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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晚上回到承明宫,木槿忙不迭命人去将小厨房热着的饭菜端来,又是不解又是愤慨:“太后宫中又不缺这点,缘何不给陛下传膳。”

    顾涟漪的理由是,礼佛时不可有食欲之贪。

    但木槿觉得这完全是借口,由此更加愤愤不平。

    言霁倒是没说什么,连着饿了几日,他已经饿习惯了,此时慢条斯理吃着,咽下口中的食物后,还有空安抚木槿几句。

    也就是在承明宫,木槿敢如此说。

    “陛下不在时,太后掌控宫闱,说承明宫中没有主子,便将按例送来承明宫的东西削减了大半,冬日奴婢们甚至没有多余的炭火,只能卷在一团互相取暖。”

    站在旁边伺候的其他人,想起那段时间,亦是纷纷红了眼。

    “她竟做到如此这个地步?”言霁愕然,虽然知道顾涟漪疯,但好在她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向来不会没缘由地苛待下面的人,她想苛待谁,便会弯弯绕绕地制造出诸多理由,以此来托显自己此举的公正。

    但如今,顾涟漪显然已经不顾这些了。

    木槿正要详说,有名内侍走了进来,跪地朝言霁道:“陛下,今日江太医问起您了。”

    言霁这才想起被他弄来承明宫就忘在脑后的某太医,最近实在是被顾涟漪弄得心力交瘁,他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承明宫东侧的偏殿暖阁后面,有一间耳房,这段时日江逢舟便将这间耳房清理了出来,当作实验换心的手术室。

    如今有了承明宫的协助,找实验体的速度快了很多,江逢舟只需给出详细的要求,很快就会有人将他需要的送过来。

    他已经拿八对猴子作了研究,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虽说言霁叫他只需要完好无损地取出心脏并保存就好,但江逢舟担心之后会起变故,所以用了最高要求去命令自己,成功完成一场换心手术。

    接连失败让他产生紧迫感,连着两日都没阖眼,在上午问过内侍后,便又钻进耳房从笼子里抓出第九对猴子,用麻草迷倒猴子后将他固定起来,继续手术。

    当言霁来时,他沉浸在工作中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

    言霁并没打扰他,悄无声息地进到耳房内,重新将门关上,就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江逢舟施展换心的过程,这一幕十分血腥,言霁刚吃过晚膳,看得久了胃里有些不适,但始终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耳房内有许多言霁没有见过的工具,有些十分精巧,插在猴子的各条被剥开的血管中,另一端连着不知名的囊袋,还有各种形状的小刀,江逢舟几乎不用去看,就能准确得从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柄。

    猴子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他们血淋淋的心脏被取出,都悄无声息的,让人怀疑这两只猴子都已经死了。

    言霁撇开头,在这一幕下,他生出了退意。

    早知不该进来的。

    中途过了许久时间,这次言霁没有再一直盯着那边看,他开始漫无边际地发呆,不断质疑自己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做的事没有任何结果,那么他该怎么办?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闻一阵微弱至极的嘶鸣,言霁猛地回头看去,其中一只猴子竟已睁开眼,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此时已即将缝合完毕!

    江逢舟同样难掩激动,手指甚至都有些颤抖,他调整好气息,伸手去取早已用过燎过的剪子,就在这一转眼的功夫,猴子脸上流露出极其惨烈的痛苦,它艰难地张嘴似想发出求救的声音,四肢无力地颤抖,最终声音戛然而止在了虚渺的半空中。

    一室死寂。

    第102章

    共死一

    江逢舟的手顿住了,

    最后重重垂了下去。

    又失败了。

    如此,怎么能上手为活生生的人更换心脏?

    言霁回过神后,身体才恍若从冰窖之中脱离,

    猴子最后发出的那道叫声,

    太多凄厉,就算不是同类,

    任何人也能从中听出其中压抑的巨大痛苦。

    那一瞬间言霁心神恍然,厚重的乌云压在心上,令人窒闷得喘不过气。

    但当看见江逢舟的模样后,

    他走上前,将对未知的恐惧死死压在心底深处,

    用坚定无畏的语气对江逢舟道:“不过几次失败而已,

    这次它在换心后能睁眼,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江逢舟恍惚地回头看他,

    半晌后才愣愣地反应过来:“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多久。”言霁将止不住颤抖的手指藏在袖子里,视线不敢往案桌上挪动丝毫,却还在为江逢舟打气,

    “朕相信你下一次一定能成功。”

    “此事太难了。”江逢舟垂下头,

    走过去将一片狼藉的案桌处理完,

    才脱下将薄如蝉翼的手套,走到水盆前仔仔细细将手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言霁闻着骤然浓郁起来的血腥味,再忍不住,

    脸色隐隐发青:“朕在外面等你。”

    没等江逢舟回答,

    言霁便推门跑了出去。

    他将今日唯一吃下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吐完后,又面色无常地回到暖阁,

    捧着茶水小口啜饮,

    将喉咙处的异物感缓慢压了下去。

    江逢舟出来时,

    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他先是向言霁说明了这几日研究以来获得的经验,以及每次失败的原因,说到这一次时,江逢舟停顿了下,想起猴子临死时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疲惫与哀伤。

    “这次是臣动作太慢,中途好几次发生了大出血,它能睁眼实在是个奇迹,陛下,臣需要至少三名医师,从旁协助。”

    言霁敛目,又喝完一口茶,才问道:“有什么要求吗?”

    “最好同样精通心胸方便的,没有的话,能作局部肢体切割的也行。”

    见言霁迟迟没有应,江逢舟思索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难了些,正打算再退而求其次,言霁便应了:“好。”

    江逢舟抬头看言霁,抿了下唇,想问究竟是谁如此重要,需要他做到这一步,但最终,江逢舟记起了君臣有别,一如既往压在了心头的疑虑。

    作为臣子,他只需要听从命令就好。

    言霁从江逢舟那里出来时,仰头望了眼,天际密布鳞纹云,隐隐绽起朦胧亮光,恍然察觉,不知不觉间一整夜渐已过去。

    言霁意识到后,身体方才觉得异常疲惫困倦,他暗自打趣地想,若是没发现天已亮,赶着回寝睡一觉,再被叫醒时会不会以为自己确实睡了一整夜才醒,思想骗过身体,身体便察觉不到累了?

    那如果身上的疼痛能骗过脑海,会不会成功的几率高一些。

    那样的话,他会忘记吗?

    今日朝堂,连月累积下来的政务已经在前一天全部处理完,剩下的只有关于邶州那边的军报,有探子递回消息,说柔然又重新在大崇安插了一名暗桩,且对方同样是与康乐同等的位高权重之人。

    臣子们彼此互看的视线中已经藏有警惕。

    不同前几天,今日摄政王也上了朝,他一如既往穿着那身朱红朝服,站在文武百官间身姿如松,让人一眼就能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言霁一夜未睡,状态恹恹的,支着头听完臣子们关于对应柔然的谈论,以及查出暗桩究竟是谁的方案,这一事最后交给了大理寺,不过看大理寺少卿满头汗水的模样,估计指望不上。

    “陛下可是病了?”薛迟桉突然出声,正在激烈讨论的各位大臣,纷纷将视线移向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的皇帝。

    有摄政王在时,几乎不需要皇帝发表任何看法,所以除了薛迟桉以及陈太傅,没人注意到言霁苍白的脸色。

    顾弄潮闻言也看了过去。

    “朕无事。”言霁沉声故作威严之感,“各位爱卿可还有事要禀?”

    下面没有回音。

    “那便退朝吧。”言霁站起身时晃了下,德喜眼疾手快跑上前扶住言霁,陈太傅凝目忧心忡忡道:“陛下若有不适,需传太医看看,国家大事虽重要,但陛下龙体亦不可忽视。”

    “只是昨夜太累了,睡一觉就好。”言霁挥挥手,让他们都退朝,没注意到顾弄潮在他说这话时,冷下的神色。

    从侧后的龙门出去,德喜早已安排的龙辇正在外面候着,他扶着皇帝上了轿,不放心地问了句:“不叫江太医为陛下瞧瞧?”

    “不用。”

    辇轿抬起,晃荡下言霁阖目假寐,正昏昏欲睡时,听到德喜在旁边小声地喊:“陛下、陛下......”

    被搅清梦,言霁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何事?”

    “摄政王正一直跟在后面呢。”德喜往后面看了看,询问:“可要停下来问问王爷可有事要交代?”

    言霁骤然睁开眼,转头往后面看了眼,确实看到正有一名小童推着顾弄潮,不远不近跟在仪驾后方,当他看去时,顾弄潮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言霁将扶柄握紧了些,扭回头:“他既没遣人上来,还得朕亲自停下来等他不成?”

    “是。”德喜悄声叹了口气,不知缘何,陛下又跟摄政王闹矛盾了。

    他只能更谨小慎微地伺候,不敢再提及摄政王半句,怕被陛下给迁怒。

    一路言霁就忍着没回头,到了承明宫门口,他终于又回头看了一眼,顾弄潮居然还跟着,原本言霁还以为顾弄潮只是顺路要去永寿宫,但已经到了这,就已不是顺路的问题了。

    不过他既没上来,言霁也懒得推测顾弄潮用意为何,现在他困得根本无暇去分析顾弄潮一肚子的弯弯绕绕。

    待进到宫内,木槿上前结果言霁身上的披风,正同言霁说着西殿那边突然出现的血迹吓坏了洒扫宫人,转头一看却见摄政王正杵在宫门,惊愕地睁大了眼。

    她并不知道此时陛下不待见摄政王,只觉以前陛下跟王爷关系挺好,便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全程言霁厌世的眼神。

    “本王有话要同陛下说,还请姑姑带人避开。”

    木槿表示懂,立刻招呼人走开了。

    “什么事,朝上说不成,非得跟到朕宫里来?”言霁转身,不爽地看着顾弄潮,“朕以为,皇叔已没什么好于朕说的了。”

    顾弄潮垂下眼,复又抬起:“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什么好气,不过好心喂了狗而已。”

    明明就是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

    “年让还在我府上,你若是喜欢,我叫人送回宫里。”顾弄潮顿了顿,续道:“它本就是你的,早该物归原主。”

    如此一说,言霁却更气了,气得袖子下的手指尖都在抖。

    “你要送就送回来,你不肯养它了,难道我还会嫌弃不成,不妨将阳阳也送回来,不敢劳烦摄政王替我照料他们。”

    言霁不过是一时气话,却没成想,顾弄潮思索后,颔首应:“也好。”

    言霁本就精神不佳,此时更是差点两眼一黑气厥过去。

    他甩袖背过身,睁着眼睛不让泪水储满眼眶:“若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可以回去了。”

    迟迟也没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言霁悄悄抬手抹了下眼睛,输人不能输阵。

    但也一直竖着耳朵,想听听顾弄潮还会说什么。

    顾弄潮说了:“听说你将江太医召进了承明宫,可是身体又何不适?”

    在听到顾弄潮口中提起江逢舟时,言霁心里一咯噔,掩盖下一瞬间流露出的慌乱:“是,胃口不好,请他调理。”

    言霁一时忘了当时请江逢舟来承明宫的理由是什么,只能胡乱另编一个。

    顾弄潮凉薄如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调理身体?需要陛下在西殿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出么?”

    “你又在我身边安排了人?!”言霁愤然转身,怒视顾弄潮。

    当看见言霁红红的眼眶时,顾弄潮反思起自己做的是不是过了,但若不如此,待他走后,他的霁儿又岂能适应虎狼环伺。

    除了尽快将暗中的虎狼拔出,顾弄潮别无他法。

    “是臣逾矩。”顾弄潮说了,但不改。

    言霁这会儿只担心自己的计划是否有被顾弄潮发现,急着去安排加强对西殿的守卫,胡乱开口回:“是,朕是待了一夜,朕不小心在西殿睡着了不行,摄政王的手竟伸得这般长。”

    “连朕在哪里睡觉还要管?是不是以后朕纳了后妃,敬事房还要来找你翻牌子。”

    为把这个话题转移过去,言霁多说了几句想激顾弄潮厉害,但顾弄潮似乎完全没有被他的话所扰。

    只是眸子里的那点冷意散开了。

    “不是就好。”顾弄潮语气无波,“若是陛下需要,臣确实可以代劳。”

    若牌子真送到他这里,送一次,他毁一次。

    言霁还没听懂那句“不是就好”不是在哪又好在哪,顾弄潮已经转动轮椅,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到门口时,之前为他推椅的小童再次出现,不知安了什么机关,轮子毫无阻碍地滑过了门槛。

    言霁不再想了,他急忙转身往西殿的方向去,决定再检查一遍西殿的巡逻排班,不能被顾弄潮的人钻了空子。

    -

    皇帝刚回京平定下去的风波再次涌动,这次是因暗探口中所说的柔然暗桩一事,已被摄政王接手,调遣大理寺协同调查。

    几乎每个京官的府邸,都被造访了一次。

    比起皇帝的变化所带来的紧迫,摄政王的压迫感更甚,整个朝堂经历过夺嫡之争的官员,都深深畏惧着摄政王的手段。

    他们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变革,因为这一次,谁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不是被摄政王连坐下去的人。

    幸运连续两次的可能性极小。

    当第一个官员被抄家卸职后,紧接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又得到第二个官员被判罪的消息,没人再睡得着,只盼那名暗桩能早日被查出,不然照摄政王这样查下去,谁又能保证没犯过点事,能独善其身。

    甚至,有些官员骇破胆,寻思着攀上了近些日撑摄政王休假,在朝中风头正盛的新贵,薛迟桉。

    薛迟桉虽是个黄毛小儿,但见识谋略却不输给任何人,从前他们对薛迟桉这种攀上陛下一路顺风顺水爬上来的人看不上眼,这是也只能放低身段,求薛迟桉搭手。

    原以为会得到一顿冷嘲热讽,却没想冷嘲热讽没见,却见薛迟桉笑盈盈,客客气气招待他们,几乎来者不拒。

    朝中的局势越发复杂起来。

    但奇怪的是,无论摄政王府还是皇宫,都风平浪静,那两位商量好似的,对薛迟桉笼络大臣一事视而不见。

    皇帝还好说,毕竟薛迟桉师从陈太傅,也算是保皇党的一员,只要不犯过那条界线,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摄政王的态度不明,就不好说了。

    这次薛迟桉进宫求见言霁,自上次言霁被梅无香从太傅府掳走,他们两人便没在私下会面过,薛迟桉倒是找过言霁几次,都赶上言霁被请到永寿宫的时候。

    这两日,顾涟漪没再连着叫言霁去永寿宫,大约知道从言霁口中听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近日天气放暖,薛迟桉已穿回了薄衫,由宫人带着进到内殿,正看见言霁在跟司衣房的女官讨论着什么。

    走到近处,听到只言片语:“那便选这几个款式,拿去给木槿看看,她喜欢哪个。”

    “陛下,薛大人来了。”待言霁说完一句后的空当,德喜方在旁边小声提醒。

    言霁转眸看向薛迟桉,薛迟桉跪地请安:“臣叩见陛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薛迟桉已与他如此生分,好似从重逢时就这样了,言霁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他也尽心带过薛迟桉。

    “何事?”言霁问他。

    没叫他起身,薛迟桉便依旧跪着回:“陛下失踪这两年,臣一直在调查陛下的下落,但因能力有限,直到一年前才查到风灵衣头上,顺藤摸瓜下,臣得知了一些解释不清的事。”

    “起来说话。”言霁抬了抬下巴,德喜会意,去搬了凳子给薛迟桉坐。

    薛迟桉谢恩后,规规矩矩坐下:“以当时柔然与大崇的形势,风灵衣若将陛下带去柔然,局势立转,大崇将落入下风,臣原以为如此,所以花了很大的功夫让人暗查柔然内风灵衣包括柔然王室在内的所有势力范围。”

    “虽没查到陛下踪迹,但臣的人却找到了柔然巫师,递回来消息称,如今柔然步步败退,只不过假象,是巫师让柔然国君故意为之,就算柔然国灭也要拖过某个期限,臣暂不知其中用意。”

    用得上国灭作为代价。

    言霁原本歪在榻上的身体坐直:“你派去柔然的人,此时在何处?”

    “已经死了。”薛迟桉声音里没有一丝为下属死去的悲伤,“当递出消息就被柔然巫师发现,尸体在从城门前挂了三日。”

    言霁一阵恶寒。

    “他们岂敢!”这无疑是对大崇的挑衅。

    薛迟桉看着言霁:“臣直觉此事事关重大,近几年与柔然对阵,我们确实太过顺利,乃至蹊跷,此后臣接连又查了几个月,柔然巫师似乎是因忌惮摄政王,暗遣使者前往摄政王府,愿拿数十都城作为诚意。”

    想到薛迟桉之前说他们宁愿国灭也要脱过某个期限,如今又与顾弄潮联系起来,言霁脑袋乍然尖锐得疼痛起来,感觉自己应该知道关键所在,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丝灵光。

    殿外突传来细微几乎让人听不见的脚步声,下一刻关上的门无声打开又合上,再晃眼时,已有一名敷面黑衣之人出现殿中。来者身配弯刀,脚踩黑靴,并不是禁卫军的打扮,言霁看到那双漆目后,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常年游荡在各方敌国收集情报的影三。

    薛迟桉在无影卫手底下训练过,因此影三并避开他,径直走到言霁身边,俯身在他耳边道:“风灵衣死了。”

    言霁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影三。

    “死前,他留了一封信,让属下交给陛下。”影三从衣襟内贴胸口的位置,取出一封带血的信封。

    言霁已经顾不得风灵衣是如何知道影三的存在,并且联络上影三的,接信的手抑制不住颤抖,一时竟不敢打开。

    薛迟桉离得远,也有影三的故意为之,他没听清影三说了什么,见言霁这幅大受震撼的模样,耐不住好奇问:“发生了何事,可能与臣说道?”

    以薛迟桉的手段,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得知此事,言霁便没瞒他,言简意赅:“风灵衣已死,留了信给朕。”

    薛迟桉也同样愣了下。

    言霁展开信,信封的血水已经浸透信纸,好几段字句都被模糊,只能根据前后言推测大概的内容:

    「望君安康,展信舒颜。

    想必见到这封信时,陛下已经有所决定,灵衣自觉再劝已无果,为防陛下所行顺利,特书此信以告知。

    再有两月,便是时空交叠之日再现,在此之前行事才有百分之一的把握,之后无论再如何,都无法触及壁垒,渡过此劫。

    若陛下无悔,请尽快行动。」

    言霁合上那封信,看着上面斑驳的血迹,问影三:“他死前很痛苦?”

    “没有。”影三回答:“这上面的血都是死在风灵衣扇下之人留的,他是自己跳湖死的。”

    言霁攥紧了那封信纸:“为何他会自行了断?”

    影三沉目,才道:“听说风灵衣回到柔然后处境并不好,激奋派都以为他已投诚大崇,上书让国君剥夺他王侯之位。”

    “再加上风灵衣知道不少柔然秘事,柔然国君对他忌惮颇深,柔然内部的百姓也被煽动,皆以为他已叛国,此番也是被逼至绝路。”

    言霁闭上眼沉沉呼吸了下。

    只有他知道,风灵衣有多愿望,在大崇内,他从没有对自己透露过关于柔然内部只言片语。

    “他葬在哪?”

    影三愣了下:“不太清楚,属下记得柔然国君认为他并没死,派了不少人下水打捞,但知道属下从柔然离开,也没听说风灵衣的尸体被打捞上来。”

    “而且,已经过去五日,按理说,泡了那么久,就算没人打捞,也会浮上来才对。”

    言霁眼中乍亮起一丝光:“有没有可能他没死?”

    影三回答坚决:“不可能,那片湖并不大,里面也没暗流,一眼就能望清周围,湖岸边军队把守,他一露面就会发现,但是三炷香的时间,他都没从水里出来过。”

    那丝微光暗了下去,可这也更解释不清,风灵衣跳湖失踪的真相为何。

    见言霁没有再问,影三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退了下去,走前眼尾一瞟薛迟桉,薛迟桉察觉到他的视线,起身告退,离开了承明宫。

    宫墙拐角,影三鬼魅般出现,蹲坐在墙头,丢下一颗石子,弹跳几下后滚落在薛迟桉脚边。

    “小鬼,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将你查得连亵裤都不不剩,若你敢耍什么花招,我影三第一个斩了你。”

    影三微仰着头,低眸审视薛迟桉。

    “哪敢。”薛迟桉极有教养地微笑,拱手向影三作礼,“走到这个位置,我只是想尽己所能为陛下效劳,不敢作他想。”

    “没有就行。”

    话音刚落,人已消失无踪。

    薛迟桉讥嘲般勾了勾嘴角,之前乖巧温顺的模样也跟着消失无踪。他自然不会作他想,他只是想将陛下身边最大的危险铲除掉。

    第103章

    共死二

    “德喜。”言霁午睡起来头疼无比,

    哑声喊了下,德喜立刻从外面进来,撩起遮挡日光的帘帐。

    “陛下怎么了,

    您脸色似乎不大好,

    可是哪里不舒服?”德喜满脸关切,如果不是知道他依然在跟太后有联系,

    言霁说不定还真的会小小感动一把。

    “江太医那边进度怎么样了?”

    就算是德喜也进不了西殿,宫里已经渐渐生起了陛下金屋藏娇的声音,德喜这会儿见陛下一醒来问的就是江太医,

    眼观鼻鼻观心道:“江太医没有消息传出来,奴婢也不知。”

    “摆驾......”言霁刚说两个字,

    眼前再次浮现那晚在西殿看到的场景,

    剩余的话一时没能说出来。

    他去西殿看过禁卫军的换班以及确定每个人背后并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但依然不放心,

    毕竟禁卫军哪怕再屿汐]团队清白,他们后面的人也是顾弄潮。

    如果顾弄潮真下达个任务,让他们调查西殿内的情况,

    恐怕依然瞒不过。

    言霁转口说道:“将屠恭里叫进宫。”

    “是。”德喜应声后躬身退下。

    木槿这才进来伺候着言霁更衣束发,

    问言霁接下来可要去哪,

    言霁摇了摇头,便窝在屋廊下喝茶发呆。

    自从陛下回来后,木槿发现陛下明显话少了很多,

    往常还会跟她聊聊心,

    现在心里明显藏着事,但却从不跟她提一言半句。

    这个模样让木槿很不放心。

    她站在旁边想了想,

    主动择了个话题:“陛下,

    司衣房送来的样式图奴婢已经看过了。”

    言霁果然提起了些兴趣,

    支起身挑了挑眉:“哦?有没有喜欢的。”

    “奴婢想让陛下为奴婢选。”木槿垂下头,知道言霁铁了心要将她嫁出去,也不再三拒绝,怕反而让陛下觉得她不识抬举。

    “你拿过来朕再看看。”

    木槿点头,转身去房里拿册子,由于她身为贴身宫女,住的地方并不远,没几盏茶的功夫就捧着册子回来了,言霁从她手里结果,仔细又翻看了一遍,一点也不觉厌烦。

    “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少顷后,言霁指着上面一件朱红绣金凤朝日的婚服问木槿,木槿看了女款,还没觉得什么,扫见男款后,脸一白:“这恐怕不合规制。”

    女款绣的凤凰,男款绣的却是金龙。

    就算不知常识的三岁小儿也知道,龙纹只有皇帝能使。

    言霁倒是神色淡淡的:“没什么不合的,龙凤用不上,可以换别的,图样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你喜欢废些周章也没什么。”

    第一次有人跟木槿说“只要你喜欢”这句话,木槿难免又红了下眼眶,如果不是已经先遇上了陈轩,面对这样的陛下,很难有人能做到不动心。

    长得又这般好,比女子还好看,还坐拥天下拥有无尽的权势,性格也好,对下面的人并不苛待,是宫里少数仁厚的主子了。

    她重重点头:“陛下选的,奴婢都喜欢。”

    “那就这款吧。”言霁拍案顶板,叫来宫人让将图册送到司衣房。

    这一会儿的功夫,德喜就带着屠恭里来了。

    巧的是今日屠恭里正好来宫中视察,没费多少路程,就得到传唤,随德喜进到承明宫面见陛下。

    一眼看去,只见皇帝正懒散地躺在软塌上,同身边的宫女笑了下,眼中并不见往日骄奢,然而在春日光景下,显得柔和明亮。

    就算在外流落两年,他身上所带有的金贵之感,依然没有丝毫消减。

    德喜见身后人没跟上,唤了声正望着陛下失神的屠将军:“将军,到了,陛下正等着呢。”

    屠恭里回神颔首,将剑交给外面的内侍,迈步走了进去。

    “屠爱卿来了。”言霁停下与木槿关于婚礼策划的讨论,抬手指了下身边,“坐这。”

    “谢陛下。”屠恭里叩拜后起身,坐在皇帝旁边。

    言霁抬起身,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边说道:“不知朕有没有记错,屠将军之前也带过禁卫军一段时间?”

    “陛下没记错。”屠恭里无论回答什么,都一副郑重其辞的模样,言霁之前还挺怵他,现在已然习惯,提起此行叫他来的用意。

    “朕最近深觉宫中亦不安全,想劳动屠将军,亲自派亲卫把守承明宫,不知爱卿可愿?”

    屠恭里先是拧了下眉,他虽是一介武夫,但对朝上的局势也略有了解,直到目前禁卫军虽属十六卫,但实则已然是摄政王管辖,陛下如今的意思,是对摄政王不放心?

    “爱卿可愿?”言霁又问了一遍,低垂羽睫状似掩盖眼中惶然,手指攥紧衣袍,垂着头道:“今日朕午睡又被魇住了,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朕,随时会亮出匕首。”

    德喜闻言应:“确有其事,今日午后陛下照往日一般醒来,脸色却很是不好,额角也隐有细汗。”

    屠恭里心中有动摇了几分。

    要知道冒然取代摄政王部署下禁卫军把守承明宫,虽有皇帝旨意,但这也是明着与摄政王作对,如果他答应下来,就证明他已将立场偏向皇帝这边......

    对于言霁警惕周遭一切的举动,屠恭里倒是很能理解,想必是当年祭天时的遭遇留下的阴影。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同样许久都没能调解过来,之后渐渐麻木,旧日的阴影这才消退。

    “自是陛下之命,臣不敢不从。”屠恭里起身再次朝言霁抱拳跪下,这是答应了。

    言霁复又扬起脸上笑容,将德喜将人扶起来,请他喝茶吃点心,顺便聊聊别的无关之事,拉进关系。

    至于顾弄潮收到这个消息会有何反应,言霁已经顾不上了,他必须保住这个秘密,在江逢舟成功之前。

    若风灵衣所说为实,时间已经不多。

    -

    承明宫替换守卫一事很快就被所有人得知,不少人在摄政王的压迫下这段时间过得兢兢业业,这会儿都报复式的,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叫人关注着摄政王府的动向。

    但好戏没看着,又落马了几个大臣。

    众人便也顾不得有没有好戏看了,先保全自身,才是要紧事,反复盘查起有没有错漏的,紧急将往日那些干过不正当事的证据都抹消掉,连收了多少走关系的贿赂也不敢放过。

    但摄政王似乎有通天本事,就算证据全都被消,他也总能找到各种蛛丝马迹,牵一发而动全身。

    人人心里发苦的同时,也暗自庆幸还好摄政王没去过大理石当值,不然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而薛迟桉也谋划着,等顾弄潮引起众怒后,出面煽动这份怨气,让顾弄潮被自己的权势反噬,再无翻身之地。

    他已经等不了再久了。

    任外面如何风靡云蒸,言霁始终佁然不动,专心策划着木槿的婚事,他几乎为木槿准备了最体面嫁妆,确保木槿在嫁入陈家后,不会因为曾经为奴的身份,遭到轻视。

    近些日禁卫军的同僚们发现陈轩这小子整日傻呵呵的,问起只说此时还不到宣传的时候,等过几日才告诉他们,有些好奇得抓心挠肺,也只从他口中掰出一句:“我家快有喜事了。”

    待到言霁赐婚,封木槿为舜华夫人,并升了陈轩的官,众人这才知道,陈轩口中的喜事不是老母过寿,而是他要娶妻了。

    “恭喜恭喜。”一时间整个禁卫军都在为陈轩道喜,有些是真心的,有些只是因陈轩被陛下亲自赐婚,而来跟在吹捧。

    “我曾远远看过一眼,当时就看出,陈大哥跟贵夫人是天生命定的一对,果然,你瞧,这两人不就走到了一起,以后恐怕也将和和美美,恩爱似鸳鸯。”

    虽然从没见过说话这人,但陈轩依然由心为此言高兴,连声回谢。

    这一上头,就被人拉着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好不容易脱身,摇摇晃晃走在宫道上,循着本能去找木槿分享喜悦。

    木槿被人叫出来,本还不乐意,陈轩也太烦人了,老是来找她,都不让她将剩下的时间用来好好陪陪陛下。但一看到陈轩酩酊烂醉的模样,又顾不上生气了,赶忙去扶着他,指责道:“怎么喝了这么多,还出来,要是被人撞见了,得有你好受的!”

    她是真怕这个风口浪尖上,被眼红陈轩的人故意使之,又扶又背地将人脱到寻常没什么人路过的角落里,拍了拍那张酡红的脸,蹙眉道:“作何喝酒,你那些共事怎么不拦着你出来。”

    “他们也都醉了。”陈轩冲木槿傻笑,没心没肺的,“我开心。”

    木槿像是被陈轩身上的酒气熏的,脸也跟着泛起了红晕:“开心什么。”她眼神闪躲,明知道陈轩开心何事,但还是想问。

    “你要嫁我了,圣旨上朱字黄底。”陈轩闷闷的笑出声,“小槿你赖不掉了,余生往后,都再赖不掉我了。”

    木槿脸上的红意更重了些,想起儿时邻居家的伯伯,也就是陈轩的父亲,虽时隔多年已经记不大清其面容,但还是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由惴惴地问:“你家中的人可知道了?”

    “知道了。”陈轩一下下点头,“陛下颁了两份圣旨,一份送到我这里,一份是送到我家中去的。”

    一件事颁两份旨,可见陛下是真的看重木槿。

    木槿觉得眼有些热,想起等自己离宫后,其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伺候尽心,就觉难过。

    陈轩倒是完全没察觉出木槿女儿家的心事,只要一思及木槿将嫁与自己,就乐呵呵地傻笑,笑到后面,木槿眼中的泪意被这傻子的模样硬生生逼了回去,一拍他的头,气道:“你长点心吧,又是升职又是被赐婚,你得封些买酒钱给恭贺你的同僚,好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无论木槿说什么,陈轩都应好,也不知道他酒醒了,能不能记住。

    木槿又想再多说几句人情往来,让陈轩记住别踩了忌讳,但陈轩却突然吼了一声:“我陈轩要娶自己心爱之人了!”

    那音量半分没收,喊声极大,在宫墙见来回回荡,吓得木槿直拿手去捂陈轩的嘴。

    陈轩挣扎着,继续朝群星璀璨的夜空喊:“我陈轩立誓,会一辈子对木槿好,挣的钱都给她,什么都听她的,如有违背,就叫我不得好死!”

    “别说这些晦气话!”这次木槿是真的生气了,非要让陈轩呸几声,陈轩不敢,拉着她的手说:“小槿,你也喊,你喊了我才呸三声。”

    木槿无法,张了张口正要喊,可又羞涩,手指攥紧,转眸一看陈轩满是期待的眼神,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勇气,木槿学着陈轩的模样,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我木槿,也立誓,此生非陈轩这傻子不嫁,一心一意对他!”

    反正这边是后宫的范围,陛下又没后宫,这边的宫殿几乎都是空的,应该没人听见......吧?

    喊过后,两人相视笑了起来,笑得弯腰捧腹,木槿笑声间推着陈轩的肩:“快呸三声,说话作数。”

    满天星斗,月色朦胧,从两小无猜,终于走到同结同心。

    -

    屋内点了一豆灯,言霁正同江逢舟讨论换心一事的具体进展,隐约好像听到木槿的声音,晃了下神。

    “陛下?”江逢舟说完,见言霁没反应,转头叫了一声。

    “嗯,朕叫过去的那两人用着可顺手?”言霁很快就又将注意力放回正商议的这件事上。

    说起那两人,还是言霁从太医院找出来的,威逼利诱让他们不许对外透露,又将他们的吃喝同江逢舟一样限制在西殿,这才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说起这事,江逢舟嘴角抽搐了下,皇帝不知太医院的情况,倒也情有可原。

    要知道当他看到被五花大绑甩在他面前的两位前辈时,心里的震撼丝毫没有狂风暴雨来得轻松。

    “顺手。”哪能不顺手,要知道那两位前辈吃的盐可能都比他吃的米多。

    言霁点了点头,继续看江逢舟递上来的换心记录,除了上次猴子稍睁了下眼,之后一直都没有多大进展,直到最后这次,用来实验的猴子活过了一整天。

    虽然最终还是死了。

    江逢舟写在上面的原因是,心血流通不畅导致,应该是最后缝合上面出了问题。

    不过言霁并不需要江逢舟施术缝合,若是只取心保存,他应该能做到。

    思及此,言霁便问了他,若是只取心,有几成把握能让心脏完好保存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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