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妙漪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其实我刚刚崴了脚,已经被那些山匪追上了。他们原本是想要杀我灭口的,可是后来……”
苏积玉内心挣扎,最后还是从荷包里拿出了那枚童子戏荷的青玉坠,“他们忽然看见了这坠子。”
苏妙漪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这是玠郎的坠子。”
当初,卫玠将这青玉坠押在她这里,抵扣自己的食宿。后来他走了,也没将坠子要回去,苏妙漪就一直放在随身荷包里,砸给苏积玉时竟是忘了它。
“那些山匪见了这坠子,便不再敢动手。”
顿了顿,苏积玉才继续说道,“他们问我……是不是临安容氏的人。”
苏妙漪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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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重逢[吃瓜]
[9]宜重逢
“临安……容氏?”
静了半晌,苏妙漪才讷讷重复了一遍。
苏积玉颔首。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还是苏安安左看看,右看看,打破沉默问道,“茸柿……是个什么模样的柿子?”
这话就跟个鞭炮似的,瞬间将马车内郁郁沉闷的氛围都炸没了。
苏妙漪一口气长叹了出来,几乎都要气笑了,“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跟吃食没关的东西?容氏是个家族!家族!”
“……哦。”
听说不是吃的,苏安安一下变得兴致寥寥。
苏积玉对苏安安介绍道,“容氏祖上三代皆为宰辅,近百年来在我朝都是盛极一时的世家名门。到了这一代,家主容胥是辅政的三相之一,他的儿子容云铮也是朝廷重臣,还娶了一位县主为妻。若非十年前,他们父子二人被卷入撰造手诏的事端,被圣上处死,容家也不会突然没落,退守临安……
可即便不如从前盛况,容氏如今是由守寡的扶阳县主当家,和皇室沾亲带故,再凭着百年家底,仍是临安府最富贵显赫的高门大户。”
话说到这儿,苏安安已经躺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苏积玉看向低头把玩青玉坠的苏妙漪,又道,“前段时日,他们不是说容家大公子路途中遭逢变故,未能进京科考么,会不会……”
苏妙漪默不作声。
她不止一次猜测过卫玠的身世,可那日在山崖下捡到人时,卫玠身上穿的衣料并不名贵。所以哪怕他再气质不凡,她也只往什么小富即安的书香门第去猜。
至于那日和穆兰说的什么皇亲国戚,不过是故意膈应她的罢了,没想到……
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苏妙漪心存侥幸地说道,“就算他与容家有关系,也不一定就是容家人。或许他是容家的教席、书童,对了,厨子也有可能,他斫得一手好鱼脍……”
苏积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苏妙漪的声音越来越低,终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在她闭口不言时,一旁睡着的苏安安却是忽然惊醒,猛地坐直身。
“鱼脍?什么鱼脍?!”
***
苏家三人到达临安城时,已是三日后。
临安城依山傍水,城内的河道纵横南北,处处可见石桥和舟船。一条十里长街也自北向南贯穿临安城,沿街尽是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的酒楼茶肆、商铺市行。
娄县最热闹的便是朱鹭巷,可临安城却是随便拎出一条小巷,便远远胜过娄县。更不用说占据中轴线的主街是何等的繁华迷人眼。
苏妙漪在花市附近寻了个客栈,先安顿好了还在养脚伤的苏积玉,就带着苏安安出了门。
“姑姑,我能不能尝尝那个……”
“姑姑,那边热气腾腾冒白烟,肯定是刚出锅了一笼蒸饼……”
苏安安在街上几乎走不动道,外加她还生得一股子蛮力,苏妙漪几乎都有点控制不住她。
“苏安安!我带你去吃鱼脍!”
一句话,让苏安安猛地转身回来,双眼都在放光,“真的?”
下一刻,她忽然想起什么,将信将疑道,“可咱们不是没钱了么?”
苏妙漪想了想,嗤笑一声,“何需我们掏钱,自有人愿意破费。”
苏安安不解,“谁啊?”
苏妙漪挑挑眉,“到了你就知道了,届时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便能有金齑玉鲙吃。”
长街最北端的玉川楼,是临安城里的酒楼之首。雕梁画栋,珠帘翠幕,比苏妙漪幼时印象中的景象竟然还要更华贵些。
二楼雅间里,苏安安没见过世面地摸着桌上铺的锦缎,感慨地问苏妙漪,“姑姑,你是说你以前来过这儿?”
苏妙漪嗯了一声,却不愿多说,“只来过一次。”
这玉川楼里来来往往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就算家里有些积蓄,能进得了这个门的,也只能在一楼的大厅里堂食。二楼雅间,唯有做大生意的商贾或是在临安府能说得上话的官吏,才有资格预订。
至于三楼……便是连当朝首富也上不去了,唯有权贵、名门望族方可入内。
“吱呀。”
雅间的门被推开,苏妙漪和苏安安齐刷刷朝门口看去。
一穿着销金夹衫、梳着巍峨高髻、满头金钗还点缀珍珠的年轻夫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
“穆,穆兰姐姐?”
苏安安目瞪口呆,几乎不敢同穆兰相认。
苏妙漪也是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自如。
穆兰走进雅间,笑着同苏安安打招呼,然后才颐指气使地转向苏妙漪,“数月不见,你似乎清减了不少。今日我做东,给你好好补补吧。想吃什么?”
苏安安欢呼着叫起来,“鱼脍!”
还不等穆兰应答,苏妙漪立刻嗤笑了一声,“苏安安,你点菜也有点分寸,那鱼脍是什么人都能请的起吗?别把你穆兰姐姐吓跑了,你连个蒸饼都吃不着!”
苏安安惋惜地啊了一声,委屈巴巴道,“那,那算了。穆兰姐姐,我什么都吃的,什么都行……”
“别听她的。”
穆兰不屑一顾,“不就是个鱼脍么,我如今好歹也是官眷,连这玉川楼的雅间都能进来,难道还能吃不起一道鱼脍?”
苏妙漪阴阳怪气,“千万别勉强啊,官眷夫人。”
听了这话,穆兰冷哼一声,腰背又挺得更直了些,“叫他们请厨娘下来,做一桌金齑玉脍!”
两个丫鬟僵在原地,面面相觑。
“去啊!”
穆兰沉下脸,对两个丫鬟叱了一声。
待丫鬟退了出去,穆兰才重新调整了笑容,得意地对上苏妙漪,“在娄县你没吃上的鱼脍宴,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
苏安安在一旁欢呼雀跃地叫了起来。
眼见着鱼脍宴的目标达成,苏妙漪也收起了方才故意竖起来刺激穆兰的那身刺,沉默着靠回了圈椅中。
难得见苏妙漪吃瘪,穆兰乘胜追击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玉川楼的厨娘,就是那位去过娄县的武娘子!”
“……我知道。”
苏妙漪耷着眼,若有所思。
若非打听到这位武娘子在玉川楼,她又岂会特意来这儿?
伴随着一阵悦耳灵动的鸾铃声,雅间的门被推开,十数个下人端呈着各色各样的碟盘、食材还有刀具走进来,落在最后的,便是腰间坠系着银铃,行走间叮铃作响的武娘子。
“傅夫人。”
武娘子朝穆兰行了一礼,随即目光落在了苏妙漪面上,微微一愣,“这位是?”
“我叫苏妙漪。”
苏妙漪三字一出,武娘子的表情顿时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来是娄县的苏娘子,那日在凌公子的生辰宴上,妾身便已经听闻过苏娘子的名号……”
苏妙漪刚想回应什么,却被苏安安打断。
“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上鱼脍?”
武娘子笑了笑,朝身后招手,从托盘中拿起自己的脍刀,刀柄上系坠着鸾铃。
看着武娘子那似曾相识的刀法,听着那鸾铃的响声,苏妙漪仿佛又被拉回了一个清风朗月、情意缱绻的夜晚。
只是她如今已经有些分不清,那一夜究竟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的黄粱一梦……
一盘金齑玉脍很快呈了上来。
穆兰和苏安安都为武娘子的技艺鼓起了掌,武娘子将双手擦拭干净,便福身告退,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妙漪忽然开口唤住她。
“武娘子。”
武娘子顿住,回身。
“我的未婚夫婿也曾为我斫过鱼脍,刀法虽不如武娘子娴熟,却有些相似。如今他不知去向,武娘子可知道他的行踪?”
此话一出,穆兰和苏安安都不约而同看向苏妙漪,面露愕然。
武娘子眸光微闪,“想来是巧合,我连苏娘子都未曾见过,又怎么会识得你的未婚夫婿呢?”
“可傅夫人告诉我,她曾亲眼看见你们二人在娄县会面,似乎是早就相熟。”
穆兰蓦地瞪大眼,“我何时……”
苏妙漪看了她一眼。
穆兰一噎,还是将后半句驳斥的话咽了下去,虚张声势地朝武娘子抬起下巴,“对,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
武娘子想了想,终于不再遮掩,“他算是我的半个徒弟,向我请教过斫鱼的刀法。”
苏妙漪追问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苏娘子,你千里迢迢追到临安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武娘子面色不善,“若是为了情,他不告而别便已明确了态度,你再纠缠又有何用?若是为了旁的……他其实也只是个家境清贫、上有母亲叔父,下有幼弟,事事被掣肘的,怕是要让娘子你失望了……”
语毕,也不等苏妙漪再说话,她便拂袖离去。
雅间的门被“砰”一声阖上。
穆兰的脑子似乎也被这声响震得恢复清醒,她咬着牙怒视苏妙漪。她就说苏妙漪一来临安,怎么就欠嗖嗖地给她递拜帖……
原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就想好了要来这玉川楼见武娘子,所以才故意激她,叫她傻不愣登地炫耀摆阔!
穆兰突然心疼起自己的荷包来。这一桌鱼脍宴,若是为了给苏妙漪添堵,自然是值得的,若是为了替苏妙漪寻人……那就亏大了!
“安安,你还想吃什么?这玉川楼还有些特色的小食,我再去给你点些来。”
趁着苏妙漪还在发呆的时候,穆兰朝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三人也飞快地离开了雅间。
雅间内顿时只剩下苏妙漪和苏安安姑侄俩。
苏安安埋头只顾着吃鱼脍,被鲜得只会哼哼,根本说不出话来,苏妙漪则是眉头紧锁,还回想着武娘子的话。
直到雅间内安静得有些久了,苏妙漪才突然回过神。
“穆兰呢?”
“穆兰姐姐说她出去点菜……”
苏妙漪眼皮一跳,忽地意识到不对劲,一下站起来,拉过苏安安,“别吃了,走!”
两人打开雅间的门,却刚好被上菜的伙计撞上。
“两位娘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傅夫人临走之前说今日的鱼脍宴是您二位结账……”
“什么?!”
苏安安目瞪口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们哪有……唔。”
苏妙漪一把捂住了苏安安的嘴。
可即便如此,上菜的伙计还是露出了怀疑之色,“两位娘子莫要开玩笑了,在我们玉川楼,若是吃白食,那都是要被直接送去官府的,无论你会不会补上菜金,先打十板子再说!”
苏妙漪暗自咬牙,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谁说我们要吃白食,不过是我妹妹方才吃的多了,现下有些闹肚子……”
苏安安这时候突然激灵起来,捂着肚子弯腰,哎呦了一声。
伙计恍然大悟,连忙给她们指了个方向,“前面左拐。”
苏妙漪道了声谢,搀着苏安安就埋头往前走。
“姑姑,现在可怎么办?你身上带银两了吗?”
苏安安小声问。
“显然没有!”
苏妙漪已经在心里将穆兰骂了几百遍,“总之不能去官府,你先在这里拖着,我溜出去,回客栈拿了银子再来接你……”
两人走到楼梯口,分道扬镳。
苏妙漪脚底生风地往玉川楼外走,可她刚一踏出大门,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方才那个伙计的眼神。他立刻指着她朝身边人说了什么,那些穿着短打的武夫便朝门口奔了过来。
苏妙漪骤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提裙往街上跑。
与此同时,玉川楼三楼的雅间里。
武娘子站在窗边,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容府传个话,让大公子今日不要来玉川楼了,省得被人缠上……”
话音刚落,那下人突然指着窗下的长街,尴尬道,“娘子,恐怕是来不及了。”
武娘子愣了愣,朝往窗外看去——
人群熙攘的长街上,一白衣青年坐在漆金嵌玉、帷纱盖遮的轿辇上,清冷矜贵,前呼后拥。
就在这时,一个慌不择路的小娘子竟是直接闯到了街道上,被容府开道的护院横刀拦住。
武娘子眯了眯眸子,在看清那小娘子的面容后,微微一惊。
“大胆!”
容府护院厉声呵斥道。
刀鞘横在身前,苏妙漪如梦初醒,她连忙又朝后退去,可一抬头,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那轿辇上坐着的贵公子。
下一刻,微风拂过,帷纱舒卷,一张熟悉的俊容映入苏妙漪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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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宜断舍离
“玠郎……”
苏妙漪眼睫微颤,几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其他人没听见,可拦着她的那个护院却是听清了。
玠郎?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家公子,一时分神,竟叫苏妙漪径直走到了轿辇前。
主街两侧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纷纷停住步子,望向立在轿辇前的苏妙漪。
少女正当韶华,不施粉黛也难掩天然的姿色。一身简单素净的浅青色春衫穿在她身上,被风微微吹起褶皱,愈发衬得她腰肢纤细,有弱柳扶风之感。
“玠郎,是你么?”
苏妙漪站在轿辇正前方,定定地望着帷纱后的青年,又唤了一声。
微风拂过,青年俊朗的面容在帷纱后若隐若现,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卫玠,我知道是你。”
苏妙漪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一声里已是十分笃定。
左右两侧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了过来斥退她,“我家公子姓容,你认错人了,还不速速离开!”
与此同时,主街两边的行人也如梦初醒,交头接耳地私语道,“这小娘子什么人,怎么唤容公子玠郎啊?”
“你没听她喊得是卫玠吗,怕是认错人了吧?啧,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外地人,怎么连容大公子都不认识?”
容……容大公子……
苏妙漪攥了攥手。
他果然是容氏的公子,也是扶阳县主的爱子——容玠。
就在这时,玉川楼里的人也都追了过来,隔着容家那些护院,冲苏妙漪嚷道,“这位娘子,你别跑啊。你的饭钱还未结清,若是拿不出来,我们可要将你送去官府了!”
陌生的街头,嘈杂的人群,身前是不告而别、再见已是天上皓月的未婚夫,身后是穷追不舍、嚷嚷着她“吃白食”,要将她扭送官府的酒楼仆役……
苏妙漪想,这恐怕就是她人生中最难堪的一刻了。
见她脸色难看地站在轿辇前,始终不吭声,玉川楼的那些人咂摸出些不寻常的意味,忽而将矛头转向帷纱后的容玠。
“容大公子,您与这位娘子可是旧识?若她真没带够银钱,那这顿鱼脍宴暂且记在您的账上,我们也就能向东家交差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齐刷刷看向了轿辇上一言不发的容玠。
容玠终于掀起眼,隔着翻飞的帷纱与苏妙漪视线相对。
偏偏在此刻,那帷纱上系垂的铃铛也被风吹响。细碎的玎玲声瞬间将苏妙漪拉回了凌长风生辰的那一夜。
她想起那一夜随着脍刀颤动的鸾铃,想起那个为她净手斫鱼的青年,和他面上罕见的温柔神色——
「苏妙漪,我的婚服呢?」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坐在轿辇上的容大公子逐渐重叠。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可眼神却不及那夜情意的万分之一……
苏妙漪无端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下一刻,容玠那道清冷无波的目光已经自她身上轻扫而过。
他启唇,嗓音一如那夜求娶时的温润清越,“素昧平生,并非旧识。”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落了地。
苏妙漪脑子里骤然嗡了一声,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下这八个字循环往复——
素昧平生,并非旧识。
素昧平生……
好一个素昧平生……
即便是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悔婚,也远不及这四个字带来的杀伤力。就好像有块巨石在头顶摇摇欲坠了许久,终于在此刻砸落下来,砸得她头破血流,遍体生寒。
苏妙漪攥了攥手,指甲狠狠扣进掌心,才勉强站稳。
玉川楼的人拥了上来,将她拉到一旁。而容玠的轿辇自她面前行过,一路抬到了台阶上。
青年从轿辇上起身,迈步走进玉川楼,动作没有丝毫顿滞,再无半分不良于行的模样。
苏妙漪死死盯着青年离开的背影,可一转眼,那道背影便被紧随其后的仆从们挡得严严实实。
眼前人影窜动,耳畔嘈杂不堪,苏妙漪一时只觉得浑身冰冷、头晕目眩,甚至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见她一幅失了魂魄的模样,玉川楼的人也不打算再多费口舌,“来人,报官……”
“等等!”
去而复返的穆兰竟是忽然出现。
她摇着扇款款走来,“我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要闹到官府去?不是同你们说了,今日是我宴客,这鱼脍宴的饭钱自然是由我付。”
玉川楼的伙计一愣,“傅夫人,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穆兰斜了他一眼,伙计噤声。
穆兰最开始的确是想叫苏妙漪自作自受,可走远了却还是放心不下,认命地掉头回来。
这一来一回,却叫她刚刚好错过了容大公子进玉川楼的一幕,所以整个人都在状况外。
穆兰将荷包丢给丫鬟,让她跟着伙计回玉川楼结账,自己则叉着腰,扇子一挥,“都散了吧,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才纷纷散开。
待一切处理完,穆兰才好整以暇地转头,幸灾乐祸道,“苏妙漪,你算计我一回,我吓唬你一次,这算扯平了……”
对上苏妙漪失魂落魄、如同槁木死灰般的一张脸,穆兰吓了一跳,伸手去推她,“不是吧?一顿鱼脍宴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苏妙漪?苏妙漪!”
苏妙漪脸上的血色褪尽,她蓦地扣住了穆兰的手,闭了闭眼,半晌才挤出一个字,“……走。”
玉川楼内。
穆兰的丫鬟跟着伙计回到了柜台前,那伙计翻出二楼雅间的单据,念道,“蒹葭阁,金齑玉鲙和各种点心加起来,一共是白银二十两……”
说着,他忽地顿住,疑惑地将单据来回翻看,“这,这蒹葭阁的账,怎么已经结过了?”
确认了好几遍,他才对丫鬟道,“不必给了,你家夫人的账已经被结清了。”
“……”
丫鬟也奇怪地转身离开,可走出玉川楼时,却灵机一动,将穆兰给她的银两悄悄收进了袖中。
***
客栈里。
紧闭的屋门后传来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干呕声。
苏积玉和苏安安都被关在屋外,苏积玉着急地来回踱步。
穆兰局促地站在一旁,也有些傻眼,“积玉叔,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我不过是同她开个玩笑,谁知道她反应这么大……”
“肯定不单单因为这个……”
苏积玉眉头紧锁,“你们今日在玉川楼,可还碰见了其他什么人?”
穆兰连忙叫来了丫鬟,让她再去玉川楼打听打听。片刻后,那丫鬟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苏妙漪与容玠碰面那一幕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个容大公子不会就是,是……”
穆兰不可置信地看向苏积玉。
苏积玉叹了口气,“多半就是他了。”
穆兰目瞪口呆地僵了半晌,脑子里才冒出一个念头。
……她可真该死啊。
直到太阳落山,屋子里的动静总算停了下来,可苏妙漪仍是紧闭门窗,将自己反锁在里头,不吃不喝,也不愿见任何人。
苏安安和苏积玉轮流在屋外守着,就这么过了一整夜,苏妙漪都没有踏出屋门一步,也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第二日,几乎天刚亮,穆兰便又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苏妙漪的屋外。
“她一晚上都没出来过?”
穆兰问苏安安。
苏安安愁眉苦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头,“姑姑这回好像是真的很难过……”
穆兰皱着眉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贯钱,然后直接动手拆开,一枚一枚地朝苏妙漪门上砸。
苏积玉听到动静,从自己屋子里跑了出来,惊诧道,“穆兰?你这是做什么?”
“……讨苏妙漪开心。”
穆兰煞有介事道。
她一边砸着手里的钱币,一边嘴里还不住地叫嚷着“谁掉的铜板”。
大概砸了足足有半贯钱,房门忽地从内被拉开。
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苏妙漪站在门口,她低头,定定地望着那砸了一地的铜板,“……谁干的?”
穆兰心里一咯噔,默默藏起自己手里的半贯钱,可下一刻,苏安安和苏积玉便出卖她,将她推到了前头。
穆兰别无他法,梗着脖子叫起来,“是我干的,怎么了?苏妙漪,你不是最爱铜板么?刚来娄县的时候,你同我说过什么?你说你要成为本朝首富!现在呢?为了个男的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算什么本事?若是觉着丢人了,那就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啊,难道躲在屋子里就能把脸面挣回来了?”
苏妙漪终于抬眼看向穆兰。
那双素来精明狡黠的桃花眼,此刻竟微微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是哭了一整夜,格外地楚楚可怜。只是这模样虽可怜,眼神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你说得对。”
苏妙漪俯身将地上的铜板,一个个拾捡了起来。
见状,苏积玉和苏安安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要苏妙漪还在乎铜板,那就是没事了……
然而下一刻,苏妙漪站起来,却是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堆铜钱都塞回了穆兰怀里。
穆兰不可置信地,“你不要?”
苏妙漪扯了扯唇角,哑声道,“谁稀罕你这点铜板,我是要赚大钱的人……走吧。”
穆兰一怔,“去,去哪儿?”
“找聚宝盆,生财。”
***
临安城主街的最北端,便是容府。
今日是扶阳县主的生辰,容府正在大摆寿宴。一辆辆马车停在容府外,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宾客络绎不绝地入府。
穆兰远远地站在数十米开外,呆呆地望着前面的人潮,和门楣上都漆金雕玉的容府,“你说的聚宝盆……是容府?”
苏妙漪站在穆兰身侧,吸吸鼻子,声音闷闷地,“想办法带我进去。”
“……你疯了吧?!”
被过往的人频频注目,穆兰才赶紧压低声音,连连往后退,“这是县主寿宴,我怎么带你进去?!”
苏妙漪一把拽住她,眼尾的红晕还未消失,瞧着颇有些怨念,“你不是官眷夫人吗?”
“你当人家扶阳县主是什么人?!临安城这么大,难道什么九品芝麻官都能进容府的门吗?你也不看看咱俩这幅模样,穿得还没人家容府的一等女使气派……”
苏妙漪低头看了眼自己一整夜没换的衣裳,转头就走。
穆兰愣了愣,不放心地跟上去,“你又要做什么?”
“买衣裳。”
二人一走上主街,便路过一家成衣铺子。苏妙漪只是瞧了一眼,便抬脚要往里面走,穆兰连忙拦住她。
“这是临安城最好的成衣铺!我都买不起……你进去干什么?”
苏妙漪斜了穆兰一眼,直接拉着她迈进了成衣铺。
当着穆兰的面,苏妙漪拿出一张银票,拍在了掌柜娘子身前的台面上。
穆兰诧异地瞪大了眼,低声问道,“你哪儿来的银票?”
苏妙漪没有回答,对掌柜娘子道,“我要你们这儿最贵的衣裳……给她穿。”
她伸手指了指穆兰。
穆兰:“?”
一炷香的功夫后,穆兰穿着临安城最昂贵的香云纱,走出了成衣铺。
她的双脚踩在地上,就犹如踩在云朵里似的,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十分的不真实。
视财如命的苏妙漪怎么会“一掷千金”地给她买衣裳?!
穆兰迷迷糊糊地转头,只见苏妙漪也换了身淡粉色的衣裳从铺子里走出来。
可她身上那件,是最寻常最素净的布料。与自己身上的香云纱天差地别,两人站在一处,光看衣裳,便跟主仆似的……
“你,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妙漪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从现在开始,你是为了郎君仕途要混入容府的官眷夫人,而我是你的婢女。”
“……你给我加了一串前缀,我就能进容府了?”
苏妙漪长叹了口气,以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穆兰,“前缀不重要,重要的是钱。”
容府门外,苏妙漪将一个迎客的家仆拉到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我家老爷是临安府的七品知事傅舟。今日县主寿宴,达官显贵云集,我家夫人便想着利用这个机会,与临安城的贵夫人们结识一二,往后说不定能帮上老爷的仕途……”
那容氏家仆看了苏妙漪一眼,又打量着她身后穿着香云纱的穆兰,面露难色。
见状,苏妙漪又加了一锭银子,“放心,我家夫人进去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会招惹事端连累你。”
“……跟我来吧。”
家仆飞快地将两锭银子收进怀里。
穆兰和苏妙漪跟着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容府。
行到僻静处的小径,穆兰悄悄扯了扯苏妙漪的袖子,小声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哪句?”
“进去后一定安分守己,这一句。”
苏妙漪转头看向穆兰,因脂粉遮掩的缘故,她的眼睛已经不似早晨那么红肿,只剩下隐约可见的绯色,恰如初绽的桃花,惹人怜惜。
“假的。”
桃花一张口,成了食人花,“我今日来,便是来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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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和平安夜的字数都比平常多呢!
[11]宜攀亲
县主的寿宴还未开席,后院的女客们都三三两两地围簇在回廊下,谈笑风生,投壶弈棋。
苏妙漪低眉敛目地跟在那些宾客身后,自如地变换着跟随对象,一时是某位夫人,一时又是哪家的千金。总之她穿着低调,旁人瞧见了也只以为是哪家的女使。
至于穆兰,在得知她要“大闹容府”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留情地同她划清界限。
“你自己作死可别连累我……莫说我俩的关系还没亲近到同生共死,便是冲着我家郎君的仕途,我也绝不可能陪你胡闹!”
既已混进了容府,苏妙漪本也没指望她派上什么用场,于是二人直接分道扬镳。
穆兰混在贵妇中装鹌鹑,苏妙漪则独自行动。
容府不愧是有百年家业、出过三代宰辅的名门世家,虽然当年容相和容云铮见罪于皇帝,可皇帝却不曾迁怒容家其他人,就连赐给容家的御笔匾额也未曾收回。
容家将这块御笔匾额带回了临安,如今就高高地悬挂在容府藏书阁的最顶上头。
藏书阁足有三层之高,无论是在后花园还是前花园,宾客们都能一抬眼就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