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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她忍不住道:“这位妈妈,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说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若我真做出了这酥油泡螺,味道还比你做的好,你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像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赖妈妈大笑几声,才道:“鲤鱼也想跃龙门呢!那也得越跃成不是。小娘子,你还是乖乖的卖你点心去。做吃的,可不是凭着一张脸。”

    她这分明话中有话,月牙儿起身,定定看着她:“既这么说,你敢不敢同我赌一回。就赌我七日之内能不能做出比你好的酥油泡螺!”

    “就给你再回一回娘胎,也未必做得出。”

    赖妈妈“哼”,环抱手臂,轻蔑的瞧着月牙儿。

    “你到底敢不敢呢?”

    “什么敢不敢的。”赖妈妈满不在意挥手:“我盐吃多了闲得慌,和你去赌?赌赢赌输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月牙儿点点头:“也是,没有彩头,你也不肯玩。那这样吧,我若输了,给你十两银子;你若输了,也给我十两。就是这般,你敢不敢应?”

    赖妈妈好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只是不想让三娘子说我占人小丫头的便宜。”

    她拿眼睛瞥薛令姜,明晃晃的嘲讽。

    絮因忍不住了,高声道:“萧姑娘,你就别添乱了!这老货脸皮子厚不假,她能在厨房待这些年,到底有几分本事傍身。不然就这讨厌劲儿,早给人打死了埋了算完!你在这里放什么大话,到时候连累咱们三娘子的名声,算怎么回事?你还是请回吧,左右你来这一趟,也不损失什么。”

    月牙儿听了这话,转身向薛令姜深深道了个万福:“三娘子,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说要做出来这酥油泡螺,就一定做得出,还会做得比她好。你若信我,便与我做个见证。”

    屋内一时静下来,只听见帘外风动竹林。

    好一会儿,薛令姜才蹙着眉道:“你真有把握。”

    月牙儿笑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那好,”薛令姜起身,走向书桌:“我便替你们起一张赌约。”

    见动了真格,赖妈妈心里有些打鼓,于是喊了一声:“等一下,还有一个条件。”

    “你要是输了,不仅给我十两银子,从此以后还不许再卖点心。”

    赖妈妈唬人道,心想这种赌约眼前这丫头一定不敢接。

    果然,连薛令姜提笔的动作也是一滞。

    月牙儿却不慌不满,浅浅一笑:“好呀,若我七日之内做不出比你好的酥油泡螺。不仅给你十两银子,从此以后,再不卖点心。”

    第9章

    酥油泡螺二

    白纸黑字将赌约写下来,月牙儿走出赵府的时候,天色已晚。

    来时无人愿搭理,走时倒是有人看热闹。有几个小厮样的人在一边指指点点,想来她同赖妈妈打赌的事已经在下人间传遍了。

    就是再好性儿,叫人这样嘲讽,也难免不悦。月牙儿又不是泥人儿,心里窝了火,连步子都走得急些。

    等她到了双虹楼,吴勉已经坐在那儿等。

    这时候茶肆里的人并不多,大都回家吃晚饭去了,因此茶博士也得闲。她前脚跨进双虹楼,后脚于云雾就从柜台里钻出来招呼。

    他在生意场上混管了的,才看一眼月牙儿的脸色,便知趣的不问赵府事。只招呼月牙儿和吴勉上他家吃饭去。

    于宅离双虹楼不是很远,约莫走过两座小桥,就到了。

    两扇门一打,肉的香气就扑面而来。于云雾朝厨房喊一声:“芸娘,来客了。”

    里头那人应了一声,迎出门来。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家常衣裳,鬓上簪一根金钗,瞧着就很利落。

    “这是拙荆,钱芸娘。”于云雾引见道:“这是萧姑娘、这是吴小哥。”

    芸娘语速快,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语言:“老漂亮的小姑娘和小哥,一看就有福气。进来坐,菜就好了。”

    行过粉墙围住小天井,便是于宅的堂屋。方桌已经摆好了,半旧的木材,却很干净,一点儿油腻也没有。

    于云雾笑道:“来者是客,萧姑娘、吴小哥,你俩请上座。”

    “我们上门打秋风的,哪有坐主位的理?”月牙儿婉拒。

    少不得彼此客套一番,芸娘嫌啰嗦,压着月牙儿的肩膀让她坐:“你就坐这里,咱们姐妹好好说话。”

    她力气还真不小,月牙儿坐到小杌儿上,有些惊讶:“嫂夫人倒挺有手劲的。”

    于云雾笑着接话:“那是,她可是屠户家的女儿。我可不敢惹她,不然拿把杀猪刀砍我跟剁菜一样。”

    “编排谁呢!”芸娘嗔怪的看他一眼:“还不到厨房去,帮着把饭菜端过来!”

    于云雾起身,拍一拍吴勉的肩膀:“珍惜现在。”

    吴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想清楚想辩解,可于云雾已经自顾自往厨房去了。

    他偷看月牙儿一眼,发现她正和芸娘说话,半点没察觉。吴勉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悄悄红了耳尖。

    菜一样一样捧出来,四样下饭菜,一碗烂肉粉汤,每道菜用的都是猪油,充分彰显了芸娘的身份。其中有一道红烧狮子头,取新鲜猪瘦肉同肥膘,切成细细的肉糜,揉成小团儿。蒸制时需往肉丸下垫一叶青菜,最是清新解腻。

    芸娘又张罗着拿来一壶菊花酒,用温水烫着,倒了四盏儿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吃吃喝喝一场,月牙儿方才心里的那股子气渐渐消了。回想起自己的举止,她忽觉得有些好笑。

    她怎能把往日大小姐的脾气搬到这时代来?今非昔比,身份境遇千差万别,她就是把自个儿气死了,也没谁会在意。尽管自己常常自省,但还是有些娇气了。像今日对上赖妈妈,争强好胜的心思一上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怎能让人家三娘子替她作见证呢?若自己的手艺胜过赖妈妈,那么是赵府没脸,赵府丢脸,三娘子也未免脸上有光;若自己输了赌约,那是三娘子没有识人之明,也丢了三娘子的脸。横竖说起来,对三娘子都不大好。

    这样毫无利处,只为争一时之气的赌约,三娘子竟许了。她对自己可真没话说。

    月牙儿思及此,心里有些感激,事已至此,她怎样都不能辜负了三娘子这一番情谊。

    酒足饭饱,月牙儿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她同于云雾商量了一回,约定糖葫芦的方子直接以十两银子卖给他,自己保准教会。还有一个条件,月牙儿想在双虹楼檐下摆摊子,好歹给自己挣片瓦。她也不白要这好处,愿意拿出五两银子做租金。

    于云雾心里盘算一番,这样一来,自己可谓是空手多了一个方子,且结交了一个朋友。这姑娘年纪小,但的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样的合约,谁会不答应呢?

    他给月牙儿和吴勉斟上半盏菊花酒:“萧姑娘够义气,我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只是我家小店好歹也是个茶肆,上上下下养着这些人。还望萧姑娘不要教我为难就好。”

    这就是说,不能在双虹楼屋檐下卖和双虹楼一样的东西。月牙儿闻弦知意,举起盏儿来,痛快道:“这是自然,我怎么也不能在西施面前捧心不是。咱们一定能双赢。”

    眼看气氛大好,月牙儿趁势将她与赖妈妈的赌约说了出来。

    等她一五一十说完,于云雾皱眉道:“赵府的赖妈妈,我也听说过,她做酥油泡螺,可是一绝。少说也有二十三年了吧,确实是个老师傅。”

    “恕我直言,”于云雾问道:“萧姑娘是有家传做酥油泡螺的方子?”

    静默许久的吴勉忽然开口:“我从来没听说,你家还有这种方子。”

    月牙儿微微侧过脸来,笑吟吟看着他:“从前没有,不代表今后也没有。”

    她索性将放在一边的食盒提上来,揭开一瞧,拿出一碟儿酥油泡螺来。

    “这是三娘子赠我的,好让我做个参考。试一试?”

    其实一碟儿并不多,只有六个。月牙儿之前还吃了一个,是以这碟儿酥油泡螺看起来,少得可怜。

    于云雾笑说:“这倒不用了,这东西金贵着呢。我们家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回,你带回去慢慢品吧。”

    至于吴勉,他本就不好甜食,所以只扫了一眼,继续在脑海里搜寻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会做酥油泡螺的。

    “尝一个,味道真的不错。”月牙儿的殷勤,好像这碟儿酥油泡螺是她亲手做的,而非赖妈妈做的一样。

    正说着话,芸娘看过仆妇收拾家伙儿,掀帘子进来:“什么好东西?见者有份,给我吃一个。”

    她径直拿起一个吃了:“这泡螺儿做得好,又甜又润。”

    于云雾正想拦,没来得及,便扶额道:“总共没几个你还吃了,人家萧姑娘还要研究的。”

    “没事。”月牙儿饶有兴致道:“芸娘,你说说看,这酥油泡螺儿你吃出了什么味?”

    “奶味和甜味,怎么啦?”芸娘二丈摸不着头脑。

    月牙儿往前倾一倾身子:“想当一个好厨子,必定有一条好舌头。像学音乐的人听见丝竹声,会下意识的分辨奏乐用的是箫还是笛。我吃东西,也会分辨里头用的什么料。”

    “奶味自当源自牛乳,甜味是蔗糖之甜而非蜂蜜。油酥味道浓厚,只有羊脂才有这种感觉。所以论主要原料,不过这几种。”

    芸娘笑道:“你这张嘴可真刁。我娘家卖猪肉,最不喜欢这种客人。新不新鲜,一眼就瞧出来了。”

    月牙儿看一看她,又望一望于云雾: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我年纪轻,不知道该往哪里买牛乳和羊脂,所以想问一问。”

    芸娘接话道:“羊脂我倒晓得一家,至于牛乳。”她走过去按住于云雾的肩:“你知道哪家卖牛乳的?”

    于云雾皱眉道:“做泡螺儿的牛乳,自然要上好的。听说赵府里专门养了一只奶牛。”

    月牙儿点点头:“三娘子同我说了。可到底是那赖妈妈手下人养的,我也弄不着。”

    于云雾的手轻轻叩着方桌,说道:“我倒想起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他还养不养牛。”

    “于大哥只管说,我寻一寻便知道了。”月牙儿忙道。

    “那人姓鲁,都叫他鲁伯。他家住得远,只怕你记不住。”于云雾清了清嗓子,念道:“过关帝庙大街,往东越过河曲,见一长堤,堤上载柳树。向右走一里路,得见到绿荫间有两人人家,便往曲廊里头折。尽头处有一件茅屋,篱笆上缠了丝瓜得那家就是。”

    他起先说什么关帝庙大街、长堤,月牙儿还留心记着,等听到后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时候又没有导航系统,要找准路简直是一件大麻烦事。于云雾将地址说的那样清楚,言下之意怕是让自己寻路去。

    月牙儿苦笑道:“于大哥,你莫不是消遣我吧。这谁记得住呢?”

    于云雾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这倒有些麻烦,我这几日事多,不好领你去。”

    他接着说:“我倒是可以用笔给你写下来,可你识字吗?”

    月牙儿谦虚道:“略认得几个字。”

    于云雾点头:“我听你说话,就像有见识的。不像我们家芸娘,河东狮一样。”

    他后头几个字随放低了声音,但芸娘还是听见了。一时发恨,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于云雾连连告饶,芸娘又拧了他几下,方才放过他,起身道:“我去找笔墨来。”

    芸娘转身正要去,却被吴勉喊住了。

    “过关帝庙大街往东,越过河曲,沿着长堤向右走一里路,有人家处往曲廊里头折。走到尽头有一间茅屋,篱笆上缠了丝瓜的那家就是。”吴勉抬眸望向于云雾,语气淡淡:“是不是?”

    忽然一静。

    月牙儿一双杏眼瞪得溜圆:“这你也记得住?”

    “还好吧,”吴勉说:“在外头跑久了,都记得住。”

    于云雾连连摆手:“我只听一次,可记不了这么清楚。”他转头向月牙儿道:“你身边有个好记性,倒省纸笔。”

    月牙儿望着吴勉笑:“你真记得住?那我就不打劫于大哥的笔墨了。你回头多念几遍给我听,我也一定能记住。”

    “行。”

    货源问清了,月牙儿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下。她同于家夫妇又吃了两盏儿酒,说了些话,方才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银钱的换算真的好麻烦,我这里采用的是:

    一两白银=一贯铜钱

    一个铜钱为一文、一千文为一贯

    一两为十钱,一钱为十分

    请大家多多包涵

    第10章

    酥油泡螺三

    今夜无星也无月。

    月牙儿步伐轻快,走在吴勉左边。方才所饮的桂花酒,虽然是酒精浓度极低的米酒,但连吃几盏,她的笑靥染上一层薄薄的霞红。晚风一吹,只觉燥热的厉害。

    吴勉在暗中窥见她的醉颜,轻声提醒:“女孩子家在外头,不要吃太多酒。”

    “我有分寸的。”月牙儿转了半圈,回过身望着他。

    她手背在身后,戏言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倒像劝自家官人不要饮酒的小娘子。”

    “莫要胡言乱语。”

    月牙儿轻轻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吴勉:“你记性这样好,莫不是过目不忘?”

    吴勉不敢再看她,只看着眼前路:“算不上。”

    这人真是擅长把天聊死。月牙儿失了逗趣的心思,老老实实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她又说:“你把地址再说与我听,我背一背。”

    “等我空下来,领你一起去罢。”

    “这事耽误不得。”月牙儿正色道:“既然答应了,就要全力以赴。你多说几遍与我听,我明天自去,没得耽误你事。”

    吴勉莫名有些失落,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失落感来自何处,只将地址说了几遍与月牙儿听。

    说了两回,月牙儿便记住了个大概。

    这时忽然风吹树摇,落下雨来。

    是急雨,倒豆一般噼里啪啦朝人打过来。弄得人手足无措。

    风雨声急,吴勉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找个地方躲一回吧。”

    月牙儿看了眼身边景,这里离吴勉家不远了,便道:“才下的秋雨,不知几时停呢!左右不远,我们先跑到你家去,我借把伞再回。”

    她说完,径直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招呼吴勉:“快点呀!”

    吴勉无法,只得紧紧跟在她后头。

    这丫头有时也真是不着调,跑在雨里还笑着哼哼些小曲,唱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他心里虽然抱怨,唇边却有了一丝笑意。

    晴也好,雨也罢,她好像总能把自己活成冬日的暖阳,让人忍不住要靠近一些。

    吴勉心里这样想着,脚下步伐加快,同她一起并肩跑起来。

    等到两人一道烟似的奔至吴宅,雨还没停。月牙儿先跑到檐下,吴勉跟在她后头,瞥见屋檐下地方小,生怕挤着她,于是便在石阶前站定。

    月牙儿见门是关着的,方想敲门,吴勉却喊住她:“门没关实,你用力往里推就是。”

    月牙儿心里一想,也就明白了,吴伯腿脚不方便,总不好让他出来开门。

    谁知才进院,一眼就瞧见吴伯。他搬来一张小凳儿,正在屋檐下坐,想来是在等儿子回家。见两人进门,忙起身迎接:“怎么弄得一身的雨,也不躲一躲再回来。”

    他张罗着给月牙儿递上一方白巾,责怪样的看向吴勉:“你这混小子淋雨就算了。怎么能带着萧丫头淋雨?”

    吴勉正欲答话,月牙儿却抢白道:“是我催他,想借把伞快些回去。”

    听了这话,吴伯也不好说什么,先让两人进屋来。一面支使吴勉往后屋去拿伞,一面请月牙儿坐。

    “我煎些浓浓的姜汤给你吃,这要是闹风寒,可不是好玩。”吴伯边说,边蹒跚的往厨房去。

    月牙儿忙拦着,愁眉苦脸:“不用麻烦了,何况——”

    她声音渐渐弱了:“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那也得喝。”吴伯板起脸:“你要是不喝,下次就不用来了。”

    月牙儿无法,只得随他去。

    她用白巾擦擦头发,忽见一旁的墙角处放了一只土陶瓶,瓶里有一只快要开败了的菊花。

    看上去,这是家徒四壁里唯一的装饰品。

    她闲着无聊,起身凑过去瞧。谁知鞋浸满了水与泥,滑得厉害。月牙儿一时不察,竟直直跌了下去,身子不由得勾到花瓶,连带着往地上一倒。

    可不能摔了人家的东西。月牙儿心里急,索性抱住花瓶摔一下。她这样一侧身,正好撞开一旁的房门。

    这一跤跌得可不轻,月牙儿倒吸一口冷气。

    听见动静,厨房里的吴伯大声问:“怎么啦?”

    怕吴伯拖着残腿立刻出来查看,月牙儿忙道:“没事,凳子倒了而已。”

    “你莫扶,等吴勉来扶。”

    吴伯叮嘱两句,听到月牙儿的附和声,便忙着看火候。

    月牙儿看了看怀里的花瓶,昏暗的油灯下,只能看出它是完整的,应当没碎。这才龇牙咧嘴的爬起来。

    她正欲关上房门,忽然一怔。

    透过小小的一扇木门,月牙儿瞧见四壁都贴着书画。也没有装帧,光秃秃一张纸,用糯米胶糊在黄泥巴墙上。

    画作没有丝毫匠气,质出于天然,汪洋四溢。全是水墨,却灵巧有神。贴在榻边的那一幅画,最为出众。

    画中是一座小楼,庭间有株梧桐树,一对年轻夫妇坐在门前干活,笑吟吟望着梧桐下玩耍的小女孩。

    月牙儿初看这画,却无端有一种既视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正欲深思,吴勉却携伞出来,见状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月牙儿忙把花瓶放下,讪讪道:“方才差点把花瓶摔了,幸亏抱稳了。不过不小心把这扇门撞开了,抱歉。”

    吴勉一望地上的痕迹,心知她说的是真话,走过来轻轻带上房门:“瓶子摔了有什么要紧,你没摔着吧?”

    “皮厚,摔不坏呢。”月牙儿笑道。

    她有心想问一问那画,但刚才的情景,弄得像她在打探人家家里的家私一样,似乎不是说话的时机。

    吴勉略微有些不自在,转身去打扫屋子,不肯转过身来。

    幸好这时吴伯端了两碗煎的浓浓的姜汤来,月牙儿嗅见讨厌的生姜气味,不由得愁眉苦脸的。

    等月牙儿硬着头皮喝下姜汤,吴勉便打着伞送她回家去。

    雨声点点滴滴,落个没完。

    月牙儿进门时听见雨打梧桐声,不经意望了一眼庭前那梧桐树。

    她终于恍然大悟,难怪方才看那副画那般眼熟,那画里的,分明就是萧家呀。

    “阿嚏。”来不及细想,月牙儿便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喷嚏。她忙关紧房门,换下湿衣裳去。

    屋子里冷门冷灶的,连火都没点,更别提热水了。

    月牙儿淋了一身的雨,布鞋上尽是泥点,实在忍不了不擦洗就睡觉。硬是点火烧了些水,擦洗之后才睡了。

    她是伴着雨声醒来的。

    窗外淅淅沥沥,手触碰上窗纸的时候,能感到一股潮意。月牙儿拉开门,秋意扑面而来,满庭梧桐落叶,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昨日借来的伞仍放在墙角,月牙儿出门时拿了两把伞,和一个小毡包,径直从吴家所在的巷子走。

    雨落在伞面上,绽开一朵花。月牙儿边走边想,吴勉为什么要画那一幅画呢?

    还伞的时候,吴勉却不在。吴伯温和的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是在躲她么?月牙儿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觉得自己未免过于自作多情。

    算了,反正现在的要紧事不是这个。她怕忘了卖牛乳人家的地址,昨夜睡前背了一回,今晨起来又默了一遍。凭着这个和月牙儿可亲的微笑,指路人不会吝啬给她指点。

    一路上雨时大时小,等月牙儿摸到那卖牛奶的鲁伯家,一双布鞋又淋湿了。

    这就是古时候下雨天的难处了,鞋子都是布纳的,若没有上棕油,遇上雨天准保费鞋。加上泥地为雨水所冲刷,全成了稀泥,走起来硬粘着鞋底,又重又难走。

    当月牙儿敲开鲁伯家的门时,还有些为难,要是踩脏了人家的地板可怎么是好。可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鲁伯家里也是泥土地,只不过是较为平整的夯土。

    鲁伯身材有些宽,是五大三粗的壮实,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他个狗攮的,老子给他打了一年的长工,不肯发工钱,硬是拿两头水牛抵账。我牵回来的时候,路边的叫花子跟我这牛一比,嘿,成大富人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一面嘟嘟嚷嚷的说早该把牛杀了吃肉,一面领着月牙儿往牛棚去。

    牛棚就在他屋子后头,上头还盖着茅草,干干净净的。里头住着的水牛一见鲁伯就哞哞的叫,鲁伯骂骂咧咧道:“叫死啊。”

    他一边骂,一边不忘给水牛们的石槽里添几把干草。

    月牙儿起先听鲁伯抱怨,还以为会见着瘦骨嶙峋的牛。现在一看,才知不是这么回事。这两头牛虽然有些瘦削,但毛光水亮的,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

    依照常理,被照料好的水牛,所产出的牛奶品质会好些。要知道后世有些牛肉卖高价的底气,就是给牛放音乐按摩呢。

    月牙儿没见过赵府养的牛,但想来养在豪门大家,受到的照料肯定是周到的。没来鲁伯家之前,她原先还有一份顾虑,万一她买到牛奶品质太差,从源头上就差了人家一截,那还怎么比。这也是她坚持亲自来卖家家中查看的原因,不亲自看一眼,谁知道是什么牛产出的牛奶?若不走运,买了病牛产出的牛奶,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买牛奶,脑海中想到“刘奶奶买牛奶。”念了一遍后,发现这是在为难我胖虎。

    第11章

    酥油泡螺四

    议定了价钱,鲁伯便找了个小桶出来去挤牛奶。

    牛吃了草,很温驯。但到底是水牛,产出的牛奶有限,两头牛才装满了大半桶。

    水牛奶和现代常见的牛奶有些不同。主要牛的种类不同,黑白相间的奶牛此时还未引进,能挤牛奶的只有水牛。虽然说产量低,但营养含量比起花奶牛的牛奶还要高。我国传统的奶制品,比如两广地区流行的双皮奶、姜撞奶,只有用水牛奶当原料做出来的,才有那滋味。

    说是小桶,但装满了牛奶提起来,重量也很可观了。鲁伯看一看外头的天,说:“雨还没停。丫头,要不吃过饭,我给你拎回去。”

    “会不会太麻烦了?”

    “没事,我家丫头就要回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木门嘎吱而开,闪进来一个少女抱怨道:“这贼老天,我鞋子都湿透了!”

    她手里挎着一个篮子,里头装着带雨水的蔬菜。

    鲁伯介绍了一下,原来这是他的女儿鲁大妞,才卖了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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