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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那道身影在电筒一束光的照射下,高大又矮小,薄薄一层,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徐老师?夏天梁试探喊。

路灯重新亮起来,一张苍白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不等夏天梁再说一句,徐运墨抱住他,头埋进夏天梁脖颈。

摸到对方皮肤的温度,夏天梁怔怔。

他好冷啊。

第41章

腐乳空心菜

去小如意的路上,徐运墨收到周奉春的信息:你哥回来了?

他转给徐运墨一张海报,是徐藏锋受邀参加的那个学术论坛,主题定的中西方当代艺术哲思,还有个副标题:徐氏父子对谈。

徐怀岳名字之后的一堆后缀就不看了,徐藏锋的抬头是旅美艺术家、芝加哥艺术学院副教授以及北美中国画学会荣誉会员,又臭又长,排版都放不下。

海报两张肖像照,同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徐家两兄弟的长相一个随爸一个随妈,徐藏锋从外貌到才能,均是父亲的翻版。

徐运墨回复:嗯。

只想尽快把这顿饭吃完,早点回去。夏天梁讲了会在家里等他。

到小如意,徐运墨下车,林至辛亲自迎接。他为感谢徐运墨在景德镇帮忙找厂,替他留了餐厅最好一间包厢,领位上去的时候,说临时多来一位,帮你补写了两道菜,算我的。

徐运墨还没来得及问哪里多一个,迎面就被人扑上来抱住。

徐藏锋一张脸与印象中几乎没有改变,三十三的人了,仍旧精力过剩。徐运墨皱着眉挡开他,有点嫌弃说:“别搞外国人这套。”

见他还是那副老古董做派,徐藏锋开怀大笑,重重拍他后背,随后咦一声,“感觉你结实很多啊。”

伙食好呀。于凤飞笑着拉过徐运墨,将他从上到下看一遍,见气色不错,安心了,随后低声嘱咐,“待会进去,你不要急着生气噢,人是锋锋喊来的,没别的意思,就是到中秋,想要一家门吃顿饭。”

徐运墨预感不妙,他被徐藏锋往前一推,进到包厢。

徐怀岳也在,全家齐整。

见到对方,徐运墨心中冷笑,二话不说扭头要走,被后面的徐藏锋堵住,小声劝道:“我难得回来一趟,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坐下吃完再走,实在不行,你闭着眼睛吃,行伐啦。”

徐运墨窝火,可想想这么早回去,夏天梁又该担心了,好坏忍住,眼睛向上飘,硬是不去看对面,摸着椅子坐到于凤飞身边。

看他愿意留下,于凤飞激动得要命,与徐藏锋连连对眼色。

到齐上菜,林至辛跑来招呼,从冷碟开始介绍。他特地提起小如意新换的餐具,说当时火烧眉毛,多亏徐老师四处奔走,真是感激不尽。于凤飞听完立即接话,说是呀,这间包厢就是特意留给墨墨的,平常想订还订不到呢。

徐藏锋也应和,说几年不见,小阿弟越来越有本事了。

徐运墨无动于衷,他不想吹嘘任何事情,也知道这些夸奖根本入不了徐怀岳的眼,全程沉默,筷子也不拨一下,任由于凤飞不停给他夹菜,将面前的小碗堆成小山。

进到热菜,桌上只有于凤飞与徐藏锋两人说话的声音。这时端来一道招牌红烧肉,三层五花肥瘦相宜,改刀切成五乘五大小的精巧方块,四枚摆盘,服务员见他们一家正好四口,温声提议不如分餐。

徐藏锋眉开眼笑,说太久没吃正宗的本帮红烧肉了,偌大一个芝城,找不到几家好吃的上海菜,他只好自己磨炼做厨子,好在老婆孩子都捧场,尤其乐蒂,生就中国胃,早上比起牛奶麦片,更爱吃泡饭。

说到孙女,于凤飞有些失落,说明明讲好过年回上海的,谁晓得小东西生病,见都没见到。

徐藏锋安慰她,说明年春节不远了,到时候回来也是一样的,跟着看向徐运墨,说侄女像叔叔,乐蒂和阿弟小时候长得特别像,尤其穿裙子那个样子,喏。

他拿照片分享,于凤飞捧着心口说可爱的,又转向徐运墨,感慨,要是笑起来就更像了。

手机递到徐运墨面前,里面的小女孩扮成迪士尼的白雪公主,眉眼与他确有几分相似,却开朗活泼得多。

他哥当家长带大的小孩很难不外向。徐运墨推回手机,听见对面那个与他一起保持缄默的人说道:“像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的。”

于凤飞立时警惕,飞去一眼。对方装没看见,继续道:“学校那边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算了,就当翻篇了,我在美协替你重新找了个——”

侬做撒啦!于凤飞在下面狠狠踢他一脚,“讲好今天只吃饭不提这些事情的。”

对方语气仍是冷硬,“既然坐下吃饭,说明都有心想解决问题,那么大家各退一步。你的生活作风我不管了,回来找点正经事情做,老是留在辛爱路干什么,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徐怀岳搞流放,让自己儿子在外面自生自灭也不管。”

于凤飞杏目怒睁,拦住话头:“好了!动筷不动嘴,不准再讲!”

见她离发火不远,徐怀岳不再出声,但他该发表的也发表完了,餐桌安静下来。此时服务员恰好来分红烧肉,感觉氛围微妙,动作分外小心翼翼,刚要将小盘放到徐运墨面前,他抬手示意不用了。

“怎么不是流放?我是徐家的难民,去辛爱路就是逃难。五年前走的时候我不说得很清楚了吗?一、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二、我是同性恋。如果你接受不了,随时欢迎和我断绝关系。”

“这讲的什么话?”徐怀岳大怒,“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这样,你们不接受而已,外面多的是人想认你当爹,但我不想,要是能选,我宁愿不出生在这个家里。”

说完起身,没一丝犹豫。徐运墨只恨自己刚才居然留下了,与其坐在这边苦熬,还不如回辛爱路帮王伯伯监督垃圾分类。

于凤飞却不肯放他走,在桌子底下死死拉住他,徐运墨抽出手,“妈,你也是,要想一家团聚,去美国就行了。徐藏锋有家有业,什么都强过我,有他做你儿子足够了,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么一句,听得于凤飞顿时脸色惨白。

徐运墨!走到门口,这次轮到徐藏锋阻拦。他低声说你冷静点,说什么不生在家里,这种话讲出来,妈要难受死了。至于爸那边,他是有问题——我还不了解他?以前我和他吵过的架不比你少,但他就是这个性格,你稍微顺着他意思讲两句才有的谈,非要硬碰硬只有两败俱伤,那有什么意思?

“我哪里不冷静,我现在脑子清楚得很,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你们不接受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错,我不会改。这顿饭你自己和他们吃吧,反正他们也只想看你,我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

你怎么这么想?徐藏锋步步紧跟,到小如意门口那株分叉的榕树,他终于抓住徐运墨,“今天是我太心急,想着过节至少一家人应该坐下来吃个饭,你要怪的话,怪我好了,这样,我让爸妈先回去,我和你留下单独谈。”

“谈什么?给我看你女儿照片?还是听你讲家庭生活?我一样都不感兴趣。”

“徐运墨!”徐藏锋摁住他,“我和你不是什么隔壁邻居,兄弟两个四年没见,大把事情好讲,我也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徐运墨冷冷看回去,“你真的关心吗?还是看到我这样不舒服,影响了你美满一家人的设想?”

你这张嘴巴真的是。徐藏锋恨恨道,努力捋平气息,继续说:“我不想强迫你,我到下个月才走,如果你想找我,给我打电话,好吗?”

“说完了?”

徐运墨问,随后甩开徐藏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九月底的天气愈发冷了。出门匆忙,外套忘记披,徐运墨决定只着单衫走下去。他没有目的地,只要有路,就向前走。

徐藏锋没有追来,今天操之过急,他犯了错误,或许正在懊悔。他哥认为解决家庭矛盾是自己的责任,但徐运墨并不需要突如其来的调停。这几年都这么过来了,无人改变的补救没有意义。

他没停下脚步,前面的路变窄了,他还是走着。外人都觉得他踏上的是康庄大道,羡慕他会投胎,却没人探究生在一个全是天才的家庭有多大压力。

书画不分家,他从小练习书法国画,徐藏锋每天练四小时,自己就练足八小时。即使如此,刻苦写来画出的东西都不及徐藏锋简单两笔的勾勒。

认识到这一点是个漫长的过程。年幼时不懂,落笔仅凭直觉,胡乱一通涂抹就很高兴,然而转身才发现太多人、太多父母的朋友、沙龙的访客在看完徐藏锋的作品之后,开始用一种可怜的目光望向他。

那种目光落到身上,刀割般疼痛,一眼一眼的累积,让徐运墨逐渐明白什么叫作天资。有段时间,他和徐藏锋一道临习宋画小品。徐藏锋不喜欢,讨厌被困在咫尺之间中反复琢磨同一只鸟或同一株花的工笔画法,因此总是很快糊弄完,随后偷偷逃出去。

他见到徐藏锋在外面上蹿下跳,羡慕之余想起自己有临不完的习作,只好忍下来,闷在屋里埋头苦练。他也想休息,想玩。那么好的天气,自己只能隔着窗户欣赏,心中实在蠢蠢欲动,于是他那天画了两只离巢鸟,一只红隼,一只山雀。前者凶猛,展翼直冲凌霄,后者稚拙,振翅徘徊枝头。

徐藏锋很少主动点评他,唯独看到这张后惊讶不已,脱口而出画得真好,红隼看似引人瞩目,实际整幅画的画眼却在山雀,羽翼未丰,却流露冒险之姿,其中自有一番遨游天地的无拘无束。

徐运墨也自觉那是一幅生动的作品,想拿去给徐怀岳点评,结果听到父母之间的对话。徐怀岳正为徐藏锋敷衍的学习态度生气,说他过于跳脱,抓不住,实在难教。

于凤飞便安慰,至少墨墨听话许多。

徐怀岳责怪大儿子的激烈语气发生改变,转为无奈,说他问题更严重。大的那个我只怕路子走歪,小的这个你也晓得,路都不一定都走得上,又长了徐家人说不听的性格,若是一意孤行,心不在此,力不能及,他未来路很难走。

空有想法有什么用,山雀再如何展翅,终究也飞不过红隼。含在他嘴里的从不是金汤匙,而是一把火钳子,烧得火红烫进去,留下血肉模糊,他无法言语。

徐运墨回去把那幅画撕了。他不甘心,始终认为自己的才能未被挖掘,从此之后如同苦行僧一般要求自己,舍弃所有闲暇时间,雷打不动地沉浸于训练之中。他想要打破父亲那句命运的批语,因此牺牲所有时间与享乐的正当机会,以求这种极致的献祭能够换取才能的垂青。

真正的天才无需如此。徐藏锋不会讲自己困在哪里,他总能将现实生活经营得非常好,用大把时间学游泳、打球,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年少叛逆,他转学西方美术,和朋友合办杂志,跑出去做背包客。认识他们两兄弟的都说,明明是哥哥,却是弟弟显得老成,十多岁就像个小老头子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不肯出来。

徐藏锋不是坏人,他照顾弟弟,每次开拓新方向都会邀请徐运墨加入,徐运墨一概不理。他很明白自己和徐藏锋差在哪里。天才不能理解凡人的痛苦,就像徐藏锋从来不懂为什么徐运墨要费劲巴拉做那些训练,他困惑,这种东西有什么难画的吗。

那种本能,那种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高人一等,才最残忍。

十八岁,徐藏锋考上国美,读了一年辍学,说学校教的东西老套,没意思。这件事情把徐怀岳气得半死,拎出鸡毛掸子抽了他哥一顿。徐藏锋二话不说,隔日就离家出走,足有两年没有音讯。

家里提到他,徐怀岳永远叹气,随后看着徐运墨说你千万不能像你哥那样。

别无他法,他只好咬紧牙关,后来奋力考上国美,转而专修书法。那一年,徐运墨终于得到喘息,认为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然而也是那年,徐藏锋回来了。

他宣布要去欧洲学纯艺,多个大学向他投来橄榄枝,给出全额奖学金,任君挑选——徐藏锋连国内大学都没读完,如此轻松就能通过申请,在徐运墨看来是千斤重的美院录取对他而言不过废纸一张,可以轻易舍弃。

哥哥永远拥有任性的资本。当初徐藏锋辍学,徐怀岳气得差点进医院,似乎父亲总对哥哥展现出愤怒的一面。因为徐藏锋经常忤逆他,是那个“不听话却被偏爱”的小孩,又或许是由于徐藏锋太像自己,徐怀岳忍不住会对他投放更多的感情。

而徐运墨是“听话所以不用担心”的那个。成长时期,徐怀岳习惯拿徐运墨来指责大儿子,说你为什么不能学弟弟那样少点折腾,少惹我生气。徐运墨因此明白,他是一枚中庸的砚台,可以放在案头,与枯燥的练字为伴,实用但无趣。而徐藏锋是安置在匣中的珍品,稀有、危险,凡人难以驾驭。

去美院念书的几年,徐运墨远离家庭,头一次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在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察觉到的那一刻,并不恐惧,反而生出一种隐秘的优越感——他是不同的。

身为同性恋者的自己突然变成了天才家庭中的少数份子。他独自品尝这种特别,此后留校深造,又排除万难拿到教职资格,慢慢接受了这样太平的日子。如果一辈子就这样搁置于学术的象牙塔,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那都是他靠努力换取而来。

但老天却从不偏爱庸才。

那些以为是通过自己得到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徐怀岳动用人际关系帮他铺平的道路。苦心维持的最后一道墙塌了。得知真相当天,徐运墨办公室东西也不要了,出学校打了辆车和司机说回上海。

生平第一次如此意气用事,毫不顾忌后果。他必须向徐怀岳要求一个说法。那场惊天争吵印刻在记忆中,如此清晰,回到家中的他与父亲大吵一架,质问对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借你的荫头,就没办法留在那里,我能有现在的成绩只因我姓徐?

头一回见到徐运墨真实的情绪爆发,徐怀岳感觉陌生。这不是他印象中性格孤僻却循规蹈矩的弟弟。于凤飞试图劝架,徐运墨却不领情,说妈你也这样想,是吧?老是说我做得很好,好个屁,我什么都比不上哥,你们早放弃我了,从来不要求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是因为对我根本没有期望,不是吗?

于凤飞语塞,她难以反驳,从小到大她对徐运墨说的最多一句话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此苍白无力,呵护温室小花般怕他受到打击。

这种鼓励的教育方式原来对徐运墨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不认可,她没话说,可又必须说点什么,最后只问,那之后呢,你准备去哪里?

徐运墨等的正是这个时机,他直接投雷:我住我男朋友那里。

徐怀岳差点心肌梗塞:你说什么?

我是同性恋。

于凤飞惊讶,却没有那样意外,她没想到的是徐运墨竟然这么大胆将真相说出,毕竟他从小就没那样愿意和他们说真心话。然而丈夫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徐怀岳话都讲不清,你你你了半天,与徐藏锋辍学那次极为相似。

原来父亲能对自己产生如此之大的情绪反应。徐运墨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

面对徐运墨迟到的自我释放,徐怀岳将其理解为一种离经叛道,认为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严肃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艺术圈子里,顶个同性恋身份很特别?你是存心的是不是?

徐运墨盯着他,突然笑了,接连好几声冷笑。

他说,以前的我什么都忍着,你不会对那样的我生气,但我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想做什么,你却生气了?

徐家再留不得,说来好笑,就连离家出走,他都只能走徐藏锋的老路。

之后,徐运墨与美院认识的男友同居过一阵子。对方与自己一样都是艺术上的失意者,走到一起是觉得彼此相似,而真正过日子却是另一回事。对方在金山租了个工作室,那个地方离化工厂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每天闻着从大烟囱飘出的怪味道,徐运墨精神非常不好,长时间坐在河堤边看芦苇,一晃,天黑下去,再一晃,天变亮了。

远离俗世的生活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好处。男友后来额头碰上天花板,入围了某个艺术奖,跟着混进编制,日日大谈实用主义,令徐运墨无比厌烦,两人因此纷争不断。

彼时徐藏锋已前往美国进修,同时拿到了芝艺的讲师名额。如今两人身份互换,成家立业的徐藏锋变成了那个好的典范,而徐运墨则是那个折腾家人的坏小孩。他听说家里事情,几次想要回国找徐运墨,无奈Julia刚生完乐蒂,身体不好。等到状态缓和,他踏上回程,按照徐运墨给的地址找到人,见面的时候几乎吓到。

徐运墨瘦得没有人形,整张脸都是蜡黄色,两只眼深深凹下去,像个骷髅架子。

他看着这个自小与他不算特别亲近的弟弟,长叹一声,说妈让我来问你,记不记得阿爷走的时候给你留过一些东西。

徐运墨曾在辛爱路待过很短的一个暑假。祖父是离群索居的学者,不喜欢与人来往。徐家一门都是交际的性格,徐怀岳豪情万丈,于凤飞八面玲珑,徐藏锋年轻气盛,只有徐运墨,他是不发芽的种子。一老一少,相隔几十来岁,却萌生出天然的亲近感。

老人的遗嘱早就立好,将身前所有遗产全部留给徐运墨,包括辛爱路99-1号,以及遇缘邨的这个双开间。

那是一份极其偏心的遗嘱,也许是因为他早有预感。终有一天,比起意气风发的徐藏锋,徐运墨更需要它们。

从金山到辛爱路,坐车两个小时。那天徐运墨拖着一口箱子,看到眼前99号的店面。左边人去楼空,右边是一家幽暗的金鱼店,老头子以极慢的速度擦拭水箱玻璃,几条小鱼在其中游弋。

它们生于何处?又是否知道自己被困在一个只有五十厘米宽的水族箱中,却误以为那是真正的汪洋。

自己还能去哪里?自己哪里都不能去。辛爱路是徐运墨的避风港湾,也是他的海上囚室。他就此留下,为99-1号取名涧松堂。郁郁涧底松,郁郁不得志,这一留就是五年。

夜更深了,徐运墨体会到初秋晚风的威力。他走出太远,周围景色轮番变化,此刻极度陌生,但生活每处都是相似的:晚市时间,路边小炒店人进人出,热火朝天地运转着,白雾、香料的气味以及喧嚣声连绵不断。

想吃饭的时候,每个人总能找到去处。城市另一端,也有这样一家店,好像还在亮着灯等他。

徐运墨回头,重新开始走,这次是踏上归途:他想起昨天剩下的菱角,夏天梁说好要给他煮粥。

第42章

清炒虾仁

上楼时,徐运墨脚步虚浮。夏天梁摸他胳膊都是冷冰冰的,一进家门,立即将人推进浴室。

先洗个热水澡,他要求,随后回去翻出金银花加水煮,又切两个橙子。换季的天气容易生病,徐运墨回来那副样子,衣服单薄,外套都不见了,游魂一般不知道在外面徘徊多久。

还好最后回来了。夏天梁想起林至辛那通电话,估计徐运墨与家人吵架,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走了,于是开火重新煮热菱角粥。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徐运墨如此失魂落魄,却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告诉自己。正思忖,身后覆上重量,他落进一个潮湿的怀抱。

徐运墨双手勒住他,抱他抱得很紧,像在海上抓住一枚救生圈,生怕撒手就无人再来施救。

夏天梁感觉到痛,但他暂时忍住了,没有出声,直到徐运墨先松手——气息不稳,有两声咳嗽。夏天梁扶他坐到桌旁,让他先吃橙补充维c。

舀完粥,转身见徐运墨手上拿着橙片也不吃,似乎正在发呆。夏天梁走到他身边。徐老师?他喊,连续两次徐运墨才抬头看他,对方洗完澡皮肤泛红,一张脸尤甚,刘海齐齐荡在额前,视线却是失焦的。

夏天梁怕他发烧,但摸额头,暂时没什么问题,正要收回手,徐运墨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将夏天梁拽到面前靠到他身上。

仍在漂流,无法放走这枚救生圈,夏天梁轻轻拍他后背,自己早已习惯被他人依靠,只在心中想,小如意那顿晚饭必定相当辛苦。徐运墨如果不高兴,多少要发点脾气出来,然而这个晚上他十分安静,躺下之后连翻身都很少。

夏天梁担心他半夜突然发烧,没敢走,窝在沙发上陪着,中途犯困,忍不住眯了一会,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闻到一股焦糊味。

他睁眼,见到徐运墨起了。黑暗之中,徐运墨坐在地板上,面前放个垃圾桶在烧什么,用的还是他收缴夏天梁戒烟的那枚打火机。

在家做这种事情也太危险,夏天梁立即清醒,到厨房抄起锅盖,冲过去将垃圾桶盖上。

失去空气,火很快熄灭;只剩残屑飞舞。那是纸张的碎尸体,夏天梁这才发现徐运墨在烧自己的临帖。

徐运墨练字对每张纸都很爱惜,一定写完正面写反面,直到写不下为止。夏天梁忽而揪心,要移走垃圾桶,对方却挡住他,说浑身骨头疼,睡不着,不如起来做点事情。

那烧这个干什么?夏天梁怕他是不舒服导致神智错乱。徐运墨却很平静,打开锅盖,重新点燃打火机。

“敬惜字纸。一个字写成了,就会生出魂灵,有自己的生命,所以写完字的纸哪怕是废纸,也不能随便扔了,过去有惜字塔可以收集,现代人用碎纸机,但我还是习惯烧掉。”

他将临帖放进去,“这些字投胎在我笔下,太浪费了,只能烧成字灰送它们走。”

火舌无情吞噬纸张。艺术、书画,这些东西离夏天梁的生活太远,他实在听不明白,也很难说出点什么名堂来安慰徐运墨,只隐约感觉那是徐运墨心中最深处的一些东西,可现在的自己触摸不到,没有这个途径。

他宽慰的从来都是徐运墨的胃,他的食欲,唯有如实说:“我不懂,但字写出来是给人看的,是不是有人看到,这个字就不算浪费?你记不记得之前给天天写的那张内设雅座,自从贴在门口之后,很少再有客人走错了。如果按你说的,字写出来就是活着的,那么我想,这几个字在天天的一生肯定过得很好。”

徐运墨停下动作,不响,夏天梁趁机灭掉火,“我也是瞎讲,是不是很傻?”

半晌过后,徐运墨摇头,“没有,只是我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

大概我头脑比较简单。夏天梁同他开个玩笑,跑去开窗,让烧糊的味道散出去。回过身时,徐运墨坐着不动,静谧得像座被遗忘的雕塑。

他走近他,弯腰抱住他。

下半夜,徐运墨睡得稍微安稳一些,只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夏天梁早晨被手机的震动闹钟弄醒,他轻手轻脚摸到床边,想替徐运墨量个体温,刚碰上,对方醒了。

“感觉怎么样?”夏天梁问,将温度计递给他。

徐运墨说还行,身体没什么力气。夏天梁看有几分热度,开火重新煮了一锅小米粥。徐运墨本来没什么胃口,但夏天梁半哄半强迫,给他塞了小半碗下去,又拿出昨晚配好的药片,备了一壶热水放在床旁边,嘱咐徐运墨隔二十分钟再服药。

昨晚半夜醒过,徐运墨休息得不够好,眼下人很疲乏,半眯着眼睡不醒的样子。夏天梁却觉得此刻像只煨灶猫一样的徐运墨有几分可爱,俯身亲他一下,离开时被徐运墨拉住。

对方握住他,轻轻捏他手。夏天梁知道他是在做某种回应。

“睡吧,我先去店里,待会再来看你。”

早知道不安排今天进货了,可答应好的事情临时改也不行,夏天梁投入工作,忙到午市开档,还是抽不出时间,只能先给徐运墨发条信息,问他还好吗。

那边回得挺快:头有点疼。

再量一下体温,超过38度告诉我。

嗯。

又一条:还来吗?

他想他去。夏天梁心软了,可惜食客上门,外场只有严青一个忙不过来,他匆匆打字:你先睡,醒了我就来了。

手不停,忙到一点,高峰期终于过去。夏天梁回遇缘邨,见到徐运墨睡得沉沉,他不打扰,陪着坐了一会。

徐运墨这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咳嗽加重许多,煮了雪梨姜汤也不管用。

夏天梁寻思,如果晚上还是这样,最好送徐运墨去趟医院。晚市期间,他每隔半小时就发信息询问徐运墨情况,对方大约睡睡醒醒,回得并不是很及时。

今晚也决定提前关门,食客颇有不解,说这都连续两天了,家里有事?

夏天梁连声说抱歉,等处理完就恢复营业时间。

店里员工也察觉他今天心不定,老是分神看手机。严青劝他先走,收档的事情交给自己就好。

出99号,夏天梁原本想直接回去,临过马路接到电话,于凤飞打来,说想和他谈谈徐运墨的事情。

这通电话来得迟了些,但足够解答那顿饭吃得有多七零八落。夏天梁默默听,期间有几次,他想开口讲点什么,却止住,最后才说徐运墨昨晚在外面逗留很久,吃了风,人有些不舒服。

听到儿子生病,于凤飞担心不已。早知如此,那顿饭不如不吃,是她和徐藏锋太过着急,以为徐运墨近来态度转好,或许可以……还是太快了,五年过去,矛盾从未消失分毫。

她叹一声,问夏天梁,你和墨墨在一起了,是吗。

夏天梁没有立即回答,于凤飞也不逼他,说你要不想讲,不用告诉我,我心里有数的。你们之前,我多少就有感觉。他爸想不通是他爸的事情,死脑筋牛一样难拉,我懒得说他,墨墨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没有意见,他现在就是喜欢餐巾纸,我都能接受的,最主要他开心。

走前徐运墨说的那番不愿生在徐家的气话,其实并不最令于凤飞心痛。她难过是徐运墨认为自己有所偏爱。两个小孩,她也知道天平左右不好摆,已尽最大努力端平,可仍旧做得不好。

她诚心嘱托夏天梁,说近期自己都无法再来辛爱路,麻烦他多看着点徐运墨,如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络她。

电话挂断,夏天梁站在遇缘邨门口。他仿佛回到昨晚。徐运墨是以什么心情走完回家的这段路?街头街尾那两盏路灯频频闪烁,这一路的孤独难以与他人分享,他不是徐运墨,得不出答案,只觉心里被细针扎一下,再是好几下。

开门进屋,室内全暗,床上的人动也不动,他以为徐运墨又睡着了,走到床边才觉得不对劲。

他摸到徐运墨的身体,滚滚烫,烧得厉害。夏天梁立刻开灯,徐运墨整张面孔都红了,紧皱着眉,体温量完直往上飙到39度。

不是让你烧高了立即告诉我吗?夏天梁想说他,却不忍心,话到嘴边变成无奈。

徐运墨伏在他肩膀,吐息都是热的,有气无力说不想影响他开店,以为吃了药,熬一熬就过去了,谁晓得烧成这样,一点压不下去。

你真是的,病到这个程度,不去医院不行了。夏天梁扯出衣服,把徐运墨包成粽子,打车将人塞进去。

半夜急诊热闹,候诊区差点坐不下,硬是排了一个小时才轮上他们。医生看过验血单,说上呼吸道炎症导致高烧,吊盐水吧。

两人在输液室找个角落的位置。吊上针,徐运墨浑身软,一抬手就骨头酸,不得已半个人斜到夏天梁身上。

他从进急诊开始就不发一言,嘴唇抿得很紧,显然觉得这么晚了还折腾夏天梁心里过意不去,又没别的办法,干脆闭上眼装死。

正宗煨灶猫了。夏天梁笑他,戳一戳徐运墨。对方不让碰,但也无处可躲,只好睁开眼睛,“别弄。”

我昨天陪了你一晚上,现在碰碰都不行?夏天梁假装委屈,徐运墨没辙了,扭头露出脸颊让他戳,低声咕哝到底谁生病。

他咳得喉咙肿,讲话软绵绵的,夏天梁听得心底也软,手指落下变成抚摸,“徐老师,以后不管是生病,还是心里有事情,你不用硬撑的,告诉我就好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听的。”

第43章

油焖笋

徐运墨没立即答他,隔了大约半分钟才说:“我不想把你当作垃圾桶,一有不好的情绪就往你这边倒,我自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拿去烦别人有什么用?没意思。”

“我怎么是‘别人’?”

夏天梁突然加重力道,戳到他脸上。

“我们是在一起了吧?还是我做梦呢,你其实还当我邻居,友好礼貌但偶尔可以亲个嘴的那种?”

这是什么形容,徐运墨皱眉,“我们当然——哪里有邻居偶尔亲嘴的?”

他不乐意,音量也高两度。对面原本一派萎靡吊水的病人听了,耳朵动动,纷纷朝他俩这边看过去。

徐运墨只好放低声音,转为窃窃私语,“当然在一块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夏天梁没否认,“我不是别人,每天在你身边,你不来烦我想去烦谁?而且我不讨厌麻烦,我开饭店的啊,怕烦的话怎么做生意?再说我们从认识开始,你来我这里吃饭,我去你那边上课,不就是这样一路互相烦过来的吗?”

他认真看徐运墨,“一个人不能解决的问题,两个人一起,讲不定就能多想出一条路,哪怕今天想不出,讲不定明天就有答案了,所以不要老是自己憋着,徐老师,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的,这又不是坏事情。”

徐运墨语塞。他从小要强,不喜欢仰仗他人解决问题,认为这种示弱的方式会显得自己无能。

但在夏天梁这里,无能是可以被接受的,那不是什么罪无可赦的东西。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将那天在小如意的经历复述一遍,“——我一直在想,这个家是不是没我更好,他们一家三口放在一块,怎么看都是对的,加我一个,却像硬挤进去的一样,反而不平衡了。”

他讲着,嗓子不舒服,语速很慢,但夏天梁没有打断过一次。徐运墨继续道:“有段时间我动过改名的念头,不想再顶着徐这个姓,可是又怕摘掉这个名字,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徐运墨都不叫徐运墨了,我还能是谁?所以最后没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明明从家里逃出来,大言不惭说可以什么都不要,实际连个名字都不敢丢。”

夏天梁安静听完,伸手揉他眉心,徐运墨这才发现自己全程蹙眉,模样必定很不好看,他不愿意给夏天梁看到,想别过脸,却被对方制止。

一点点揉开徐运墨打结的眉头,夏天梁道:“其实今天你妈和我打过电话,大致都告诉我了。老实说,你家情况这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解决,安慰什么的,讲出来都怪怪的,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把这些事情亲口讲一遍,有些话说出来,至少你自己能好过一些。”

于凤飞与夏天梁有联络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前天搞成这样,他妈只能打打老套的迂回战术。徐运墨不语,好一会才问:“她还讲什么了?”

“说不介意你的性取向,你就算喜欢餐巾纸也没关系。”

“……我没那种爱好。”

我知道,夏天梁弯起嘴角,感叹:“她关心你,也很难过,这种感情假装不来的,我感觉得到。”

徐运墨没接话,他一时说了太多,呼吸急促,整个人疲惫异常,直到察觉有只手钻到衣服底下。夏天梁来时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这份原意体贴的照顾形成一种天然屏障,将他们包裹在只有彼此的小世界中。

“多来烦我好吗?徐老师,我不怕被你烦,就像刚刚那样,虽然可能我也帮不上很大的忙,但只要你想说,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听。”

他碰到徐运墨没吊针的右手,贴上,跟着手指缠进去。夏天梁的手有些粗糙,附着许多干活留下的伤口,那是辛勤劳作的象征,不柔软,却足够踏实,让徐运墨因高烧而紊乱的气息逐渐安定。

徐运墨回握,轻轻摩挲夏天梁的手指,人挤人的输液室变得极其安静。

眼皮重,这次徐运墨没有强撑,合上后再睁开,注射液已经换了一袋。期间两人衣服底下的手还牵着,谁都没想放开。

打点滴露出的左手有些冷,还好夏天梁细心,替他包了一块浸热水的小毛巾,握上去暖和多了。徐运墨直起身体,本来闭目养神的夏天梁立时睁眼,发现他醒了,打个呵欠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骨头仍像泡在酸性溶液之中,却已经熬过最疼的那一阵。徐运墨说好多了,对方点点头,帮他取下小毛巾重新浸过热水。

挂到最后一袋,徐运墨精神好转不少,嗓子也畅快一些。夏天梁问他明天想几点过来,医生开单子的时候建议连吊三天,他劝徐运墨放在下午,正好天天午休,自己可以抽空陪他去医院。

徐运墨不想剥夺他仅有的休息时间,说你忙店里的生意,不用特地陪我。

“又来了,说过可以烦我的。”

夏天梁捏住他的手,“我想陪你啊,但如果你不想我陪的话,你就说一声,我不来了。”

他讲这话的时候很有点幽怨的味道,徐运墨没办法,“我是担心你……行了,你想来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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