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躲后面的徐运墨冒出两声咳嗽。夏天梁扬唇,摸一下,说没事,刚才舔得太厉害了。
咳嗽又响起来。
看来是天干物燥,严青好心劝他买个润唇膏,说老是舔,只会越来越干的,这是坏习惯。
对,坏习惯。夏天梁用力点头,转身拿走桌上饭盒,对徐运墨说,“我先过去了,徐老师,晚点再来上课。”
徐运墨不吭声,藏在书桌后面挥手赶人。
待人走空,他低着头,细细听隔壁声音:几分钟后,先是吱啦声,那是夏天梁在挪桌挪椅。再是哐哐声,应该他开了消毒机在弄筷子。
最后是清亮的一声欢迎光临,开始迎客了。
徐运墨摸自己嘴唇。也没舔得太厉害吧,光顾着生气,亲得没什么章法,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更仔细些的。
手机屏幕一闪:我先忙会,晚上去你家继续。
不等心跳恢复频率,又一条:继续谈。
……滑头。
当晚天天关门迟了。
遇缘邨的联排式房屋每栋紧挨,留出中间一条窄窄的弄堂,那是每个居民回家的必经之路。
徐运墨待在窗边已有半个多小时,他不动,就这么站着,双眼朝下紧盯。
这扇窗户靠外,常有各式各样的生活噪音光顾,他过去嫌吵,总是一到家就拉上厚窗帘,能挡一点是一点。
现在却感幸运。透过窗,他能轻易看清弄堂,若夏天梁出现,自己可以第一个知道。
下午一通狂轰滥炸,所有事挤在一起发生,来不及细想。等空下,一个人思考,徐运墨才发现独处的时候实在静过头了。
还是吵点好。他打开电视,晚间新闻播完再重复,思维也不断绕回那一个问题——他和夏天梁算开始谈朋友了吗?下午被打断的时机太巧了,他还没听过夏天梁的答案。
单方面吐露完心声,另一方不接受,等于100乘0,结果仍是无。徐运墨感情经历浅薄,被表白经历丰富。他拒绝过很多人,有时候甚至必须残酷些,才能绞杀对方附加在自己身上的幻想。
一报还一报,你老这样伤人心,终有一天要还债的——以前觉得周奉春讲的是废话,现在想,万一要用这次来还呢?万一夏天梁拒绝,万一他没有那样的打算,万一贪图好玩捉弄自己,万一……怎么办?
没拿到确定答案之前,什么都不好说。
怎么还不回来?左等右等不见人,徐运墨感到气馁,他靠在窗户上,额头磕到玻璃,一下接一下,带点紧急赎罪的意味。他不想被拒绝。
弄堂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走得轻快,徐运墨立即往下望,对方也正好抬头。
夜色未浓,足以让两人将彼此看个真切。底下的夏天梁见到徐运墨,面露惊喜,立即冲他招手,接着扬一扬手中提的不锈钢饭盒。
隔一扇窗无法言语,对方做口型:吃夜宵。
徐运墨心口发烫。半分钟后,他听见有人上楼,一步步向前,最后停在他家门外。
深呼吸一次,徐运墨走去开门,迎面撞上自己的饭盒。
“快吃!刚烧好的。”夏天梁含笑说。
滚烫一碗酒酿圆子,吹凉送进嘴里,清香之余全是甜。酒酿甜,黑洋酥芯子的小圆子也甜,徐运墨不敢冒进,吃得小心翼翼,余光瞥到夏天梁,对方多少悠闲——向来如此,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望自己。
他吃他看。都心知肚明今晚不是过来上课。一碗下去,夏天梁起身拿过饭盒,说要去洗,徐运墨再等不了,立即捉住对方的手,“下午的话还没讲完。”
“什么话?”
“……你又装傻。”
夏天梁重新坐下。他没甩开徐运墨,反手贴住,指尖慢慢磨他掌心。
“我不讲过很多遍了?我喜欢不挑食的客人,喜欢认真的人,徐老师,难道你还听不懂?”
那种哪能算?还有,怎么又是徐老师了?徐运墨被他磨得心烦意乱,用力攥紧夏天梁,“不准用模棱两可的说法。”
好好,夏天梁应两声,看着像在思考,“要不你先把下午说的话再讲一遍,我听完答你。”
故意的是吧,徐运墨大为光火,放开他不牵了,声音也沉下去:“‘我喜欢你’有那么难讲?如果你没这个意思,不要再来惹我,我也不想和你不清不楚。”
好一个回敬,夏天梁被逗笑了,这次换他去拉徐运墨的手,握住后倾身往前,蜻蜓点水般亲他脸颊。
“我喜欢你——就想听这句,对吗?”
他一边说,一边放任睫毛和鼻尖在徐运墨脸上作祟,徐运墨再也忍不住,听完这句答案,整晚的自我怀疑彻底扫空,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一切并非做梦或自大:夏天梁确实喜欢自己。
兴奋中夹杂些许不满,有如上英文课时,对方老是用念错单词故意勾起他惩罚的念头。徐运墨借着牵手动作将夏天梁一把扯到自己面前,往上摸到他嘴唇,“张嘴,我要检查。”
检查什么?夏天梁明知故问,他来之前吃过薄荷糖,该让徐运墨也尝下味道,于是很快坐到对方身上。
谁起的头也不重要。两人挤在一把椅子上接吻,由浅入深,不断交换呼吸。
嘴里一百个动作,徐运墨一双手却不敢放肆,堪堪扶住夏天梁腰肢。他右手抵在对方后背,透过薄薄一层T恤感觉有个尖锐的东西抵着掌心,还没等摸出轮廓,夏天梁发现他的不专心,在他嘴里呵气,搞得徐运墨方寸大乱,没注意手上力道,下意识紧紧按下去。
呵气变为急促的嘶声,夏天梁分开少许,“疼,疼,那边……”
徐运墨这才想起,那里是夏天梁的腰窝钉。他手发烫,仿佛火烤一般,立即放开。
这份慌张落到夏天梁眼中,他还挂在徐运墨身上,有意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知道,是——”
回想起上次场景,徐运墨住嘴。怎么说?你睡觉时候露出来我看到的?听上去也太像偷窥狂了。
他眉头紧皱,试图思索出一个体面的说法。夏天梁先一步靠过来,用手指轻柔抚平他打成百叶结的眉毛,那张嘴却坏得要死,不停追问他是什么呀,怎么不说了呢。
徐运墨实在讲不出,脸憋到有点红了,用点力气按下夏天梁那双玩他脸的胡闹的手,低声说反正我知道。
距离又缩短了。这是在家中,无需担心旁人经过,理应吻得尽兴。
交流也在唇齿间:笨死了。
你骂我干什么。
迟钝。
是有一点。
夏天梁笑得十分舒心,那笑声紧跟着传到徐运墨唇上,酥酥痒痒,引发他的体温快速上升。
身体严肃地对他发出一次黄牌警告。徐运墨脑中登时警铃大作,他感觉夏天梁正逐渐化成一条水蛇缠着他,如果放任不管,这条小蛇肯定马上就要成精,并在他身上搞点惊天动地的大动作,到时候想防也防不住。
君子贵在自持。确定关系第一天就搞到床上,像什么话。
不做急色之人,徐运墨的原则。他当即仰头,避开夏天梁更进一步的摸索,“明天。”
他吐出两个字,艰难补全,“明天我有事。”
夏天梁原本吃得入迷,被他这一句话打回原形,张张嘴,拖长语调重复一遍,“有事?”
“谈生意……”
鬼才相信。夏天梁差点气笑,不过话都这么说了,硬要逼他,反而没有意思。
面皮太薄,还是要多给一点时间习惯。他很轻地叹气,松开徐运墨,起身整理衣服。
想想觉得有意思,为徐运墨匀出的这点自控力。夏天梁假装有点烦恼,“我真要去买润唇膏了。”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正在庆幸自己成功坚守住了道德底线,含糊问什么。
他凑上去,让对方看自己发红的嘴唇,“你亲太用力了。”
“……”
徐运墨呼吸立时加快。这样勉强才算公平。夏天梁心情转好,他猜今晚对方大抵是睡不着觉了。
第39章
葱油芋艿
九月,中秋将至。
沈夕舟的酒吧试营业在即,整条辛爱路都请了,不可能略过徐运墨,涧松堂也收到一张邀请函。他原本不想去,但夏天梁参加是铁板钉钉,自己总要陪同。
为表祝贺,夏天梁定了一个开业花篮,问徐运墨有没有准备。徐运墨心想自己不去给沈夕舟看脸色,已经算是大礼,还想怎样。不过嘴下留情,说没有,要不现在订一个,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夏天梁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不用定了,我把我这个名字改成辛爱路99号,就算我们一起送的。
该提议让徐运墨相当舒适,点头应允。
花篮样式由夏天梁挑选,向日葵瞧着很喜庆,徐运墨意思意思,帮忙写一张祝福卡片塞进去。
酒吧取名Haven,在徐运墨看来,就是开两天活该倒闭的那类名字。他和夏天梁合力将花篮送上门,沈夕舟见到,迎上去与夏天梁握手,说谢谢,破费了。
徐运墨站在旁边清嗓子,手指一指花篮落款。
看清后,沈夕舟失笑。他见徐运墨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再是戒备,多出两分提醒,当下明白了,朝着他说,也谢谢徐老师。
试营业选在中秋前一天,下午开门,来的都是社区附近的熟面孔。听讲沈夕舟在国外的调酒履历颇为资深,结果回上海开店,根本没几个同行捧场,周围全是阿姨爷叔,看着气氛和小菜场一样。
这店开得过两个月就出奇了,徐运墨不禁怀疑。他本想观光一圈就走,结果夏天梁进门就发职业病。酒吧是半个地下室,格局刁钻,装修很有些门道,他好奇,从吧台到准备间,和沈夕舟到处看店内设计。
徐运墨原想跟着,无奈地方小人又多,挤过去实在不方便。
手心痒痒的,是夏天梁走前挠他,说马上回来。还有什么办法,只好暂且等着,徐运墨不喝酒,翻两下酒单也不懂,拿杯柠檬水走去门口,无聊看花篮,一个个数过去,到最气派那个,发觉有些不同。
卡片文案写的是遥祝吾友,历经千帆终归岸。
谁家开业祝福写这种怪话,徐运墨眼睛往下,还有一行:侯远侨(贺)。
想起在小如意看到的那张合照,他心念微动,将这名字记下。
回99号一路上,夏天梁和他分享酒吧内部的装修,说几处巧妙,天天也该借鉴一下。徐运墨几次想打断提问,见他说话神情专注,最终忍住,还是没问出口。
到底是过去的事情,要他想说,总归会说的。
隔日中秋,天天饭店歇业一天。
阖家团圆的日子,不该留着大家上班。夏天梁给员工放假,自己却不回去,仍旧留在辛爱路,所幸与春节那会不同,这次有人与他一起过节。
徐运墨推掉一切安排。今年没去莫干山,于凤飞异常欣慰,提前要徐运墨腾出时间陪自己吃饭,他没拒绝,说可以是可以,但中秋那天不行,自己有约。
于凤飞听完,居然不追问,笑说行吧,你好好过节。
又道:也替我和小夏讲一声中秋快乐。
难得休息,徐运墨问夏天梁节日有无计划,对方却说不愿意折腾,只想待在家里——喔,师父给我寄了一包崇明土特产,我带到你家烧吧。
这不和往常差不多了?徐运墨颇为失望,他本来想的是至少看个电影之类。
近来心情起伏剧烈,傻子都看得出。主要徐运墨平时一张脸总是冰冷,如今生动许多,反差太明显,见到他的居民不明所以,私下嘀咕,说徐老师怎么啦,一会看着像中彩票,满面春风藏也藏不住,一会又像生意破产,常常叹气不自知。
确定关系之后,夏天梁的意思是你知我知,足够了,没必要给第三个人晓得,你也不想每天被王伯伯他们问长问短吧,毕竟这里居民年纪大了,会保守一点,我们……对不对?
徐运墨是觉得没什么好瞒的,自己来辛爱路就始于一场轰轰烈烈的出柜,不过他理解夏天梁的顾虑,左右是他们的私事,不讲就不讲了,只是心里终究有点不乐意。
傍晚夏天梁上门,提一袋崇明芋艿和菱角。
他进门就说热,下午在家大扫除出一身汗,急着冲凉。徐运墨由他去了,接过东西放进水槽。等处理干净,夏天梁打着呵欠出浴室,扯着衣领躺到徐运墨沙发上。
徐运墨拉下脸,取了吹风机命令:“起来,吹干再躺。”
夏天梁也不知道沾的什么坏习惯,洗完头发总是随便揩一揩,湿淋淋地满屋走,头一甩就是一包水,徐运墨几次说不听,只能强制他坐好,帮他吹完再允许自由活动。
他将人按住,开吹风机。发丝翻飞,争先恐后缠住徐运墨手指,他耐心梳理,夏天梁被热风吹得昏昏欲睡,很快靠到他膝盖上,仰头露出脖颈,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天气渐渐凉爽,夏天梁来他家穿的衣服却越来越薄,家里那个淋浴也不修,问就是忘了,没空,下次再说。
徐运墨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之前受三个锦囊影响,出手太快,他已经觉得冒失,不够庄重,如今是极力克制,能忍则忍。
凡事细水长流方为上策,实在不宜操之过急。整天想着那档子事情成何体统,徐运墨反对纵欲。
英文课不上了,他改教心经,希望夏天梁牢记并背诵。
假装学英文的时候,夏天梁配合,再多单词也肯背。现在让他清心寡欲,小鬼看着两百多个字的篇幅,倒来说头晕了,读不了一点。
明摆着和自己作对,徐运墨想想生气,手下力道也重了几分。
哎呀,夏天梁吃痛,扭头问你走神了?他中途打过好几个呵欠,眼眶泛潮,投来的这一眼让徐运墨真正走神。他喉头紧,半天才松下去,摸一把夏天梁蓬松的鬈发,说吹好了。
夏天梁眨两下眼,没起来,保持坐着的姿势,胳膊撑到沙发上和他讲话,说吴晓萍这次给他寄的本地芋艿品质非常好,问徐运墨今天想怎么吃。
“清蒸么,最方便,熟了剥开就能吃,蘸糖蘸酱油都随便你。如果想麻烦些,也可以做油渣芋艿羹,全部捣到烂,加猪油,荤味更重点。”
他讲的明明是做菜烧法,却似循循善诱,暗示其他。徐运墨听着听着,口中生津,馋虫又来出没。
“但要我选,最好还是葱油芋艿,蒸熟了之后下锅,热油加葱炒熟,再焖,焖到软烂才入味,简单又有变化,时间和力度也正好。”
说完伏到徐运墨腿上,下巴搁到他膝头,“你说呢?想怎么吃?其实哪样都可以,我都会做,主要不能放过季,那就不好吃了。”
馋虫这次不在胃里空跑,存了坏心思,一股脑往不该去的地方钻。徐运墨心中狠狠撞钟,立刻摆正夏天梁脑袋,不让他再蹭来蹭去,“我不急,晚点吃就晚点吃,通风保存,经得起放。”
夏天梁哽住,他张嘴,又合上,再看徐运墨时,无奈道:“徐老师,你以前谈恋爱也这样吗?”
“……什么样?”
“不开荤。”
徐运墨下意识避过夏天梁目光。过去他谈朋友,大都清汤寡水,无甚激情可言。如今与夏天梁跨过界线,即便关系改变,对他而言仍是摸索的状态。接触是全新的,挑逗也是,对方一句话一个动作过来,他都要咀嚼再三,光是招架便已足够吃力,全靠自制力作用。
感受到他在用沉默掩饰,夏天梁恢复笑容。
今天特意不出门,就是想试试能否更进一步。表面看起来,徐运墨是一口古井,无波无澜,但夏天梁不信。每次自己靠近,徐运墨就会有明显的变化,身体从放松到紧张,他体会得到,那是一种很难被主人控制的自然反应。
这口井下,波涛实为汹涌。
他思考片刻,离开徐运墨。对方以为他暂时撤退,刚要松口气,结果就见夏天梁利索地脱掉身上的衣服。
投石问路,探井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说:
徐老师是1,文案写了的,大家不要站反T
T
第40章
蒜烧河鳗
夏天梁一个动作解答了徐运墨长久以来的疑问。他终于看清对方为那具身体打造的所有伤口。
背面是肩胛、腰窝,转到正面变为脐中,往上到左边胸口:那是最显眼的一枚双头钉,穿进洁白胸膛的一根细针,银光凛凛,妖异得不正常。
徐运墨呼吸停滞,为视觉上的冲击,更为内心某种隐秘的翻涌。自从那天发现夏天梁胸口的闪光,他一直都在想到底出自何处,今天得到了答案,对方向他袒露真身,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可以在这种地方折腾——不痛吗,他很想问,穿的时候夏天梁在想什么呢。
大脑昏昏沉沉,是屋内空气不流通的缘故,还是眼睛被闪花造成的晕眩,徐运墨分不清。默念心经也不再管用,他只能勉强支撑,闭紧嘴唇不发一言。
目光流连于眼前景致,夏天梁有一具很健康的躯壳,该长肉的地方每处都长得很好。对方显然也很清楚,抬头挺胸向他展示,又拉起徐运墨的手按到自己那枚脐钉上,指引他可以先从这里开始。
皮肤蹭上才知道热,但钉环却又是极致的冷金属,夏天梁勾起徐运墨手指,示意他不该光是贴着,那样太浪费,揉也好拨也好,至少要用点力气,他喂徐运墨吃过那么多东西,正是索取回报的时候。
像这样。他低声道。在某些事情上,夏天梁是绝对的导师,他的教育方针是春风化雨,尤其是面对徐运墨这样固执的学生,劝导时的鼓励是必须的:做得对,做得好,我很喜欢……如此,不断加强对方认知。
被指导者稍微会意,指腹轻轻捻过钉环,造成夏天梁条件反射般的颤抖。徐运墨以为弄痛他,想要收手,夏天梁却快一步,捧着他的脸亲下去,说没事,可以摸的,我只是比一般人要敏感些。
同时不忘握着徐运墨的手继续上移,一直到左边胸口,他松开,放徐运墨独自探索。
起初不敢多碰,弄一下都得做半天心理建设,直到夏天梁决意帮他加加码,贴着徐运墨耳朵说这里打了没多久,从来没人碰过,所以不习惯,需要多摸摸才行。
你……徐运墨难得讲话含糊,变得焦躁起来,双手箍紧他说,夏天梁,你要死了。
夏天梁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番自学从一窍不通到激烈求索,不过几分钟。徐运墨并非禁欲之人。他要是,早找个山头修炼了。相反,一旦拥有,他极易滋生贪恋,有如食欲,表现出抗拒只不过是因为很多时候他觉得太有欲望不好,这违背了他守序的本能,所以尽量忍耐。
而当碰上真正能够刺激到他的人事物,这尊浮木会探出水面,这时才发现,平时看到的徐运墨只是冰山一角,他真实的需求深不可见。
两人在沙发上亲得东倒西歪,隐约中,徐运墨听到茶几上的手机连连震动,一开始没想搭理,但那边震个不停,颇有不接不休的架势,搞得他心烦意乱,只好伸手去摸,结果被夏天梁发现了,小声抱怨徐运墨不专心,嘴里缠得更紧。
徐运墨:“我关掉……”
他稳住心神,一把揽过手机,滑开屏幕看到打来的名字,脸色一滞,随即蹙起眉。
芝加哥现在几点?刚天亮吧。他沉默两秒,浑身冷下去,什么想法都没了,挡住夏天梁说你等等,我接个电话。
他起身走到窗边,按下接通键,那边立刻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猜我在哪里?”
背景音是机场的航班通告,徐运墨听完,心一沉,“你回上海了?”
“刚到。”
那头的徐藏锋打个哈欠,说转机二十多个小时,累死了,飞机餐也不灵,吃得我胃疼。
这也太突然,徐运墨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临时决定的,就前天的事情,美协找我回国参加一个论坛,这次只有我,想着先飞,给你们一个惊喜。”
喜你个大头鬼。徐运墨面无表情听,忽然一双手穿过他腰身,是夏天梁贴到背后,不规矩地想干点什么事情。
徐运墨人冷心冷,实在没这个心情,拨开他的手,坐到一边扶着额头继续打电话。
情绪转变太快,夏天梁也意识到,微微叹息,回沙发套上衣服。
年初时,徐藏锋本要携家带口返沪,无奈他女儿生病,行程受阻,这一拖就是大半年。徐运墨当时听到消息如释重负,他其实并不希望见到徐藏锋,对方回来,必然要与他碰面,介绍徐运墨认识他的完美模范家庭。
他一个都不想见。
“我听妈讲,明天你们约了吃饭,我也一道来,你别爽约,否则我亲自去辛爱路抓人。”
徐藏锋的作风是说到做到,他哥总是这样,自由惯了,更自信到认为世界都得围着他转。徐运墨迟疑两秒,只得答应,说知道了。
那边满意,说我上车了,噢,今晚中秋,妈说你有安排,和谁过呢?明天吃饭要不一起带过来?
徐运墨没答,电话一掐,坐着长久不语。
最近生活稳定许多,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徐运墨五年来第一次生出安于现状的念头,觉得待在辛爱路也不错,却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不是过日子,是逃难。
他是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两个问题像两把大锁沉沉锁住他。日子再安逸,都封着一层膜,剥开才知是空心。他按紧太阳穴,只觉遇缘邨这个双开间忽然变窄,压住自己,冷风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隙里扑进来,萧索异常。
“好晚了,要不要先吃饭?”
徐运墨抬头,是夏天梁帮忙关上窗户。他在厨房烧水,不多时屋内热气环绕,抵过室外温差,让人暖和起来,不再只感到冷。
“喔,你已经把菱角洗干净了啊。”
对方拨弄水槽里的菱角。徐运墨之前洗完了拿盐水泡着,夏天梁有些欣喜,拿起一个对着徐运墨比划,问他想吃脆一点还是面一点的,口感不同,烧法也不一样。
徐运墨感觉沉下去的心在慢慢回升,家里有人也不一样,至少现在这座世界没有剩下他独自飘零。
见徐运墨迟迟不答,夏天梁替他做了决定,将菱角全部下锅,说还是脆点吧,“其实新鲜采下来的时候最脆。师父在崇明的大棚旁边有个水塘,秋天一到就会变成绿色,全部是野生菱角,他给我拍过照片,可好看了。穿个防水的背带裤踏进去采,一次可以采二十多斤,摘下来水灵灵的,掰开就能吃,特别脆,还甜丝丝的。”
他翻搅着,扭头对徐运墨道:“今天这些如果吃不完,放着明天给你煮粥,好不好?”
徐运墨静了半晌,走到夏天梁身边。锅里沸水滚动,煮在里面的菱角噗噗响着,他缓过气,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一些。
“好,想吃甜的。”
讲到吃最老实,夏天梁笑了,他不讨厌这样的徐运墨。
菱角剩了一些,夏天梁准备加点薏米和红糖煲个甜粥。那通电话的原委也听讲了,餐桌上徐运墨边剥菱角边告诉他,徐家那位厉害的哥哥从美国回来,点名要和他聚一聚,看来这顿迟到的团圆饭吃来不会容易。
解释的时候,徐运墨几次走神,不在状态。他与家人关系不好,具体原因从没说过,埋在心里不肯讲。但夏天梁观察于凤飞对他的态度,直觉徐家妈妈对他是亏欠大过怨怼,那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遗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自己那本,硬要念也念不来。夏天梁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没有过问更多,只说你去吧,我晚上等你。
徐运墨想了一会,扔给他什么,说你要用浴室就自己开门进去好了。
夏天梁看看那把备用钥匙,有点惊讶问你放心啊?
有什么不放心?徐运墨表现得理所当然,反正你每天都来。
隔天,夏天梁提前关店。
两桌食客颇为不满,说这才八点半,今晚就翻一次台,生意不做啦?
夏天梁端上笑脸,说是啊,不做了,回去烧饭。
忙完回遇缘邨,徐运墨还未归。夏天梁开门进到他家,拿出昨天余下的菱角煮粥。煮上之后看手机,与徐运墨的上条信息还是六点钟发的,他问对方有没有开席。
徐运墨始终没有回复。
他转小火,又发一条过去:回来了吗?
仍旧没有反应。夏天梁想起晚上徐家门这顿饭约在小如意,给林至辛拨了个电话,对方倒是很快接了,直接上来就说:我刚闲下来,正想找你呢,徐老师和他家里人今晚在小如意大吵了一架,饭没吃完就走了。
夏天梁吃惊,他看徐运墨出发前那副样子,预想这顿饭或许会闹点不愉快,但没想到搞那么大,于是问徐运墨几点走的。
林至辛:七点多,坐下没一会就吵起来,还好在包厢,没影响到外面,我看徐老师一个人冲出去,车也没喊,本来我想追的,结果一转弯人就不见了。
夏天梁匆匆言谢,挂断后重新打给徐运墨,那边不接。
他顿时心慌。徐运墨会去哪里?他似乎总在辛爱路,很少去到外面。这条马路就像徐运墨的一座城堡,保护他也围住他,外边世界对他而言是遍地沼泽,他一步都不愿意迈出去。
夏天梁赶紧下楼,出遇缘邨时想到于凤飞,犹豫是否要联系,又担心贸贸然打过去太过轻率,自己以什么立场询问?
深夜的辛爱路一派昏暗,商铺歇息,只有街头街尾两盏路灯运作着,光亮有限。夏天梁打开手机电筒,他站在路中间,一时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右。
离开辛爱路,原来他与徐运墨的连接如此薄弱。成天待在一起时是没有这种认识的。
他紧紧攥着徐运墨家里钥匙,直到街头的那盏路灯忽然灭了,夏天梁举起手机照过去,只见远远一个身影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