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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于是神为了让我能更进一步理解人类的欲望和邪恶。”谢塔微微垂下了自己的眼睫,“祂将我放到了海底,地心,离这里137亿光年以外的宇宙里,然后在一个座椅上改造了我的身体。”

    “在神的改造下,我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天生邪物。”

    “神说,当人类的欲望碰到我,就会酿成无边的苦果和地狱,我是一个神明,享有人类的信仰,所以应当为自己的邪恶衍生出的人类悲剧负责。”

    “每当有人靠近我,这个人内心深处最邪恶的欲望就会从潜意识里浮现出来,当这个人的欲望足够强烈,或者靠近我的人足够多的时候,只要他们欲望的总和超过某个邪神设定的数值,他们的欲望就能异化一部分的我的躯体,将我的躯体变成某种实现他们欲望的工具。”

    “当这种【工具】流传进入人类社会,会将人类异端异化成某种和我一样的怪物。”

    “所以人类社会成立了某种组织来处理这些【工具】和怪物。”

    谢塔抬眸,平静地说:“这个组织里的人将这些【工具】和被【工具】异化的人都统称为异端。”

    “我是所有异端的总和,是他们最想消灭的存在。”

    “在神给我设定的路径里,每条世界线里的人无论是善还是恶,处于什么样的立场,拥有什么样的经历和人生,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只会对我产生两种想法要么想要拆解我,要么想要毁灭我。”

    “当他们看到我的眼睛的时候,只会不约而同地对我产生一种极端情绪”

    “那就是恐惧。”

    谢塔半阖着眼眸,月光倾洒在他脸上,半卷的银蓝色长发泛着一圈浅淡的微光,让他整个人在月色下显得洁白无瑕,恍若玉雕,除了微动的嘴唇,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正在轻声诉说的神是一个活物:

    “神认为人就像是一面镜子。”

    “当站在镜子前面的人对镜子怀有什么样的情绪,镜子就会折射出什么样的情绪,所以当一个恨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会对这个人折射出【恨】这种情绪。”

    “神希望我拥有的第一种感情就是恐惧,所以他让所有人都恐惧地站在我面前,并希望我能折射出这种感情,以这种情绪为原点,拥有一个足以成为邪神,让所有人恐惧的强大灵魂。”

    “但无论有多少人恐惧地站在我面前,我不能感受和理解他们在想什么,无法产生和他们一样的情绪,所以我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魂。”

    “神说,我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没有办法正常的折射站在我面前的人的情绪。”

    谢塔转过头,他用那双让无数人恐惧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白柳,风扬起落叶和他的发,在白柳眼前如流水暗云般拂动,就像是谢塔此刻开口的语气一样轻灵:

    “但白柳是不一样的。”

    “当白柳站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感情。”

    谢塔双手撑在回廊的侧壁,他肩膀前倾,靠近了白柳,那双勾魂摄魄的银蓝色眼睛在白柳眼前放大,里面映照着月色和水色,好似天光月明全在他眼里交融,亮成一片暧昧的朦脓,开口却是如足下池塘般一无所知的澄澈:

    “这种感情让我想一直观察你,和你一起看书,一起去你常去的地方,想知道别人接触你之后你的回应,知道你吃过什么样的食物”

    “甚至想要脱下你衣服,仔细察看你身上蓄意挡住的伤口,想要在你睡觉之后站在你的床头,俯身下来数你眼皮每分钟轻微颤动的次数,心脏跳动的频率,触碰你和我不一样的”

    “温暖体温。”

    谢塔伸出手很轻地触碰白柳的侧脸,就像是是触碰池塘里的金鱼一样轻柔小心,垂眸望着白柳,认真询问:

    “白柳可以告诉我,每当你望着我,我就会对你折射出来的,这种让我变得有点奇怪的感情,是什么吗?”

    白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第444章

    邪神祭船屋

    白柳侧过头,

    眼神下移避开了谢塔的视线,他很迅速地站了起来,语调冷静:“天要亮了,

    我要回去了。”

    “那”谢塔安静地仰头,他银蓝色的眼睛里同时倒映着天上的黯淡的月亮和站在回廊边上的白六,

    语气很轻地询问,

    “你明天还回来吗?”

    白柳静了静,他今天没有像昨天一样问【那你希望我来吗】,

    但谢塔却仿佛知道白柳想要问这个问题,

    自然而然地回答了:“我希望你明天来。”

    他眼眸中的光景浮动,

    映照着初亮的云:“我希望你日日都来。”

    “这样我就能每日都能见到你。”

    白柳的呼吸断了一拍,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等他再开口的时候又是平淡到仿佛陌生人一般的语气了:“为什么要每日都见我?”

    “我只是一个普通祭品罢了。”

    “高高在上的邪神没必要日日见我,

    然后在我这样一个普通祭品身上浪费这么多感情和好奇心。”

    谢塔专注地望着白柳:“那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祭品。”

    “那你为什么要在前一晚偷钥匙上来见我呢?”

    “明明在几个月之后的邪神祭上就能见到不是吗?”

    白柳一顿。

    谢塔忽然笑了起来,他垂下轻颤的眼睫,看向白柳背在身后微微蜷缩的右手,

    然后谢塔抬起左手,将纤长手指滑进白柳扣紧的手指缝隙内,

    然后慢慢地,

    十指交握地握住了白柳的手。

    “明明用痛苦唤醒我,要来见我的人是你,

    最后反倒要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邪神来告诉你,为什么日日想见你。”

    “我只是一面劣等的,不合格的镜子。”

    谢塔抬眸,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白柳:“自然是白柳为什么想见到我,

    我就为什么想见到白柳。”

    “我明晚可以等到你吗?”

    白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攥紧了一秒手心里谢塔冰冷的手指,

    但很快又松开,低着头很快地向神社的出口走了,只留下了一句没什么情绪的话:

    “明晚我不会来,你不用等了。”

    谢塔的手被松开,跌落在回廊上。

    风吹起庭院中间大树,落叶纷纷扬扬落下,在池塘上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谢塔站了起来,他整个人被笼在一身被吹起来的轻如蝉翼,薄而宽大的外套里,眼神隔着纱,落叶,风,和晨色,朦脓到完全看不清楚了,只能看到谢塔脸上渐渐淡下去的笑意,和仿佛寥落般的苍白嘴唇。

    白柳听到了身后锁链挪动的声音,他听到谢塔脚上的锁链在地上拖动,然后绷直,发出被人牵拉的振鸣声。

    谢塔在跟在他身后走,没发出一点脚步声。

    白柳没有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手心里还有谢塔指尖残留下来的冰冷温度,他闭上眼深呼吸两下,开口问:“你追上来想和我说什么?”

    “我不明白。”谢塔低声说,“我感觉到你是想来见我的。”

    “但为什么不来?”

    谢塔顿了顿,“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在生气。”白柳说完之后静了几秒,“但我的确不是很愉快。”

    “的确,我会因为我想见一个人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去见他,但如果那个人只是因为我想见他所以愿意见我,我会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平等的回报。”

    “因为这不是平等的交易。”

    白柳垂眸:“你只是在折射我对你的感情。”

    谢塔轻声问:“那什么样才是平等的交易?”

    白柳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来,他凝视着谢塔干净的眼睛,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

    “我需要你自己想见我。”

    “如果哪一天,邪神大人自己产生了想见我的感情,我自然就会来见你了。”

    说完,白柳提起了放在门口的灯笼,微微欠身向停滞在原地的谢塔行了个礼:“早安邪神大人,我还要修行祭品的课程,就先行离开了。”

    在阁楼窗边撑着打哈欠的小葵望着提着灯笼从山路上下来的白柳,微微挑眉:“今天好早。”

    白柳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阁楼,他轻手轻脚地放下了灯笼,解开了衣服躺在了榻榻米上。

    虽然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在旁边的苍太,他惊悚地看着睁着一双毫无情绪的漆黑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的白柳,搓了搓胳膊,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白六大人?”

    “你是心情不太好吗?”

    白柳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吧。”

    苍太有点好奇地凑了过去:“为什么?不是刚刚才见了邪神大人吗?”

    但明明昨天白六大人见了邪神大人回来之后心情明显很好。

    “因为我讨厌别人因为我喜欢对方而喜欢我。”白柳语气平淡,“那样的感情很低廉,没有交易来得稳固,跟给狗的感情一样。”

    苍太震惊:“什么叫做给狗的感情一样啊!狗狗很可爱啊!我就很喜欢狗狗啊!”

    躺在榻榻米上的白柳斜眼扫了苍太一眼:“那你为什么喜欢狗?”

    苍太非常不理解:“当然是因为狗狗可爱啊!”

    “不。”白柳收回眼神,“人喜欢动物是因为会预设动物爱自己,所以他们会选择不爱也能轻易处理掉的动物,比如狗,比如猫,比如兔子。”

    “因为这些动物对人类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们面对人类只有被驯化和被抛弃两条路。”

    苍太瞳孔地震,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不,不是这样的吧!?”

    “那如果你养到一条不爱你的狗呢?”白柳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对方天天咬你,对你龇牙咧嘴,还让你和你的家人受了很多次重伤,你会怎么做?”

    苍太开始动摇,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大概真的会送走,甚至打死这条狗。

    “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会选择安全的宠物去爱,这本质是一种对低风险和高回报收益的追求。”白柳轻声说。

    “但也不全是这样吧!”苍太努力地想要反驳,“我对狗狗的喜欢也是有那种对它们性格的天然喜爱在的吧!”

    白柳扫苍太一眼:“那同样的情况下,有两个宠物,一条有蛇类脾性的狗和一条有剧毒,有狗类性格的蜥蜴,你选谁?”

    苍太结巴了:“狗狗。”

    白柳不疾不徐地反问:“如果可以两个都不选呢?”

    苍太立马抢答:“我会两个都不选!”

    白柳望着天花板:“但我选了那条有剧毒的蜥蜴。”

    苍太十分震惊:“?!为什么,不是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对,我本来两个也不想选的。”白柳缓缓地将布满伤痕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然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口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我爱上了那条蜥蜴,所以我真的很想养他。”

    苍太持续性瞳孔地震,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向后面退了几步,然后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白六大人,你爱上了一条蜥,蜥蜴吗?!”

    白柳对苍太的反应熟视无睹,继续说了下去:“但这条蜥蜴不知道自己是人,因此他没有办法给我同样份额的,人类的感情。”

    “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养这么一条看一眼就能毒死所有人的蜥蜴的人类。”

    “他只知道我是唯一一个会主动地接近他,触碰他,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人类,所以他会主动来接触我,拥抱我,对我好,就像是人会对来舔自己手的狗感到怜悯和喜欢一样。”

    “神应该也会对更为弱小的人产生这种情绪。”

    白柳的呼吸变得极为缓慢:“但他还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真的很难去承认我会爱”

    白柳说到这里胸膛突然起伏了一下,他攥紧了自己盖在眼睛的手,攥成一个拳头,用力到指尖发白的地步,深呼吸两下然后安静了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白柳都没有在说话,等到苍太以为白柳用手臂盖着自己的眼睛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句白柳那边传来一句有点嘶哑的话:

    “这真是我做过最不公平的交易了。”

    白柳很浅地笑了一声:“我居然会像条狗一样去爱神。”

    第445章

    邪神祭船屋

    第三晚。

    身上伤越来越重的小葵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

    然后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提灯上神社的白柳,撑着下巴唏嘘道:“又去了啊。”

    过了一会儿,小葵颇为惊讶地直起了身,

    她看到白柳提着灯停在了神社的门口,并没有推门进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白柳就那样静静地提着一盏光芒微弱的灯,

    孤身一人站在神社前冗长漆黑的夜色里,

    像是一盏守护神社的石灯笼伫立在门旁边,一动不动。

    而神社里的门突然被轻微地打开了一点,

    能看到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握住门阀,

    努力地前伸想要推门出来,

    这很明显是邪神的手。

    邪神想要走出来见伫立在门外的祭品,但小葵记得它弟弟说过,邪神是被锁链捆在了神社里的,

    祂根本不可能走得出来。

    明明只要祭品走进去就能见到邪神,但白柳就偏偏站在门外再也不近分毫,让被他痛苦唤醒的邪神在里面挣扎着向他靠近。

    “这是在干什么?”小葵皱眉,

    “这家伙不会顶着重伤,花那么大工夫偷盗钥匙上神社,

    就是为了在神社外面站一晚吧?”

    白柳真的就在神社外面站了一晚。

    天色将明的时候,

    小葵醒了,她看到白柳依旧站在神社外,

    正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向山下去了。

    神社里不断挣动的门也停止了动作。

    “这人脑子里”小葵眉头紧皱,“到底在想什么?”

    第四晚,第五晚,

    连续一个月,无论白柳白天受到了多严重的折磨,

    无论晴雨雪风,晚上白柳一定会雷打不动地提着灯笼上山,然后在神社外面站一整晚,在天色将明的时候下山。

    这样日夜不休的做事,就连小葵这个只是出于某种好奇心观察的旁观者,都能清晰地看到白柳飞速得清减和憔悴了下去。

    虽然从这个人的外表来看,还是那么平静,就像是他没有每晚守在神社外面独自等候天亮。

    就这样一日一日,又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当北原家出现了祭品第一次痛苦到情绪性自杀,北原家主满意地来视察祭品,称赞了那些教导他们的老师后,他们的祭品教学里当中多出了一门关于【爱情】的课程。

    鹿鸣县开始挂起了关于邪神祭贺彩条,雨天开始一日一日地多过雪日,神社周围的树木开始打苞开花。

    小葵恍惚地意识到,夏日祭好像要来了。

    不久之后,那个和白柳一起进来的祭品又自杀了一次,他的痛苦溢于言表,和无论经受多少折磨,都平静到一丝波澜都看不出的白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北原家所有人的关注力都开始向这个看起来更痛苦的祭品倾斜过去。

    所以当这个祭品又一次自杀的时候,北原家家主喜形于色地挥了挥手:“真好,这个祭品快要到成熟期了,今天停止训练,无论他要什么许诺都给他,一定要让他痛苦地活下来!”

    白柳低着头从家主面前退下,家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白柳回去了。

    临近夏季,海边都多雨,等到晚上的时候雨突然下了下来,白柳撑着一把纸伞熟门熟路地从偏径绕上了神社。

    现在北原家没什么人关注这个一看就不痛苦的祭品,白柳的行动相较之前甚至更自由了。

    小葵趴在窗台,她望着雨夜朦脓里那盏微弱的灯看白柳每晚上山见邪神已经成为了她无聊的祭品生活里一点为数不多的乐子了。

    她实在是非常好奇,白六到底想干什么。

    雨越下越大,白柳提着的在雨幕中的亮光很微弱,就像是某种漂浮在神社周围的夜光昆虫,在植被渐渐茂密起来的山林间游荡漂浮着,向神的居所摇晃着前行,然后又一次停在了神社门口。

    小葵看到神社内的门又被一只手推开了。

    这些日子以来,神社里的那个邪神向外走的步伐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只能推开一点缝隙,到现在已经能推开半个门,一度让小葵以为里面的神马上就能走出来。

    但小葵看不到的是,那只推开门的手纤长白皙却又伤痕累累,布满了丝线和锁链勒出来的伤口,血液顺着外袍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和池塘内的雨声连在一起。

    “你来了,白柳。”谢塔站在被他竭力推到半开的门边,垂下眼眸很轻地说,“我听到你的脚步声,感受到你的痛苦,就醒来到门边等你了。”

    “今天你也不进来看我吗?”

    神社的门外只有大雨淅淅沥沥的声音,白柳没有说话,这么多天以来,尽管白柳每日都来,谢塔也每日会这样自言自语地和他聊天,但白柳连一个字都没有回答过他。

    谢塔对此也习以为常,他微微仰起了头,平静地看着屋檐下的摇动的风铃,和屋檐外的越来越大的雨,他手脚上绷紧的丝线勒进皮肉里,外袍上是密密麻麻的血痕,手腕上刚刚被勒出来的新鲜伤痕正在一滴一滴向下滴血,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滴落下去。

    门外白柳撑着的伞面上的雨夜那样滴落下去,血与雨同时落地,融在泥地里。

    谢塔轻声说:“这几日你来,我醒得越来越早,你好像在越来越痛苦。”

    “你在痛苦什么呢,白柳?”

    谢塔望着那扇厚重陈旧的木门,他知道门的另一边站着白柳,他会在哪里站一整晚,站到天色将明才离去,然后第二夜再来。

    今日雨这样重,白柳会不会生病

    太奇怪了,谢塔垂下眼帘,他望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有些迷茫地攥紧了自己心口的衣服。

    明明此刻在流血的是身体,身体却不怎么痛,但刚刚想到白柳会生病,却是他心口的位置紧缩了一下。

    一种很奇怪的疼痛感。

    这些日子以来,谢塔一次也没有见过白柳,没有听到过白柳的声音,他只是知道白柳在门的那一边,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让他不可能折射白柳情绪的厚厚的木门,但他却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很多情绪。

    每到夜晚,他因为白柳的靠近而要醒来的时候心脏的跳动会加快,等到他苏醒之后竭力推开神龛的门,看到白柳没有推开神社大门进来见他的时候心跳又会闷下去。

    等到白柳走,他听着白柳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慢慢沉睡下去的时候,他的心跳又会变得一下快一下慢的。

    想到今天白柳离去就会变慢,想到今夜白柳又会再来便会加快。

    “今晚的雨太大了。”谢塔对着木门说,“你要不要早些回去?”

    门外静了静,谢塔听到了伞面转动的声音,然后便是白柳向山下走去的脚步声。

    太奇怪了。

    谢塔抿紧了唇,他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扇木门,攥紧心口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紧

    明明因为雨大,让白柳回去的是他自己,但真的听到白柳干脆又毫无留恋离开的脚步声,想到今夜他隔着木门和白柳相处的时间这么快就没有了

    谢塔又没有办法自控地产生了失落。

    为什么呢?

    没有任何人在他的周围,他自然也无法折射出任何人的感情,那么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情绪到底来自于哪里?

    虽然每次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每一次谢塔都会在白柳离开的时候问:“你明天还会来吗?”

    白柳离去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谢塔听到在倾盆的雨声中,白柳的呼吸声略微重了一瞬,他向前跨了一步走到了神社的门边,谢塔甚至听到了白柳的手贴到了神社的木门上的声音,似乎白柳下一秒就要推门进来,和谢塔说些什么。

    谢塔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前所未有的激烈,他努力地向前挪动,身上绑的丝线甚至勒进了他的骨头里,但他对此毫不在乎,低头无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头发,眉头轻蹙,但苦恼的并不是伤痕带来的疼痛,而是自己身上的血迹弄脏了衣服和头发。

    这样血迹斑斑地见白柳,好像有些不太整洁,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塔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便抬起头来,出神地,全神贯注地望着那扇木门,专注到呼吸都快停止的地步,任由身上的血液流下渗透外衣。

    白柳会推开门来看他吗?

    他会和他说什么呢?

    白柳的呼吸在贴着门的地方停了片刻,他的手在木门上轻微地挪动了一下。

    谢塔直勾勾地望着木门,他的肩膀和背慢慢挺直,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然后白柳的手停住了,他顿了顿,就像是以前那些夜晚那样,什么都没说的转身离去了。

    谢塔绷起来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他怔怔地望着那扇门,眼眸盈着很浅的,仿佛马上就要落下的一层光。

    在听到白柳离去的一瞬间,谢塔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就像是他的心跳随着今夜的白柳一起离开了。

    谢塔随着白柳离开而慢慢地倒在了地上,无数重的丝线交错地勒在他的衣服下的皮肤上,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着:

    “无论你明天来不来。”

    “我会一直等你的。”

    小葵撑在窗口,她原本以为又是一个白柳在神社外面守一夜的雨天,正看得她打哈欠呢,但临到天亮的时候,白柳突然向神社走进了几步,提起了灯照在了神社的门上,手都贴在神社的门上。

    这些小葵提起了精神,前伸身体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他今天该不会要进去吧?”

    “不对。”小葵的眼睛眯了起来,“白六这家伙,是在神社的门上写什么吗?”

    大雨倾盆落下,雨声嘈杂,谢塔的声音也被雨水打得零碎模糊起来:

    “你明天还会来吗?”

    “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无论你明天来不来,我会一直等你的。”

    白柳撑着伞,他在几乎快要下成灾的雨中沉静不语地站着,然后突然转过身来,白柳提着灯照在被雨的雾气蒸腾的木门上。

    木门上布满了颗粒状的的水珠,白柳垂眸将手掌在那扇木门上轻贴了一下,然后将手指点在了木门上,一笔一划地在门上认真写写了一句话,然后在门前静了一会儿,转身下山了。

    雨越下越大。

    在一片迷离的雨幕里,白柳提着的灯光离神社的门越来越远,但渐渐明亮的天色照耀在了神社的木门上,照亮了那句白柳写在神社木门上的话:

    【我明天会来。】

    第446章

    邪神祭船屋

    次日,

    天晴。

    北原宅深处,屋檐下挂着的晴天娃娃在和风煦阳里微笑着摇摆。

    室内,端坐跪地的小葵把目光从屋檐下的阳光收回来,

    她偷懒地靠在自己身侧的一个凳台上,目光散漫地看着端坐在她正前方,

    背挺得笔直的白柳。

    这家伙是铁打的吗?淋了一晚上的大雨,

    三个小时之后就又衣着整洁地来上祭品进修课程了

    正前方,有一个有两撇斜胡子,

    面容干瘪阴郁的中年人正拿着一本书,

    一边走一边望着书,

    脸上挂着一种微妙又诡异的笑:“我们今天要教导给各位祭品大人的美好事物,是一门全新的课程,叫做《恋爱》,

    或者是《爱情》。”

    “祭品大人们正是花季雨季年岁,应该正是对爱情充满幻想的时候,有人愿意和老师聊聊,

    你们幻想中最美好的爱情故事是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

    白柳低着头,小葵无聊地望着窗外,

    另一个祭品疯疯癫癫地笑着,

    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这个老师对这样的情况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笑了笑,

    点了恭敬地跪坐在白柳身后服侍的苍太:“苍太愿意说说,你最早接触到的,你觉得最完美的爱情关系是怎么样的吗?”

    被点中的苍太脸色一白,脸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紧张地抬起头,很小声地回答:“我不太清楚。”

    老师耷拉着眼皮:“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

    苍太被看得缩了缩脑袋,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更小声地说:“有,有公主和王子的童话那样的吧?”

    这个老师躬身靠近苍太,循循善诱:“很好,具体什么样的童话故事呢?”

    苍太偷瞄了一眼白柳毫无表情的侧脸,结巴道:“王子,王子每晚都会冒着巨大的危险,避开邪恶的怪物偷偷去找自己被困在神,不,不是,一个很高的地方的公主,然后在那里陪他一整晚,想要把公主救出来。”

    一直看向窗外的小葵眼神动了一下,她颇为几分兴味地转过脸来看向苍太和白柳。

    这不就是白六每天晚上都在玩的戏码吗?

    老师恍然大悟地一点头:“原来是《长发公主》啊。”

    苍太有点懵:“什么长发公主?”

    “就是你刚刚说的童话故事。”老师直起身子,一边走一边挥了一下手,旁边的佣人随从地给小葵和白柳他们的桌台上摆放上了童话书。

    童话书的封面是一个金色长卷发垂落高楼的女孩,她看不清脸,只有一头漂亮的长卷发垂落在阁楼狭小的窗台外面,下面有一个抓住头发想要攀爬上去的男人,他仰头望着藏在阁楼里的女孩。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头发具有强大魔力的女孩,她刚一诞生,头发上的魔力就吸引力过路的女巫,女巫将女孩抱走,将她带进了满是怪物的黑暗森林,将她困在高楼里,禁止女孩外出,利用她头发上的魔力保障自己的强大。”

    “女孩就在高楼里一日一日地长大了。”

    “她因为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成长得天真美丽又不谙世事,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甚至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一座狭隘的,黑暗的,永不见光的阁楼。”

    苍太听得提起了心脏,他跪在地上仰头眼巴巴地望着抑扬顿挫讲述故事的老师:“然后呢!白王子大人出现了吗!”

    “出现了。”老师转过身来,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了下去,“有一天,有一个路过的王子发现了她,他被长发女孩的美貌所打动,开始日日夜夜守在阁楼外面,王子对女孩说”

    “美丽的女子,请放下你的长发,让我爬上来见一见你吧。”

    “住在高楼上的女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英俊的男人,她放下了自己的长发,王子爬了上去。”

    “他们背着女巫夜夜私会,终于,王子想要带走她,但女巫发现了他们,她恶狠狠地分开了他们,将女孩送到了更远的荒原上。”

    苍太急了:“白,王子大人呢!他没有驱赶女巫吗!”

    “王子最终还是战胜了女巫,他带回了长发女孩。”老师慢悠悠地说出了结局,“两个人在城堡里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苍太长出一口气:“那就好。”

    老师揣着手环视一圈,脸上又带出了那种虚伪的笑意:“各位祭品大人,对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呢?”

    他看向小葵,语气恭敬:“比如小葵大人,如果您是这个故事里的长发公主,您会怎么做呢?”

    小葵托着脸,很无所谓地接了话:“我大概会用美貌引诱这个愚蠢的王子,然后在他爬上来之后一剪刀捅死他,脱下他的衣服穿到我身上,变成王子从阁楼里逃出去。”

    苍太悚然:“这已经不是爱情故事是恐怖故事了吧!而且随便杀死王子会被判死刑的吧!”

    小葵扫了一眼被吓到的苍太,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对啊。”

    “就算死了,也比成为一个只会长头发给巫婆用的傀儡,一辈子困死在阁楼要好吧?”

    苍太抿唇拧手,他低头安静了下去。

    老师对小葵的回答并无诧异,他继续转头看向旁边的白柳:“如果白柳大人是故事里的王子,会怎么做呢?”

    刚刚低下头的苍太又小小抬起了头,充满期待地望着白柳。

    白六大人和故事里的王子完全一样,他一定会给出和故事里一样的回答吧。

    白柳静了静,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如果我出现在这个故事里,大概率不是王子。”

    苍太一愣。

    老师顺从地反问:“那白六大人在这个故事里,会是什么呢?”

    白柳神色平静:“我应该会是黑暗森林里的一只怪物,日夜在高塔下面觊觎上面的人,等待着对方坠落的那一天。”

    苍太:QAQ

    为什么又变成恐怖故事了!!

    “怪物和公主的恋爱故事吗?”老师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是这种卡西莫多和埃斯梅拉达的爱情模式啊。”

    老师看向白柳,继续问:“那白六大人是要以怪物的身体爬上阁楼救下美丽公主,带公主私奔,公主一开始一定会因为你的外表误解你,但你在这个过程中用自己对公主的爱打动公主,让公主超越外貌认识到你的内心,然后和她在一起吗?”

    苍太:QA愧是白六大人,这个版本的爱情故事也好动人!

    “不。”白柳眼瞳漆黑地望向老师,“如果他因为我爱他而爱我,我大概率会杀了他。”

    苍太感动的眼泪挂在了腮边,他呆滞住了。

    老师也一顿:“为什么?”

    “如果我已经爱上了他,并因为这个爱带他从高塔上私奔。”白柳脸上一丝情绪也无,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讲解数学题,“但他只是因为我爱他而爱我,那么我如果想要他一直爱我,我就必须一直支付我的爱去购买,那这就不是平等的交易。”

    “而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停止这个交易。”

    白柳抬眸,眼神里透不出光,深到像是海底和穹底:“那为了避免我在这场交易里损失更多,我会在确定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爱上我的时候”

    “杀了他。”

    白柳这句话一出,全场皆静。

    就连那个一直都露出虚伪笑容的老师都有点端不住了,他双手摁在白柳的桌台上,强自镇定地假笑询问:“也不会像是白六大人说的那样极端吧,说不定在您救公主出高楼的时候,公主她就爱上您了呢?”

    “公主爱上救自己出高楼的人,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白柳眸光沉静,语气疏浅:“是吗?”

    老师肯定地点头:“所有的爱情模式都是这样的。”

    白柳掀开眼皮:“所以公主只是爱【救自己出来的人】,那无论这个人是谁,哪怕不是个人,是我这样的怪物,公主都会爱它。”

    “这种程度的感情,和狗对主人的摇尾巴有什么区别?”

    白柳他忽然很慵懒地笑了一下:“狗也会爱上给自己食物的主人,无论它的主人是谁,是富翁,是上班族,是流浪汉。”

    “狗都会对自己的主人摇尾巴。”

    白柳抬眼,平视着俯下身来的老师的双眼:“这种程度的【爱】只是取决于,谁一开始成为这条狗的主人,谁最先爬上公主的阁楼,和这个人本身无关,只是靠着某种必然的心理反馈机制获得的短暂情绪反馈和折射。”

    “但这才是正常人的爱情观念,你说得太极端了,你要的那种感情模式根本不存在。”老师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继续反问道,“公主在私奔过程中爱上你不行,救离出来的过程中爱上你不行,那你要什么情况下公主才能来爱你呢?”

    白柳微微仰头:“我要他在【塔】里就爱我。”

    “我要他明知道我是一个拿着刀在塔下等着杀他的怪物,依旧愿意斩断束缚在自己身上的丝线,从高塔之上为我跳下来”

    老师怔楞地望着白柳的眼神,白柳的眼神漆黑到几乎把周围所有光都吸了进去,明明无光,但却又极其摄人,就像是藏着许多种混合在一起变成黑色的强烈感情,和他叙述时候平淡过分语气搭配在一起,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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