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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程明昱对娇滴滴的小女儿向来是?宠到什?么事都?舍不?得她做。

    但程亦安还是?坚持道,“女儿来吧。”

    茶几搁在南窗下的书案旁,一套精致的汝窑天蓝釉茶盏,茶水尚温,程亦安无心煮茶,干脆就着茶斟了?两杯,西墙下是?一面硕大的博古架,博古架前摆着一条紫檀长案,这是?程明昱的书案,北墙下摆着一架六开的座屏,屏风下安置一张四方桌,两把圈椅,程明昱已绕出桌案,来到桌左落座,过去程亦安陪着他坐在桌右,而今日程亦安将?茶盏递给他后,却选择第一次父女相见时坐的对面锦凳。

    两个人?之间空无一物,这样的距离让程明昱心里微生了?一些皱褶。

    看来,女儿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程明昱调整姿势面朝她,“苹苹,怎么了?这是??”

    夜光是?柔和的,落在她面颊也?如朦胧的光晕,她温温软软笑着,连着眉梢也?似被渡了?一层霞晖,像极了?她的母亲。

    程明昱喝过茶,手搭在桌案,温和地看着女儿。

    程亦安却将?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爹爹,我来,是?有一桩事要告诉您。”

    她说话时眼神很?认真?,能让人?感觉受到她的慎重。

    程明昱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清隽的眸眼恍若怎么都?撼动不?了?的深潭,平静无澜,

    “你说,爹爹听着。”

    随后程亦安便脱口而出,

    “我今日见到我娘亲了?...”

    程明昱修长的手指明显一颤,一向敏捷的思绪陷入混沌。

    每一个字眼都?很?明白,拼揍一处却是?无法理解。

    他茫然?且疑惑地看着程亦安,没有任何反应。

    程亦安见他如此?神情,猜到他没反应过来,于是?进一步解释道,

    “爹爹,您相信吗,我今日出门上香时竟然?遇见了?我娘亲,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呢。”

    程明昱心猛得窜了?下,脑子有那么一瞬的空白,搭在桌案那只手臂不?由自主滑下来,落在膝盖,双手微微屈着,明显手足无措。

    “安安,你是?认真?的吗?”他嗓音太沉,仿佛是?一根被扯紧的弦,随时有崩断的危险。

    他心里其实还有那么一丝不?相信,毕竟这个消息太突然?,只是?当年一点骸骨都?不?曾寻到,又不?是?没有可能。

    程亦安眼底的泪花闪出来,哭笑不?得道,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骗您?我亲眼见到了?她,她还活着,当年被人?救下,受了?伤,养了?好些年才好...我知道了?第一时间赶来告诉您。”

    每一个字像是?一撮撮火苗,一点点往耳廓里爬,往心里钻,慢慢将?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给烘热,程明昱呼吸渐渐发烫,眸光跟寒石般沉,眼神像是?看着程亦安,又像是?看着面前的虚空。

    “她现在何处?”程明昱双手扶在膝头,克制着情绪问?。

    一个从来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一个将?君子之德奉若圭臬的人?,几十年了?,从不?习惯表露情绪,又或者,他不?知道表露情绪。

    所以?落在程亦安眼里,他依然?是?镇定的。

    程亦安咽了?咽嗓道,“云南王府。”

    程明昱木了?一下,始料不?及,语调明显起伏,“云南王府?”

    “是?啊,云南王府老王妃便是?位女医,当年上山采药时,撞见了?摔下崖的娘亲,将?她救了?下来,因?着娘亲昏迷不?醒,他们又急着回云南,便将?娘亲带了?回去,”

    程亦安没有将?夏芙昏迷三年并瘫痪十年的事告诉程明昱。

    爹爹已经够自责了?,不?想再让他背负更多的包袱。

    她希望,他们各自放下,各自安好。

    程明昱现在是?彻底相信了?,去了?云南就能解释为何他追寻不?到踪迹,一想到夏芙当年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必定伤势不?轻,那一股炙流不?受控地在四肢五骸乱窜,连着呼吸也?乱了?,眼眶一点点变红。

    就在他要问?她伤势如何时,就听得女儿红唇轻启,柔声道,

    “爹爹,娘亲如今嫁给了?云南王,是?云南王妃。”

    程明昱所有话咽在嗓眼里。

    天地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静。

    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没有一丝光亮。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一股炙流就这么冻结在五脏六腑,渐渐结成寒冰,化不?开,挪不?动。

    程明昱甚至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足足愣了?一盏茶功夫,方迟迟应了?一声,“哦...”

    程亦安看着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神低垂,所有情绪掩在长睫之下,心刺痛了?下,

    “爹爹?”

    程明昱没有动。

    “爹爹,娘亲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该高兴,该庆幸,是?吗?”

    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想要蹲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抬起眼,漆黑的眸如深潭望不?见底,唇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丝笑,尽管这丝笑程亦安无法形容,却还是?听见他说,

    “是?。”

    简短的一个字。

    程亦安松了?一口气,泪光在眼眶摇摇欲坠,又哭笑出声,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跟做梦似的,爹爹您知道吗,娘亲养伤时织了?不?少衣裳给我,她惦记着我呢。”

    “爹爹,我娘回来了?,安安有娘了?。”

    “对啊,安安有娘了?...”程明昱麻木地重复她的话,眼底慢慢渗出笑,像是?冬日的阳,薄薄的一层光,一戳就破,

    他双手往膝头抓了?抓,白皙的指骨青筋毕露,迟疑地说,

    “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为父也?替你高兴。”

    他依旧温和,神情也?不?似作伪。

    程亦安的泪落下来。

    风无声掠进,掀动他衣袍,他巍峨地坐着,像陷在时光的尘埃里,一动不?动。

    父女俩相对无言,脸上都?带着笑,却不?真?切。

    “时辰不?早了?,安安,陆栩生还在等你,快些回去歇着吧。”程明昱笑着道,

    过去,他从不?催她,只恨不?得她能多留一会儿。

    程亦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朝他俯身一拜,

    “那女儿告退。”

    她很?想告诉他,他还有她,还有她这个亲生女儿,但他的表情完美到没有任何一丝安慰的需要,程亦安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出门时,她望了?他一眼,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门缓缓掩上,将?他的身影彻底隔绝。

    第65章

    第

    65

    章

    程亦安已?走远。

    老仆回?到门口,

    从格栅窗往里望了一眼,程明?昱还坐着没动?。

    见他伸出手好像是在寻茶,老仆赶忙推门进?去,

    打算给他重新斟一壶过来。

    程明?昱却已?扶住方?才那一盏茶,就着剩下的那半盏茶水,灌入嘴中。

    冰冰凉凉的茶水顺着滚烫的喉咙滑入腹腔,身子一下子凉透了。

    人也渐渐冷静,清醒。

    安安说的没错,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当年他收到消息,从肃州赶过去,

    抵达香山寺山崖下时,已?是次日,

    前一日下过暴雨,

    将所有痕迹掩饰干净,他寻不到骸骨,

    寻不到脚步,只有些许野兽的足印,便以为她葬身腹中。

    后来也不是没在京畿附近找寻,恐她落入什么手中,可惜阴差阳错还是错过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他应该无?比庆幸,庆幸有人照料她,

    这?么多年不至于孤苦无?依。

    就是这?样?。

    口忽然很干,

    程明?昱再度拾起茶盏,里面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

    老仆已?沏了热汤来,

    见他喝完冷茶,顿时不悦了,

    “老爷,您已?不是年轻时候的身子,夜里喝凉茶,于肠胃不好,呐,老奴给您煮了一碗温汤,暖一暖肺腑吧。”

    方?才退得远,屋子里的话?老仆一无?所知。

    程明?昱木然看着面前的虚空,沉默许久方?摇了摇头。

    老仆见他神情比往日寥落,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家主的苦,这?个?令全天下所有人敬仰赞服的大晋朝廷第一人,也曾有年少的悸动?,也曾有难以自持的风月。

    那些兼祧的日子,他是唯一一个?侍奉在家主身边的人,夜里提醒他日子到了,该去了,从不情不愿,磨蹭着时辰,到去的越来越早,回?得越来越迟。

    最后一次,那把焦尾琴都抱在怀里,迈出门槛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怀上了,往后不必去了。

    他永远记得,把消息禀到家主跟前时,家主那一瞬的表情。

    掩饰不及的失落,错愕,慢慢过渡到麻木的欢喜,就如眼前这?般。

    再后来,她去世了,那一扇小门,那一条幽深的甬道,那一间不大不小的琴房,就成了他自矜人生?唯一的缺口。

    心情不好,便抚琴,这?是老仆伺候程明?昱雷打不动?的经验。

    “老爷,该去琴房了。”他好心提醒。

    程明?昱往后靠在背搭,好像是陷在那里动?弹不得,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老仆心里错愕了一瞬。

    过去再忙再累,他总要去抚一会儿琴,今日却不肯去。

    蹊跷了。

    这?时,门外来了一人,是乙子部?的首领,想是有事禀报,老仆就退下了。

    那黑衫人进?门来,将门掩好,来到程明?昱跟前,拱手道,

    “家主,云南王是昨日抵达的京城,陛下暂时还未见他,说是让他稍作休息,得了空再见,云南王这?一回?携妻儿进?京...”

    程明?昱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每京城有重要人物入京,暗卫需打听清楚底细汇报给他,云南王进?京是近来京城大事之一,是以乙子部?首领主动?前来汇报,方?才他发现说到“妻”字,家主瞳孔明?显缩了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是以顿了顿,半晌见程明?昱没做声,方?接着道,

    “来的是幼子,今年七岁半,说是这?位续弦所生?。”

    程明?昱手搭在圈椅扶柄,目光定着方?才程亦安坐过的椅凳,眼眸缓缓眯了眯。

    云南王上京的折子是从他手里过的,他当然知道这?位“王妃”的底细,姓夏,原是云南王的侧妃,后来王妃过世后,被?扶正,此次跟着云南王进?京,大抵是要留在京城陪伴儿子做质子。

    他万没料到,这?位夏氏是夏芙。

    程明?昱揉着眉心自嘲一声。

    “这?位云南王妃的来历,清楚吗?”

    暗卫摇头,“暂时就知道这?些,若是您要查,属下这?就遣人去一趟云南,将她查个?究竟。”

    程明?昱那张俊脸陷在阴影里,淡声吐出两字:“去查。”

    “是。”

    又轻声禀报了几?桩别的事,见程明?昱没有吩咐,就准备离开?,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事,折过身,

    “哦对了家主,记得情报提过,这?位云南王妃擅琴。”

    程明?昱暗沉的眸光极轻地跳跃了下,眼底的自持一点点被?抖落,

    思绪也一下被拉得老远。

    记得那是他们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见面吧。

    这?一夜下着小雨,他比往回?来的早一些,他从穿堂跨进?她的院子,恍惚听见内室传来一段琴音。

    他从小摸琴,只需听几?个?音便知这?人深浅,从门口行至廊庑这?一段,她就错了三个?音,且这?把琴弦实在不好,音质不够清越。

    程明?昱摇摇头,行至门口,大约是发现他身影,里面的琴音突然断了。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老嬷嬷迎了他进?来,他收伞交给老嬷嬷,撩开?珠帘跨入东次间,她楚楚立着琴案旁,雪白的俏脸明?显闪过一丝惊愕。

    他明?白了,今夜下雨,她没料到他会来,所以在抚琴。

    他目光挪至琴案,一把并不怎么好的旧琴,琴弦也略有生?涩。

    夏芙察觉他视线,便当他不悦,毕竟他时间珍贵,每每匆匆来,匆匆走,一刻都不想多留。

    她今日不曾准备,怕是耽误他时辰,于是慌忙往里让,

    “您请进?。”

    程明?昱猜到她在想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难不成他就这?么急不可耐?

    他是有君子之风的,即便是为了子嗣,为了承诺,也不至于一点风度都没有。

    他朝琴案走来,指着小凳,与她道,

    “坐下,你方?才错了音,我来教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做床笫之外的事。

    冷白的俊脸毫无?波澜,语气也不见起伏,如同命令。

    夏芙暗暗咬了咬唇,瞟了他一眼,默声挪过来坐下,只觉头顶压着一道严肃又锐利的目光,掌心都在冒汗。

    看出她的窘迫,他忽然觉得好笑。

    这?样?慌张怎么学得好?

    “把你教会,也省得将来你不会教孩子。”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她听见这?话?,慌得一下就坐稳了,纤细的腰肢也挺得直直的,怯怯眼神覆满了坚定,

    “我一定好好学。”

    她现在果然学得很好。

    程明?昱弯下背,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

    程亦安这?厢出了书房,寻到陆栩生?就径直登车回?府。

    路上,陆栩生?见她脸色不大好,了然问道,

    “怎么样?,你爹爹什么反应?”

    程亦安神色复杂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栩生?嗤了一声笑,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你爹爹寡居这?么多年不曾续娶,除了那个?克妻的传言,想必也有岳母的缘故在内。”

    程亦安胡乱抓了抓脑,“罢了,不管了,”

    一边是娘,一边是爹,手心手背都是肉。

    细想一遭,她又开?始自我安慰,“我觉得爹爹应该是自责内疚更多,给他一点时间,他能慢慢接受的。”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陆栩生?看着她满脸苦恼,揉了揉她鬓角,将她拉入怀里,

    “别管了,他们的事咱们插不上手。”

    程亦安扑入他怀里,鼻尖被?他清冽的气息环绕,迷糊问,“男人真的有这?么重的占有欲吗?”

    陆栩生?眸色忽然一阵幽沉,“嗯。”

    “那我改嫁了,也没见你惦记我啊?”程亦安推了推他的肩。

    陆栩生?心乱了一下,她怎么知道没有。

    当年他在边关想女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程亦安。

    程亦安见陆栩生?不说话?,忽然贼贼笑了下,

    “今日上午我在议事厅,三弟妹跟我说,王家那边给婆母来了信,说是王家下半年就要进?京了,陆栩生?,我可警告你,别给我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否则我跟大姐作伴,再挑个?乖顺的小郎陆栩生?这?下是彻底慌了,紧紧箍着她的腰身,

    “程亦安,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我是那种三心二意,出尔反尔的人吗?”

    程亦安眼神有一搭没一搭撩着他,纤纤玉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似笑非笑的摸样?。

    陆栩生?只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我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你说。”

    程亦安没说,舒舒服服靠着他胸膛歇着,“等见过我娘,过一阵子去程家,帮我长?姐掌掌眼。”

    那是给程亦歆掌眼嘛?怕是给自己寻退路吧。

    陆栩生?有一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他真得跟大舅子取取经了。

    这?一夜回?陆府安顿,翌日晨起便打点贺礼,准备去云南王府。

    陆栩生?刚从江南回?府,皇帝给他准了两日假,这?一日便在府上歇着,等着待会陪她去云南王府,程亦安这?一下装了两车子礼,闹出的动?静不小,被?二太太王氏知道了。

    二太太着人将陆栩生?唤过去,

    “你媳妇这?是又要去哪?怎么三天两头不着家的,她年纪轻,你得说说她,这?府里的事还管不管了?”

    陆栩生?见母亲语气不好,严肃问她,

    “母亲,府上是哪儿出了乱子?还是什么事耽搁了?”

    二太太噎了下,

    “倒也没有。”

    程亦安在与不在,并不影响管事们积极当差,她赏罚分明?,议事厅每日有人挂牌督促,明?嫂子,李嬷嬷,如蕙等人各个?帮忙盯着,再有柳氏和柏氏坐镇,不仅不出乱子,还很是井然有序。

    陆栩生?道,“这?就对了,她事儿办得好,人又活的自在,不正说明?她的本事么,有这?样?能干的媳妇,我以为母亲该自豪珍惜才是。”

    陆家族人对程亦安的评价都极好,

    “难不成母亲嫉妒她?”

    二太太被?儿子堵了一句,气得脸红,“我怎么会,我就是见她....”二太太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指着东面的方?向,

    “程家长?女和离这?事,你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

    二太太苦笑道,“就这?两日功夫,程家上门提亲者比比皆是,还有人朝我打听消息,说是盼着我去程家说项,你说这?....”

    陆栩生?见二太太吞吞吐吐的,“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二太太愁道,“我怕你媳妇不收心啊。”

    陆栩生?还是第一次在这?位眼高于顶的母亲脸上看到了焦急。

    可真是稀罕。

    “您是担心我媳妇心不在我这?,回?头与我和离,改嫁他人?”

    二太太道,“正是如此。”

    程家长?房条件太好,女儿不愁嫁,那程亦歆哪怕带着个?孩子,想要求娶的依然络绎不绝,且门第人才皆不差。

    二太太第一次对程亦安有了危机感。

    陆栩生?深深望着她,笑得很是复杂,

    “娘,您知道我媳妇为什么爱往程家跑吗?”

    二太太问,“为何?”

    “因为程家好吃好喝招待她,阖家拿她当宝贝,而陆家呢,婆母不甚疼爱她,上个?街要问,出个?门要管,她在这?儿不自在的很,可不得往娘家跑?我这?媳妇守不守得住,可不看我,而是看您。”

    二太太结结实实给噎了一把。

    她还想数落儿子,反而被?儿子数落一顿。

    见陆栩生?看着她笑,二太太最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行了,你也使把劲,早些让她生?个?孩子,她心就在这?了。”

    陆栩生?轻哼,“等表妹进?京,希望您还是这?个?态度。”

    二太太脸一窘,“行了行了,不是要去哪儿吗,去吧去吧。”

    夏芙这?事,实在不好外道。

    往后程亦安还要与云南王府往来,陆栩生?需要彻底打消母亲的顾虑,于是认真道,

    “母亲,实不相瞒,儿子在江南数度遇到刺客,曾蒙云南王的人相助,他于我有恩,前日他进?京,我这?不今日安排安安替我去打点,陛下将边防交给我,而云南王驻守南疆,往后我还有许多事需王爷从旁协助,所以,两府之间少不得往来,母亲心里当有个?数。”

    二太太一听才知道程亦安是为了儿子在周全,顿时心生?愧疚,

    “好了好了,母亲往后不再多问,你们去忙吧。”

    收拾好了,程亦安这?边携陆栩生?去云南王府,路上就问他,

    “婆母寻你去作甚?”

    陆栩生?现在学聪明?了,夹在当中的男人就得两头瞒,“没事,说起王家的事,让我帮忙打点,我拒绝了。”

    程亦安就没多想。

    陆府坐落在时雍坊,与云南王府皆在正阳门大街之西,不过两刻钟便抵达,夏芙早收到消息,便吩咐府上婆子张罗起来,毕竟是第一次见女婿,她十分慎重。

    巳时初刻,洞开?的府门前,跨进?来一双人影。

    云南王觉得那器宇轩昂的男人有些面熟,问侧旁的夏芙,

    “阿芙,咱这?女婿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好像见过呢?”

    夏芙只告诉他,她有个?女儿,昨日刚认女儿,说好今日带女婿登门。

    夏芙笑道,“陆栩生?。”

    “谁?”

    不等云南王细问,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已?清晰映入眼帘,云南王一眼认出来人。

    “陆国公??”

    云南王委实吃了一惊。

    陆栩生?和程亦安先在台阶下朝夫妇二人一揖,旋即上台墀而来,早有婆子准备蒲团,陆栩生?上前正式跟夏芙行跪拜大礼,

    “小婿栩生?拜见岳母!”

    丈母娘看女婿向来是越看越满意,“快些起来。”吩咐嬷嬷给见面礼。

    陆栩生?接过递给身侧的如兰。

    这?一起来,目光再次落在云南王身上,从容朝他拱袖,

    “见过王爷。”

    云南王可不是四川总督和两江总督,他几?乎不受朝廷控制,很有底气地受了他的礼,携他入座,

    “来来来,咱们翁婿今日不醉不归。”

    “早知你是我女婿,江南那些逃窜来的贼匪就好处理了,你给我一封信不就完了嘛?”

    陆栩生?见他左一句女婿右一句女婿,头皮有些发麻,

    “朝中大事,陆某不敢徇私。”

    “不至于,不至于,对了,本王折子递进?去几?日了,陛下怎么还不得空见?”

    陆栩生?却知道皇帝这?是给云南王下马威。

    不过既然有了程亦安这?层关系,陆栩生?势必要替云南王斡旋,

    “陛下这?几?日腰病犯了,王爷海涵,不过想必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了。”

    陆栩生?打算今夜入宫替云南王走一趟。

    云南王一路爬摸打滚上来,岂能不懂陆栩生?的意思,

    “那本王是沾了女婿的光。”

    “不敢。”

    云南王是豪爽之人,径直拉着陆栩生?起身,往东面讲武场去,

    “耳闻女婿武艺冠绝,本王一直心存钦佩,今日咱们切磋切磋。”

    二人这?般离席而去,程亦安就伴着母亲说私房话?。

    夏芙看着她大包小包送了不少东西来,立即嗔她,

    “我们王府什么没有,还让你送?”

    程亦安笑,“我担心娘亲初来乍到,采办不便,所以替您预备着。”

    话?落意识到她也曾在京城待过几?年。

    夏芙失笑道,“也确实变化很大,很多地名都没了。”

    程亦安又问,“对了,皇后娘娘可有召您入宫?若定了日子,您可要告诉女儿,女儿陪您一道去。”

    夏芙不喜应酬,“王爷对外声称我身子不好,若有应酬也该会拒绝。”

    程亦安明?白夏芙的顾虑,

    “娘,您不必因为过去的事而担心,您大大方?方?的,坦坦荡荡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女儿的事陆栩生?皆知,他会护着我,而且程家这?边...”

    程亦安说到这?里,小心望着母亲,嗓音也放缓,“我也与..爹爹通过气了。”

    提到“爹爹”二字时,母亲眼底闪过一丝怔惘,很快如常地点点头,说好。

    午膳过后,陆栩生?告辞回?了官署区,云南王去拜访故友,程亦安陪着母亲去后院说话?。

    今日的阳光格外烈,用过午膳,程亦安便来了瞌睡,母女俩歪在炕床上午歇,夏芙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夏日从不用冰,就连这?炕床上垫的也是一块很薄的丝绸缎面褥垫,而非凉爽的牙垫玉垫。

    夏芙团坐在一边,让程亦安枕着她腿睡,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蛋,忍不住轻轻揉了揉,程亦安昨晚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到母亲摔下崖,睡得并不好,这?会儿人很困,迷迷糊糊倚着母亲说,

    “我小时候常梦到您这?样?抱着我....”

    夏芙心头一酸,泪水无?声漫出,一直忍着不吭声,直到确认她睡熟,方?深深吸了吸鼻子。

    睡了不到一刻钟,程亦安热醒了,满头大汗。

    夏芙像照看小孩儿一般,细细地替她拭汗,程亦安坐起身,呼了两口热气,“娘,您这?屋子也太热了,夜里王爷受得了吗?”

    夏芙手一顿,没接她这?话?,

    “你衣裳都湿透了,带衣裳来了吗,要不换娘的衣裳穿?”

    “带了衣裳来的。”程亦安吩咐如兰去马车取来备用的衣裳,跟着夏芙进?内室换,出来时,她随意往床榻瞥了一眼,好似只看到一个?枕头。

    她与陆栩生?睡觉习性不一,她喜欢用低枕头,陆栩生?用高枕头,是以床榻上搁了两个?。

    不过也有夫妻共用一个?。

    云南王已?有两个?儿子,母亲又是续弦,这?样?的年纪也不知能不能生?养,平心而论?,程亦安是不希望母亲再生?养,毕竟她身子不好,且曾犯过产后抑郁,只是没有孩子傍身,又担心母亲将来在王府难以立足。

    “娘,您是什么打算?往后就打算养着二少爷吗?”

    收拾妥当,母女俩重新挪到炕床边坐着,夏芙坐在床上,程亦安搬来一椅凳靠着她,她嫌床榻热。

    夏芙知道她担心什么,温声回?,“安安,娘亲已?无?生?育的可能。”

    程亦安愣了下,心口闪过一阵绞痛。

    她倒是忘了,娘亲曾受那么重的伤,不能以常人度之,忍不住泪如雨下抱紧她腰身,

    “娘,无?妨的,女儿就怕您受生?育之苦,往后您也别担心,总归有女儿,女儿置办了宅子产业,一定保您衣食无?忧。”

    夏芙难得露齿一笑,“傻丫头,娘的事你别操心,娘心里有数。”

    “你跟娘来。”

    夏芙带着她来到正院后花园,这?里有一个?硕大的花房,大约十丈见方?,说是花房其实不尽然,程亦安也曾做过药材生?意,发现这?里栽种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不仅如此,花房里还有个?单独的玻璃房,这?里更是培育了不少珍奇药类。

    程亦安满脸惊愕,

    “娘,这?是...”

    夏芙笑道,“我入京前,王爷特意吩咐人提前预备的,安安我忘了告诉你,娘平日便跟这?些药草为伴。”

    最开?始她每日要吃很多种药,她逼着自己记,有时老王妃忙不过来,便把方?子给她,她自个?儿推着轮椅在药架子上配药,十几?年如一日,这?些药名药效,早已?滚瓜烂熟,且她手里也研制了不少药浴的方?子,她自个?儿便是靠浸泡药浴而痊愈。

    不然十年的轮椅生?涯,怎么熬过来的呢。

    等云南王这?边不需要她了,她可以开?个?药铺,养活自己压根不是难事。

    程亦安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什么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黄光,长?长?的,带着尾巴,吓了程亦安一跳,

    “娘,那是什么?”

    夏芙见女儿花容失色,后知后觉大意,“对不起安安,这?是小蛇,娘一时忘了它们的存在,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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