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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林牧之眼眶通红,面上亦是愧责难当,“我求过……我……我只是无能为力,我也……我是懦弱之人,我不配……”

    他哽咽着语不成句,范林握刀的手也颤抖起来,他视线扫过众人,带着宋萍儿往后退了两步,柳明程见状立刻道:“慢着!范林,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报的仇也报了,元嘉与你无冤无仇的,他也是我独子,他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为何如此待他?”

    “我总得选一个能掣肘你们的人吧?若是选个贫家学子,只怕你们此刻已顾不得他的死活了,并且,柳侯爷,你这位公子当真没害过人吗?”

    范林反问一句,直令柳明程愣了住,而对面,柴刀的刀尖刺入柳元嘉后背之中,他满头大汗地痛呼道:“父亲不要妄动,他要走就让他走吧”

    “休想走!裴鹤臣!你还在等什么!你堂堂大理寺少卿,今日若放跑了这对杀人犯,我一定要在御前击鼓鸣冤”

    付宗源怒吼起来,柳明程忙道:“不要妄动!元嘉说得对先不要妄动!”

    他殷切近前,“范林,范老爷,范大人,我就这么一个独子,你也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付宗源闻言忙道:“休要放走她们,袁兴武,你不给袁焱报仇了吗?!”

    袁兴武眯起眸子,手一挥,身后随从四人一左一右地朝范林二人包了过去,范林见状,刀尖更深地抵在柳元嘉背脊,后退的脚步亦快了不少,姜离看向几人后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始终落在那片荆棘之上。

    范林和宋萍儿瞧见她所看,目光簇闪几下后,也往那荆棘处退去,“我劝你们别动,否则柳世子就是下一个袁焱”

    柳明程连忙伸手拦住众人,而所有人见他渐渐退往崖边,还有满是尖刺的荆棘拦阻,便也放缓了攻势,柳明程心急如焚,又转身道:“范林,有什么都好商量,别退了,你二人乃是为了亲子报仇,乃是有情可原,我、我为你们向圣上求情!”

    眼看着

    三人退到了荆棘旁,甚至那尖刺都抵在了三人身上,范林用柴刀挟制着柳元嘉,宋萍儿则用柴刀挥砍起来,不过片刻,荆棘丛出现了一个豁口,范林一把揪住柳元嘉继续往后退去,他高挺的身形直直撞在荆棘之上,直扎的他满头是血痛呼连连。

    柳明程心疼不已,更苦苦哀求起来。

    范林身形已隐在荆棘丛中,冷嗤道:“我们杀的一个是侍郎公子,一个是将军府公子,另外二人也出身豪门大族,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事到如今长佑大仇已报,我们夫妻二人便是葬身青山绿水之间,也绝不会落入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手中!!”

    听着这话,众人皆是大惊,裴晏亦上前一步,“范林”

    话音落下,便听范林长笑一声,又猛地将柳元嘉往前一推!

    众人只见柳元嘉一个踉跄跌入荆棘丛中,而那荆棘之后的黑暗之中,有人影往山崖之下一跃而下,一众武卫连忙腾跃前冲,正要越过荆棘丛时,面对那黑灯瞎火、山风呼啸的无底深渊,又纷纷一个鹞子翻身跃了回来!

    十安也驻足在荆棘丛前,他立刻看向裴晏,“公子?”

    话音一落,其他家仆也都看向裴晏,袁兴武视线在他和方青晔之间来回,冷静问道:“这崖下情形如何?”

    付宗源也没想到范林夫妻宁愿跳崖也不束手就擒,立刻吼道:“休想如此轻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快去寻那两个畜牲啊!!”

    付宗源的怒吼令裴晏眉心皱起,望着那黑洞洞的荆棘豁口,他语声铮铮道:“此断崖之下乃是万丈深渊,深夜下崖必死无疑,付大人说得对,生要见人,我这就派人连夜去山下崖底寻他们。”

    一言落定,他飞快地与姜离对视一眼,虽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姜离僵紧的背脊却松活下来,她看向满身是血被柳家人和高晖救出来的柳元嘉,连忙上前道:“这荆棘有毒!快把柳氏子送回书院医治”

    第165章

    神志不清

    “去找!都去找!一定要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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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都找到!”

    所有人自石刻崖撤回书院之中,

    见裴晏令十安带着人马趁夜下山,付宗源又在旁大喊起来,他瘫坐在敞椅上,面色青白,

    眼底血丝满布,

    气息也甚不稳,

    看起来像随时能栽倒在地似的,但即便如此,仍驱使唯一的付家家仆一道下山。

    裴晏守在柳元嘉身边未曾搭话,

    方青晔安抚道:“付大人,我瞧你这情形也不太好,有大理寺的武卫和袁家的武卫下山找,你就不必担心了”

    他说着又道,

    “这山崖因多年前有学生坠崖而亡,已是书院禁地,若没记错,

    这山崖有百丈之高,

    崖底的山坳之中有沼泽溪流,

    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这般跳下去也难活命,

    更别说他们两个不会武艺的了,

    那范林虽有些身手,

    可到底只是个杂耍艺人……”

    说完这些,想到适才二人的控诉,

    方青晔心底又生出几分悲悯来,“他们宁愿自杀也不愿被官府拿住,

    足见是铁了心求死,如果当初……”

    说至此他话头一断,

    看了一眼付宗源和袁兴武,唏嘘道:“也算求人得仁罢。”

    付宗源并无疾病在身,这般模样,不过是因为悲怒攻心,此刻他仍恨的眼眶赤红,又有气无力道:“求仁得仁?!怎么可以让他们这般轻易求死?!求死是最简单的事了!哪怕是尸体也得寻到,届时我定然让他们难得善终!”

    方青晔听得直皱眉,正欲言又止时,一旁的袁兴武开了口:“敏德,事到如今不若想想你往后该如何是好吧,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付宗源一愣,看向袁兴武的眼神都带上了恨意,“济苍兄,袁焱到底不是你的亲生之子,如果今日死的是袁航,你还能如此冷静吗?”

    此言一出一旁的袁航也面生恼色,袁兴武不快道:“敏德,事已至此,你就算不甘心也没别的法子了,你若非不听劝,那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付宗源这才冷静了两分,想到独子惨死,自己也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悲凉,背脊都佝偻了下来。

    众人是在听泉轩柳明程厢房中说话,一扇屏风相隔的寝榻之上,柳元嘉正痛得龇牙咧嘴,柳明程心急如焚,“薛姑娘,怎么样啊?”

    柳元嘉身上血点不少,此刻迷迷糊糊地哀呼着,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毒刺虽已拔出,但那荆棘丛中有一种名为毒旋花的棘刺,此棘刺剧毒,被轻轻扎上三四下毒性便可入血脉,因此,今晚世子或许会有头痛呕吐、神志不清说胡话之状。但好在中毒时短,我开一副药,今夜和明天用上三次便可解毒,棘刺的伤口自行愈合便好,手臂和后腰处的伤口上药包扎也无大碍,范林并无至他于死地之意。”

    柳明程闻言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谢贤侄女了。”

    裴晏这时近前来,“柳元嘉为何会和范林二人出去北门?”

    柳明程拧眉道:“我也不知,元嘉应该是在学舍楼上遇见范林的。”

    “大人,在下知道”

    柳明程话音落定,贺炳志在外高声答话。

    裴晏转出屏风来,“怎么回事?”

    贺炳志道:“我们下午搬完校场之物后都上了楼,唯独陶……唯独范林晚了一步,他去了厨房方向,后来没多久他先是回了一趟学舍在床头翻找了什么,而后便出门去找柳元嘉了,我们是看着他二人一起下楼的”

    虞梓谦也道:“不错,当时我们在外廊清查死鼠,范林是绕过我们直奔元嘉的屋子,他和元嘉关系并不亲近,我们还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便见元嘉面色古怪地跟他出了门,我们觉得奇怪,但也不曾多想。”

    一众学子经适才那一场对峙,这会儿面上仍有惊悸,胡修文瑟瑟道:“他在床头多半是拿了准备逃命用的路引和银子,只是没想到大人发现的快他没跑成,哎,难怪当初他要撺掇我们通宵温书,事发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极死。”

    一听此言,付宗源又道:“他们二人骗了你们这么多人?方院监,你也毫无察觉?你们书院是如何审那些官凭荐信的?!”

    他余怒未消,但经范林一番陈情,众人对他已无同情之心,见他如此理直气壮,不少出身寒微的学子更是面露鄙薄。

    方青晔也怅然道:“付大人,书院确有过失,可范林为了给范长佑报仇能自己苦学半年,有这样的狠心蒙骗众人又有何难?”

    不等付宗源反驳,他又看向贺炳志几人,“范林和柳元嘉平日里可有私交?”

    贺炳志往屋内瞥了一眼,“自然是没有的。”

    方青晔看向裴晏,“那柳元嘉怎么会和他出北门呢?这么晚了,二人又无私交,便是哄骗,只怕都不好找借口,范林要找一个身份贵重些的可以理解,但柳元嘉怎就这般轻易地跟他出去了?”

    裴晏沉吟一瞬,“范林或许知道什么……”

    “公子!顶板之上果然有古怪”

    随着话音,九思从外快步而来,他肩背和发顶沾了些灰尘,手中拿着一套染血的衣物示意道:“我们打开了最南端屋子的顶板,搜到了沾血的衣袍和两个水囊,这衣袍里衬绣有福字,而水囊的木嘴都被取下,开口是一圈牛皮褶皱,能大能小,里头还有干结的血迹,案发当夜,范林应是用这水囊送血,小人适才还问了和宋萍儿住在一处的另一位厨娘,她说二十八雨夜那晚,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只怕宋萍儿也用过毒。”

    裴晏接过水囊在手,本是看囊内血迹,可望着那取掉木嘴的牛皮开口,他面色倏地一变,“这水囊”

    九思迟疑道:“怎么了公子?那顶板之上太过狭窄,小人钻不进去,若要再往里头找,便只能撬开顶板了。”

    方青晔看向一旁的张穗儿,道:“让穗儿试试?”

    九思犹豫道:“只怕他会害怕,那顶板逼仄,从南端爬到北端少说二十多丈距离,便是小人半个身子钻进去都逼仄压抑的紧,气都喘不上来,也不知那范林如何爬那么远的。”

    张穗儿闻言却道,“我来试!我不怕!但要给我个火折子。”

    九思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就不用撬开所有顶板了,走,反正白日那里头也是黑的,我们现在就去试”

    张穗儿应好,裴晏将水囊递回去,“虽然他们已经认罪,但证物需得齐全。”

    九思颔首,“小人明白,公子放心便是。”

    他说完带着张穗儿离去,裴晏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屏风之后,姜离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柳明程,“侯爷,按这个方子用药,都是常见的药,书院药房之中便有,今夜用两次,明日等他醒来再用一次。”

    柳明程欣然应好,快速扫过药方后先将其交给亲随取药,又回身至床边喊道:“元嘉?你眼下如何了?可认得出父亲?”

    柳元嘉双眼虚闭,喉间发出轻微的痛哼,闻言他费力地睁了睁眼睛,但很快又虚虚闭了上,柳明程只见他唇间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离道:“他中了毒,又受了惊喜,昏睡反而是好事,侯爷不必担心。”

    柳明程挤出一丝苦笑,“元嘉心性纯良,那范林也是看准了他好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有贤侄女在此我确实不必担心。”

    一旁高从章也起身道:“还是惊险了些,若是那范林再丧心病狂些把元嘉也拉下去,那可真是神仙难救,那山崖一看便十分险峻。”

    “救、救我”

    几人正说着话,半昏半醒的柳元嘉忽然喊叫起来,柳明程吓了一跳,忙倾身道:“元嘉,别怕,你已经得救了,已经没事了!”

    姜离上前道:“是毒发了,等用了药就没事了。”

    柳明程还是颇为担心,忙催促侍从道:“快去催催药”

    侍从应声而去,柳明程长叹两声,又看向满屋子人道:“时辰不早了,元嘉既无大碍,就不影响诸位歇息了,今夜大家都受了惊吓,都回去歇着吧。”

    这便是要送客了,方青晔也是此意,随即要送其他人回房,见一行人陆陆续续退出厢房,柳明程看着柳元嘉轻颤的唇角道:“贤侄女,汤液见效可快?我知道你极善针灸,如今施针可能解毒?”

    姜离摇头,“施针难解毒,但……可用针刺放血之法逼出些许毒血,再加上用药,应该能解的快些。”

    柳明程立刻道:“那就施针吧,这毒看着极烈,还是越快越好。”

    姜离闻言只好让怀夕往幽篁馆取针囊,等候的功夫,柳明程见柳元嘉唇角干裂的厉害,又去屏风之外为柳元嘉斟茶,裴晏正侯在门口,见状近前道:“敢问侯爷,柳元嘉这几日可与你提过‘陶景华’之名?”

    柳明程摇头,“不曾,从未提过……”

    他二人在屏风之外说着话,锦榻之上,柳元嘉落在身侧的双手却忽然抽搐起来,姜离见状立刻上前,按住其手腕的同时,只听柳元嘉又恐惧地开了口

    “少……救我……”

    “我、我不想跌断腿……”

    柳元嘉神志不清,多半还以为自己在被挟持,求救之言本是寻常,可那“断腿”二字却让姜离一个激灵,而她愣神的功夫,柳元嘉口中之言仍是未断。

    他瑟然道:“别、别让我也跌断腿……”

    第166章

    刻意放火

    施针完已近子时,

    柳元嘉昏昏入睡,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呓语,柳明程心疼不已,送姜离出门时也颇为感激,

    “多亏贤侄女在此,

    真是多谢你了。”

    “我是医家,

    侯爷不必言谢,时辰已晚不必送了。”

    姜离客气两句,带着怀夕朝外行去,

    刚走出听泉轩,姜离停下脚步,面色也倏地冷了下来,怀夕提着医箱,

    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侧身回头,清凌凌的眸子分明被灯火映着,却黑洞洞尽是沉郁,

    “这个柳元嘉,

    说起来当年与我和兄长还算同窗”

    怀夕有些莫名,

    “所以呢?姑娘当年与他可熟悉?”

    姜离摇头,

    “我是女儿家,

    只与云慈和桐儿几个交好,

    兄长身患癔疾,也只有虞大哥待他真心,

    仔细照料,这么多年过去了……”

    怀夕还是不解,

    “您怎么忽然提起了此事?”

    姜离死死盯着柳明程的房门,“你说过了这么多年,

    麟州书院的那些学生与夫子,还记得当年范长佑之事吗?”

    怀夕想了想,认真道:“这应要分情况,与范长佑交好者只怕会心有遗憾,想起来都会唏嘘,与范长佑交情不深者,只怕会把他的事当做书院逸闻说给新来的学子夫子们听,至于那些心中有愧有怖之人,只怕平日里是提都不敢提一句,只会在私下里议起,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生恐惧。”

    连怀夕都明白的道理,姜离怎可能想不明白?

    她秀眸微狭,“裴少卿去了何处?”

    怀夕往北面伸脖探看,“应该去了藏书楼吧,适才您施针之时,九思从学舍回来,而后裴大人吩咐了两句,提到了‘藏书楼’三字。”

    姜离心下一定先往文华阁去,到了院中,便见上房灯火已灭,西厢中方青晔和张伯正守着,见姜离来了,二人疾步迎出,张伯道:“姑娘放心,按您的交代喂了药,眼下药能喝下去就是人不见醒,有时眼睫轻颤着,仿佛快醒了,可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姜离进门给孔昱升请脉,片刻后道:“脉象已稍见好转,看明日是否能醒吧,老先生今日如何?”

    张伯叹道:“老先生得知凶手找到,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得知了麟州书院的事,又唏嘘了半晌,我们谁也没想到那陶景华竟是那孩子的父亲,哎,听说他们二人跳崖了,老先生用了药,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先歇下了。”

    方青晔也道:“叔父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人和事极多,但若今日这般事端他也是头一次见,我告知详情之时,生怕他受不住,但还算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如今他也就牵挂孔昱升和藏书楼那场火了,适才鹤臣来过,说他那火灾已有了线索,但具体是什么并未直言。”

    姜离心中微动,遂起身告辞,“既如此,我过去瞧瞧。”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看向张伯,“敢问张伯,今日可有人来探望孔昱升?”

    张伯颔首,“有呀,薛公子和虞公子便来过。”

    “只有他们二人?”

    张伯道:“胡修文、张庆杰他们也来过,不过他在老太爷这里养病,有些人怕见老太爷,也是不敢来打扰的。”

    姜离缓缓点头,这才往藏书楼去。

    昨夜一场大火,藏书楼白日里只做了初步整饬,如今楼上楼下仍是一片狼藉。

    姜离走到藏书楼外之时,便见裴晏正带着宁珏和九思几人在东窗之外的灰烬堆中翻找着什么,姜离徐步近前,“发现了什么?”

    裴晏道:“我怀疑昨夜他们在火场中找到的铁制之物乃是水囊的囊嘴。”

    “水囊?!”姜离眼皮一跳,又反应极快道:“会不会有人用水囊装能引燃木楼的桐油烈酒之类的东西放火?”

    裴晏颔首,“我正有此想,我已让人去暗查这几日各处的日常用度。”

    姜离近前来,“孔昱升今夜还是难醒来,明日我再为他施针。”

    宁珏在旁道:“虽说我们已经有了推断,可如今那水囊已经消逝无踪,囊嘴也已经烧化了,如何能做为证物去指证凶手呢?并且,到如今我们还是不解孔昱升为何会被人放火谋害,这场火起的迅猛,藏书楼又全是木制,若非师兄在,葛教头一个人多半也不敢冲进去,到时候这孔昱升必死无疑。”

    姜离道:“孔昱升还未醒,若他醒来,只怕他自己也能有些猜测。”

    宁珏便道:“那便只能看你了,柳元嘉如何了?”

    提起柳元嘉,姜离欲言又止地看了裴晏一瞬,道:“那荆棘毒并不致命,明日便会见好。”

    宁珏叹了口气,“可惜范林夫妻了,就这么葬身山崖之下了。”

    他说着话,不自禁打了个哈欠,裴晏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下吧,你也上山两日了,明天天亮之后,速回长安去。”

    宁珏瞥一眼姜离,“别赶我走嘛师兄,薛泠你也累了,不然我送你回去歇着吧,这黑灯瞎火的,要找什么也不易,我看大家忙了一夜,都去歇下好了。”

    付怀瑾几人的命案既已得破,裴晏一颗心也松活两分,见满地灰烬脏污,他便也大发慈悲命众人暂且歇着,一番交代之后,几人方往幽篁馆走。

    没走两步,宁珏瞅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的伤如何了?”

    这么一问姜离也看向裴晏肩头,裴晏定然道:“已无大碍。”

    宁珏轻啧一声,“没想到十安真会医术?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范林二人的尸首,非要我说,我倒觉付怀瑾四人死的理所应当,范家一家被他们害惨了,若是我,我也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四家子谁都别好过!”

    裴晏眉头微肃,端然道:“这里不是江湖上,收收你的性子。”

    宁珏轻咳,“我知道我知道,对了,说麟州有那凶神,还有什么拿活人祭祀的说法,这事可要拱卫司去查?”

    裴晏道:“今日一早我已派人送信回长安,大理寺会派人去麟州走一趟,快的话大半月便会有消息,若如今还在坊间为祸,只怕便需你们的人南下一趟了。”

    宁珏耸耸肩,“我倒没什么,就是那姚璋,从前知道此人厉害,又得陛下爱重,如今同在一个衙门了,才知此人真是半点儿也不好相与,亏得我是宁家人,否则真要被他治的死死的,此前薛泠提过的那家人我们顺着周遭线索查尽了,只在相国寺山脚下的小镇上找到一个给那位程大嫂看过病的庸医,可他硬是不认什么供奉神像的事,我们去的那一天,他还因为差点治死了人被亲属们上门泼闹,也不像是什么邪教之徒。”

    提起此事,裴晏与姜离心头又浮起一层阴霾,眼看着到了幽篁馆之外,宁珏道:“师兄,今夜十安不在,你的伤如何办?”

    裴晏这时道:“九思帮忙换药便可。”

    宁珏还有些担心,姜离却已大步朝西厢而去,宁珏欲言又止一瞬,“不是,师兄,薛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裴晏苦笑一刹,“许是太累了,你也去歇着吧。”

    裴晏说着也往上房而去,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也自去歇下。

    西厢之中,怀夕刚进门也轻声道:“奴婢想的和宁公子想的一样,范家一家子皆是无辜,可怜范长佑,也可怜了范林夫妻爱子心切,他们二人也是伉俪情深,就这么葬身山崖了,那付宗源也不知会不会死刑……”

    姜离正在更衣,摇头,“难。”

    怀夕顿时瘪嘴,“那我更要为他们叫屈了!这朝廷法度有什么天理,害了那一家子的恶人反倒能活命!”

    见她气鼓鼓的,姜离向她招手,待到了近前,姜离又倾身在她耳畔轻语一句,话音刚落,怀夕大喜起来,“当真吗姑娘?太好了!”

    翌日清晨,裴晏起身时天色尚蒙蒙亮。

    他推窗往西厢看去,见门窗紧闭着便放下心来梳洗,一旁九思见状道:“公子,您是不是以为薛姑娘还未起身?”

    裴晏脚步一顿,“难道不是?”

    九思抓了抓脑袋道:“她们一炷香功夫之前已经起身了,这会儿,薛姑娘好像去看柳元嘉了。”

    “柳元嘉?”裴晏愕然,他目光一转看向东厢,“去把宁珏喊起来!”

    同一时间的听泉轩中,神志不清的柳元嘉已经清醒,这会儿一边看姜离给他扎针,一边有气无力地与柳明程回忆着昨夜的动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那贼人若是把我也拽下去,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柳明程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眼下青黑地在旁候着,“说什么呢,父亲怎会让那贼人把你也拽下去?”

    柳元嘉人虽清醒,身上棘刺伤口和柴刀之伤却是痛极,姜离每扎一下,他便要痛哼一声,姜离便也道:“柳公子不必害怕,你昨夜受惊后又中毒,此刻脑海里多半全是昨夜惊险的记忆,会尤其恐惧,但其实你不妨多‘胡思乱想’一番,反而会冲淡恐惧,昨日那范林二人也是巧了,刚好到了石刻崖,若是上青云崖,我看还稳妥些。”

    柳元嘉对姜离多有感激,态度也颇为和善,闻言他眼皮跳了跳,“姑娘有所不知,那青云崖其实也很险……”

    姜离微讶,“怎会?北面是点将台,东面是武库,西面……西面倒是只有围墙,但我前次去时,听见崖边并无风声呼号,想来山势颇缓。”

    柳元嘉忙道:“那里可不缓,那西崖之下虽不是百丈深渊,可最近的坡地也有□□丈高呢,便是武林高手跌下也得重伤。”

    姜离最后一针扎下去,又问:“咦,难道那里也出过事?”

    柳元嘉一愣,“那里,不、不算……”

    柳元嘉言辞磕绊,更是选择了隐瞒,姜离正要再问,裴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人已经醒了?”

    他大步而入,见柳元嘉果真醒了,径直问:“既然醒了,便说说昨夜你是如何被范林带出北门的吧。”

    柳元嘉眼眶微缩一下,“我,我被他骗了”

    裴晏继续问:“如何被骗?”

    “他、他是用……是用方院监做借口,说方院监有事请我帮忙,就在碑林处,我在书院数年,当初那碑林有些古碑还是我家捐赠的,我信了,便随他同去了……”

    柳元嘉眸光簇闪,显然并未说真话,裴晏还要再问,外头宁珏高声道:“师兄!孔昱升醒了,快来”

    姜离蹭地起身,柳元嘉也下意识抬了抬肩膀,奈何这一动牵扯伤处,直疼的他龇牙咧嘴,姜离余光扫过他紧张之状,这才跟了出去。

    第167章

    或将疯傻

    入文华阁时天色已大亮,

    姜离与裴晏疾步入西厢,进门便见方青晔和张伯在唤孔昱升名字,见他二人来了,张伯忙让开路,

    “薛姑娘,

    他醒了!”

    姜离近前,

    便见孔昱升果然睁开了眸子,喉间也“嗬嗬”有声,但因他喉腔灼烧严重,

    此刻难出声,更一张嘴便疼的额上冒汗。

    姜离倾身为他请脉,方青晔在旁着急道:“这孩子醒了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了话,

    就眼珠儿能动,我问什么,他像是听不明白似的,

    给不出任何回应,

    薛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大火真的伤了他智识?”

    孔昱升盖着锦被,

    因面部被灼伤,

    此刻白棉斜斜绕过后脑将其右脸包裹了住,

    除了一双会动的眼珠子,只有他露在外的右手能轻微活动,

    然而其右臂也被烧伤,此刻同样裹着厚厚的白棉。

    姜离问脉片刻,

    又倾身检查其口鼻眼耳等处,很快拧眉道:“情况有些不妙,

    怀夕,去拿针来”

    张伯和方青晔对视一眼,裴晏和宁珏也忧心起来。

    方青晔着急道:“薛姑娘,到底怎么个不妙法?他身上的烧伤严重之地都在四肢,这怎么也不会伤到脑袋,更不会致命啊!”

    姜离摇头:“他的烧伤可治,但院监莫要小瞧那些浓烟,前夜大火,他被困楼中至少一炷香的时辰,已吸入了大量浓烟。院监可听闻每到冬日都有人因烧炭火而丧命?那火炭的烟气尚能夺命,藏书楼内的浓烟火灰更是如此,那些浓烟带着火毒外邪入侵,致使其肺失宜降,气机不畅,待外邪入心入脑,便会伤其智识。”

    方青晔惊道:“倒是听说过,那如今怎么是好呢?”

    姜离盯着孔昱升轻颤的眼睫,“其脉细数无力,又见惊动如豆,再看其此刻外感有失之状,火邪入脑已是肯定之事了”

    方青晔微骇,“可还能救?!”

    姜离深吸口气,神色万分凝重起来,“极难,今日和明日乃是他最关键的两日,若救过来了往后如常习文进学,若没有救过来,那他往后便可能成为痴儿甚至是疯子,连起居也难自理。”

    “痴儿疯子?!”连张伯都吓了一跳,“那他那满腹才学岂不是……”

    张伯痛心不已,方青晔忙问道:“那姑娘有几分把握?”

    姜离一默,“只有两分。”

    方青晔眼前一黑,正要说话,孔昱升不知怎么身子忽然颤动起来,又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姜离连忙将他肩头按住,又吩咐怀夕,“针囊”

    方青晔紧张道:“他这是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他神志已失,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外界之声,这是在无端挣扎,便如同疯症之人忽然发起了疯一样”

    方青晔心急如焚,恳求道:“请姑娘救他,他今岁才至弱冠之年,若是就此毁了这辈子实在是可惜。”

    怀夕递上银针,姜离道:“我此刻施针要用师父所传秘法,请诸位回避吧。”

    方青晔和张伯不觉有他应声而出,裴晏看了看姜离,也转身出了房门,宁珏最后一个出来,待合上门近前道:“师兄,施针也有秘法?”

    裴晏颔首,“自然。”

    宁珏缓缓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轻哼道:“也是,不过薛泠这秘法,和那些故弄玄虚之辈可不同”

    裴晏敏锐道:“你所谓何人?”

    宁珏面色微冷,“自然便是那什么号称自创了可比再世华佗的九针八针之辈咯……”

    宁珏所言正是当年的广安伯府,裴晏叹了口气,“当年魏氏先祖以医道救了太祖陛下,又以医道解了军中时疫令外敌难侵,他们的医术并无假。”

    宁珏哼道:“我自然知道,医术并无好坏,坏的是人心罢了。”

    裴晏心知宁珏之恨,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再多言,几人正在廊下候着,忽然九思快步而来,“公子”

    裴晏快步行至中庭,“如何?”

    九思警惕地看了周围一圈,倾身在裴晏耳畔轻语两句,裴晏剑眉拧起,“竟是他?”

    九思颔首,“公子,接下来如何办?”

    裴晏沉吟一瞬,“暗暗去查他们上山时所带随身之物,还是莫要打草惊蛇。”

    九思应是,“小人明白。”

    他转身而去,刚走出院门,江楚城和王喆、薛琦几人一起进了院子,裴晏见状忙上前做礼。

    江楚城道:“如何?听说那孩子醒了?”

    裴晏叹道:“人是睁开眼了,但薛姑娘说伤了脑子,近两日是关键,若能救得下来,还能如常人一般,若救不了,或许会痴傻疯癫。”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王喆唏嘘道:“前两日我刚来时,看过那孩子的文章,写的极好,就这么痴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放火之人可找到了?”

    裴晏摇头,“如今线索寥寥,还要再查。”

    薛琦这时上前半步,“会不会是意外起火呢?书院生了命案,怎么还会有人放火?这也太巧了些。”

    高从章和高晖跟在最后,高从章便道:“裴少卿,此案若以人为论处,那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不能下山离开?”

    裴晏点头道:“不错,孔昱升受伤颇重,不能轻慢处之。”

    高从章无奈起来,“这可真是,上来已经耽误五日了,如今春试都取消了,老先生又在病中,我们这么久留也不是个事啊,各个衙门还忙着呢。”

    裴晏面色不改,“我会尽快查明。”

    江楚城见状捋了捋胡须,淡笑道:“查清楚也好,免得一把年纪了还不清不楚的,那老朽下山了心里也不自在,你多尽心,我们去看看老先生。”

    裴晏应是,江楚城一行径直往上房而去,他目光落在几人背脊之上,只听见西厢屋内有声方才返回西厢。

    “啊……啊啊……”

    裴晏刚一进门,便听见孔昱升开口之声,定睛一看,他精神比片刻前好了些许,只语难成句,愈发像姜离说的智识已有损。

    方青晔闻声快步近前,“孔昱升?你认得出我吗?”

    “啊……方……生……”

    孔昱升艰难地开口,方青晔听见“方”字本是惊喜,可一听“生”字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书院内的学子无人称呼他

    “方先生”,皆是“方院监”,他如此言辞,分明是记忆模糊,神识混沌。

    方青晔大失所望,张伯也近前道:“孔公子,你认得老奴吗?”

    “奴……伯……”

    张伯一愕,“这……他这是知道,但又记不清了?”

    裴晏上前问道:“孔昱升,你可认得我?藏书楼失火之时,你可见过放火之人?”

    “有……火……”

    众人一惊,裴晏忙问:“有人放火?可看清是何人?”

    “是……男……学……”

    “是男学子?”方青晔等不及接话,“这书院里头如今都是男学子,你倒是说名字啊,可看清那人样貌了?”

    孔昱升呼吸粗重起来,“男……火、大火……书……”

    他语不成句,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他是不是在答问,宁珏一头雾水道:“男的放火?用书放火?还是大火烧了书?”

    “啊……啊啊……”

    宁珏所问落定,孔昱升又挣扎起来,露出一半的面上更满是惊恐,见他双手胡乱地摆动,姜离连忙将人按住,“先别问了,他如今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便要功亏一篑,此外,今日的方子我要再改,请张伯亲自照料他,不得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一按,孔昱升慢慢平静下来,她便叹道:“他如今所剩智识本就不多,一个不对便会彻底溃败,不能有人打扰,也不能用错药,张伯定要小心。”

    姜离看了一圈屋子,又往窗外瞧了瞧,“老先生这里每日都要待客,一直用张伯的屋子也多有不便,我看不如给他换个安静的地方,换去得真楼或者幽篁馆最好。”

    裴晏闻言立刻道:“换去得真楼东厢吧,宁珏晚些时候回长安。”

    宁珏快要跳脚,“哇师兄!我可没说走啊,那我去上房歇!”

    方青晔叹了口气,“那就去得真楼吧,江老先生和王大人住在二楼,一楼还有三间空屋子呢,这会儿便送去?”

    姜离颔首,“现在送罢。”

    方青晔应好,立刻喊了四个斋夫来连罗汉榻一并抬起,这动静不小,刚出厢房便惊得上房众人出来探看,待出文华阁,更是引得晨起的学子们同来围看,因裴晏和方青晔在众人不敢近前,只一片张望一边议论纷纷。

    到了得真楼,一行人将孔昱升送入了东厢房中,换了屋子,姜离又给孔昱升喂下一颗随身带来的暗红丹丸,不多时,孔昱升便平静地睡了过去。

    姜离寻来笔墨,很快写下一张医方,道:“请张伯看看,其上所用之药书院药房皆有,但禁忌之物绝不可用。”

    张伯看完惊道:“辛辣老奴明白,但连茶水也不得用?”

    姜离颔首,又眼含悲悯地看向孔昱升,“对他而言连茶水都是刺激,立刻去煎药罢,今日用药三次之后,到了晚上,他应能多说几个字,但到底能不能彻底清醒,还要看明天施针用药之后如何,方院监,除了张伯,只怕还得派个人守在外头,这里绝不能离人。”

    张伯应好,方青晔也连忙安排人手。

    如此看完出来,宁珏忍不住道:“他如今这般模样,只怕也无法提供什么线索了,但刚才那回答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这可如何是好?若他真的呆了疯了,那岂非只能靠我们自己找证据了?”

    裴晏眉眼间多有凝重,看向姜离时忽然动了动肩膀,“薛姑娘可能帮我看看旧伤?”

    宁珏一愣,姜离也有些意外,见方青晔和张伯都看着自己,她很快颔首,“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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