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直到马商们喝的醉倒过去,客栈中满是酒意熏天。段长风虽然没有晕倒,但也是脸颊通红。
宝扇叫来客栈的伙计,将马商们通通送回房中。
宝扇轻垂眼睫,轻声叮嘱道:“再准备一桶热水,送到我房中。”
宝扇推开房门,院落中的微风吹来,将窗扉处铃兰花的香气,尽数带进屋子里。
客栈的伙计,已经将浴桶中注满了热水。此时冒着白蒙蒙的热气,将狭小的屋子,蒸腾地烟雾缭绕。
窗外极其安静,连一丝响动都无。宝扇知道,这些奴隶饥渴交加,都已经沉沉睡去。
身上的胡服被解开,黄沙顺着衣服的抖动,而缓缓落在地面上。
在灰蒙黯淡的映衬下,越发显现出晃眼的白皙。
是异域中常常喝的牛乳酒,牛乳极其新鲜,白腻光滑,入口极柔,令人回味无穷。
将稍微动作便荡漾起波浪的牛乳,用酒盏盛满,颤悠悠地注入醇香的酒中。
夜幕掩映下,只看得见纤长匀称的两条腿,以极其曼妙,诱人遐想的弧度,轻轻抬起。而后缓缓没入蒸腾着白气的热水中。宝扇手握棉帕,扬起一只藕白的手臂,轻轻地擦拭着。
原本半遮半掩的窗扉,不知何时被尽数敞开。
乌黎被拘束在囚笼中,四周皆是粗壮的木棍,将他牢牢禁锢在此处。
但是自由能被约束,乌黎还有眼睛,有耳朵。
美不胜收的景象映入眼帘,牛乳酒般的肌肤,充斥着乌黎的两只异瞳中。
无论是湛蓝如浩瀚无垠的大海,亦或是浮满碎金的琥珀,此时都带着灼热的绯红。
乌黎目光幽深,他迫使自己,将灼热滚烫的视线,从屋舍中美人的身上移开。
手臂扬起水花,柔荑掬起一捧清水,轻轻地洒在自己身前,水珠顺着柔滑细腻的肌肤,轻轻滚落,又重新回到浴桶中。
眼前看不到,耳朵却能听到。
即使捂住耳朵,乌黎也克制不住想象,刚才那副景象,将会在他脑袋中不停地浮现。
蒸腾的热气,逐渐从屋中飘散,温热的触感落到乌黎的脊背上。
他身上满是伤痕,被这突然的热意轻抚,身子顿时变得僵硬无比。
身上痊愈不久的伤口,猛然开始崩裂,鲜红的血珠,时不时地沁出。
不知是不是屋中的热意太重,乌黎身上竟然有些发烫。
他意识开始变得混沌不清,眼前一时间出现了重叠的身影。
仿佛乌黎仍旧待在荒漠中,只是这时。并没有马商们与他同行,只有他孤身一人,赤着双脚,在广阔的荒漠中,漫无目的地行走。日头正值高空,灼烧地黄沙发烫。乌黎觉得,自己的脚也受了伤,但他没有停下,仍旧向前方走去。
如果一旦停留,他就要死在荒漠中,最终被黄沙掩埋,了无踪迹。
乌黎强撑着在荒漠中行走,他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只盼望能在荒漠中,看见一片挂着甘甜多汁的梅子林,能供他止渴。
可终究是妄想,乌黎的愿望成空,他没有见到酸梅林。
水波晃动,白皙晃眼的牛乳就在眼前。
乌黎眼眸微张,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乌黎跌跌撞撞地向牛乳酒奔去,可是面前总有无形的障碍,在禁锢着他的自由。
此时的乌黎,彰显出异域中人特有的蛮横,他用尽浑身解数,要碰到那泛着波浪的牛乳酒。
终于,乌黎得偿所愿。他将牛乳酒捧在手心中,俯身细品,滋味清甜可口,与他记忆中的一样。可仔细品尝之下,又有几分不同。
可突逢甘霖的乌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他仿佛一个酗酒成瘾的人,不知满足地品味着手中的牛乳酒。
宝扇面容上尽是慌张神色,她白嫩的脸颊,此时添了几分惨白。
宝扇正在屋子中沐浴,而本应该被关押在院落中的奴隶乌黎,却突然挣脱囚笼,将宝扇揽进身前。
看着钳制着自己身子的蛮横手臂,掌心的血迹斑斑,面对此等惊吓,宝扇几乎要昏厥过去。
宝扇不知道乌黎是如何从囚笼中逃出来的,难道是凭借双手?
粗壮的木头,尚且阻拦不住乌黎,更何况是宝扇这般纤细脆弱的身子。
乌黎俯身,用沙砾般的舌头,卷去宝扇脖颈处的水珠。
这动作他做的虔诚无比,却令宝扇身子轻颤。
身上到处是乌黎留下的、酥麻发软的触感,宝扇既羞又惧,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宝扇只能柔声央求乌黎停下。
“别,别这样……”
第156章
世界七(四)
多日未曾饮水的乌黎,如今像是因为饥渴而濒死之人,陡然间发现了一处泉眼,怎么会因为宝扇绵软的请求,而松开手中的甘霖。
宝扇如同柳枝般,柔软地倒在乌黎怀中,周身上下没有了丁点力气,唯一庆幸的便是,乌黎只为水源,而没有逾越的行径。
宝扇垂下眼眸,瞥见连绵起伏处的红痕,两颊越发滚烫,只道乌黎果真是一视同仁,就连那处……都不肯放过……
浴桶中的水波,渐渐趋于平稳。宝扇软着声音,让乌黎离开此处。
“你这般坏心,我要告诉爹爹,让他责罚于你……”
宝扇试图做出强硬的姿态,以好生威慑乌黎。
乌黎这般待她,是因为她软弱可欺,那她便要强硬,令乌黎不敢再折辱于她。
宝扇刚将所谓的「狠话」说出口,视线触及到乌黎身上的深深浅浅的伤痕。
因为乌黎的胡闹,他原本破旧不堪的衣衫,被浴桶中的清水打湿,显现出身体的轮廓来。而胸膛,后背,布满猩红的伤痕。伤势严重些的,伤口崩裂开来,赤红的颜色已经将衣衫浸透。
见状,宝扇心尖一颤,美眸轻垂。宝扇本不是强硬的性子,看到乌黎这般可怜的模样,心中顿时纠结万分,犹豫过后,嗫喏着说出口:“……我不告诉爹爹,只是以后,你万万不能这般做了……”
宝扇听其他马商说过,董一啸驯养奴隶的手段,便是用长鞭狠狠挥下,打到脊梁挺直的奴隶,俯身弯腰。
若是宝扇向董一啸告状,乌黎的下场可想而知。
清水润湿喉咙,安抚着乌黎的腹部,他逐渐变得意识清明。
两只宝石般明亮的眼眸,此刻睁地滚圆,抚着宝扇腰肢的手臂,也开始变得僵硬。
乌黎难以置信,因为伤口绷开引发高热。
自己在意识不清的状况下,究竟做出了什么。
他想要寻找水源,却偏偏不去井边,膳房。而唯独闯入了女子的闺房,肆意吮吸。
将女子的身体,作为盛接清水的器具。
一时间,乌黎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即使面临生死,他也不曾这般茫然不知所措。
乌黎猜想,那些话语,定然是在指责他罢。
无论是中原人,还是异域人,都将奴隶视卑贱之物,被奴隶近了身子,勃然大怒也是应当。
他垂首,撞入宝扇那双清澈慌乱的眼眸中。
宝扇等待了许久,仍旧没有听到乌黎的回话。她轻轻地抬眸,却与一双异瞳对视。
异瞳是不详之兆,宝扇不敢细看。
瞧着乌黎身上撕扯磨损地不成样子的异域衣衫,宝扇恍惚想起,乌黎是外邦人,听不懂中原话。那刚才自己的「威逼利诱」,便成了对牛弹琴,好不可笑。宝扇面颊越发绯红,因为自己的愚笨而羞愧。
浴桶中的清水,已经开始变凉,变得滑腻难受。
宝扇不愿意再待在浴桶中,她试图站直身子。但双腿绵软无力,顿时又跌坐回去。
宝扇只能攥紧乌黎身上的衣衫,指着不远处的软榻,央求道:“你把我放到那里,好不好……”
担心乌黎不同意,情急之下,宝扇颤着声音「威胁」他:“若不是因为你荒唐,本来是可以站起来的。”
她抬起眼眸,试图用眼神证明乌黎的「罪过」,可被这样一双软绵绵的眸子盯着,乌黎丝毫畏惧都无。
乌黎顺着宝扇葱白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张铺盖整齐的软榻。
乌黎了然,他将长臂没入清水中,揽住宝扇的腿弯。
触手所及,比牛乳更加细腻,但已经恢复清醒的乌黎,心绪平稳。
长臂轻扬,带起巨大的水花,夹杂着宝扇绵软的轻声呼叫。
几乎是下意识,宝扇揽住乌黎的脖颈。
乌黎垂眸,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耳尖发烫。
乌黎很快将脑袋转到一旁,不再直视宝扇。
宝扇何尝不是羞愤交加,这外邦奴隶脑袋空空,行事随心所欲,竟然未顾忌给她披上衣衫,便这般堂而皇之地抱起。
但宝扇不敢责怪乌黎,只能将脑袋埋进乌黎的怀中,绵软的身子,紧紧地靠拢在乌黎的胸膛,试图遮掩外露的春光。
全然不同于自己紧绷的身子,触碰乌黎的是,是皑皑白雪,轻柔面团。
乌黎脚步微顿,转瞬间又恢复如常,将宝扇放在软榻上。
宝扇怯怯地用锦被,遮掩住自己外露的肌肤。
她不敢细看乌黎,因为被乌黎揽在怀中时,宝扇才发觉,乌黎竟然生的这般高大。
浴桶旁,因为乌黎屈身,宝扇意识不到两人身量之间的差距。
而当被乌黎凌空抱起时,宝扇瞧着相隔甚远的地面,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乌黎不仅是个奴隶,还是个可以轻松钳制她的男子。
窗棂处的铃兰花,被风吹散了花瓣,尽数飘落到屋内。
宝扇垂下眼睑,纤细??长的眼睫在瓷白的肌肤处投下一片阴影,她试图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免得乌黎注意到她,甚至肆意欺凌于她。
这些生来卑贱的奴隶,向来是不讲什么规矩的。
若是将他们放出囚笼,再惹怒了他们,后果难以想象。
宝扇是董一啸的女儿,是驯养乌黎的看守人至亲。
乌黎若是因为董一啸,想要对宝扇做些什么,以发泄怒火,也是可能的。
屋门突然被推开,段长风的脸上,仍旧带着醉酒后的绯红。
看着蜷缩在床榻上的宝扇,以及站在旁边,神色幽深的乌黎,段长风胸膛中传来猛烈的跳动声。
段长风不作犹豫,朝着乌黎身上最重的伤口袭去。
乌黎本就满身伤痕,自然敌不过身体康健的段长风,片刻后便跌倒在地面,昏厥过去。
跌倒时,乌黎顺手抓住身旁的支撑物。木桶被掀翻,清水泼洒了乌黎满身。段长风并不理会倒在地上的乌黎,他大步走到宝扇身边,急切询问道:“可受了惊吓?”
宝扇轻呼道:“莫要过来。”
闻声,段长风停下脚步,眉眼黯淡,想来是不清楚宝扇为何拒绝他的靠近。
宝扇轻咬贝齿,水眸微颤,声音细弱如蚊哼:“而是刚刚沐浴,并未更衣……”
段长风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他慌张地转过身去,支支吾吾道:“原,原来如此。”
宝扇并非嫌弃他,这样便好。
瞥见浑身**的乌黎,段长风像是想到什么,浓眉中有山峰拢起,他出声询问道:“可是这奴隶轻薄于你?”
“未曾。”
宝扇柔声回答,但声音中的颤意,分明表示。
即使乌黎没有对宝扇做出孟浪之举,也绝对逾矩行事了。
只看屋中种种,沐浴的木桶,凌乱的软榻……
如此情状下,乌黎贸然闯入,还能做出什么正人君子的举动来。
段长风心中愧疚越发深了,话语中带着艰涩:“此事怪我,若是我未曾失神,便不会将奴隶放置在你的屋舍前。”
睡梦之中,段长风陡然想起此事,他原本应该将乌黎放置在更加偏僻的角落处,距离宝扇远远的。
而宝扇唤他用膳,段长风一时?樯瘢?便将乌黎留在了铃兰花的屋舍旁边。
马商们皆是行事随意,怎么会精心照料草木,还将铃兰花贴心地放在窗棂处,好接受阳光滋养。那铃兰花的住所,定然是宝扇寝居。段长风连忙赶过来,不曾想还是让宝扇受了惊吓。
宝扇抬头看着段长风,惨白的脸色显示着她的惊惧,但宝扇仍旧在宽慰着段长风。
“这与你无关。”
“长风哥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段长风神情凛然,身子站地挺直:“何事。”
即使是要他杀了这卑贱的奴隶,段长风也会点头答应。
可宝扇只是柔柔开口:“莫要将今夜之事,告诉爹。他性子浮躁,得知此事定然会心中郁郁。”
段长风的心越发软了,连忙应下宝扇的请求。
只是,若是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保密,便不能好生惩治胆大包天的奴隶。
段长风将乌黎重新关在囚笼中,加固了四周的禁锢,确保即使关押的是野兽,也无法从中逃出。
他不想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乌黎,乌黎欺辱了宝扇,理所应当受到惩罚。心中思索片刻,段长风想出了主意。他将宝扇安抚好后,趁着深夜,脚步匆匆,敲响了边陲小镇上的铁铺大门。
段长风声音沉闷有力,目光幽深。
“打上一副锁链,能禁锢双手双足。”
第157章
世界七(五)
圆日从如黛远山中,探出身子,显露出橘红色的光芒。晶莹剔透的露珠,尚且悬挂在草木上。院落中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似是铁器在彼此敲击。宝扇梳洗完毕,换上了灰扑扑的胡服,走到院落中。只见段长风已经将关押乌黎的囚笼,拉到最偏僻的角落,无屋檐遮挡,需要忍受烈阳暴晒。
新制成的手脚链,还带着刚刚从烈火中捞出来的余温。段长风已经将手链脚铐,禁锢在乌黎身上。
囚笼中,乌黎紧闭着双眼。身上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新旧伤痕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极其骇人。乌黎手腕处泛着绯色的红意,或许是铁链过于粗糙,昏迷中的乌黎眉峰拧紧,薄唇紧绷。
段长风转过身,这才发现了宝扇。段长风看着被镣铐限制住自由的乌黎,向宝扇解释道:“这奴隶行为不规矩,锁起来才好。”
看着宝扇柔软的水眸,段长风心中狂跳,他在担心宝扇心软,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蛮横粗鲁。只是宝扇虽然乌睫轻颤,却并没有出声言语,而是轻声道:“段伯在找你。”
段长风脚步匆忙,去寻段武。
宝扇伸出柔荑,拨开覆着在乌黎额头前的发丝。
乌黑的发丝黏合在一起,不知是被晨时的露水打湿,还是昨夜浴桶中的清水。
因为被水痕沾染,原本生硬的发丝有了几分柔软。
宝扇手掌微动,将绵软温热的掌心,贴在乌黎的额头。
正忍受着凉意的乌黎,下意识地贴在宝扇的掌心,紧抿的薄唇微启,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宝扇的体贴,却犹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世间最让人留恋不舍,久久回味的事情。并非是抬头仰望,却从未得到过。而是体会过美好之物,但要重归黑暗。
看着昏迷中的乌黎,面容纠结的模样,宝扇美眸轻颤,心中却一片平静。
宝扇深知,安宁郡主权势在握,高高在上。
即使乌黎不是奴隶,而是平头百姓,也会屈服在安宁郡主的石榴裙下。
得知未来命运后,宝扇本应该极力讨好乌黎,不将他视作奴隶。而是精心养护着,来日好献给安宁郡主。
除此以外,宝扇还应规劝董一啸,让他不要苛责乌黎,以此改变两人「恶人」的命运。但落魄之时的滴水恩情,虽然难能可贵。但一朝得势后,谁还会惦念着往日的一粥一饭之恩。
有安宁郡主做比较,谁会选择身为奴隶看守人之女的宝扇。
让乌黎的囚笼,停留在铃兰花前,是宝扇有意为之。
而后种种也是宝扇因势利导,不过她未曾想到,乌黎竟然这般蛮力,能挣脱囚笼,闯入她房中。
如今,在乌黎眼中,宝扇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不再是董一啸之女,欺辱奴隶的众人中,纤细瘦小的那一位。
恩情固然可贵,可时过境迁,心中仍旧牢记恩情者,又有几人?
宝扇不会顶着马商们诧异的目光,对乌黎温柔体贴,小意逢迎。
她只需要静静地站在旁边,让乌黎主动将垂落的眼眸抬起,逡巡着她的身影,直至对她俯首称臣。
宝扇收回视线,抬脚离开。
马商们稍做修整,继续向前行进。董一啸看到了加固的囚笼,和乌黎身上黑漆漆、在日光的照耀下发亮的铁链。
段长风解释道,是他看到囚笼单薄,而乌黎身形高大,恐怕会挣脱逃出,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董一啸轻轻颔首,但心中并不相信。董一啸看着身形颓丧的乌黎,饥渴,身上的伤痕,足以证明乌黎没有了挣脱的力气,哪里能逃出囚笼。
因为段武的嘱托,段长风不再与董一啸相伴而行,而是走到了队伍的中间。
段长风转过身,朝着队伍末尾望去,只看见化作虚点的人影,心中不禁落寞了几分。
牵引囚笼的骆驼,脚掌厚重,脚步沉稳有力。
唯有脖颈处悬挂的驼铃,悠悠响动,在寂静的队伍中,分外清晰。
乌黎便是因为驼铃的呼唤,而缓缓转醒。
他扬起手臂,却带起哗啦哗啦的响声,臂膀上仿佛加了重物。
乌黎移动双足,这才发现不只是双手,连脚上都被镣铐所禁锢着。
他当真是成为了奴隶。
若是过去的乌黎,会沉下心来,仔细思索着如何反抗,逃脱限制他自由的囚笼。
但如今,乌黎早已经没有反抗之心,将他贩卖至何处,他都不再关心。
在乌黎的心中,一个失败者的命运,理应如此,被他人掌控着生死。
镣铐的限制,令乌黎的行动变得艰难。
他勉强在狭小的囚笼中,坐直身子,朝着后方望去。
董一啸面皮紧绷地坐在骆驼上,在他身后,是身姿柔弱的宝扇。
离开了荒漠,宝扇不必用巾布遮掩面容,姣好的面容尽数展现出来。
宝扇纤细脆弱的手指,轻轻握着束缚在骆驼脖颈处的系绳,神态小心翼翼,仿佛担心会从骆驼身上跌倒。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宝扇抬起头,看到乌黎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眸,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时,宝扇美眸轻颤,慌乱地垂下脑袋。
乌黎收回打量的视线,宝扇懦弱胆小,锁链之事,定然不是她的主意。乌黎垂下眼睑,想起昨夜的混乱。
细腻柔软的白皙,率先浮现在乌黎的脑海中,令他顿时睁开眼睛,耳尖透着羞愤的热意。
怎么会想到如此旖旎的景象?
乌黎试图将自己头脑中的杂念驱散,娇怯的身影,逐渐从他的脑海中淡去。可其他的感官,仍旧存在着记忆。鼻尖满是铃兰花的馥郁芬芳,嘴唇中残留着香甜的清水滋味……
乌黎扬起头,任凭灼热的日光,将他照地睁不开眼睛。
乌黎渐渐平复心绪,想起昨夜屋子中。突然冒出来的男子身影,一张怒不可遏的面容。
乌黎心想,自己如今这番田地,大概是那男子的杰作罢。
想起那男子看向宝扇时的关切目光,乌黎眼眸微闪,心道中原人的爱恨情仇,果真繁复复杂。
这镣铐中,大概还夹杂着宣泄怒火的意味,乌黎心底浮现出一丝郁气:他讨厌被牵扯到旁人的恩怨中。
悬挂于空中的日头,散发出的白光越发明亮,蒸腾的热气,甚至让人眼前发昏。
董一啸并不将这些奴隶看在眼里,却也不想,还未返回家中,就让这些奴隶死在路上。
董一啸举起水囊,将一壶清水喝得干净,腹部充盈的清水,减缓了空气中的燥热。
董一啸从骆驼身上跃下,给奴隶们送水喝。
几乎已经记忆不清,到底是多久未曾喝过水。
水囊被抛到囚笼中,奴隶们瞬间拿起,用牙齿咬开瓶塞,往喉咙中灌着清水。
直到将满满一壶水喝光,奴隶们仍旧觉得不够。甚至想要撕破水囊,将其中的水滴倒出来。
董一啸自然不允许他们这般做,这水囊是用马皮制成的,值得几文钱,怎么能让奴隶们撕破。
董一啸朝着队伍前方走去,瞥见乌黎囚笼中的水囊,丝毫未动,便朗声嘱咐宝扇道:“去帮那奴隶灌些水,免得渴死了。”
看到宝扇身子轻颤,董一啸了然:他这女儿生性胆小,奴隶乌黎生的高大,定然是惊吓到宝扇了。
董一啸宽慰道:“他伤不得你,锁链禁锢着他的身子,他身上有没力气,不必害怕。”
宝扇柔声应好:“是。”
水囊被扔到囚笼的角落处,宝扇伸手拿起。
她手腕纤细,在日光的印照下,越发显得白皙晃眼。
乌黎见状,眼眸微恍,将身子转到一边去。
宝扇打开瓶塞,将水囊递到乌黎的面前。但乌黎薄唇抿紧,不肯张开。
宝扇轻声嘟哝出声:“明明昨夜,你饮得那般畅快,今日却这般不情愿……”
乌黎听不懂宝扇的话语,只看到泛着潋滟水光的唇瓣,张张合合。
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宝扇玉瓷般的脸颊上,泛起胭脂般的姝丽绯红。
宝扇伸出柔荑,轻轻扯着乌黎的衣衫,示意让他看向自己。
待乌黎转过身,目光打量着宝扇时,宝扇举起水囊,小口饮着清水。
她以自己做示范,教会乌黎如何用水囊饮水。
在宝扇的思绪中,乌黎不懂中原话,恐怕也不会用水囊喝水。
宝扇的唇瓣,经过清水滋润,越发柔软生姿。
乌黎的视线,从朱红的唇瓣上掠过,最终看向宝扇澄澈干净的眼眸。
乌黎猛然想起,马商们呵斥奴隶时的谩骂话语,其中一句,极其适合形容宝扇。
乌黎想着马商们说那句话时的唇齿动作,像模像样地学了出来。
“笨……蛋……”
虽然发音古怪,但字字都听得清楚。
但马商们谩骂奴隶时,语气生硬,而且夹杂着怒火,骂出来的笨蛋也同时夹杂着蠢货之类的羞辱言语。只是这句「笨蛋」由乌黎亲口说出,便变得语气平缓沉静,原本的羞辱言辞,也陡然间变了意味。
闻言,宝扇手心一颤,水囊顿时掉在了地面上,大片清水泼洒出来。
宝扇面色通红地看着乌黎,难以相信乌黎竟然学会了一句中原话,还用这句话评价自己。
这如何不令宝扇羞愤,她好心为乌黎示范如何喝水,却被对方嗤笑,冠以「笨蛋」之名。只是宝扇性子柔软,即使是生气,对着乌黎也发不出怒火,只能眼圈红红地看着乌黎,模样可怜。
乌黎以为,自己这般评价宝扇,宝扇定然会生气,向董一啸告状。甚至会将水囊丢到乌黎身上,放下狠话,再也不送水给他。
只是乌黎未曾想到,宝扇会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他。
虽然一句指责谩骂的话语都未说出,可却让人从心底生出罪过的滋味来。
宝扇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楚,捡起掉在囚笼中的水囊,轻轻摇晃。
还好,水囊中还有大半的清水,没有全部泼洒出去。
宝扇将清水倒在自己的手心,送到乌黎的唇边。
这般明显的举动,乌黎应该能清楚了罢。
乌黎没想到,即使宝扇心中委屈,仍旧坚持喂水给他。
乌黎只能伸出舌头,宛如林中鸟兽般,轻轻舔舐着宝扇掌心的清水。
粗励的触感,滑过宝扇的手心,令白皙的肌肤上,生出酥麻撩人的触感。
乌黎果真无法拒绝清水,直到宝扇掌心的清水都已经喝光,他仍旧舔舐着绵软的手掌,任凭舌尖从细腻的肌肤滑过。
第158章
世界七(六)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宝扇怯怯地收回手掌。白嫩的指尖在乌黎脸颊滑过,带着凉意的蔻甲触碰着乌黎的薄唇,似早春时节,浮冰融化的溪流,清浅中带着暖意。
乌黎抬眸,看到了董一啸站在囚笼前,怀中抱着几个水囊。宝扇轻声唤了声,董一啸长臂微伸,将掉落在囚笼中的水囊拿在手心,看着木板上氤氲的褐色水痕,询问道:“水囊怎么倒了?”
宝扇低垂着眉眼,轻声解释:“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水囊。”
董一啸了然,出声宽慰了宝扇几句,一行人又重新踏上了返回中原的道路。
马商们进入中原的地境,便开始彼此告别,各奔东西。宝扇的家,在都城外数里远的地方。此地有一处宅院,占地广阔。因为董一啸与宝扇都已经离开家中,宅院中并无人居住,连门上的铁锁,都落上了薄薄的灰尘。
董一啸朝着铁锁吹气,灰尘顿时向四周飞散开来。院中栽种着两三棵果树,显得空荡荡的。董一啸牵引着几头骆驼,将它们安置好住所。
自从妻子去世后,董一啸便与女儿宝扇相依为命。
宝扇生的身娇体弱,董一啸不舍得她干些粗糙的活计,平日里会请来两个婶子,给些银钱,负责膳食洗衣。
只是这几日,董一啸远赴荒漠,不久后宝扇也跟着去了。
家中的婶子便暂时被遣散回家,一时间也无人打扫。
董一啸将宅院中的屋门敞开,又安置好从异域中带回来的奴隶们,便出门去找能做活计的婶子去了。
宝扇稍做洗漱,换回了中原女子常穿的襦裙。
鸦羽般的鬓发间,并无其他装饰,只顺手从院落中果树的枝头上,掐下一朵黄蕊粉瓣的花朵,簪在发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无外如是。
宝扇身形袅袅,从井中提出半桶清水,又拿了水瓢,放到奴隶们面前。
宝扇的额头上,沁出细微莹润的汗珠,她本想让这些奴隶们洗净脸庞,去除身上的臭味。
不曾想盛满清水的水瓢,刚刚递到奴隶的面前。
那奴隶抬起眼睛,黑黢黢的眼眸中满是恶意,他伸出手掌。却不是来接宝扇手中的水瓢,而是用力挥舞,打翻了清水。
一时间,水珠飞溅,高高扬起的水花几乎浸透了宝扇的襦裙。
那奴隶却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响起畅快的笑容,嘴里叽里呱啦说着宝扇听不懂的话。
奴隶们被董一啸运送至中原,忍受饥渴折磨,心中本就恨透了董一啸。
但是奴隶们畏惧董一啸手中的长鞭,不敢对董一啸做出反抗的举动来。
这些日子,奴隶们看穿了宝扇的本性,知道她软弱可欺,这才趁董一啸离开时,将怒火发泄到宝扇身上。
欺软怕硬,便是他们的本能。
奴隶们料想,宝扇不知反抗,也不能反抗,这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宝扇看着襦裙上的水痕,眸子中顿时水意朦胧,眼尾处带着绯红的姝丽。
殊不知,这般弱小无辜的模样,更引发了奴隶们的狂欢。
他们欺辱宝扇听不懂异域话语,堂而皇之地当着宝扇的面,说些污秽不堪的话语。
乌黎窝在囚笼中,看着眼前的一幕,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出手相助的念头。乌黎心想: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道理。奴隶们卑贱,所以被肆意对待。而宝扇柔弱,所以遭遇这些,也是应该的。
只是乌黎的眼睛,总是下意识地落在宝扇纤细柔弱的身子上。
出乎意料的,即使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宝扇没有任凭它顺着脸颊滑落。
宝扇皱着鼻尖,重新舀了清水,送到奴隶的面前。
奴隶面色如常,嘴里却在调笑着:“……中原的女子,果真不同,身上又香又软,不知摸起来是怎么样?”
奴隶这般想着,心中怕是早已经动了打算,想要趁机与宝扇肌肤相亲。
而这种种,宝扇都茫然不知,她绵软的柔荑,轻扬水瓢,模样温和纯粹,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恶意。
“笨……蛋……真笨……”
乌黎缓缓开口,发音比之上次,更加接近中原人的音调。
乌黎原本不想管宝扇,但他从未见过这般柔弱可怜的女子,明明他们是奴隶,宝扇是看守人,如此地位悬殊的境况,宝扇竟然让自己沦落到,能被奴隶欺辱的地步。乌黎心想:她这般蠢,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宝扇朝着乌黎走过去。
乌黎将宝扇身上的狼狈,看的一清二楚。
春衫单薄,被微风吹动,更是遮掩不住什么。
乌黎将脑袋转到一边,指着水瓢,又指了指自己。
宝扇看着乌黎身上干涸许久的血迹,将浸湿的帕子,递给乌黎。
或许是因为镣铐禁锢着,乌黎动作缓慢,轻轻擦拭着身上的脏污。
宝扇待在旁边,并不急切,安静地等候着乌黎擦拭干净,她再提水给下一个奴隶。
其他奴隶等候许久,直到乌黎将帕子丢回水瓢中,才心头微松,暗自想着,终于轮到了自己。
可是此时,董一啸已经领着两个婆子回来。
给奴隶送水的事情,董一啸自然不会让宝扇去做,而是交给了婆子。
这婆子可不像宝扇那般好欺负,而且董一啸许诺。只要将奴隶们洗刷地干净,便另外再给赏银。除了乌黎,其他人身上黑漆漆一片。在婆子眼中,这些奴隶已经算不得人,而是脏污的物件,需要用蛮力刷洗。
桌上摆放了膳食,听到董一啸要将这些奴隶们带到奴肆,如同命运中那般,宝扇并没有出声阻止,只声音细弱地开口:“可是这些奴隶性情急躁,会不会伤人?”
董一啸神色微凝,他知道宝扇性情柔和,从不搬弄是非。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才叫宝扇生出了这些担忧。
董一啸看到宝扇鼻尖,仍旧未曾褪去的绯红,手掌将桌子拍地摇晃:“他们欺负了你!”
宝扇摇头,但在董一啸目光如炬的视线中,只能颔首承认了。
“或是失手打翻了清水,怪不得他们的……”
董一啸却是不信,想着这些奴隶好大的胆子,他不过离开片刻,就敢欺辱宝扇。
董一啸随意扒了几口饭菜,便拿起腰间的长鞭出去。
眼看宝扇也要追着出去,董一啸出声制止道:“去奴肆前,总要教导他们规矩。你身为女儿家,即使他们是奴隶,也总是衣衫不整,不能过于亲近,便乖乖地待在这里。”
宝扇只能柔声应好:“我听爹爹的。”
院落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凄厉至极。
宝扇面色如常地用着膳食,心中想道:原来被鞭笞过后,发出的痛呼声音,中原与异域并无甚差别。
所谓奴肆,便是一片街市。往往有富贵人家,来此处挑选奴隶,养在家中。
宝扇是头回来这里,往日里董一啸护着她,从不让她来到这些污秽之地,唯恐惊吓到宝扇。
只是经过昨日,董一啸心中浮现出担忧:他年岁渐长,终究不能保护宝扇一生。
日后宝扇婚嫁,所嫁的夫君,不知能否疼惜娇宠她。
董一啸多饮了几盏酒水,终于狠下心肠,决定将宝扇带到奴肆,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