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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门前面挂了一根粗壮手搓的注结绳,上面隔着一定间距挂着御宣纸传说可以用这些东西封印住邪恶的妖怪。

    而绳子破损,

    妖怪就会被放出来。

    白柳抬手撩开绳子,

    神色平静地踏步走进了夜色中的神社。

    他周围荡出一层半透明的水波,水波层层外扩然后消散,

    注结绳断裂,御宣纸上晕染出血迹,白柳周身气温顿时降低了好几度,神社在没有任何开灯的情况下自动亮了起来。

    这光线是一种晦暗的,

    摇晃的橘黄色火光,不是神社里的灯的光线,

    反倒像是某种巨大的动物的瞳孔在黑夜里散发出来的诡谲荧光,带有一种危险的窥探意味。

    有风从密闭的神社里就吹出来,就像是呼吸一样一下外吹,一下内吸,来回地吹拂,荡起白柳的衣摆,还带着一股浓烈的,仿佛恶犬口中的腐肉腥气。

    白柳就像是没闻到一样,表情浅淡地走到了巨大的木柜上供奉的神龛面前,双手合十礼貌地微微欠身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撩开下摆,踩上了神龛。

    那呼吸一样的起伏风仿佛错愕般的停了一下,然后风猛地变大了,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仿佛一只狗狗在对着冒犯自己主人领地的贼人暴怒地龇牙,呼出鼻息,喉咙里发出警示的咕噜声,木柜的背面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黄色眼睛,直勾勾地,充满恶意地盯着白柳。

    白柳对所有的异样熟视无睹,他爬上了第一层木柜,仰头看到了放在木柜最高处的神龛。

    神龛里放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小男孩的黑白照片,面容稚嫩,拍照的时候正在傻乎乎地笑着。

    这是北原家整个神社内,唯一一张笑着的祭品遗照。

    照片下面放着牌位,上面写着【北原次郎】。

    白柳伸手去拿下那张照片,毫不犹豫地伸手直取神龛下面的黑色坛子,他摸到了湿漉漉又充满血腥味的一条动物尸体,然后他握住取了出来。

    是一条脖子被人为拧断,浸泡在某种防腐制剂中,一只小小黑色柴犬尸体。

    柴犬手脚软塌塌地贴着肚皮垂落,不断有液体滑落滴在地上,眼睛原本应该是明亮的澄黄色,但此刻已经浑浊到只能看出一层黄蒙蒙的色泽了。

    背后那只澄黄色巨大眼睛里的黑色瞳孔在看到北原次郎的遗照被取下来的瞬间骤然一缩,变成一条竖线,瞳孔周围虹膜的光影流动,神社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去,有什么东西从木柜后面跳了出来,对着站在木柜上的白柳龇出尖牙,吠叫而去。

    在一片漆黑中,某种巨大的兽类咆哮响彻神社。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白柳激活《邪神祭船屋》第一页怪物书。】

    阁楼。

    苍太急得抓耳挠腮:“白六现在过去神社里,小葵,算我求你了,你能告诉我神社里放了什么东西。”

    “如果神社里没有放祭品尸体,为什么那个老仆人会说神社那里有很可怕怨灵,让我们不要夜里出来啊?”

    “神社那里当然有怨灵了啊。”小葵诡异地勾起嘴角,“哪里的确没有放祭品的尸体,但放了和祭品拥有同样名字的宠物的尸体。”

    “动物形成的邪灵可是比人恐怖多了。”

    跪坐在地的苍太一呆,错愕反问:“宠物的尸体?!怎么会是宠物的尸体!?”

    小葵斜着眼看向苍太:“当然是宠物的尸体。”

    “北原家这群人天天折磨祭品,怎么会害怕祭品形成的怨灵呢?就算人变成了鬼,也是鬼害怕人才对吧?”

    小葵脸色淡漠地继续说了下去:“但动物却不一样。”

    “它们记性不如人好,变成怨灵之后不会记得生前谁折磨过它们,只会记得谁是它们的主人,那么它们形成的邪灵会为了护主,疯狂地攻击靠近祭品神龛,也就是它们主人的人类。”

    苍太听得人都恍惚了,瘫坐在地:“为什么神社里会是宠物的尸体?”

    小葵说:“因为祭品的尸体是不能入神社的。”

    苍太迷茫地反问:“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小葵笑了起来,她笑到呛咳,笑到流泪,还在大笑:“因为神社不接受枉死之人。”

    “这里的祭品要么就是忍受不住痛苦,在邪神祭之前自杀而亡,要么就是忍受住了痛苦,在邪神祭上成功献祭,但因为看到了邪神的眼睛发疯自杀而亡。”

    “自杀之人皆为枉死之人,是不洁的,不能进入神社接受供奉。”

    小葵的脸色变得狰狞,她锤着地板恶毒地咒骂着:“但北原家这群傻逼,明明是在享用这些祭品的痛苦,偏偏还要装模做样地立个牌坊美化这些祭品的痛苦,美其名曰表彰他们对北原家的贡献,就好像这样痛苦就不再是痛苦,而是他们自愿的牺牲罢了!”

    “而立神社供奉祭品,这些祭品大都都是自杀惨死,又不符合神社圣洁的规矩。”

    “所以这群人想了一个办法。”小葵双手撑着地板坐了起来,她直勾勾地望着苍太,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他们决定用替代品代替祭品放入神社,接受祭拜。”

    小葵说到这里,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想把我弟弟的尸体下葬到海边的,但北原家的人说他们会让我弟弟入神社,可以一直被祭拜,被感激,这样的话自杀之后我弟弟的怨灵说不定就能成佛,而不是形成地缚灵一直被困在北原家。”

    “我虽然怨恨他们,但我真的很想我弟弟能离开这里,哪怕是做鬼离开这里都好。”

    “所以我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带走了我弟弟的遗体。”

    小葵扯了一下嘴角:“我弟弟和我一样,都养了一条和自己名字一样的柴犬,我的柴犬死了,但他的还活着。”

    “在我弟弟之后,那条柴犬趴在我弟弟吊死的那个屋檐下,不吃不喝了三天多,直到我强行地灌它吃东西,让它活了下来。”

    “在那之后,它似乎意识到了我弟弟已经死了,我给它东西它会吃,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檐下发呆。”

    小葵脸上缓缓有泪滑落:“它原来是条很温顺的狗,被怎么打都不伤人,但在我弟弟死后,当我被北原家的人折磨的时候,它会疯狂地冲过来对那些人龇牙,想要保护我,被打了好几次也不后退,特别犟。”

    “就像是我弟弟生前做的那样。”

    “它一直会跟在我左右,但在我弟弟的神龛做成被送进神社那天,我却怎么都找不到它。”

    “我在院子里找啊找,喊啊喊,喊它的名字次郎,次郎,次郎你去哪里了,快出来啊次郎。”

    ”我从天亮找到天黑喊到天黑,还是没有找到那条柴犬。”

    小葵侧过来看向呆滞的苍太,扭曲狰狞地大笑着,泪如泉涌:“然后我终于找到了它。”

    “他们让我去刚刚落成的神社祭拜我的弟弟,我一边担心次郎一边去了,然后在我弟弟的神龛里,我看到了被拧断脖子灌封起来的【次郎】!”

    小葵撕心裂肺地哭着:“他们这群畜生,明明有那么多可以替代的东西,偏偏选了【次郎】!”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侍从继续痛苦!变成下一轮里的祭品!”

    小葵哭到嗓音嘶哑,发不出声音,眼泪麻木地流下:“在那之后,我听到了怨灵的传闻。”

    “我知道是【次郎】的鬼魂化成的怨灵日夜在神社守护着我弟弟的神龛,除了我,只要任何人在胆敢抬头看他一眼,【次郎】就会被追着这个不敬我弟弟人,将对方拖进神社撕咬致死。”

    小葵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她满脸是泪,眼神恍惚:“白六要是去神社,在见到邪神之前就会被【次郎】当成骨头给吃掉了!”

    ”什么!?我得赶快回去告诉白六大人这件事!”苍太惊慌地想要从窗户翻下去。

    但他刚一站起来,小葵扑过来死死攥住了苍太脚腕拉倒在地。

    小葵表情凌乱迷离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笑容诡异无比:“【次郎】很久没有被放出来吃人了。”

    “与其让你的白六大人痛苦不堪地给北原家做祭品,为他们的发展做贡献,不如让他好好喂喂【次郎】吧。”

    白柳随意地盘坐在神社的地上,左手轻抚摸他旁边一条巨大无比的黑色柴犬。

    这条柴犬眼瞳金黄,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不适的怨气,脖子上能清晰地看到拧断凸出来的白骨,但却很违和地不停顶蹭着白柳的手,还哈吃哈赤地吐舌头,伸出白骨裸露的脖子给白柳撸。

    白柳面不改色地撸了几下,柴犬瞬间就翻倒露出了肚皮,当这条柴犬倒在白柳外衣上的时候,它就像是嗅闻到了某种陌生的气息,瞬间就龇起了牙,但当白柳伸手过去的时候,它略微疑惑地嗅闻了两下白柳的手,又躺下露出了肚皮。

    然后继续重复上述的过程。

    它对白柳身上的气息极为陌生,但它对白柳手上的气息却很熟悉。

    那是它主人的姐姐,小葵的气息。

    白柳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的东西那是一卷柔细的发丝,这是他从爬上去的苍太扔下来的窗户外帘上取下来的。

    这是小葵的头发,也是这个【黑狗怨灵】怪物的弱点之一。

    从北原家门口的两座柴犬型的石灯笼,上一年的祭品是小葵的弟弟,到神社这里最顶端的祭品遗照长得和小葵有几分神似,老仆人说神社不接收枉死之人,但神社这里的祭品却有小葵的弟弟,这些信息结合起来,足够白柳推断出钥匙在哪里了。

    白柳缓缓地用两指顶开柴犬尸体的牙齿,滑入喉咙,取出了一柄包裹在塑料膜内,样式古旧的钥匙。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白柳完成支线任务偷盗北原家的神社钥匙。】

    【两条温馨提示:

    一,玩家白柳现在可用神社钥匙开启神社去见邪神,但会有较大的精神值归零风险,请慎重选择游戏路径。

    二,每天早上五点,北原家主会来神社这里祭拜并检查放在黑狗尸体内的钥匙,请玩家白柳注意在那之前归还钥匙。】

    白柳把头发放在了黑狗怨灵的鼻尖,然后转身走出了神社,一个人在夜色里披着薄得几乎透明的一件白色松垮外衣,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脸色平和地向着在北原家之上的神社走去了。

    正在窗台上奋力挣扎的苍太突然看到通往神社的道路上亮起里一盏很暗的灯,挣扎的动作顿在哪里,紧接着小葵也看见了。

    她猛地拨开苍太,伸惊愕地望着那盏不断向神社靠近的灯:“白六居然真的拿到了钥匙”

    “这家伙不要命了吗?拿到钥匙就直接往神社里冲。”小葵喃喃自语,“他不怕邪神让他发疯吗?”

    “或者说,你一直都在为邪神发疯呢,白六”

    小葵恍然地望着那盏顷刻就靠近了神社大门的灯:

    “该不会真的是恋人吧?”

    苍太小声辩驳了一句:“都和你说了啊,邪神大人是白六大人的爱人。”

    小葵神色瞬间冷静下来:“是爱人又怎么样?他打开了神社一样见不到邪神的。”

    苍太不可思议地反问:“为什么?!”

    小葵冷笑一声:“这个邪神只有在感受到足够痛苦的人的时候才会睁开眼睛,其他时间都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被封印在一个巨大的神龛里,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方式能将祂唤醒。”

    “北原家拿到钥匙之后也曾经想用各种办法把邪神逼醒,但除了让他们派去靠近邪神的人被异化,变成怪物自杀或者是被杀,没有任何进展。”

    小葵的目光落在山顶的那盏微光上,语调极冷:“那是一个很残忍的邪神。”

    “和这样的人□□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和神□□人这种事情,是他一厢情愿的吧。”

    苍太气得脸都红了,用力挥舞拳头:“才不是!白六大人说他们是一对爱人!一对!”

    小葵用余光扫了一眼苍太,又转回山顶,她望着那盏灯光,语气和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好似恍惚,又好似询问:

    “以人类痛苦为食的邪神,也会懂什么是爱,怎么去爱一个人吗?”

    白柳仰头看了一眼封闭起来的大门,提着灯照了一下,没有一丝犹豫地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然后转动。

    “吱呀!”

    伴随着细微的尘土和枯叶落下,门被白柳推开了,他提着一盏摇晃的煤气灯往里走去,推开一扇又一扇,一扇又一扇的和室门,来到了一个屋檐飞翘的神社木屋前。

    飞翘的屋檐上绑着用来许愿用的摇撞铃,铃铛下面悬挂着一根粗大的绳索,木屋前面放着赛钱箱,透过赛钱箱最上面一层的隔层,能看到里面散落的零钱,这些是人们用来向邪神许愿的寄托物硬币。

    白柳垂眸,他看向挂在自己心口上的游戏管理器一个硬币。

    原来是这样,硬币,人向神许愿的寄托物,所以才是他们这些玩家进入邪神的游戏之后系统管理器的样子。

    因为这就是你向邪神许愿的媒介。

    白柳抬起头,他绕过撞铃,跨过赛钱箱,推开最后一扇木门,终于来到了神社的室内。

    室内很大,地面上铺了一些榻榻米,正对的地方是两扇隔地有一段距离,安置在中央的木门,在中央合着,看制式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神龛。

    如果没有意外,谢塔就在里面了。

    白柳停在这个神龛前,他伸出手想要拉开这个神龛的门,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伸出的手在触碰到神龛门阀的一瞬间,就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静了好几分钟。

    他很少做事情犹豫,因为这个世界上能让他犹豫的事情很少。

    但这个时候推开木门一定是其中一件。

    白柳垂下眼眸,他看着自己停顿在木门前的手。

    这条游戏世界线里的谢塔,应该是在遇见他以前其他世界线的里谢塔,换句话来说,也就是从前的谢塔。

    无论白柳之前怎么探究和追问,谢塔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从前,而这个就像是谜底一样的东西,现在终于在白柳面前展开了。

    从前的谢塔,一个被【他】杀死过后的谢塔,在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

    会杀了他吗?会恨他吗?还是会干脆就是当做他不存在,就像是对这条世界线里的【白六】做的那样?

    就像是谢塔在福利院,对其他小孩做的那样。

    谢塔好像一直都无法理解人类,他忽略小孩,忽略投资人,忽略周身的一切,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在世间存在着,眼里从来没有装下过任何靠近过他的人类。

    白柳是从谢塔这里开始明白,神的眼里,好像是容不下人类的,不是因为傲慢,只是单纯地因为

    无法产生感情。

    所以白柳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类当中,那么多小孩当中,那么多【白六】当中,谢塔只会看他。

    他问过谢塔,谢塔想了想,回答他:“问题其实不出在我的身上,是出在白六你的身上。”

    白柳当时觉得非常好笑:“问题还能出在我的身上?”

    谢塔认真地望着他:“是的。”

    “因为你望着我的眼神,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我,都一定会回头的。”

    “眼神这种东西无法说服我。”白柳撑着下巴懒懒地笑着,“你是怎么区分我看你的眼神和其他人看你的眼神的?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望着你,你也能区别出来吗?”

    “我能。”谢塔用那双银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白柳,“因为你是不一样的。”

    “无论有多少个【白六】,这些人当中只有你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当你用那种眼神看我的一瞬间,我就被你赋予了灵魂,产生了感情。”

    “我是因为你,才有了灵魂的。”

    白柳推开了神龛的门,神龛内巨大的光线落下。

    神龛推开之后是后院,夜深了,能看到有个人坐在回廊上的轮廓,走进了,能看到月光下这人一头柔顺银蓝色的长卷发垂落腰间,泛出一层柔和的微光。

    他穿着宽大的狩衣,看着大概有十八九岁,身形欣长而流畅,脚上带着金色的锁链蜿蜒到身后,这人似乎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后院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金鱼池子,里面有漂亮的橘红色金鱼游来游去,花一样的尾鳍在水面上打出粼粼波光,折射到书页和这人的安静的侧脸上,长睫上就像是落满碎雪一样,落满了水光和月光。

    白柳停在了他的身后,一个差不多能看到书的位置。

    夜风吹来,树林沙沙作响,两个人宽大透薄的纱织外衣皆在风中舒展,就像是翩跹的叶片一样交叠在一起飞动。

    这个人放下了书,回过了头,他抬眸,露出那双白柳熟悉不已的银蓝色眼睛。

    夜风在两个人之间吹拂,谢塔隔着被吹起的纱衣望着白柳,神色轻淡地扬了扬手上那本破碎之后又黏合的书:

    “我没见过你,你是第一次来神社吗?”

    “要一起看吗?”

    第442章

    邪神祭船屋

    月光在游着金鱼的水池面上映照出鱼鳞般的碎光。

    两个人的剪影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水面,

    凑得很近地共读一本书,微卷的夜风将两个人的轻声交谈吹散,万籁俱寂中只能听到泉流和鸟鸣。

    “这本书怎么被撕碎了?”

    “被我之前在的一个福利院的小孩子撕碎了扔在了池塘里,

    但我实在是很喜欢这本书,所以又捡起来黏好了。”

    “他为什么要撕碎你的书?”

    “不知道,

    可能是他不喜欢我,

    也不喜欢我的书吧,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不会死的怪物。”

    谢塔说这句话的声音淡而自然,

    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白柳的声音顿了一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谢塔垂下了眼睫:“那个撕掉我书的孩子把我切碎后推进了水里,

    我顺着水流漂流了很久很久,

    又慢慢组装了回去,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这所神社里了。”

    “你有想过”白柳侧过头,

    望着谢塔的侧脸,“离开这里吗?”

    谢塔转头过去平视白柳的眼睛:“我离开不了的。”

    他微微张开手臂,借着月光的反射,

    白柳在一瞬间看到缠绕在谢塔身上的,流光溢彩的千万根银色丝线,

    这些丝线从神社的四面八方穿空而来,

    绑在谢塔的手腕脚腕,四肢躯体上,

    紧紧地勒住了他。

    “这是神绑在我身上的傀儡线。”谢塔语调平淡地说,“因为我没有满足神对我的期许,所以我在此处接受磨炼,直到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邪神。”

    白柳注视着谢塔:“合格的邪神?”

    谢塔转过头,

    眸光平宁地看着池塘里游动的金鱼:“能成为所有人欲望的容器,能因为人的献祭过来的痛苦变得强大,

    能将世界颠倒成一场邪恶的游戏。”

    “我做不到,所以我被放逐了。”

    白柳的眼神变深:“从什么地方被放逐?”

    谢塔静了一会儿:“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我蒙着一层白布,不能动,然后有个人会每天来看我,问我愿不愿意做邪神。”

    “每次我都回答不愿意,他就会隔着白布用器具修整雕琢我的脸和身体,然后离开,第二天又来问我,直到他有一天叹息着对我说,你在我的手上永远不能拥有灵魂,你需要去历练,于是我就被放逐了。”

    白柳问:“为什么你不愿意做邪神?”

    谢塔顿了顿:“因为我无法理解。”

    “每个来神社这里见我的祭品,能让我从沉睡中睁开眼睛的,都拥有了极致痛苦的欲望。”

    “他们走到我的面前,推开我沉睡的神龛,用晦暗无光的眼神仰视着我,跪在我面前流着泪祈求我,或者狠狠咒骂推搡我,逼迫我实现他们的欲望。”

    “但我没有实现人愿望的能力,只有真正的邪神才有。”

    “如果这些祭品的痛苦足够高质量,符合神的要求,神就会满意地实现这些痛苦祭品的愿望,同时把他们的痛苦,欲望和记忆转移到我身上,让我切身感受一遍这些祭品经历过的痛苦。”

    “神总是和我说,痛苦让灵魂更有价值,我需要痛苦的雕琢。”

    谢塔俯视着池塘里的无忧无虑游动的金鱼,他伸出指尖轻点了一下水面,波纹层层荡开,金鱼四散游走,他继续说了下去:

    “但无论我接收到了多少人的痛苦和欲望,我就像是一个劣质的漏斗,始终无法承装,也无法利用这些东西变成一个邪神。”

    “人的欲望也好,痛苦也好,我都无法理解,那个雕琢我的人说我明明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邪恶和强大的躯体,但却只是一个失败的容器,无法承装任何邪恶。”

    “他说这是因为我没有灵魂,对于没有灵魂的怪物,痛苦是无价值的。”

    “我不懂人为什么会有欲望,会痛苦,也不懂他们就算这样痛苦,也要继续向折磨他们的邪神祈求,实现自己的欲望。”

    “明明只要放弃就好了。”

    谢塔转头过来,他将手轻轻搭在白柳的手背上,认真地注视着他,低声询问:“白柳走到了我的面前,让我苏醒了,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再怎么痛苦也一定要实现的欲望吗?”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会放弃这个欲望吗?”

    白柳轻微地避开了谢塔的视线,他垂下眼帘抽回了自己的手,手指蜷缩着,很轻地嗯了一声。

    谢塔前倾身体,专注地望着白柳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好奇:“为什么白柳再怎么痛苦也不会放弃这个欲望呢?”

    白柳顿了顿,语气浅淡:“可能是因为放弃这个人带来的痛苦,比放弃得到这个人带来的痛苦更加强烈吧。”

    谢塔一静。

    他缓慢地坐直了身体,然后收回了自己搭在白柳手背上的手,和白柳拉开距离,收敛眉目看着水池上自己晃动的赤裸双脚的倒影,脚上的链子被他晃得玲玲作响。

    谢塔声音很轻地反问:“白柳的欲望,原来是一个人吗?”

    “倒是很少见,只是因为一个人就能这么痛苦,到让我苏醒的地步。”

    谢塔垂下眼帘:“可以和我形容一下,你因为这个人产生的痛苦,是怎么样一种痛苦,会让你来和邪神祈祷?”

    白柳也低下头,他望着水面上谢塔的晃动的倒影,微微侧过了脸,语气平静:“大概是足以成为邪神的痛苦。”

    谢塔的眼睛微微张大,他猛地转头过来想看白柳的样子,却发现白柳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天要亮了,我要走了。”,转身就要走。

    “请等一下!”谢塔伸出手想要抓住转身离开的白柳。

    但在谢塔伸出手的一瞬间,无数的丝线涌动,交叠在他的手腕上绷紧牵拉,在谢塔的指尖触碰到白柳翻飞衣摆的一瞬间停滞住了。

    谢塔的指尖被牵拉到发白,但依旧很轻很坚定地攥住白柳的衣摆扯了扯,他仰着头望着白柳,语气很轻:“你明天,还会来吗?”

    白柳停住了离开的步伐,他没有回头:“你希望我来吗?”

    谢塔长睫微微颤抖:“嗯。”

    白柳语气平淡:“那我明晚会来的。”

    当白柳推开神社的门,消失在谢塔视线的一瞬间,被傀儡丝牵拉住的谢塔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困意,他缓缓地倒在了木质回廊上,书在地面上散成一片,谢塔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再看几眼白柳的背影,但却被傀儡丝控制得不得不沉睡过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走进神社,就能将他唤醒的祭品。

    这个叫白柳的祭品看着他的眼神,平视他的眼睛,明明有那么多欲望和痛苦,但却没有因为这些东西而发疯,一直都那么平静地,无波无澜地望着他这个恐怖的邪神。

    那眼神里充满了他不懂的感情。

    他很想再见一次。

    谢塔靠在陈旧的木板上,他望着白柳离去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柳提着夜灯下了山,回到神社放好钥匙,再回到自己居住的阁楼,一推开门就是被吓得蹦起来的苍太,他见到来人是白柳之后眼睛一亮,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气道:“你总算回来了!天都快亮了!”

    然后苍太忧虑地把小葵和他说的话和白柳说了一边,白柳点了点头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那我们白天岂不是也要被这样折磨?”苍太一想到小葵口中说的种种场景,已经焦虑得开始觉得骨头痛了。

    “你是侍从,不用太担心。”白柳说一边解开了外衣,堆在了自己枕头旁边,闭着眼准备睡觉了,“他们主要折磨的应该是祭品。”

    苍太无奈地望着快速入睡的白柳,嘴边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是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明明马上就要被那些变态的北原家的人狠狠折磨痛苦了,还能这样自然快速地沉睡。

    他作为一个侍从,昨晚都没睡着的。

    身为祭品的白六大人心态可真是好

    “对了,明晚我还要闯一次神社偷钥匙。”白柳闭着眼睛突然开口,“神社那边的黑狗怨灵认主,我需要有小葵味道的东西,你有偷小葵的衣服带回来吗?”

    苍太一拍脑门,恍然道:“差点忘了,我带回来了!”

    然后等苍太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什么!你明晚还要偷钥匙去后山的神社!”

    “嗯。”白柳懒懒地打了个哈切,翻身睡了,“他被困在里面不能走,暂时只能先这样了。”

    白柳睡得倒是快,只留下满脸惊恐的苍太在一旁疯狂紧张,咬手幻想。

    第二晚。

    苍太正在帮白柳肩膀上缠绷带,绑带一缠上去就渗血,看得苍太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开口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北原家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一上来就给你们上这种私刑!”

    白柳倒是神色无碍,他在缠好绑带之后穿上外衣,站了起来:“我走了。”

    虽然他能切刘佳仪的面板治疗伤口,但目前这个情况,轻易就把伤口治好对一个祭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苍太忧心忡忡地跪在白柳脚边:“白六大人,你昨晚回来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白天又被北原家的人今晚还要去吗?”

    “去。”白柳言简意赅。

    一个小时后。

    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的小葵没穿衣服,她背上和白柳一样,都是很多刀割的伤口,还很新鲜,但被她随意的暴露在空气里,也没处理。

    她正单手撑着下颌望着窗边失神地发呆,眼尾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什么,小葵的眼神突然一凝,她看到通往山顶神社的路上再次亮起一盏幽暗的小灯。

    “又去了?!”小葵又是惊愕又是眉头紧锁,“这家伙真是不要命了吗,白天才受了刑,晚上又去?!”

    白柳推开了神社的大门,按照昨天的路径一层一层进入内部,再推开了神龛的大门。

    月色洁净如洗,谢塔依旧坐在那个位置回头望着他,白柳抬步踏上了回廊上铺设的陈旧木板,一阵晕眩袭来。

    伤口失血过多和刚刚和那个黑狗怨灵的追逐拉锯,以及匆忙跑到神社让白柳此刻稍微有点眩晕,他撑着入口处的柱子稳了稳自己的有些摇晃身体。

    谢塔瞬间就察觉了白柳的不对劲,他蹙眉上前来,刚想伸手扶住身体前倾的白柳。

    一件款式精致,胸前绣有樱花的小衣服从白柳的袖口缓缓飘出,旋转落地。

    谢塔和白柳同时将视线移了过去。

    这是苍太慌忙之下从小葵的阁楼里偷拿的,白柳用来糊弄黑狗怨灵的小葵衣物。

    这是一件女性内衬。

    谢塔准备扶住白柳的动作一顿,他缓缓收回了手揣在袖口内,垂眸望着这件衣服,语气不明:“这就是白柳无法克制欲望之人的衣物吗?”

    “你随身带着?”

    白柳:“”

    第443章

    邪神祭船屋

    “不是她。”白柳如实地解释了,

    “这是北原小葵,另一个祭品的衣物。”

    “她和我在北原家还没有接触过,衣物在我这里只是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

    “北原小葵?”谢塔语气一顿。

    白柳敏锐地抬起了头:“你认识她?”

    “在这条世界线里的我目前还没有见过北原小葵。”谢塔微微摇头,

    抬眸平视白柳,“但在这之前,

    我的确见过她。”

    “她是另一个孩子带到我这里来的。”

    白柳问:“谁?”

    谢塔静了几秒:“神在每条世界线,

    都会下放一个自己的衍生物,衍生物会在世界线里慢慢长大,

    然后在十四岁左右的时候,

    他会和我在福利院相遇。”

    “衍生物虽然是神的造物,

    但它们和神一样,天生向往欲望和金钱,充满掠夺和残忍,

    对人类极为冷酷且行动力强悍,十分强大,在每条世界线最终都能成为主宰地位的人。”

    “这个衍生物和我一样都是邪神中意的继承人人选,

    但我们都有一个无法成为邪神的致命缺陷”

    谢塔语气很轻,他抬眸望着白柳:“我们都没有灵魂。”

    “针对于我和衍生物不同的特性,

    神制定了两种让我们产生灵魂的不同方案,

    投放到每条世界线里。”

    “祂会先大量地让我们和不同的人类接触,在其中找一个我们会对对方产生情绪的人类,

    这个人类就是我们的【锚】。”

    “当拥有了【锚】的时候,我们就从一个没有灵魂的神造物变成了拥有灵魂的邪神预备役。”

    谢塔垂下眼帘:“接下来邪神就会设计各种各样的游戏路径,让我们去主动摧毁”

    白柳掀开眼皮:“摧毁你们的【锚】,让你们在失去【锚】的痛苦当中让灵魂变得更有价值,

    是吗?”

    “是的。”谢塔侧头过来望着白柳,“神称呼这个过程为【锚】的摧毁与重建对灵魂的塑造影响。”

    白柳移开目光,

    不冷不热地点评:“听起来是个无聊到没有事情做的邪神会做的研究。”

    “但这个研究在我身上一直没有成功。”谢塔顺从地接纳了白柳的说法,他屈膝随意地坐在了回廊边,眼神清透地望着挂在天际的月亮,“因为无论邪神怎么将我投放,让我去接触多少人,我始终没有找到我自己的【锚】。”

    “不仅如此。”白柳语气平淡,“你还变成了邪神的衍生物的【锚】,对吗?”

    谢塔一顿:“是的。”

    “因为我和他是竞争品的关系,就算在每个世界线新开始的时候,祂对我没有任何记忆,祂对我的好奇心也是祂在遇到的所有人类当中最重的。”

    “祂会一直观察我,观察我看的书,常去的地方,别人接触我之后我的回应,我吃过的食物果核,受到惩罚之后的态度,甚至是”

    白柳语气平淡:“是你身上的针孔,你蓄意遮挡住的眼睛,祂甚至会在你睡觉之后站在你的床头,俯身下来数你眼皮每分钟轻微颤动的次数,心脏跳动的频率,触碰你异于常人的冰冷体温。”

    谢塔的话骤然停顿住了。

    他沉默下来,放在白柳旁边的手指轻微地蜷起,眼睫寂静地垂落,望着池塘里无忧无虑地在他被锁着链条的脚下无忧无虑游动的金鱼。

    白柳转过头来,眸光平静无波地望着谢塔的侧脸:“在长久的观察下,祂发现了你和其他庸俗且充满欲望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渐渐对你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关注度,和一些奇怪的想要靠近你的感情,所以你成为了祂的【锚】,是这样吗?”

    “是这样。”谢塔的长发被风吹得轻轻摇动,语气在风中似乎也变得轻而不可捉摸,“但又不完全是你说的这样。”

    谢塔转过头来,他银蓝色的眼睛泛着一层让人炫目的微光,专注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白柳:“衍生物不会我产生你说的那种,一些奇怪的,想要靠近我的感情。”

    “并不是一定要产生正面情绪才能成为某个人的【锚】,对【锚】产生极端的负面情绪也可以让人的灵魂成形。”

    “每条世界线里的衍生物只会对我产生一种情绪。”

    谢塔直视着白柳的眼睛,语调柔和:“那就是杀意。”

    “祂对金钱的强烈渴望会让他察觉到我身上的可以利用之处,我是牵拉他欲望的【锚】,只要祂将我杀死解除,【锚】就会沉入海底,祂就能乘着载满自己欲望的船只进入游戏,走上神早已为祂书写好的游戏路径,登顶成为世界线里的国王。”

    “那神应该满意了。”白柳冷静地反问,“他不是应该找到了符合自己要求的继承人吗?”

    谢塔摇了摇头:“神并不满意。”

    “最后走到神面前的衍生物虽然拥有了灵魂,但灵魂毫无质感,只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容器,里面一丝一毫的痛苦也没有。”

    “神不喜欢那样的灵魂,祂觉得没有痛苦的灵魂是没有价值的,所以祂想要一个可以同时承装痛苦和欲望的容器,所以还在不断地,不断地开启新世界线,不断地用自己的衍生物和我,以及这条世界线里的每一个人类做实验。”

    谢塔语气平缓:“在那么多次神的实验里,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办法找到自己【锚】的造物。”

    “神为了让我能找到自己的【锚】,祂将我流放了很多地方,让我见了很多人。”

    “但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欲望和感情都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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