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说了这个天气就不要出去卖菜了。”鲁伯吼道,接过女儿的菜篮。“放一天青菜都老了,鬼买!”鲁大妞争辩道。她朝月牙儿点点头,进厨房做饭去了。
中午吃的是粥,不是精细脱谷之后的白米粥,而是糙米粥。柴火煮至沸腾时加一把切碎的青菜粒,既有嚼头又管饱。另外还有一盘艾窝窝,也是粗粮做的,乍看上去有些粗犷,但是很扎实,分量足。
鲁伯摆饭桌的时候,月牙儿忽然想起她的毡包,忙打开来拿出一个小罐儿:“我自己做了些霉豆腐,配粥吃最好。虽然现在还没到风味最成熟的时候,但是勉强也可以吃了”
鲁大妞凑过来一瞧,掩着鼻子道:“你这霉豆腐都腌成青色了,能吃吗?”
“怎么不能?”月牙儿拿筷子挑了一坨,搅和在粥了,吃了一口:“你们试一试?”
鲁家父女便学着她的样子,用霉豆腐陪着粥吃了。
“挺有味的。”鲁伯赞了一句,又取了些抹在艾窝窝上吃、
霉豆腐的咸香一入口,顿时压倒了粥和艾窝窝的平淡,舌尖上味道忽然充盈丰沛起来。果然妙!
鲁大妞来了兴趣:“月牙儿,你这豆腐怎么做的,真好吃!”
“瞎打听什么。”鲁伯瞪她一眼:“有吃的还不消停。”
他怕月牙儿多心,毕竟这时候许多手艺都是密不外传的。
月牙儿倒不以为意:“这些你们留着吃吧,我家里还有一大坛子呢。”
鲁大妞脑子转得快:“这么多——那你卖不卖。”
“会吧。”月牙儿拨了拨粥:“要等一会儿,现在我还顾不上呢。”
“不然你先卖给我,我再帮你分卖出去?”鲁大妞兴致冲冲道:“我可会卖菜了,保准亏不了。”
月牙儿看她一脸认真,忍不住笑了:“行啊,你要到我家去,我优惠给你一些,看你能卖得怎么样。”
“两个小丫头,天天说些钱的事。”鲁伯嘟囔道。
“总比你打了一年长工牵了两头牛回来好!”鲁大妞气鼓鼓的说。
吃过饭,雨已经小了许多,天地间只朦胧着一片烟雨。鲁伯帮月牙儿把新挤的水牛奶送到家,果然用买了几十个钱的霉豆腐回去。
东西放在家里,月牙儿急急忙忙去买羊油。
等原料买齐了,回家把灶烧热,月牙儿盯着一桶水牛奶,认真思考起该用什么方式做酥油泡螺儿。
泡螺儿这样点心,到了现代几乎没人做了,所以如何配料如何烹饪,全得靠月牙儿自己试探。
所谓泡螺儿,按照金瓶梅里的描述:“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
赵府的泡螺儿尚没高级到有双色,但模样也是很小巧的。
心里大概有个构想。泡螺儿是奶制品,入口即化,其实和奶油奶酪有些相似。至于这螺儿的形状如何制成,倒真有些麻烦。
保险起见,月牙儿只用了一碗水牛奶做实验。
要做成奶油奶酪,第一步要分离乳清。这时候的做法多是两个人合力用十字木钻搅动牛乳,分离蛋清。这种法子有两个弊端,一是耗费人力多;二是若不得法,则失败率高。
托化学老师的福,月牙儿知道能够帮助牛奶分离乳清的物质是酸,因此水开之后,她先煮牛奶,直到锅边泛起一圈小气泡,再依次倒入少量白醋。煮牛奶的同时要用木勺缓缓搅拌,直到牛乳呈现出碎豆腐脑的模样再熄火。
纱布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将乳清全部过滤,只留白絮状的凝乳在纱布里,再用山泉水淌过几遍。这时候,乳清与奶油奶酪便已经全部分离好了。
接下来就是体力活了。往奶油奶酪里加酥油和糖之后,月牙儿活动活动筋骨,深吸一口气,用大力搅打着奶油奶酪。
直到她打至手臂发酸,奶油奶酪才呈现出顺滑的姿态。
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月牙儿无奈的转动一下胳膊,略歇了歇,才继续下一步。
搅好的奶油奶酪香浓新鲜,奶味直往鼻子里钻。月牙儿没忍出,蘸了一丁点儿吃。
刚才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她简直有些热泪盈眶。自从穿越到这时代,她又多久没有尝到奶酪和冰淇淋的味道了!
味道虽然出来了,可泡螺儿的形状还是个难题。在赵府的时候,絮因那丫头倒说了些八卦给月牙儿听,说什么赖妈妈是最会拣泡螺儿。
为什么要叫“拣”泡螺儿?
月牙儿百思不得其解。
从字面意思看,应当是放在液体里的东西,才能说得上是拣。月牙儿决定试一试,重新煮开一锅水,小心的夹了点奶油奶酪放进去。
因拿不准火候,前两次的奶油奶酪不是消了泡就是没定型,能捞出来的形状都称不上美好。
月牙儿看着失败品,有些头疼。这可不是在原材料随便买的时代,她只有小半桶牛奶,可经不起祸害,用完就没了。
这泡螺儿的外形,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酥油泡螺的具体做法,我查了几本书,都没有很详细的。所以写的时候结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 ̄)~
第12章
酥油泡螺五
月牙儿一时想不明白,索性将难题放下,吃起晚饭来。
时间紧,事情又急,她也没心思弄吃的,索性下一碗葱油拌面吃。
面是现成的,放在沸水里一烫,软了就夹上来。月牙儿偏好吃硬一点的面条,觉得有嚼劲,所以不会将面煮的太老。
嫩绿的小葱洗净切断,放入烧热的油里煎至焦黄,等葱香四溢时才捞出来。滚热的葱油浇在面上,绽开星点油光,再加上一勺酱油。好吃又简单
正吃着葱油拌面,月牙儿忽然想起一个念头:倘若用热水定型不成,那用冰水呢?
她有心试一试,奈何家里没有冰,只得出去打听。
徐婆正在茶肆点油灯呢,见月牙儿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等听完月牙儿的来意后,徐婆奇怪道:“这都秋天了,你买冰做什么?成色好的冰夏日就卖的差不多了,今年的新冰又没到采的时候。花钱都买不着好的。”
“也不要上好的冰,我只是要冰水而已。”
徐婆来了兴趣:“你要做什么吃食,说来听听。”
她天生爱打听,月牙儿有求于她也不好不答,只能用简短的话语将做酥油泡螺的缘故说与她听。
徐婆听了故事,心情愉悦的给月牙儿指了路。所幸那卖冰的人家住的不算太远,只隔三条巷,月牙儿连忙赶了过去。
窖冰的历史,也算源远流长。冬月伐冰,藏之余窖,以供一年的消费。官家有官窖,民间也有小窖。但到底她在南方,取冰较之燕京要麻烦不少,所以此地的冰价也高些。夏日的时候,除了小有积蓄的人家和豪门大族,也没人能奢侈到在家里堆冰盆降温。即使买冰,也多为做吃食之用,例如冰镇绿豆汤,酸梅汤之类的。
月牙儿造访的这户卖冰人,就开凿了一个藏冰的小窖。
不是做生意的热门时候,月牙儿要买的冰分量又不多。卖冰人只当她像夏日批碎冰买的孩童一样看,用钥匙打开窖门,让她自己拣一些碎冰。
冰窖地面铺着稻草和芦席,凉飕飕的。果然没有多少存冰了,大部分空着的地方都装放着水果。
月牙儿奇道:“你家卖冰,还兼卖水果呀?”
卖冰人打了个哈欠:“左右空着也是空着,让他们卖水果的借来放一下,还能挣几个铜钱。”
月牙儿这才明白了,心想这时候人的商业头脑也不能小觑呀。他这冰窖所存的冰,在三伏天时能卖完大半。那空出来的地方,岂不正好出租?卖果子的最重新鲜,而冷藏最能保证新鲜度。所以便同卖冰人商量,租用他的冰窟保鲜。
月牙儿笑道:“我也认识一个卖果子的,叫吴勉。”
“你认得勉哥儿?”卖冰人打量她一眼:“那孩子虽小,但为人挺不错。你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便宜的。”
月牙儿装了满满一碗儿碎冰,才花了十文钱,这价格着实算公道了。
端一碗冰回到家,月牙儿只觉自己的手都冷成冰了。活动活动手指之后,她才继续折腾酥油泡螺。
有些冰已经融化成水了,凉入骨。月牙儿连忙又做了些奶油奶酪,搅拌好,小心翼翼方入冰碗。
被冰水一激,那奶油奶酪倒真的呈现出形状来。
只是这形状——有些不雅观。
像狗屎。
月牙儿不信邪,又拣了几回,虽然成品渐渐有几分样子,但到底比不上赖妈妈的泡螺儿漂亮。
人家的经验,是数十年练出来的。月牙儿就是中华小当家在世,怕也不能三两次试验,就能超越赖妈妈十几年的手艺。
做一个酥油泡螺,怎么就那么难呢!
月牙儿抓一抓头发,欲哭无泪。
第二日醒来时,剩余的牛乳已经渐渐有些分层。月牙儿试了下味,尽管因为天冷,牛奶还没坏,但估计也不能放到明天。
照旧烧灶煮牛奶,月牙儿沉住气又拣了几回,但成品仍是不尽人意。
眼看窗外日光大盛,她“啪”的一下将锅铲放在灶台上。
不能这样被人家的思路牵着鼻子走。月牙儿心想,所谓拣泡螺儿,不过是要有个好卖相,既然她几次三番练不出这手艺,倒不如另辟蹊径。
不是奶油制品吗?那我就干脆用做西式糕点的法子!
月牙儿紧接着就出了门,路过徐婆家时,她正捧了一个海碗坐在檐下吃粥。白底蓝边的瓷碗,紫红紫红的浓粥,一边堆着了些榨菜,还挺热乎,正散着白烟。
徐婆原先正嘬尖了嘴呼呼的吹粥,见了月牙儿,便抬头向她打了声招呼:“去哪儿呀?你那泡螺儿做出来了?”
“没呢,”月牙儿停了停:“去铁匠家。”
做个泡螺儿,跟去铁匠家有什么干系?
月牙儿赶时间,丢下句话,就匆匆的走了。她毡包里还揣着五两银子,原是薛令姜给她的经费。
铁匠倒起得早,听月牙儿描述了半天,狐疑的打出一坨小铁制品,淬过之后夹给她看。
“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月牙儿凑近看:“对,就是这样的裱花嘴!”
定制一个铁制品的价钱,比寻常的要贵上一钱银子,但用的铁水少,所以月牙儿尚能接受。
都到街上来了,月牙儿索性将东西买齐。等她回来的时候,毡包里装满了东西,像什么竹编的小篮子、草木染料之类的。
工具齐全了,事半功倍。月牙儿依着顺序又做了一小锅奶油奶酪,倒了些在油纸里,套上裱花嘴,轻轻一挤。
果然挤出了好看的形状。
她心下大定,选了玫瑰汁翻拌在奶油奶酪里。翻拌的动作要轻,跟炒菜拨铲一样,不然怕不均匀,也怕消泡。
照旧用裱花嘴挤,一个一个酥油泡螺齐齐整整列在瓷盘里,都是一样的形状一样的漂亮。
月牙儿捧在盘子,走到小院里日光充足的地方,横过来看竖过来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分明就是“上头纹溜,就像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
她只恨这里没有手机,不然一样要拍个照留念。
第13章
酥油泡螺六
赵家姑奶奶赵秋娘回娘家的时候,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她弟媳不知从哪儿找出个卖点心的黄毛丫头,要同赖妈妈比试手艺,看谁做的酥油泡螺儿好吃。
赵秋娘听了这消息,当下就笑开了:“和赖妈妈谁做酥油泡螺好,这丫头不是失心疯了吧?三弟媳妇就非要上赶着丢脸?”
赵太太坐在官椅上浅呷一口茶,悠悠道:“别说姜丫头,她只是被人蒙蔽而已。”
“娘心肠好,对着白眼狼有什么用。”赵秋娘一急调子就高:“薛令姜那个人,看着是个端庄的闺秀,实则一肚子坏水。才嫁进来多久,就想当赵家的家,她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把娘的老家人赶出去!跪三天祠堂,我看还轻了!”
赖妈妈正领着丫头给上点心,听了这话接口道:“咱们太太心肠好,哪里想和小辈计较。”
“就她事多,睡个午觉,连旁人院子里听戏都不许。说什么有动静就说不着。”赵秋娘拿了一片白糖薄脆在手里:“真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还当是她爷爷做礼部尚书的时候呢。再说了,这里江南,可不是她的京城。怎么一点儿都不识趣呢。”
她轻咬了一口白糖薄脆,花生油炸过的面粉焦得恰到好处,又脆又薄。白糖在热力的作用下,同面粉紧密的结合在一起,酥而甜。
“我在顾家,就想吃赖妈妈做的点心。”赵秋娘笑道。
赖妈妈慈祥的看着她:“姑奶奶想吃什么,打发人过来说一声,我立刻做了给您送去。”
“真的。”赵秋娘又拿了一片:“我可真不会客气。”
赵太太嗔她一眼:“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娘俩正说笑,忽听见一个丫头通传,说三娘子来请安了。
赵秋娘连忙拿帕子将指尖碎渣擦干净,抻一抻她的马面裙。
锦帘一打,薛令姜向赵太太道了个万福:“给娘请安。”
赵太太早将茶盏放下,手里拈一串楠木佛珠,转完一圈,才道:“起来吧。”
薛令姜方挺直了肩,向赵秋娘微微颔首:“姑奶奶一向好。”
赵秋娘“嗯”了一声,微抬下颚:“听说你找了个卖点心的丫头,要和赖妈妈比试比试手艺?”
“是有这么一回事。”
“恰好我回来了,想看一看这热闹,三弟妹不会不许吧?”
薛令姜怔了一下:“原是小打小闹的事,姑奶奶若愿意,自然也可来。”
才说没几句话,小丫头刚刚搬来绣墩,赵太太便说:“你歇着去。”
薛令姜应声而退。
走到自己的冰心斋里,絮因气愤道:“姑奶奶来掺和什么?她从小吃赖妈妈做的点心长大的,哪里会说旁人的好话。不知道赖妈妈这老货背地又编排了些什么。”
听着熟悉的抱怨,薛令姜脚步一停:“絮因,你的性子也收敛些。薛家已今非昔比,我那庶出哥哥又是个荒唐的,谁管的着你呢。”
更何况,真正心疼她的祖母、父亲,早已不在了。
她语气平淡,带着些许惆怅,像亲眼见着秋风凋零花瓣。
絮因有些委屈,但她知道三娘子能说出这种程度的言语,已是隐忍的不满。她陪伴薛令姜多年,往日里就是薛令姜受了委屈,也只是抿紧了唇,说句:“这样不好。”
主仆黯然相对,静默片刻,薛令姜复缓缓前行。一双小脚缠了这么多年,虽早不复当初新裹脚时踩着碎瓷片的痛,但到底还是疼的。
薛令姜拿了一帖《太上感应篇》来抄,抄了一半,忽然听人通传,说月牙儿来了。
今日的雨,将天空洗刷干净,像一面澄澈的湖。月牙儿踏着日色进屋来,这种老式的房子,多少有些昏暗,将好些阳光挡在外头。
她手里挽着一个食盒,过来给薛令姜道个万福,眉眼弯弯:“三娘子,我也算不辱使命。”
薛令姜抬头看她,颔首道:“辛苦你了,请坐。”
等月牙儿坐定,絮因也叫小丫头捧上茶来。
“都是你惹的事,赵家姑奶奶今日来了,也要过来看热闹,说要做一回判官。你可不许给三娘子丢脸。”
月牙儿疑惑道:“我倒是有些信心的。可让赵家姑奶奶来当判官,谁知道她拉不拉偏架?”
“谁说不是呢?”絮因说:“那姑奶奶回一回娘家,就折腾我们家娘子。正午睡呢,她叫戏班子唱戏,咿咿呀呀地,打量别人都聋了是不是?”
听上去倒像个惹麻烦的人,月牙儿皱眉,想起对策来。
“秋娘说起话来,是过于心直口快了。”薛令姜苦笑:“我也不知怎的,就得罪了她。”
“不若这样,”月牙儿心生一计:“她既是心直口快的人,多半也好面子。既然要当考官,那索性将话说开了。把咱们的疑惑清清楚楚和她说,然后让她答应盲选比较。”
得了三娘子的首肯,絮因特地挑着家里娘们妯娌都在时,同赵秋娘说了这顾虑。还依着月牙儿的意思拿话激她:“都说姑奶奶行事公平,那就盲选。两盘泡螺儿摆在面前,谁也不知是谁做的,只说哪一个好就是。”
赵秋娘听到旁人质疑自己,顿时不开心了:“说的什么话,我秋娘是这样的人吗?盲选就盲选,赖妈妈还会怕你们找来的那个黄毛丫头?”
在一旁的赖妈妈原来还想劝,但听了这话,不得不挤出笑容来附和。
一众人本就守在家里无聊,闲着也是闲着,都纷纷往冰心斋看热闹。
赵秋娘领头,心想薛令姜送上来门来给自己羞辱,自己定要好好替娘出一口气。所以到了冰心斋,左右变着花样的挑毛病。说什么铺的绣垫针脚太粗,没得本地的灵秀;又说用银器过于夸耀,哪有用天青瓷来的风雅。
絮因强压着怒气,私下里反复叮嘱月牙儿:“你可不能丢脸。”
冰心斋的人越是面色不虞,赖妈妈等人就越开心。赖妈妈自持几十年拣泡螺儿的手艺,就算那丫头真做出来了,味道也好模样也好,定然差自己一截。
心里这样想着,她越发显得胸有成竹。
一个小丫头拿过来一方丝帕,绣着大红石榴花。赵秋娘接过,横了月牙儿一眼:“我做事一向公正,谁好谁差,绝不妄言。不像有些人,笑面虎一样。”
她将丝帕遮在眼上,命人将两碟儿酥油泡螺呈上来。
赵秋娘的贴身丫鬟便捧着两个描金碟儿,依次用梅花匙喂与她。
屋里坐了许多年轻妯娌,帘外也有丫鬟仆妇探头探脑,都没说话,静静的盯着赵秋娘的神情。
酥油泡螺这种东西,对寻常人家来说,至多一年吃上几回;可于赵秋娘这等千金,却是唾手可得的点心。但她从前并不常吃,因为觉着吃着怪腻味的。出嫁之后,赵秋娘更是很少吃到娘家做的点心,因此只记得个大致味道。
第一碟儿酥油泡螺,味道中规中矩,入口甘甜,但吃过后还是有淡淡甜腻感。赵秋娘吃了口茶,中和了齿间的甜味。
这碟儿酥油泡螺有些甜了,估计是那穷丫头做的。没见过世面,忽然有了糖就拼命放,殊不知过犹不及,倒显得有些腻。赵秋娘心里想着,不过她个小丫头,能做成这样,也算有天赋了,难怪能吓唬住薛令姜。
慢条斯理的吃完茶,赵秋娘又试一试另外一碟儿酥油泡螺。尚未入口,奶香已充盈于鼻尖。喂进嘴里,如甘露洒心,入口而化。最妙的是浓郁奶香之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没有半点腻味,清新若雨后玫瑰。糖在奶油里是很矜持的,似肥瘦相宜的美人,回味甘长。
赖妈妈的手艺,怎么精进了这么多?
不自觉地,赵秋娘唇角微微扬起。许是这泡螺儿做的小巧玲珑,又或者是过于美味。她吃完一整个泡螺儿还意犹未尽,于是叫丫鬟又喂了一个。
“这个好!”赵秋娘斩钉截铁道,一把掀开丝帕,却瞧见赖妈妈脸色微青,很是尴尬的样子。
絮因“噗嗤”笑出了声:“姑奶奶当真有眼光,你赞的那碟儿是我们月牙儿做的。”
谁是月牙儿?不是赖妈妈做的么?赵秋娘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微微睁大,显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什么,是你们找的那个穷丫头做的?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絮因上前一步,献宝似的将两碟儿酥油泡螺摆在一起:“你看月牙儿做的,样子比赖妈妈的小巧,还是一红一白两色,多好看啊!”
她手里摆弄着两碟儿酥油泡螺,一双眼却直愣愣地看着赖妈妈。
说出来的话,就跟泼出来的水似的。赵秋娘说月牙儿做的好吃,看你这老货还有什么可说的!
赖妈妈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压抑着情绪,上前给赵秋娘和薛令姜分别道了个万福:“是老身托大,技不如人。”
她转身欲退下,絮因追着喊,得意洋洋的:“哎,你的十两银子呢?这么大的岁数,还想欠人小姑娘银子不成?”
赖妈妈驻足:“正要去拿。谁没事带着银子在身上到处乱晃,叮叮当当跟没盖子的半桶水似的,不知几时有麻烦!”
絮因全然不以为意,瞧瞧,这老货就是急了。
月牙儿倒是上前一步,说:“承蒙姑奶奶厚爱,多谢赖妈妈指点,否则我也做不出这样好的酥油泡螺来。”
“赖妈妈指点过你?”赵秋娘连声问。
“三娘子给我尝过赖妈妈的手艺,我也是在此基础上加了些自己的想法。若不是赖妈妈,我也学不会。”
她说的情真意切,并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让赵秋娘觉得稍稍回来了些脸面。
背对众人,赖妈妈“哼”了一声:“输了就是输了,你不用给我戴花帽子。放心,十两银子,绝少不了你的。”
说完,抬腿就走。
赵秋娘也推说有事,一道风似的走了。
第14章
双皮奶
人散了之后的冰心斋,蓦然静了下来。
月牙儿拿到了赖妈妈输给她的十两银子,是一个小丫头拿来的,脸拉得老长。
絮因倒是很畅快,张罗着要拿些旧衣裳送给月牙儿。
听她忽然客气起来,月牙儿一时有些不适应,却闻薛令姜道:“她素来是这样的性子,天晴就是戏,下雨就是忧。你且坐着罢,还是说,你嫌弃我的旧衣裳?都是很好的,也没穿过几回。”
“那是自然,三娘子的东西怎么会不好?”月牙儿笑一笑。她当富二代的时候,对衣服饰品什么的,并不是很在意。上万的限定款也穿,十块的T恤也穿。本来嘛,做吃食免不得身上沾点什么,只要穿的舒服就好。
薛令姜一指身旁的绣墩:“你坐过来些,我们好说话。”
月牙儿便离她近一些,能嗅见她的脂粉味,是茉莉的香气。
“你在外头,可有听见什么新鲜事。”
大约是无聊,想听些故事?月牙儿心想,便笑嘻嘻的说:“新鲜事也有,我嘴笨,说不出什么,便讲个听来的给三娘子听。”
月牙儿见阳光落在薛令姜身上,将她的云鬓照得微微发亮,忽然想起童话《长发公主》来,索性说了这个故事。
故事不长,月牙儿只挑着重点讲。薛令姜听着,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童话讲完,薛令姜叹道:“真是因缘造化,公主的养母未必就不疼她。”
“什么公主?”絮因寻了东西过来,正巧听到这一句:“是说福乐公主么?”
福乐公主是什么人?
许是看出了月牙儿的疑惑,薛令姜解释道:“是先帝的八公主,小时候我有幸同她玩过。”
“何止是玩过,”絮因插嘴,面上满满的都是对昔日岁月的骄傲:“那时候我们家主人在朝,谁不给薛家面子。三娘子那时常常进宫陪福乐公主玩呢。”
“都是小时候的事。”
月牙儿笑着说:“那公主也当出嫁了罢?”
“嫁是嫁了,不过去年九月人就没了。”薛令姜感伤道:“不说这个,絮因,你把衣裳拿过来。”
絮因听命,抱着好几身衣裳上前,一水的好料子,绫罗绸缎,绣花精美。
薛令姜挑了一件出来,对着月牙儿比划:“这件是我十三岁时,祖父特意为我做的。”
那是一件鹅黄梅花暗纹绫短袄儿,配一条织蔚蓝金妆花兔马面裙。被阳光一照,熠熠耀着光。
“还是特地请织造局的人做的,是当时京中最流行的款式。”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袄儿上的暗纹:“我如今也穿不了。你不嫌弃,就拿着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