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秦拂握着手中新制的锦帕,眉眼舒展,心道:无论沈母给多少妾室,她都尽数收下。只是能不能得到沈以廷垂怜,就要各凭本事了。
连宝扇身上擦的香膏,都是秦拂仔细挑选过的。
有种淡淡的墨香,是沈以廷最为欢喜的。
宝扇跌到在沈以廷怀中时,沈以廷只觉得手掌之下,是绵软的肌肤,令人心神微恍。
宝扇站稳身子,便怯生生地退出沈以廷的怀抱。
沈以廷询问:“你是哪个?”
宝扇并不作答话,身后的丫鬟解释道:“这是夫人的庶妹,也是郎君的妾室。”
沈以廷拧眉,竟然是庵堂中的那女子。
他本以为,定然是个花枝招展,行事放荡的女子,不曾想……这般楚楚可怜。
秦拂的意思分外清楚,便是要将宝扇送给沈以廷。
虽然意识到,宝扇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子,但沈以廷并没有动宝扇的心思。
只是,沈以廷拒绝的话语刚说出,就看到面前柔弱可怜的宝扇,琼鼻泛红,泪眼朦胧,好不可怜的模样。
沈以廷不解:“你哭什么?”
丫鬟见状,识趣地离开。
宝扇柔唇轻启,像一株瘦弱的芳草,轻轻摇首:“没有……哭……”
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还说没有。
沈以廷眉峰紧锁,伸出手掌,抬起宝扇的下颌。那双美眸中,闪烁着盈盈水波。像是被沈以廷突然的举动惊吓到,宝扇鸦羽般的眼睫轻颤,莹润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落在了沈以廷的手腕处。
肌肤比之月色,更甚几分。如斯美人,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饶是哪个男子,都无法抗拒此等美景。
或许是夜色温柔,沈以廷鬼事神差地俯身,吮去了玉瓷般脸颊上的泪珠。
泪珠已经被擦拭,沈以廷本应该停下。
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嘴唇向下移动,吮住了樱红的唇瓣。
宝扇温顺地站在那里,让沈以廷任予任求也不知反抗。
这般柔弱的姿态,令沈以廷内心的恶意疯狂滋长,他一改平日里的内敛沉稳,行事毛燥,如同未经人事的少年郎宝扇被沈以廷打横抱起,放在了软榻上。
宝扇轻声解释,庵堂之事,是被旁人陷害……烛火摇曳,人影交叠。纱帐被尽数放下,遮掩了旖旎春光。得了宝扇身子的沈以廷,早已经知道了宝扇的清白。
沈以廷心中浮现出悔恨,暗道当日,他不该离去。而应该主动上前,将宝扇护在怀中,为她抵挡住旁人的议论。
沈以廷未曾想过,自己竟然会这般荒唐。
但看着软榻上面色绯红的宝扇,沈以廷觉得,荒唐也是理所应当的。
此后,沈以廷便常常与宝扇相处,他怜爱宝扇的柔弱,会将得到的新鲜玩意,尽数送给宝扇。
得知宝扇被人欺凌时,沈以廷也会怒不可遏,狠狠地惩治了刁奴。
与宝扇相处越久,沈以廷越觉得,之前的自己,太过愚笨,竟然会被流言蜚语,空穴来风所迷惑。
沈以廷疼爱宝扇,甚至到了迷恋的地步。
即使宝扇身体有恙,无法与其欢好,沈以廷也并不在意,将宝扇揽在怀中,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暖着宝扇的腹部。
只是对于庵堂之事,沈以廷仍旧耿耿于怀。
他知道宝扇温顺柔弱,但宝扇受欺,便是他的无能。
沈以廷重查庵堂之事,得知了幕后之人,便是谢家主母尹氏。
沈以廷将真相公布于众,在时隔数月后,返还了宝扇清白。
而尹氏,则是因为庵堂陷害之事,被人诟病不止,只道谢家主母心狠手辣,行事毒辣,令人望而生畏。
平日里与尹氏交好的夫人们,得知此事,也疏远了尹氏。掌控谢家的谢观,更是勃然大怒。谢家奴仆甚至听到谢观呵斥尹氏「毒妇」二字。不久后,便传出了谢观休妻的消息。尹氏只能无奈归家,但家中不许她进门,只道小辈们还需要相看,便劝说尹氏去庵堂静休。
沈以廷未将尹氏的下场,告诉宝扇。只是宝扇得知自己清白被证明时,挽着沈以廷的脖颈,柔声道谢,甚至难能可贵地主动了许多。
秦拂对于后宅之事,尤为精通。沈母原本的打算,是让秦拂吃吃苦头,再将权力收回。
但秦拂管理的滴水不漏,倒是让沈母没了借口。沈母只能从其他方面,给秦拂难堪。
“以廷是你的夫君,绵延子嗣才是你的紧要事情。
你若是想要管理后宅,便将以廷分给其他妾室。”
秦拂抿了一口茶,眉眼淡淡:“母亲所言甚是。母亲赏赐的丫鬟,赎回的伶人,儿媳都听母亲的,将她们好生安置在后宅,仔细叮嘱,让她们伺候好夫沈母眉头紧皱:“话虽如此。只是你那庶妹,整日霸占着以廷,其他妾室怎么能近得以廷的身?”
沈母将身旁的丫鬟给了沈以廷,当夜,沈以廷便被宝扇抢去了。
从此便是夜夜笙歌,再无其他妾室近身的机会。
任凭沈母如何试图往沈以廷身旁塞人,可沈以廷不碰她们,这塞人之举,又有何用处。
秦拂面上为难:“夫君不碰她们,自然是她们无用。难不成还要儿媳将夫君绑到她们床榻上?”
沈母气倒:“你就不能好好管束庶妹,将以廷分给其他妾室。”
秦拂站起身,语气中尽是为难:“母亲不是不知,夫君将宝扇宠爱的,连出门都想揣进怀里。连我这个正妻,都碰不得宝扇。母亲莫要为难儿媳了,若是觉得宝扇恃宠而骄,便将她喊过来,好生训斥一番罢了。”
沈母面色难堪,宝扇目前身怀有孕,她若是能训斥,还提醒秦拂做甚。沈母不再多言,挥手让秦拂离开。
秦拂来到了宝扇房中,宝扇要起身行礼,秦拂轻抚肩膀,让宝扇坐好。
秦拂看了一眼宝扇的肚子,询问道:“如何?”
宝扇柔声道:“孩子很乖,平日里不闹人……长姐……”
秦拂看不得宝扇畏畏缩缩的模样,皱着眉峰道:“何事。可是那几个不得宠的妾室,又来打扰你了?”
宝扇摇头,后院中有妄图欺辱她的人,甚至有存了恶意,想要陷害她的人。
只是那些人,被沈以廷和秦拂整顿过后,都变得安分许多,再也不敢生事了。
宝扇纤细柔软的眼睫轻颤:“若不是长子,长姐会生气吗?”
秦拂一直想要个长子,好记在她名下。
但胎儿是男是女,并非宝扇可以掌控。
为了未来的女儿不被秦拂嫌弃,宝扇只能率先示弱,得到秦拂的承诺。
果然,秦拂轻声道:“沈以廷这般疼惜你,总会有小郎君的。”
宝扇轻抚腹部,心中微定,柔声应是。
沈以廷得知秦拂来过,询问她说过什么。
宝扇柔柔地依偎在沈以廷怀中,轻声道:“长姐让我安心养胎。”
沈以廷轻吻着宝扇的鬓发,声音温和:“那你可要听话。”
第153章
世界七(一)
广阔无垠的沙漠上,灼热的日光透过层层光晕,将热度传递到漫漫黄沙。
连绵起伏的沙峰之间,时常有来往西域与中原之间的马商,或是将西域新奇的玩意儿贩卖至中原,或是将中原盛产的粮食,瓷器等运送至异域,以换来丰厚的银钱。除此以外,还有一行人,不是以贩卖货物为生,而是将低贱的奴隶,从不知名的小国,穿过漫长的沙漠,送至中原城中。因为这些奴隶生的模样特殊,总会得到贵人们的青睐。因此舍下金银,将异域奴隶买至家中。
排成长列的骆驼队伍,首尾安置的都是看守运送之人,而在队伍中间,则是从番邦小国得到的贱奴。他们被关押在木制的囚笼中,由两匹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拉去。
马商们入乡随俗,没有穿着繁复的长袍,而是效仿西域装扮,身穿简易的胡人服饰,脚踩皮制长靴,头戴巾帽,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以免得狂风吹起风沙,划伤了他们的肌肤。
而被押运的奴隶们,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
这些奴隶,往往是从番邦的奴隶场中买来的,自然没有熨帖的衣衫,为他们遮挡风沙。
因此,路途还未行至一半,奴隶们的身上便已经伤痕累累。
他不是从奴隶场买来的,而是马商在挑选奴隶后,踏上返还中原路途时遇到的。
那时这奴隶栽倒在沙漠中,嘴皮发干,整个人好似虚脱般倒在了路边。
马商们看这奴隶浑身是伤,活不长久的样子,又没有身份来历,担心他是惹了仇敌,不想招惹这祸害。
唯有董一啸没有离开,他将这奴隶纷乱的发丝掀开,露出一双惊心动魄的面容时,董一啸便动了心思,这样的面貌,定然能被贵人们相中。
董一啸向来是钱财为重,便不顾其他马商的劝阻,给不知道还有多少气息的奴隶,灌了自己行囊中的水。
还好,这奴隶算的上争气,最终悠悠转醒。
董一啸询问他叫什么名字,这奴隶也不答话,只沉着一双眼睛,看向荒漠。
董一啸心中微惊,暗道自己救了个哑巴。
只是现如今,无论是哑巴也好,残废也罢,总归是奴隶,能换些银钱,也不浪费他灌了那么多水,还给这奴隶上了药。
因为奴隶受伤严重,董一啸身上携带的两瓶伤药,通通给他用上了。
董一啸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可能白费心血,便将奴隶关进了囚笼,一同返还中原。
因为董一啸耗费了许多时辰,只能跟在队伍后面,做众多马商的队尾。
董一啸不喜做队尾,往往要睁大眼睛,抵挡奴隶逃跑,和突然窜出来的强盗。
若不是因为这奴隶,他怎么会变成队尾。
董一啸心中暗恨,看着被阳光蒸烤,快要昏厥过去的奴隶,大声喊了一句:“乌黎!”
这奴隶名叫乌黎,董一啸在乌黎昏厥之际,从他身上左右翻找,找出来一块银制铭牌,四四方方一块,镌刻着一行异域小字。
董一啸找了马商中精通异域语言的人,得知了这行小字,便是「乌黎」。
应当是这奴隶的名字。
看着乌黎精致的面容,董一啸曾经怀疑过乌黎的身份,但其他马商劝慰他。
“若当真是有名有姓的贵人,哪里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名字而已,或许是哪个贵人豢养的奴隶,犯了错误,这才偷偷跑出来,让你董一啸捡了个大便宜!”
沙漠中飘扬着笑声,董一啸却笑不出来,心里清楚其他马商是在揶揄他,嘲笑他耗费了清水,两瓶伤药,却救回来一个哑巴奴隶。
他董一啸何曾吃过这般大的亏!
思绪回转,囚笼中的乌黎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董一啸的大喊大叫,而感到畏惧。见状,董一啸心头纠结:莫不是捡了个又聋又哑的。
董一啸大掌伸出,从怀里摸出块亮晶晶的铭牌,在日光的照耀下,银色光泽越发明亮晃眼。董一啸的心头微定,暗道:也不算亏本。毕竟得了块银子,日后融了,能给女儿打几件首饰戴。
这般安慰过自己后,董一啸再看乌黎,便没有之前那样嫌弃。
饶是见惯了不少模样俊秀的奴隶,董一啸也不得不承认,乌黎的长相,是其中翘楚,无人能比。
他有着异域人惯有的特征,眼眶深陷,鼻梁高挺,连因为缺水而泛白的嘴唇,都隐约可见曾经有过的殷红如血。
但乌黎的长相,比普通的异域人,更多上几分精致,眉眼之中,尽显蛊惑。
左眼是湛蓝澄净的天空色,右眸是带着金色光芒的琥珀色。
这等异眸,在中原是不详的颜色,定然会耽搁卖出个好价钱。
思虑至此,董一啸轻声叹息。在寂静的只能只能听到驼铃的沙漠中,显得尤其明显。
原本安静地坐在囚笼中,宛如无知无觉的傀儡一般的乌黎,在听到这声叹息后。却耳尖移动,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
到了深夜,马商们不再继续赶路。他们在原地停下,寻了一处休息的僻静处,便开始拿出行囊中的水壶、馕饼开始吃喝。
行走了一天一夜,马商和骆驼们都已经感到疲惫。
背顶着几个驼峰的骆驼,弯腰俯身休息。
董一啸举起水壶,还没喝两口,水壶便空空如也,唯有两三滴水珠,顺着壶口落下。水壶是用马皮制成的,触觉柔软。即使董一啸将水壶挤地皱巴巴的,也再挤不出来一滴水。
董一啸喉咙发疼,这才想起,当时他为了救乌黎,将大半的清水都灌了乌黎。
水壶被董一啸沮丧地扔到行囊中,他摸出硬巴巴的馕饼,却突然犯了愁。
这馕饼极能充饥果腹,但却干硬,不好下咽。董一啸纠结之下,只吃了半张馕饼。硬邦邦的馕饼渣,让董一啸本就干燥的喉咙,越发痛了。
马商们有东西吃,而被关在囚笼中的奴隶们,却只能忍受着饥渴,眼睁睁地看着。
乌黎的怀中,陡然被扔进了半块馕饼,他抬起眼眸。
只见得董一啸恶狠狠地看着他,露出森白的牙齿:“你最好能卖个好价钱!如若不然,便给我女儿宝扇当牛做马一辈子,还了我救你的恩情!”
董一啸说完狠话,便同其他马商聚集在一处。
在其他奴隶神色各异的注视下,乌黎抓起手中的馕饼,往嘴里塞去。
他已经品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有馕饼滑过喉咙发出的刺痛,让乌黎觉得,他还活着。
只不过,是作为一个被贩卖的奴隶活着。
乌黎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沙漠中燃起了篝火,马商们随身携带着火折子。
将猩红的火光,送入木柴中,很快便猛烈地燃烧起来。
火光带起的白烟,在浩瀚的沙漠中,悠悠直上。
马商们来自天南地北,他们随口聊着。
讨论到不远处的奴隶,董一啸开始发愁。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马商中有人开了口,说董一啸有眼光,挑选的奴隶模样俊美,定然很能得贵人们喜欢。董一啸冷冷地觑他一眼,并不吭声。
那马商却挤走其他人,坐到董一啸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话是真心实意。”
“若是普通的贵人,定然是觉得异瞳不祥,不愿意买那奴隶。
只是你将眼界放开了些,莫要瞧着一般的贵人。”
董一啸冷声道:“贵人还有三六九等?”
马商挤眉弄眼道:“自然。”
“那依你看来,该将乌黎卖给谁?”
马商摸摸下巴,良久开口道:“不如去郡主府转转。”
闻言,董一啸这才坐地端正些,正视着马商的眼睛,询问道:“你是说那位安宁郡主?”
马商点点头。
这马商所想,倒是有几分道理。安宁郡主最喜容貌俊俏之人,中原人尽皆知。
对于容貌出众的,即使犯了错,安宁郡主也会多有宽容,并不苛责。
而且安宁郡主行事随意洒脱,大概不会顾虑异瞳之事。
依照乌黎的面貌,若是进献到安宁郡主面前,也许会得到千金赏赐。
想通了这一切,董一啸收起沉思,敛眉看着出言献策的马商段武,询问道:“你何时这么好心了?”
段武笑得灿烂,看似憨厚的面容上显示出几分精明来:“你我多年的兄弟,这等好事,我自然惦念着你。”
董一啸冷哼一声,自然是知道段武的脾性。
所以他并不相信段武会这么好心,定然是有所图谋。
果不其然,段武继续道:“我儿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只是旁的女子,他都看不上眼,只觉得你家宝扇好。”
看着董一啸脸色发沉,段武连忙道:“宝扇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儿长风品性你也知道。从小到大,他待宝扇绝无二心……这事尽人事,听天命,我也并非着急。
只盼着你在宝扇面前,多说长风两句好话罢了。”
董一啸闷声应了,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
看着董一啸远去的背影,段武心中叹息,暗道自己儿子没出息。
若是当真有本事,便自己出力气将董宝扇的心收拢,哪里能让他低声下气地求人。
过了会儿,段武又开始羡慕起董一啸的好运气,五大三粗的模样,贪财好利,浑身上下挑不出半分好,偏偏生出了个玉软花柔的女儿,模样动人,说话娇娇怯怯的,惹得他们好生羡慕。
第154章
世界七(二)
夜幕渐深,万籁俱寂。
燃烧的篝火已经被熄灭,只留下微弱的白烟,在荒漠中飘散。马商们已经沉沉睡去,他们并不担心奴隶们会趁机逃跑,沦落为异域奴隶的,大都是身份低贱,离开了马商们,在这荒凉的沙漠中,他们又能逃向何处去。西域中,他们没有身份,纵使逃回去,也是被捉到,再次当作奴隶贩卖。至于中原,他们并不熟悉,恐怕还没有走出去这片沙漠,便凄惨死去。更遑论,如今奴隶们身上饥饿难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蜷缩在囚笼中,缓缓睡去。
异邦人原本就生的身材高大,乌黎尤甚。这用木头砌成的囚笼,对乌黎来说,过于狭小。乌黎仰头,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眸,直直地看着沙漠上空。沙漠的星辰,比之别处,更加璀璨明亮。乌黎的眼睛如同星辰,轻轻闪烁。身上的伤痛,夹杂着灼伤的刺痛,在此刻朝着乌黎汹涌而来。
但乌黎面色平静,仿佛早已经没了知觉。
董一啸醒来时,看到的就是睁着眼睛,神情怔松的乌黎。
董一啸不知道乌黎是睡着了刚刚醒来,还是彻夜未睡。
休息了一整夜的骆驼,轻轻抖着身子。
马商们翻身,骑上骆驼,继续向中原驶进。
不过三两日的光景,空荡无人的沙漠中,陡然出现了微小的人影。
马商们皆是严阵以待,唯恐是遇到了打劫的强盗。
但当那抹纤细的身影,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董一啸的眼睛顿时睁圆,朝着远方挥舞着手臂。
“宝扇!”
囚笼中的乌黎,听到了董一啸的声音。
他只听得懂几句中原话,此时虽然不明白董一啸在喊些什么。但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欢喜,不像董一啸在看守其他奴隶时,恶狠狠的模样。
乌黎朝着董一啸奔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姿纤细的女子,明明是穿着同样简朴,无甚花样的胡服,但在她身上,便是有几分柔美在。
因为脸上裹着厚厚的巾布,宝扇只露出了一双水眸。
宝扇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董一啸,柔声唤着:“爹。”
说着,宝扇便将带来的水囊递给董一啸。
董一啸来不及询问宝扇,怎么不好好待在家中,跑到这荒漠中。
他接过水囊,扬起脖颈咕噜噜地喝下。
直到将水囊中的水尽数喝尽,董一啸才用衣袖擦了擦嘴角。
泛白干燥的嘴唇,顿时恢复了水润。
“怎么来了这里?”
宝扇垂下脑袋,轻声解释着:“这次爹离开的时日太久,我心中不安,才央求了长风哥哥带我来这里。”
段长风是段武的儿子,曾经随同马商们来往西域多次,清楚其中的路线。
段长风原本是不想带宝扇来的,毕竟一个弱女子,去往荒凉的沙漠,着实让人担心。
但段长风抵不过宝扇的柔声央求,特别是宝扇一口一个「长风哥哥」唤他,段长风瞬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迷迷糊糊地便答应了。
段长风记性极好,很快便找到了最安全,马商们的必经之路。
段长风随着宝扇一同来,两人事先约定好,只在此处等候三日。
若是等不到马商们经过,便立即返回中原。好在第二日,宝扇便等到了董一啸。
段长风殷勤地给董一啸送水送吃的,全然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忘了个干净。
直到段武黑沉着脸,扯着段长风的衣袖,将他带走。
董一啸本想责怪宝扇不懂事,但毕竟宝扇是为了他的安危,才冒险守在这里。
董一啸嘴里的责备,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下次不许了。”
宝扇弱弱应好。
董一啸轻瞥了远处的段长风,叮嘱宝扇:“日后离段长风远些,他不安好心。”
宝扇轻声解释:“长风哥哥待我极好……我爹既然如此说,我便听爹的。”
董一啸这才满意,他看着宝扇。厚重的巾布包裹下,外露的眼眸灵动柔软,叫人瞧了心都快融化了,眼眸周围的肌肤白皙晃眼,在昏黄暗沉的荒漠中更显皎白。
见微知著,足以可见巾布下的肌肤,是如何细腻绵软。
董一啸心中清楚,宝扇的相貌是尽数随了亡妻。
甚至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与他丁点无关。
只是性子太过柔弱,令人忍不住操心。
董一啸着实搞不清楚,自己是个粗鲁的性子,亡妻性子温和。但是外柔内刚,怎么生出了宝扇这样弱柳扶风,楚楚生怜的女儿。
“爹,这是熏肉,面饼。”
董一啸连忙接过,不一会儿便吃了个干净。
他将手掌的脏污去除,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块亮晶晶的铭牌,递给宝扇。
四方形状的铭牌,是用银链串起,被董一啸拿起,顿时哗啦啦作响。
宝扇眼眸轻闪,语气中尽是欢喜:“好漂亮的银链!”
银链被宝扇戴在脖颈,镌刻有小字的铭牌,正好贴在宝扇的胸口处。
董一啸原本想要说,回到中原后,将这银链子融了,给宝扇打枚银簪戴。
但看着宝扇欢喜地将银链戴在身上,董一啸瞧着,倒很是相衬,便不再提打首饰的想法。
宝扇抱住董一啸的手臂,柔声道谢:“爹爹真好。”
董一啸脸上顿时布满了笑意,扬言日后多给宝扇带些精贵的首饰,惹得宝扇又一番夸奖,直将董一啸夸地身形飘飘然。
路过囚笼中,宝扇脚步稍顿,仔细端详着里面关着的容貌出众的奴隶。
尤其引人注目的,便是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眸。
宝扇伸出手,还未碰到囚笼中的乌黎,葱白的手指便被乌黎抓在手心。
乌黎的手掌宛如沙漠纷飞的沙砾,粗糙而灼热。
宝扇试图抽出手指,可乌黎攥的极紧。
宝扇那双乌黑的瞳孔,泛起朦胧的水意,轻声道:“很疼的……”
乌黎听不懂,只知道这声音绵软,似天上的云,地面的溪流,清浅幽深。
乌黎松开了手,宝扇连忙逃离此处,坐在了高大的骆驼上。
明明清晨空气中还带着凉意,但到了午时,日头仿佛不知疲倦般,炙烤着荒漠,令人昏昏欲睡。骆驼脚步沉稳,抬脚迈步叫人安心。宝扇轻合眼睑,意识昏沉。
宝扇从未做过这般光怪陆离,稀奇古怪的梦境。
安宁郡主果真不在意乌黎的异瞳,她出了千金买下了乌黎。只要求董一啸将乌黎驯养得当,养成温顺的样子,确保不伤害安宁郡主。
不同于其他奴隶,乌黎极其美貌,且性情并不温和。
董一啸为了千金,使了百般手段,试图驯养乌黎。
但无论被如何训斥,乌黎仍旧保持着本色,绝不屈服。
见此情况,董一啸觉得棘手,眼看着千金离去,如何不叫他心中慌乱。
安宁郡主身旁的小侍,便出声指点董一啸。
只道安宁郡主看中了乌黎,将他带进府中,也是为了讨郡主欢心。
董一啸不如找些人,好生教养乌黎,让他精通如何伺候郡主。
面对这等提示,董一啸自然是动了心思。他试图让乌黎学会,如何服侍女子。又怕将此等活计交给旁人,会泄露出去。
到时安宁郡主得知乌黎还伺候过其他人。
万一心中不满,千两黄金便要插翅飞走了。
为了日后的安稳生活,不必再往返与中原异域,董一啸狠下心肠,让自己的独女宝扇,亲自教养乌黎。
面对如此羞辱,乌黎羞愤交加,深感被踩进了泥土中。
数日的折磨,令乌黎原先的坚持,砰然倒塌,他变得自卑而敏感,开始畏惧周围的一切。
而事情的转机,发生于安宁郡主推开狭小的屋门,看着乌黎与宝扇,衣衫不整。而乌黎原本亮如星辰的眼眸中,平静如水,神情木讷。
安宁郡主动了怒火,当即派人将董一啸和董宝扇拉下去,乱棍打死了两人。
董一啸心心念念的千两黄金没有得到,反而因此?G了自己和女儿的性命。
见到面容精致的乌黎,如今被磋磨成这副模样。
安宁郡主自然心疼不已,她将乌黎带到自己身边,耐心教养,教会乌黎中原的语言和习俗。
安宁郡主的体贴,让乌黎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而安宁郡主,也不再将乌黎,当作精致的可供观赏的奴隶,渐渐芳心暗许。
最终,男有情女有意,自然终成眷属。
至于董一啸和宝扇,只是这佳话中,不甚重要的篇章。
董一啸是恶人,将乌黎当作奴隶贩卖,甚至狠心驯养。
而宝扇的身影,更是匆匆一过,只在被安宁郡主发现董一啸的「驯养」时,和被乱棍打死时,露出面容。
宝扇睁开眼睛,轻抚着疯狂跳动的心脏。
棍棒敲打在皮肉上的滋味,肌肤彼此牵连,着实疼痛。
平日里,宝扇连绣针扎破了手指,都要落几滴泪。何况在睡梦中,宝扇是被生生打死过去。
那般疼痛,如今想来,仍旧让宝扇冷汗直流。
宝扇思绪微动,看着前方的乌黎。她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与安宁郡主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梦境中,显然是将安宁郡主和乌黎,当作了中心。
宝扇抵不过安宁郡主,便只能将视线投注到,如今只是卑贱奴隶的乌黎身上。
乌黎似有所觉,转身看去。
宝扇眼眸轻颤,匆匆地垂下眼睫。
第155章
世界七(三)
一行人走出荒漠,来到边陲小镇。此行虽然没有遇到狂风肆虐,袭卷着风沙。但马商们仍旧是风尘仆仆,衣裳上尽是大粒的黄沙。马商们寻了一处客栈,将奴隶们放置在客栈的院落中,就各自前去休整。
宝扇将扎成捆的草料,放在骆驼的食槽中,又在凹陷的木坑中,注满了清水。长途跋涉,令耐性极佳的骆驼,都有些吃不消了,正大口饮着食槽中的清水。
段长风刚刚将奴隶们安置好,便看到宝扇为骆驼喂料送水的场景。此时的宝扇,已经除去了面容上包裹的灰扑扑的巾布,露出一张牛乳白的脸颊。宝扇的眼睫轻眨,乌黑发亮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即使刚从荒凉的沙漠中走出来,宝扇的水眸依旧晶莹,柔唇带着潋滟的水光。
那纤细柔弱的手掌,轻轻拨弄着食槽中的草料,让人不禁心疼,这样柔弱的女子,合该精心养护着,怎么能做这般粗糙的活计。
段长风是这样想的,亦是这般做的。他大步走上前去,将宝扇手中的草料夺在掌心,闷声闷气道:“你快去休息,我来喂骆驼。”
手中顿时变得空落落地,宝扇扬起脸蛋,见到是段长风,柔柔地喊了声:“长风哥哥。”
段长风将脑袋转到一边去,心中庆幸有发丝的遮掩,才无人看得到他通红发烫的耳尖。
每次宝扇唤段长风,他总觉得听到那句「长风哥哥」,耳朵都要融化掉了。无论宝扇提出什么要求,哪怕是要沙漠中悬挂的明月,他也要竭尽全力,试试能不能摘下来。
宝扇朝着段长风来时的方向望去,一双美眸轻颤,轻声问道:“都安置好了?”
段长风颔首,手中的动作不停,很快便将足够的草料,放在食槽中。
看着宝扇不时地瞧向偏院,段长风便领着宝扇去看那些安置好的奴隶们。
囚笼中,奴隶们原本已经阖上了眼睛,听到脚步声,顿时睁开眼眸,齐齐望向段长风和宝扇。
异域人的模样,同中原人相比,多了几分凶狠,他们眼眶凹陷,越发显得瞳孔大而幽深。
因此,即使奴隶们都被关押在囚笼中。
但当他们一起望过来时,宝扇的身子不禁轻颤。
奴隶们平日里见到的都是神态凶恶的马商,动不动就用长鞭呵斥他们。
之前见到宝扇,也是用巾布遮掩面容,唯一的印象便是腰肢纤细,瘦瘦小小的一只。
如今看到宝扇的真容,奴隶们心中思绪不一,只眼睛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四周皆是身形高大的猛兽,不巧,有一只绵软的白兔闯入其中,怎么不令人心潮起伏。
段长风身形微动,挡在了宝扇面前,他沉声道:“不过是些下贱的奴隶,没什么好看的。”
宝扇讷讷点头,抬脚要离开此处。只是院子的角落处,乌黎抬起眼眸,沉沉地看着宝扇。宝扇忽然转过身,朝着段长风说道:“那里没有屋檐遮挡,烈日暴晒,夜里寒凉,恐怕会伤了身子。长风哥哥,不如给他们换个地方。”
听罢宝扇的话语,段长风心里发软,越发觉得宝扇温柔良善,连几个奴隶的康健都记忆在心中。
对于宝扇的要求,段长风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院落中,有屋檐的地方不剩下几处,且通通对着客栈的住所,只有一堵墙壁,一扇窗扉相隔。
不过是奴隶而已,行为受限,有什么好做担忧的。
段长风将几个奴隶,放置在可遮阳挡雨的屋檐下。
在安置异眸的乌黎时,段长风本想将他放置在角落中,难免惊吓到旁人。
但段长风手掌轻推,刚停留在一处屋舍前,准备继续向前推去,便听得宝扇柔声的催促。
“长风哥哥,爹爹喊你我去用膳!”
段长风心中焦急,便将乌黎留在了原地,索性这里也有一处屋檐,不必让乌黎忍受烈阳炙晒的痛苦。
段长风奔至宝扇身旁,两人抬脚离开此处。
临离开这处院落时,宝扇转身看去,见到关押乌黎的囚笼,正驻足在一处屋舍前,窗扉半掩,隐隐约约露出铃兰花的影子。
宝扇收回视线。
行走在沙漠中,有诸多不便。因此马商们只用清水,和便于保存的馕饼。
馕饼原本滋味不错,但时间一久,在行囊中变得发干发硬,放在口中难以下咽。
一走出荒漠,马商们腹中的馋虫便被勾了出来。
四方的木桌上,摆放着卤牛肉,熏鸡,炸花生……
整整齐齐的下酒菜,连片绿油油的菜叶都罕见。
桌上的酒是店家自己酿的,一文钱一大碗,送入喉咙中仿佛吞刀子般。
但马商们偏偏不喜喝所谓的绵软的酒,而爱饮这般烈酒。
马商们占据了四五张木桌,唯有董一啸这桌上,有一小碗蔬菜羹,是用几种时鲜的蔬菜炖煮而成的。
面前是豪迈饮酒的马商,宝扇却丝毫不在意,两手捧着木碗,小口品着蔬菜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