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是在提点自己罢?月牙儿“嗯”了一声。“赵府在哪儿,知道吗?”
知道,长乐街第二条岔路口往里,走十来步,门前有两个石狮子的就是。絮因走之前和她细细讲过。
月牙儿答道:“不清楚。”
吴勉颔首道:“你卖了花卷,在原地等我,等我寻着你,带你到赵府门前。”
“好呀。”
这段路本就不长,月牙儿推开门,对他回眸一笑:“明天见。”
“明天见。”
第6章
冰糖葫芦
关上一道薄薄的木门,月牙儿双手捂住脸,心想:我刚才是色令智昏了吧?
都怪今夜的月色太好。
她轻轻拍一拍红透的脸颊,洗了手,去处理山楂。
据说冰糖葫芦源自南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域的原因,本地并没有瞧见很多卖冰糖葫芦的。
听絮因姐说,她家娘子最近胃口不好,山楂开胃,想来应该能讨她的欢喜。
山楂洗净,去蒂而后需要去核。但眼下没有趁手的剔核工具,月牙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山楂拦腰切开,取出果核,而后整个合上。
其实山楂依照去核的不同,能做成不同种类的糖葫芦。比如若是用已有有些烂的山楂做糖葫芦,可以把腐烂的地方削去,趁势去核,而后串在一起。这种糖葫芦需要微微压扁,再上糖浆,不然怕顾客看出端倪。但因为用的是熟透的山楂,较之完整的山楂而言,多了一份酥软。所以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会偏爱这种的冰糖葫芦。其实若想吃到上好品质的冰糖葫芦,应该专挑大而完整的山楂串,纵使价钱会贵上一点儿。
像月牙儿这样拦腰切开去核,最合适的是做成夹心糖葫芦,比如其中塞些其他水果。奈何她只从吴家拿了些山楂并一个橘子,只能做两串夹心糖葫芦,其他的都是普通的红衣冰糖葫芦。
没有竹签,她只能用筷子将山楂一一串起来,放在盘里。模样是丑了些,但味道应该差不离罢?她心里安慰自己道。
熬糖这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也是能决定冰糖葫芦味道的一环。月牙儿将锅烧热,将绵白糖同水一起倒入锅中,往灶里添了把茅草,慢慢熬。在火的催促下,糖溶于水,渐渐成就琥珀色,糖汁稠密。月牙儿用铲子一搅,糖已拉丝,且表面泛起许多泡沫,她一见便知道是火候到了。拿起一串山楂,紧紧贴着糖沫,将山楂串匀速转一圈。火红山楂便裹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糖衣,在灯下一望,晶莹剔透。
粘糖这一道工序,万万急不得,要不紧不慢。月牙儿将四串冰糖葫芦依次转动,搁在抹了油的木板上,静候糖液凝固。
灶里的火失了柴,渐渐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子。这时候糖已经稳稳挂上了山楂,浑然一体,色泽如同被冰雪覆盖的寒梅,诱人至极。
月牙儿握着一串冰糖葫芦,轻咬一口。“嘎嘣”一声,薄如冰似的糖衣应声而碎,糖的甜与山楂的鲜跃动在舌尖,可口的恰到好处。
尽管耗糖又耗筷子,这样一次成功的尝试,着实是令人喜悦的,第二日月牙儿醒来时,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仍是高兴的。
她照例将担子挑到昨日的地方,同附近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再一一摆开。
第一位主顾仍是昨日那个梳着双环的丫鬟,斜着眼,道:“给我拿六个。”
月牙儿手脚麻利的包好,丫鬟正给她铜钱,却见她摇摇头,说:“劳烦姑娘往罐里放吧,这样干净。”
丫鬟定眼一看,她担子上真摆着一只白瓷并蒂莲小罐,里头放着些铜钱,不禁奇道:“这是为什么?”
“我这里没挑水来,为了干净,如果接了钱还要洗手。”月牙儿细心解释道:“昨日第一天出来,匆匆忙忙的,连这都没想到。请您多包涵。”
丫鬟接过油纸包,看了一眼小罐,道:“穷讲究。”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月牙儿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很快,下一位主顾又到了。
也许是她做的花卷本来就不多,也许是昨日看了热闹的人打算尝尝鲜,还没到晌午,今日份的花卷就销售一空。
月牙儿看看时辰,将担子收起来,给了邻近茶肆几个铜钱,托他们照看一下。自己则在茶肆沿街的地方挑了一个位子坐下,敞着竹帘,瞧吴勉来了没有。
茶肆,在这时候可谓兴盛一时。不拘大小,大街小巷总会有那么一家。本地人有点钱、有点闲,都爱往茶肆里钻。或会友,或谈天,总是热热闹闹的样子。
但纵观整个茶肆,来光顾的顾客多是男子,偶尔有几个婆妇。像月牙儿这样年纪的少女,还真没有,所以当她走进来的时候,许多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
月牙儿半点不在意。
既然在茶肆坐,自然要点一壶茶。月牙儿当然是拣最便宜的点,叫了一壶茉莉花茶。
话说这茉莉花茶又香又好喝,怎么会价钱最贱呢?要从茶叶的源头说起。如今交通不便,茶叶离了茶田,到吃茶人的嘴里,少则几日,多则几月。这时候并不讲究什么陈年老茶,因为制茶技术还没那么发达。是以茶叶越新鲜越好,也就越贵。倘若真放久了,变成陈茶,懂行的人一口就品出来了,自然卖不上价。但好好的茶,总不能丢了吧?于是便有人想了个法子,用晒干的茉莉花放在茶里,一起抄一抄,花的香味就把茶的涩味盖住了。是以茶肆里最便宜一档的茶,就是茉莉花茶。
如今的茉莉花茶已经改为冲泡的方法。早些年的时候,还流行一种茉莉花蜜的吃法。准备两个相同大小的碗,一个装着茶水,摆在下端。另一个则涂上一层白白的茉莉花蜜。花蜜浓稠且结晶,能够挂在碗底。而后将装有花蜜的碗倒扣于茶碗之上,静待花蜜在水汽的作用下,滴滴流入茶盅。等蜜茶交融的时候,茶客们可以互相谈天,不失为一种消磨光阴的方法。
但现在这种吃法已经不流行了。为了省事,寻常茶肆通常会给客人一小包绿茶、一小包干茉莉花,再提来一壶水。让客人自己冲泡着吃。但月牙儿光顾的这一家茶坊,虽然面积不大,但服务却很周到,亲自冲了花茶送来,并写了块牌子挂在柜台边:“免费续茶。”
等一壶茉莉花茶送上来,茶博士照例问:“客人要些茶点吗?”
“有什么?”月牙儿一边给自己倒茶,抬头看他。
眼前的茶博士是个年轻的小伙,大概二十来岁的模样,微微有些发福。人瞧着喜庆,总是笑呵呵的,似乎没有忧愁一样。
茶博士深吸一口气,表演起报菜名来:“小店有酱干、生瓜子、小果碟、酥烧饼、水晶糕、花猪肉、烧麦、饺儿,油糖馒头……”
他这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说下来,连个停顿也没有。月牙儿惊叹道:“你这嘴皮子真利索。”
茶博士笑了:“谬赞谬赞,这是吃饭的家伙事,怎能不利索。姑娘要些什么?”
“拿一叠生瓜子。”
“好嘞。”
月牙儿将食盒摆在茶桌上,就着香片嗑瓜子。
她坐了没一会儿,瞧见吴勉的身影,忙朝他招手,一面喊着:“我在这里。”
吴勉提着空果篮进来,并不坐:“走吧。”
月牙儿把装着瓜子的小碟往外挪了挪:“你好歹歇一会,都晌午了,吃了饭再去。”
确实到了饭点,隔壁座位上的茶客要了几笼油糖馒头,大口大口的吃着。吴勉看了眼天色,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月牙儿的说法。他拣了月牙儿对面的一张椅子,从袖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而后才压着衣襟坐下。
月牙儿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调戏道:“知道的呢,你是坐在茶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皇上的杏林宴呢!”
吴勉看了她一眼,正色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倒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月牙儿笑一笑,揭开食盒的盖子,将第一层的吃食取出来:“你还没吃午膳吧,凑合着吃点。”
四个花卷,两串冰糖葫芦一一拿出。吴勉的目光停在那串冰糖葫芦上。
双色花卷他见过,也吃过,但这糖葫芦倒是第一次见。他的目光扫过月牙儿的脸,心想,这丫头昨夜怕是做这玩意儿做到很晚。
“山楂做的。”
虽是问句,但疑问的意思实则很淡。月牙儿听了,举着一串在他面前晃:“实在没法子,没有竹签,只能用筷子凑合凑合,但味道还行,你试一试。”
一看就是甜的,吴勉并不爱吃糖,但还是接过咬了一颗。
“怎么样?”月牙儿手托腮,一双杏眼望着他。
还没等吴勉答话,过来续水的茶博士忽然插话道:“这山楂倒像北边的做法。”
“你见过?”月牙儿来了兴趣。
茶博士定眼一瞧,说:“我从前跟着掌柜作生意,倒见过一次,那时就觉得好,不过可惜行程匆忙,没来得及打听。姑娘,你能舍一颗给我尝尝吗?若行,这顿茶钱我给你们打折。”
“行呀。”月牙儿痛快的从自己那串糖葫芦夹下来一颗,递给他。茶博士道完谢,咬了一小口,眉开眼笑:“是了,就是这个味道。”
他追问着:“请问,这是姑娘自己做的?”
月牙儿点点头:“听人说过,自己瞎玩着做的。”
茶博士称赞道:“也是你聪明,才做得成。姑娘,你可愿把这方子卖给我们?”
月牙儿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做冰糖葫芦,最难的是挂糖。看着很简单,挂出来千奇百怪……
第7章
蜜饯金橙子茶
茶博士忙说:“我叫于云雾,是这双虹楼老板的儿子,我说的话,你可以放心。”
倒也不是不行,若是将这方子卖出,不知该要几两银子。若要收益最高,是该一次性卖出呢?还是按比例抽成呢?
月牙儿心里飞快想着这些问题,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是,我这糖葫芦,是给赵府的三娘子做的。”
赵府的三娘子?于云雾自然知道是谁,她两年前出嫁的时候,嫁妆担子抬过长乐街,那才叫一个“十里红妆”呢!若真能得她的肯定,想来这桩买卖应该不差。只是相应的,自己想要买方子也得多出些钱。
于云雾有一个长处,不以貌取人。若换了茶肆里的其他茶博士,见月牙儿年轻,少不得想要她吃些亏,用低价将方子卖出。但于云雾一向看不上这种做法,明明自己愿意买,非要将人家的东西一贬再贬,只为多得两份利。这怎能是做生意的长久之道?
只是讲诚信不代表他没心眼,这姑娘到底能不能到进赵府的门,到三娘子眼前去呢?
他试探道:“那是姑娘的东西做的实在好。我看你这模样,等会儿是去见三娘子?巧了不是,我有个熟人,是赵府的家生子,他接了他老子的脚,如今当门房呢!叫候大。姑娘进赵府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问他。就说是我于云雾的朋友,他自然会帮忙的。”
“我给姑娘包些茶点,等会儿一起带过去,倘若有幸,能给三娘子尝一尝。要是不方便,姑娘自己当点心吃。都是自家茶肆做的点心,味道不敢说顶好,但也不差。”
正说着话,他果真招来一个伙计,要他去包几样茶点。
这人倒是有趣,明明是想试探自己的斤俩,非说得跟豪侠一样,倒挺会做人的。月牙儿心里这样想,不由得对他更尊敬一点。
说不定,于云雾是个极好的商业合作伙伴呢!
她笑说:“当真?那我就托于老板的福了。对了,三娘子跟前的絮因姑娘爱吃甜的,若有些甜食,便再好不过了。”
见月牙儿脱口而出三娘子大丫鬟的名字,于云雾心里便有底了,只陪着笑说话:“等姑娘从赵府回来,也该到用晚饭的时辰了。还到我这里来,我家就在后头,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他说着说着,看向一边沉默的吴勉:“这位兄弟,你说好不好?”
吴勉心想,你请这丫头吃饭,管我什么事。但转念一想,她一个姑娘家,倒真不好自个人跟人谈生意。徐婆曾托自己多照看月牙儿,左右街坊一场,又能混口饭吃,自己并不损失什么。
于是吴勉点了点头。
就这样说定了。
月牙儿进双虹楼只提了一个食盒,出来倒提了两个。
“左右姑娘等会儿还来,到时候一同提回来就是了。会不会太沉了?我叫一个伙计帮你提?”
大可不必,挑了三天担子,这分量月牙儿还提得起。何况赵府就在这长乐街往里走,又用不了多久。月牙儿自然是谢绝了于云雾的好意。但两个食盒拎在手上,月牙儿明显感觉出不同来了。于云雾借的这个,比她的用料更上等,食盒外还雕着花呢。
等自己挣了钱,一定要买漂亮的餐具,上头刻着“君幸食”,好好文艺一把。月牙儿边走边想。
一旁的吴勉有心帮她食盒,却怕唐突了她。纠结了半天,才说:“我可以帮你提。”
“不用,没多重。”月牙儿心里想着怎么赚钱,下意识回了这句话。等到说出口,这才察觉不对。按照套路,她是不是该让吴勉帮她提?
失策失策,果然一想到钱的事,她就无心撩汉了。
赵府的大门,是很气派的。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只开了两扇角门。有好几个门房将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檐下聊天。
月牙儿驻足,回头对吴勉道:“真是麻烦你了,等会儿咱们在双虹楼见吧。”
吴勉微微颔首,叮嘱道:“这种人家规矩多,你要小心。”
怎么小心?难道她要像林黛玉那样“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吗?”说起来,自己倒更像是刘姥姥呢。
月牙儿笑起来,谢谢他的好意,转身往赵府去。
赵府的门房,多少有些傲慢。见月牙儿提着两个食盒过来,几双眼往她身上瞥了一回,见穿的是布衣,便不愿搭理,仍自顾自的说话。
月牙儿将手中的东西轻搁在地上,问:“几位爷,我是给三娘子送东西的。”
没人理她。
月牙儿提高了声音喊:“候大在不在?”
她喊得响,几个门房不由得皱起眉,觉得有失体面。只有一个人扭头往里喊:“候大,有人找!”
不一会儿,直房里跑出个青年来,面相有些憨厚,问:“谁呀?”
方才喊他的那个伸手一指月牙儿,候大定眼一看,奇道:“这位姑娘是?”
“双虹楼的于云雾,他正和我谈一桩生意。”月牙儿答道:“我正要来赵府办事,他说你是他好兄弟,该同你打个招呼。”
候大恍然大悟,热情起来:“于老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姑娘贵姓?”
“姓萧。”
“原来是萧姑娘。”候大说:“你有什么事?”
月牙儿将自己的来意一一说出。
候大听了,问左右的门房说:“我怎么没听说过,三娘子那里来人吩咐了吗?”
“仿佛是有这么回事。”一人抱怨道:“那位主儿一点规矩都不懂。家里明明有厨房,非要从外头买吃的。这不是打三爷和太太的脸吗?”
候大笑了笑,同月牙儿说:“姑娘可有凭证没有?这家大,事就多。万一有个差池,我们也不好担待。”
月牙儿将昨日絮因给的荷包解下来,拿给他瞧。对着光,果然瞧见荷包一角有个小小的“薛”字。
“没错,三娘子的娘家是姓薛的。”候大确认之后,冲一个坐在板凳上的人喊:“麻子,既然是女客,该你送到垂花门,叫你娘老子接到冰心斋去。”
“我不去。”那人快言快语:“不是你朋友吗?你自己送去。”
候大再看看周围的同事,他们都很快的将视线移开,说起另一个话题。
这是不想得罪人啊。
他心想。若是按寻常的例儿,候大该推说叫人来接才能进,把人打发走。可这是于云雾的朋友,让人空走一趟,像什么样子。想来想去,候大只得硬着头皮道:“行,萧姑娘,你跟着我来。”
看了这么一会儿,月牙儿心里有些明白了,看来三娘子嫁到这赵府,同夫家不大合得来。连从外头买个吃的,门房都三推四请,私下里指不定怎么议论三娘子呢。
看清了形势,她也不多费口舌,跟着候大往里走。
入门有一堆假山,用的全是太湖石。皱、瘦、漏、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价钱从无锡拉过来的。假山之后,隐隐约约见一正堂,应该是待客用的。但候大不领月牙儿往那里走,只绕着假山另一端的小路前行。
过了一道宝瓶门,是条走廊,行在两道夹墙里,黑蒙蒙的。渐而有光,从粉墙上的梅花窗透射过来。月牙儿踏着梅花形的光斑,向右一望,窥见窗外湖光之景,也听闻枝头有鸟儿啼鸣。
行出走廊,路过一间小阁。流水出阁下,却被一道缠枝花墙拦住。只闻流水声,不见其踪迹。这道花墙便是赵府内外宅的分割线。
垂花门下守着两个婆子,斜倚在月亮门洞上,正歇息呢。
见有人来,一个婆子打了个哈欠,道:“有女客?怎么是你带过来的。”
候大站在月牙儿前边,苦笑道:“是三娘子从外面买的吃食。”
他这一说,这婆子就明白了。另一个午睡的婆子听见这话,索性不睁眼,甚至轻轻打鼾。
那个接话的婆子皱了皱眉,说:“成吧。你跟我来。”
她说这话,一掌拍到另一个婆子的肩:“睡死鬼投胎啊!我领人进去,你好生看着门。”
那婆子不满的瞪她一眼。
候大转身,叮嘱月牙儿道:“你谨慎些,送完东西就沿着旧路出来。”
月牙儿一口答应下来,随着那婆子进了垂花门。
绕过一池秋水,两人停在冰心斋前。粉墙黑瓦圈住的小院,庭前栽了桃树与杏树。正是杏叶黄透的时节,一个婆子正拿竹扫帚扫地。有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守在门前,拣了两篇杏叶玩,见有人来,抬头问:“做什么?”
那婆子回道:“外头卖吃的,说是给三娘来送东西。”
小丫鬟歪头道:“是有这么回事。”说罢,她打起湘帘,让月牙儿在西间等。自己则去通传。
才将盒儿放下,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丫头就捧了茶来。月牙儿接过来,揭开一看,原来是一盏蜜饯金橙子茶。基底选的是红茶,搭配上切分得恰到好处大小的蜜饯金橙子,果香浓郁,入口清爽。在茶的清亮里,橙子的香甜一览无余。
看来这三娘子爱吃甜食,月牙儿心想。
她才喝了一口,絮因便来了:“三娘子正写字呢,请你去明间坐。”
月牙儿应了一声,提着盒儿随她往东去。自有丫鬟掀帘,只见明间内摆着各色菊花,一樽铜兽香炉,沉水香的香雾自兽口袅袅而出,让人心不由得静下来。屋中笔砚俱备,还摆着一扇山水屏风,原是做书房用的。
背对一窗湘妃竹,一个女子正伏在桌上写字,云鬓戴狄髻,当中一个佛字鎏金顶心。身穿白绫对襟袄儿,湘妃色织金裙,罩一件宝蓝海棠绣花禳比甲。清清爽爽的立着,像是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随园食单》
《金瓶梅》
《陶庵梦忆》
《扬州画舫录》
《中国日常生活史》
《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
第8章
酥油泡螺
听见通传声,薛令姜从容落定最后一字,飞白藏锋,端得是一手好字。
日色掠过竹影,朦胧上她的容颜。月牙儿在暗中看了个真切,心中不禁赞一声,好一个雍容华贵的美人。脸若银盘,眉似远山,清浅含笑。
月牙儿素爱美人,因此不自觉地对她就多一分喜欢。
薛令姜的音色很是温柔,甚至有股子空灵的感觉:“劳累你跑着一趟,请坐。”
早有小丫鬟搬了个瓷质霁红釉坐墩来,因天凉,上头覆了块黑绸。
月牙儿按照礼数,向她深深道了个万福。但毕竟不熟练,行礼有些不标准。
絮因见了,抿着嘴笑,正想拿她打趣,却见薛令姜扫了她一眼,只得将玩笑话咽下去,恭恭敬敬扶她往榻上坐。
薛令姜落座时,裙摆微提,月牙儿窥见她的绣鞋,却是一双缠过的小脚,心里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
待两人坐定,又有小丫头进茶来,仍是蜜饯金橙子茶。月牙儿等薛令姜吃了茶,才将来意说明:“三娘子,你要的点心我带来了,都是特地做的。你给的原料又足又好,我便用余下的蜜糖另做了一样点心,一并带了来,给三娘子尝尝。”
“你有心了。”三娘子将茶盏搁在案几上,一旁的絮因忙接过盒子,揭开一看,一层是翡翠花卷,另一层则是糖葫芦。
花卷是见过的,糖葫芦倒没有,絮因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好的山楂,偏用筷子串起来,做什么这样折腾。”
月牙儿接话道:“本来该用竹签串的,可姑娘瞧我这双手,哪里会削竹签呢?只能因地制宜咯。别它模样怪,味道是好的。”
薛令姜微微颔首,絮因便拿了小描金碟儿,拣了一串糖葫芦,放在碟儿里递与她。
一串糖葫芦挂了四个山楂,红通通的,瞧着可爱。薛令姜没试过这种吃法,迟疑片刻,从袖里拿出一块锦帕,一手遮着鼻口,方咬了一粒。糖的绵软在凝固后化作薄脆,嘎嘣一声在舌尖绽开,甜到人心里去。若光有这甜味,兴许会腻味,所幸山楂的酸爽中和了这甜味,使得这甜恰到好处。
薛令姜吃完一粒,笑说:“味道不错。你方才说,这什么‘糖葫芦’是需要用竹签串?想来这是,我叫他们弄一些竹签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月牙儿道:“三娘子给我的够多了。”
“不过小事。”薛令姜看着她,道:“我看你年岁还小,及笄了不曾?”
“还差一岁。”
“这样小,就出来走街串巷,也是难为你了。”
月牙儿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难。”
薛令姜好奇道:“我看你谈吐不错,又会画画,莫非上过女学?”
她口中的女学,并非真正的学校。而是一些没有功名的秀才,为了生计,也收一些女学生,教几个字,学一些诗词歌赋唱本。送女儿上女学的人家,有真想让女儿学些东西的,但大多数是将女儿做贵妾培养,期望日后嫁到富人家当妾。
“哪里有闲钱呢,不过去了几回而已。”月牙儿含糊道。
薛令姜颔首道:“那便是天赋异禀了。”
这时候,外头有婆子喊:“送茶点的来了。”
月牙儿不明所以,难道她还在外面另买了吃食?
湘帘一掀,走进提着食盒两个丫鬟,并一个老妈子,齐齐向薛令姜道万福。
絮因冷哼一声,半点好脸色也没有:“我以为你们厨房那些人多金贵呢!昨天还和我闹。今日还不是乖乖送了点心来。”
她声音虽俏,说话却有些刻薄。那老妈子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骂道:“三娘子还没说话呢,就你这小奴才话多。”
“老奴才说谁呢!”絮因瞪了她一眼。
薛令姜将手中盏儿往小桌上重重一顿:“赖妈妈,你在太太面前,也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赖妈妈朝絮因翻了个白眼,转身向薛令姜道:“三娘子,太太心疼你,才让我送点心来。太太可说了,若三娘子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直管和她说去。咱们赵家好歹也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怎么能让媳妇和外头那些三姑六婆往来,没得败坏了名声。”
她说到“三姑六婆”这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瞥了月牙儿一眼。
月牙儿不料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来,心生不喜。说谁是三姑六婆呢?我大大方方做生意,怎么就败坏三娘子名声?她本欲还口,奈何瞥见薛令姜阴沉的脸色,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
她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介孤女,还没底气去掺和豪门的那一摊烂事。
薛令姜的唇紧紧抿着,深呼吸几回,方道:“你去回太太,说我谢谢她好意。”
看三娘子这样隐忍,赖妈妈便有些得意。她原是太太的陪房之一,伺候太太久了,旁人都捧着她,多少有些自以为是。
赖妈妈乘胜追击:“外头做的东西,谁知道放了什么?干不干净?还是自己家里做的好。况且咱们赵府的菜肴,那可是闻名汀州。哪个来访的老爷太太,不想在咱们家用膳呢?三娘子要惜福才是。”
说完,她瞥一眼案上的冰糖葫芦与花卷,嗤之以鼻道:“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吃,花里胡哨的,上不得台面。”
絮因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赖妈妈做的就是金汤银汤,捧到咱们冰心斋来,都是冷的。一问就是说厨房离咱们这儿远,要先紧着给太太爷们传膳。还偏偏不许开小厨房!夏天也就罢了,如今已是深秋,眼看着就入冬了!再过上一月,你们捧过来的汤,怕是苍蝇站在上头脚都打滑。哪里来得脸,说人家做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我脸有十八层城墙厚,就敢说。”赖妈妈回道,一手揭开盖子,一手指点着月牙儿:“你问她,这花样的点心她能做?就说这酥油泡螺,全汀州就属咱们赵府的味道最好!她怕是生下来,闻都没闻过这样好的东西!”
揭开盒儿看,一盒装着宫里用的果馅椒盐金饼,另一盒装着酥油泡螺。
前一样果馅椒盐金饼,月牙儿是会做的。可后一件酥油泡螺,她还真没吃过也没学过。
所谓酥油泡螺,是一种当下时兴的甜食点心,样子像螺蛳,色白如雪。看着像一种奶制品。
作为一个资深富二代,月牙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气。更无论她自穿越以来,因为自己积累的中西美食知识,对比起此时全凭经验传承的美食秘方,总有一种优越感。时代是不断进步的,吃食也是越来越美味的,因此月牙儿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在现代吃过的各国美食,怕是比赖妈妈一辈子吃过的点心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