉眼,

    往上看时,

    就见得周显恩低头瞧着她。她当即一惊,

    急忙起身,

    颇有些尴尬地别过眼:“对不起将军,

    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她偷偷瞧了瞧周显恩被揉出褶皱的衣摆,

    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怎么记得她是靠在软垫上睡的?可一觉醒来却是趴在了周显恩的身上。

    “嗯,

    已经到了。”周显恩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手拂了拂褶皱的衣摆。

    谢宁点了点头,也便扶着他一起下去了。刚下马车,一抬头时,她便僵直在了原地,神色凝滞,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府大门口。

    门口,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衫男子,他递过了拜帖,下人正要迎他进去。

    周显恩见她没动作,皱了皱眉,道:“你愣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得身边人急匆匆地走了,只有一片衣角的余影。

    这是她第一次连他的话都不听完就走了,他抬起头时,却谢宁往着周府门口而去,因为走得太急,发间的桃花落在了地上,她也浑然不觉。

    而周府门口正站着一个青衫男子,谢宁很显然是向着他而去。

    周显恩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桃花。

    谢安站在周府门口,递过拜帖就要跟着下人进去,周显恩不在,那他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正要踏进周府,一道急急的脚步声便过来了,他并未在意,却听得一道带着颤音的声音:“哥哥?”

    谢安抬脚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从淡漠变成震惊,回过头,见着站在他面前的人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宁?”谢安唇角颤了颤,盯着她的眼睛,面上浮现出几分暖意,却在见到她盘起的长发和她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谢宁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颤抖地伸出手,直到抓住他的袖子,整个人才回过神了一样。眼睫一抖,眼泪就落了出来。

    “哥哥你何时回来的,你还走么?”周府门口人虽少,可还是在大街上。谢宁却全然顾不得其他。眼泪拼命的想止住,却是更加汹涌的流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谢安,心里一阵泛酸,却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回来了。

    谢安看着她,咽下了心头的苦涩,笑了笑道:“不走了,哥哥再也不会走了。”

    他绝不会留下她一个人了。

    谢宁流着泪,泣不成声。

    谢安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傻丫头,别哭了,哥哥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有哥哥在呢,知道了么?”

    谢宁想同他多说几句话,可她一开口。喉头就像堵住了一般,只有眼泪不停地淌下。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哥哥了,她很想他,做梦都在想他回来。

    她正哭着,却感觉袖袍被人一拽,整个人都被扯了回去,直到靠在轮椅旁。

    腰间被人搂住,她微睁了眼,面上一派羞赫。慌乱地低下头时,却只见得周显恩仰着下巴,神色恹恹地瞧着谢安。

    谢安的眼神落在他环着谢宁的手上,渐渐冷了下去。光天化日便如此做派,果真无礼。

    谢宁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慌忙地同周显恩解释:“将军,这是我哥哥。”

    她再抬起头想跟谢安解释的时候,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她该怎么告诉他,她已经嫁人了,可她哥哥对这些毫不知情。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安忽地开口,声音温和:“阿宁,不用说了,哥哥都知道。”

    “谢安今日前来,是特意来拜会大将军的,若您不介意,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品茗闲谈。”谢安始终进退有礼,目光却是毫不畏惧地落在周显恩身上。

    周显恩抬头瞧了他一眼,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若是别人,他一向是懒得搭理,不过这是谢宁的哥哥,他倒是可以给他一个面子。

    谢安正要开口,谢宁却忽地靠近了他身旁,小声地问道:“哥哥,你找将军做什么?”

    谢安面色缓和了些,低垂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无事,只是随意闲聊,你先进府,哥哥待会儿再来看你,听话。”

    谢宁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隐隐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谢安温声道:“你放心吧,有哥哥在,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等哥哥处理好,就带你回家。”

    谢宁微睁了眼,攥在他袖袍上的力道也不自觉松了松。

    他的意思是,要来带她走?

    不知为何,这时候她却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周显恩,他依旧神色冷淡。

    “哥哥,我……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扯着谢安的袖子,眉尖儿紧蹙,眼里全是恳求。

    “阿宁,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谢安只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跟周显恩撕破脸,也便安抚了她几句。他不会用什么下作手段,他来,便是要堂堂正正地带她走。

    “哥哥,就几句话,很快的。”谢宁摇了摇他的袖袍,放软了声音。

    谢安肩头一松,眉目间浮现出几分无可奈何,只得应了她。

    谢宁急忙转身瞧着一脸不善的周显恩:“将军,我想和我哥哥单独说几句,您先回去好不好?”见得他冷冷的目光,她复又添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周显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推着轮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宁随着谢安去了一旁,她站在院墙下,探出头的梧桐树遮下一片阴影。她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就听得谢安低沉的声音:“阿宁,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又让谢宁鼻头一酸。她急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好半响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嘶哑:“哥哥,你从没有对不起我,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话刚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谢安的情绪似乎也有些低沉:”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被他们逼着,嫁给周显恩。如果我能早点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阿宁,是哥哥没用,没有护好你。”

    ”不是的,不是的……”谢宁摇着头,声音哽咽。

    谢安的眼里也浮现了几分痛苦。

    他是跟着谢浦成过了几年苦日子的,从他记事起,他的父母便只有无休止的争吵,打骂。所以谢宁出生的时候,他心里忽地燃起了希望。

    在她还是个小婴儿,勾着他的手,冲他笑的时候。他就暗暗发誓,他要做一个好哥哥,他要给她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可他还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

    “阿宁,跟哥哥回家吧,以后不会再有人让你受委屈了。”谢安忽地开口,语气却是认真地。

    谢宁眼睫颤了颤,心头乱了一瞬。

    谢安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担心他不能带她走:“周显恩身染重症,按律,你们是可以和离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他们若是不肯放人,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带你走的。”

    “我知道你担心父亲和郭氏,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哥哥在鹿山书院名列第一,陛下已经恩准我直接去殿试,若无意外,我定可入朝为官。届时,不会让你看任何人的脸色,便是父亲,也不能再难为你了。若你有了心仪之人,哥哥为你做主。若你不愿嫁人,就待我在朝堂站稳脚跟,虽然我不知道需要多久,可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带你离开谢家的。到时候,你跟我住在一起,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宁眉尖紧蹙,咬了咬下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当初是不愿嫁进周家的,可她哥哥不在,她无处可去,这才一直留了下来。

    如今她哥哥回来了,还说要接她回家,她应该高兴才是。她可一想到要走,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周显恩。

    她若是走了,他会如何?

    “哥哥,我很想你,可我……”她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些,“可我不能走,将军他对我很好,我不能这样丢下他就走了。”

    谢安并没有意外,相处了几个月,突然让她离开,也许她确实难以接受。

    他缓了缓语气,耐心地道:“阿宁,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我虽不认识周显恩,却也知道他曾大破北戎,是大盛的英雄。这样的人,气节不会短,我也相信,他没有亏待于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几十年,可他也许连两三年的时间都不剩下了。若他不在了,你会如何?”

    他顿了顿,斟酌着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周家高门大户,龙潭虎穴,不同于咱们在谢家。郭氏如何使手段,终究带了些市井气。可这些望族,杀人不见血,周家不适合你,周显恩更不是你的良配。”

    其实还有很多话,怕吓着她,他都没有说尽。周显恩并非池中之物,他如今待在府里养病,可他真的会如此安分么?

    不管他要做什么,谢宁嫁给了他,就会同他捆绑在一起,所作所为都会连累到她。就算他真的一心养病,可他的仇家太多了,所有的人明里暗里都在等着他咽气。而这些仇恨,一定会波及到谢宁身上。

    他们如今成婚不久,尚且好说。周显恩虽然深得圣心,也只是因为他命不久矣,所以陛下对他多些信任也有恃无恐。可若是将来他们有了子嗣,以陛下的猜忌心,是容不下周显恩这个重权在握的人后继有人的。

    和周显恩在一起,注定了是一条极艰难的路。

    可他只希望,他的妹妹可以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这样就够了。

    谢宁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谢安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想清楚。

    日头西斜,有些冷了。

    后院内,周显恩瞧了瞧天色,将手中的书卷烦躁地放在一旁。

    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了,她还没有回来。桌案上,摆着一枝枯萎的桃花。他沉了沉眉眼,便推着轮椅出去了。

    行至后院,他刚要推门,就听到了谢宁的声音,似乎在和谢安说话。只听到了谢安要带她走。

    周显恩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竟然敢当着他面,挖他的墙脚。

    他冷冷地抬起头,便要去推开门,却听得谢宁的声音:“哥哥,你说的我都知道。虽然将军他有时候有些凶,可他救过我的命,还差点因为我加重了病情,我不能就这样走了。”

    周显恩抬起的手指僵硬在半空,神色凝滞了片刻,院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阿宁,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欠他的,哥哥会替你还了,哪怕是拿我这条命,我也会替你还清他的。”

    “哥哥,做人不可忘恩负义,是你教过我的。这是我欠他的,所以我想留下来,好好照顾他。”

    周遭沉默了一会儿,院外的人没有再说话,只有风声卷着梧桐叶,飘飘悠悠地落下。

    砸在周显恩脚边时,他还低着头,长发遮住了眸光,良久,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原来,她是为了报恩才对他好。

    原来如此……

    握在轮椅上的手收紧,指节泛白。瞳色深处,却是冰冷一片。觉得他对她很凶,所以她一直是在委屈自己陪着他这个废人了。

    她其实早就想走了吧。

    他眼中嘲讽之意更甚,转过身,推着轮椅便走了,轮椅碾过的梧桐叶,碎成了几片。

    院墙外,谢安似乎还想再劝说她。可谢宁摇了摇头,轻声道:“哥哥,其实你不知道,将军他对我很好,一直很照顾我。我既然嫁给了他,一切荣辱都该自己担着,若跟着他享尽荣华,那是我的福气,若跟着他浮沉沦落,那也是我的命,是我该走的路。”

    她忽地笑了笑,眼眶虽还红红的,却没有什么介怀。她不知该怎么去说,报恩是一个原因。可更多的,却是她想到要离开,心头就会觉得难过。

    与他在一起几个月,她已经习惯了做他的夫人,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了。

    谢安忽地扯低垂了眼帘,他并没有去怪谢宁的选择,只是温声道:“你重情义,是好事。可你还小,很多时候做的决定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了。既然你现在不愿意随我回去,那哥哥也不强求你。你且先待在周家,一年后,我会再来接你,也给你一些时间去考虑清楚。若是你想走,哥哥带你走。若你还是想留下来,以后的路,哥哥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和周显恩在一起的后果,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得起的。他必须出仕,必须努力在朝堂站稳脚跟,才能有能力给她一处荫蔽。若有一日周显恩过世了,他得给她备一条后路才行。

    谢安瞧了瞧面前的谢宁,终究还是放松了肩头,面上的神情依旧温柔。

    “哥哥……”谢宁皱着眉尖,眼前又模糊一片了。

    “好了,不哭了,听话,你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还嫁人了,总不能让哥哥再背着你,逗你开心了。”谢安眉眼弯弯,温和地笑了笑。

    梧桐树下,两人站了许久,只是在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有哥哥陪着,无忧无虑的时候。

    rm8

    生辰(shukeba.)

    天擦黑的时候,

    谢宁瞧着谢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又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高墙大院,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便推门进去了。

    回院子的时候,她转道去小厨房拿了些晚膳。下午便没有吃什么,这会儿她也饿了,

    只是不知周显恩有没有用过膳。她一面想着,

    一面往院子走。

    屋内点起了烛火,

    烛影映在窗户上。

    她推开门,

    径直就将食盒放在桌上,

    一面打开盖子,

    一面头也不抬地问道:“将军,

    您饿了没?我拿了些吃的回来,不过没有看到甜汤,可能是他们忘记做了。”

    她絮絮叨叨了很久,却没人回应。声音便慢慢弱了下去,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却见得床榻上空荡荡的,隔间的书房也没有人。

    若是平日里,他应该在书房才是,

    这会儿都要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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