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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宫的路上,裴芸半倚在车壁上,久违地感受到来自娘亲的关怀,心口若照入春光,一片暖融静静流淌。

    然只片刻,她忽而想起一事来,掀帘朝外头看了一眼,蓦然叫停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皇宫耕拙轩。

    李谨方自里厢出来,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冻得他倒吸一口气,忙将脑袋往灰兔毛围脖里缩了缩。

    小顺子接过李谨手上装有书册笔具的布袋,抬头瞧了瞧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不过一会儿工夫却已是乌云密布。

    冷成这般,看样子,或是要下雪了。

    小顺子见自家主子出了耕拙轩,埋着脑袋脚步明显不是往东宫去,正欲劝些什么,余光无意瞥见另一侧,登时提声激动道:“长孙殿下,您瞧那儿。”

    李谨顺势转头看去,却是面露错愕,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快步迎上去。

    “母妃。”

    看着立在冗长宫道尽头,冲自己温柔而笑的女子,李谨心下疑惑,不明白母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照常恭敬地施了一礼,旋即想到什么,忙道:“先生今日考校功课,儿子答得尚可,先生便奖励让儿子提前下了学,儿子正准备去藏书阁寻几本圣贤书览阅。”

    裴芸晓得这是他怕自己误会他逃学,特意解释给她听,她看着李谨冻红的鼻头,柔声道:“藏书阁便不必去了,母妃今儿去了你外祖母家,回来路上买了些菱粉糕,你便同母妃一道回琳琅宫尝尝吧。”

    李谨像是懵了一下,没想到裴芸会说这话,片刻后才讷讷点头,道了声“是”。

    母子二人便并肩往东宫方向而去。

    雪花是在不知不觉间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在一片广袤的天地中寂静无声。

    如同这对在雪中一路无言缓步而行的母子。

    而率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裴芸,她蓦然唤了一声。

    “谨儿。”

    李谨登时提起精神,侧首看去,却望进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里,轻柔婉转的嗓音徐徐在他耳畔响起。

    “母妃往日对你寄予厚望,未免严苛了些,你莫怪母妃……”

    李谨连忙摇头,“儿子明白的,母妃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怎会怪母妃呢。”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裴芸苦笑了一下,“母妃想过了,从前盼你成才,用的法子太过急功近利,往后母妃会慢慢改,可好?”

    李谨哪里见过他母妃如此低声下气地同他说话,一时颇有些不自在,他斟酌着,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才算妥当。

    看着他皱着小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裴芸不再为难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而笑道:“我记得那家的菱粉糕你幼时爱吃,一会儿你多吃些,待再过两年,你弟弟大了,指不定是要同你抢的。”

    听得这话,李谨怔了怔,分明如此家常的玩笑,却似乎让迎面的凛冽寒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听出来,那菱粉糕是为他买的,他母妃还记得他的口味喜好,来到耕拙轩附近也并非巧合,应是特意在那儿等他下学。

    李谨说不出心下感受,只晓得他是高兴的,便扬笑,重重点了点头,“好,谨儿定多吃些。”

    裴芸看着他眼中跃动的欢喜,令他整个人终是有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稚气,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

    正如她恳求着母亲的爱,将心比心,她的孩子,又何尝不渴望得到这份温柔。

    只她明白得太迟了。

    抵达琳琅殿,李谨显然已不似先头那般拘谨,他吃着菱粉糕,看着身侧逗着弟弟的母妃,绞尽脑汁想着该与母妃说些什么除学业之外的话题。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试着开口问道:“母妃,弟弟百晬宴前,父王可会回来?”

    被骤然问及此事,裴芸摇着拨浪鼓的手停滞了一瞬。

    想起前世百晬宴,那可是热闹,她于宴上再三被激,加之本就心情郁郁,险些没稳住情绪。

    也不知这回,多了裴芊这桩子事儿,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裴芸暗暗哂笑了一下。

    倒是让她有些期待了……

    第7章

    第

    7

    章

    难道他看起来对她很不好吗……

    及至腊月中旬,屋外银装素裹,千里冰封,琉璃瓦上厚厚积雪覆盖,路面结冰湿滑,风寒刺骨,根本踏不出门去。

    裴芸本就畏寒,加之先头生产大出血,身体底子虚得紧,这个冬日若不捧着手炉,一双柔荑定是冰凉的。

    书砚便变着法子让御膳房上些益气补血的羹汤菜肴,几个月来教那些个羊肉枸杞汤,坛焖鹿肉滋补着,再加上心情愉悦,倒让裴芸的气色养得越发红润起来,甚至一头乌发也光泽黑亮许多。

    裴芸算是明白,前世她之所以未老先衰,多半是因着她庸人自扰,而今抛却那些执念,日子不也宁静舒坦得紧。

    她坐在暖榻上,看着已满三个月的谌儿平躺在上头,挥舞着肉嘟嘟的手脚,一侧小屁股一抬一抬,锲而不舍地尝试着翻身。

    裴芸笑着在一旁鼓舞。

    谌儿在失败好几次后,突然吧嗒一下翻了过去,趴在那厢昂起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懵地看向自家娘亲,裴芸赶忙拍着手道:“谌儿真厉害。”

    李谌像是能听懂这番夸奖的话一般,登时咧开小嘴笑弯了眉眼,淌着口涎,发出意味不明的咿呀声。

    书墨进来时,瞧见的正是这副母子和乐的场景,不由勾唇,发自内心地欢喜。这两个多月来,她家娘娘的变化阖宫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是对两个皇孙,还是对他们这些下人,娘娘面上少了几分冷厉,变得温和了许多,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夜间她和书砚在屋内说话,提及此事,也甚是感慨,两人都叹好似又看见未出阁前的姑娘了。

    她看了片刻,方才上前禀道:“娘娘,各家的请柬,奴婢都已派人送去了。”

    裴芸将李谌抱到膝上,闻言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句“辛苦你了”,便不再多言。虽得如今还未有回复,但她清楚几日后谌儿百晬哪些人会来赴宴。

    几位后宫的娘娘、王妃和皇子公主皆是会来的,但她那皇帝公爹应和前世一样不会出席。

    前两位皇孙满月及百晬他都未到场,只命身边的太监总管方徙来送了赏赐,谌儿也不会例外,她那公爹向来爱在这种没用的小事上一碗水端平。

    至于宫外那些收了请柬的皇亲国戚、门阀世家,大多不敢拂了东宫的面子。

    见裴芸神色泰然,书墨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了。

    喜的是,或是有过一次举办百晬宴的经验,不同于上回大皇孙百晬时的手忙脚乱,还需先皇后遣人帮衬于她家娘娘,这回她家娘娘将一切分派下去,方方面面可谓条理清晰,分工明确,从头到尾不可不谓顺利,熟练得令人诧异。

    然她家娘娘却未免太镇定了些,离小皇孙百晬不足九日,仍迟迟没收到太子殿下回来的消息,她和书砚私下里心急如焚,可她家娘娘怎就能做到这般不动如山呢。

    迟疑半晌,书墨终是忍不住启唇,似是随口般道:“小皇孙百晬,殿下也该回来了吧……”

    裴芸哪里看不出书墨心思,这话先头谨儿也问了她,她心里有数,但当时还是模棱两可地答了句“按理应会回来吧”。

    故而此刻,她也只不咸不淡道:“兴许吧。”

    书墨着急地攥了攥手,晓得问她家娘娘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心下安慰自己,太子殿下定会回来,毕竟百晬过后没几日,便是年节。

    再怎么说,太子殿下也断没有不回来过年的道理。

    若殿下真不回来,届时那么多宾客,娘娘一人该有多难堪。

    但,书墨担忧的,还不仅仅是此事。

    她偷着抬眸仔细观察着裴芸的神色,可实在瞧不出个所以然。

    然忐忑间,余光瞥见搁在角落绣筐中颜色各异的几块碎料,书墨骤然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毕竟连香囊都预备给太子殿下做了,想来她家娘娘的气应当已经消了吧。

    此时,千里之外。

    煜州覃县一府衙后宅。

    常禄收拾起自家主子换下的一身湿漉漉的衣袍鞋袜,见上头粘上的大片泥浆几乎让衣裳辨不出本来颜色,不禁心疼道:“殿下,这堤坝落成,下头官员乃是检查过数遍的,定不会有何问题,您又何需冒着大雪,再亲自下去从头到尾查看一遍呢。”

    李长晔用巾帕擦手净面,闻言眼也不抬,只平静道:“父皇派孤来督工,绝不仅是躲在屋内听取汇报,发号施令,事关百姓民生,怎可有失。”

    常禄在心下低叹一口气,知自家主子性子向来严谨,尤是面对政事,更是容不得一丝马虎。不然也不会几个月来每日风雪无阻,即便戴着蓑衣蓑笠也要亲去现场监工,就这般坚持着,直到堤坝落成的最后一刻。

    太子勤恳,逼得裕王殿下和那一众官员,只得每日跟着一道,即便冻得心下叫苦不迭也只能默默忍下。

    虽他家殿下作为储君恪尽职守,实是百姓之幸,可常禄也忧他只心怀国事,而忽略了家事,想了想,便顺势提醒道:“如今堤坝已成,想来殿下也该回京同陛下交差,不然只怕是赶不上小皇孙的百晬宴了。”

    听得此言,李长晔绞帕的动作微滞,剑眉蹙起。

    见得自家主子这般反应,常禄便知他果真是给忘了,常禄倒是始终记得,可见他家殿下整日忙忙碌碌,也不好开口提醒,想着左右堤坝也快落成,应是没什么大碍。

    只他没想到,这个快,比他想象的慢太多了,但幸得覃县离京师算不得太远,明日快马赶回去当还来得及。

    李长晔放下手中巾帕,看向常禄,“先头,孤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备好了?”

    常禄应道:“奴才早都按殿下吩咐的备下了,尽数是覃县当地最好的织锦。”

    他顿了顿,又飞快瞥了李长晔一眼,“可奴才眼拙,留给太子妃娘娘的也不知娘娘会否中意,殿下可要过眼,为娘娘亲自挑选?”

    李长晔本没这般打算,然听得此言,不禁想起几月前离京时,裴氏同他说的那番话。

    她似乎气恼,他并非亲自,而是让常禄替他去准备礼物。

    可李长晔不明白她为何会气,也不觉有甚问题,他自认不懂女子喜好,挑选的或很难为她所喜,既得如此,不如交给更有经验的常禄去办。

    但,若她更愿意他亲自挑选,那也无妨。

    便淡淡道:“拿上来吧。”

    常禄知他家殿下这是明白了自己意思,笑着应了声“是”。

    很快,就有两个侍从抬着木箱入内,将其中织锦一一取出排开,供太子挑选。

    李长晔来回扫了几眼,思忖半晌,抬手点了其中两匹雀蓝,一匹月白和一匹天青的料子。

    在他的记忆里,他那太子妃似总着一身青蓝,想来是欢喜这般颜色的,那这几匹应能合她心意。

    “殿下好眼光。”常禄笑着奉承,“奴才去购置织锦时,遇着裕王殿下,殿下也看上了这几匹,尤是这匹天青的料子,说是想用此给裕王妃做衣,幸亏奴才已然快一步付了钱款,不然只怕教裕王殿下买去了。”

    李长晔闻言薄唇微抿,许久,才盯着常禄缓缓道:“裕王是亲自去铺中给裕王妃买的?”

    常禄沉默了一瞬,一时也琢磨不出自家主子问这话的用意,但思及先头太子妃与太子闹了不快,眼眸暗暗一转,笑答:“是啊,奴才猜想,当是裕王离京多月,心下对裕王妃歉疚,才想买了这织锦回去让裕王妃做衣,待改日王妃穿着在宴上提上一嘴,众人便都知裕王宠爱王妃,王妃面上有光,心下自然也就高兴了……”

    李长晔眉梢微挑,似是不曾想到过这一层。

    他不禁思及裴氏。

    她欲让他亲自挑选礼物,莫非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她分明不是那般爱出风头之人,总不能是想借此向旁人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

    他剑眉越蹙越深。

    难道他看起来对她很不好吗?

    第8章

    第

    8

    章

    太子殿下回来了

    连着下了半月的雪,谌儿百晬当日,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天空碧蓝如洗,一望无际。

    书砚说这是天公作美,代表着咱们小皇孙乃是有福之人。

    这话裴芸笑着替怀中的谌儿受了,她也希望这一世她的孩子们都能平安康健地长大成人。

    今日的李谌换上一身新衣,便是先头她母亲周氏亲手缝制的那套,红色的虎头帽裹着小脑袋,露出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来,实是可爱得紧。

    恰逢百晬宴,裴芸便让李谨同先生告了一日的假,去前殿与同龄的孩子们一道玩。

    后殿花厅这厢,到的最早的是淑妃,其后便是高贵妃和诚王妃程思沅,紧跟其后的是裕王妃柳眉儿,和一些宫外的贵妇贵女们,众宾客围着谌儿哄逗,其间有人还不忘调侃诚王妃,教她沾沾喜气,也与诚王早得麟儿,惹得诚王妃红了脸。

    一片欢声笑语间,月嫔便带着静和公主来了。

    母女二人依次施了礼,便与往常一样默默退到一旁。

    只这一回,趁着屋内人的注意力悉数落在谌儿身上时,静和公主李姝棠却是又踯躅着行到裴芸跟前,低低唤了声“三嫂”。

    “小皇孙百晬,我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听闻民间百晬素来有送百家衣的习俗,便试着缝了一件,还望三嫂莫要嫌弃。”

    说着,李姝棠接过身侧宫婢手中的锦盒,朝裴芸递过去。

    看着这位静和公主言语间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她不喜的模样,裴芸第一次真切地观察起这位宫中最小的公主来。

    她那皇帝公爹膝下只两位公主,一位是珍妃所出的皓月公主李姝蕊,还有便是眼前这位月嫔生下的静和公主李姝棠。

    然同为公主,年岁也不过只相差一岁,可无论是性情还是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在裴芸眼中,这便是她那皇帝公爹没端平的其中一碗水。

    前世十余年,裴芸对这位小公主的印象始终极淡,或是因着李姝棠和她母亲月嫔一样,总是低眉顺眼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中,两人之间的接触少之又少,几乎不曾说过什么话。

    她甚至不记得前世是否也有这么一出。

    然重来一回,或是心态变了,她不似前世百晬宴时那般郁郁烦躁,故而看待事物也变得愈发清晰透彻起来。

    她抿唇而笑,正欲伸手接过,外头却是一阵喧嚣,远远就听得一句“你们怎都来得这般早,倒显得我格外迟了”。

    光闻此声儿,不仅是裴芸,众人皆知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便见一个翩跹的身影拍开毡帘蝴蝶般扑进来,她身后紧跟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怀抱长匣,举手投足端庄大方。

    皓月公主一身娇嫩粉袄,俏皮地同众人一一行过礼后,转向裴芸那厢,她早便瞧见她手中所拿之物,又是她那素来寡言无趣的妹妹所赠,不禁好奇得紧。

    “这是你送的?少见你送礼的,这是送的何物?”她不管不顾,伸手掀开那盒盖,然只瞧了一眼,却是嫌弃地拧眉,瞥向李姝棠,“你便如此寒酸,送这些个破布,也亏你好意思拿得出手。”

    李姝棠本就是内敛拘谨的性子,又不善言辞,闻言双颊一下便红了个透,她窘迫地用手攥紧衣角,紧咬双唇垂首不知所措。

    那一刻,裴芸心下一紧,好似在这位不受关注的静和公主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被人当场下了脸色,气恼羞耻却又不敢发怒。

    她攥了攥手心,下一刻,自锦盒中取出那件百家衣,笑道:“怎会拿不出手,我反是要多谢二皇妹的,听闻孩子着了这百家衣便能集百家之福,驱病消灾,长寿安康。且看这衣裳,所需布料零碎繁多,想来二皇妹亲手拼缝费了不少工夫,辛苦二皇妹了。”

    听得此言,李姝棠有些诧异地抬起脑袋,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眨呀眨,似乎没想到裴芸会替她说话。

    一旁的淑妃瞥见这一幕,亦是道:“先头我还疑惑,棠儿这丫头向我来讨她五哥幼时的衣物是做什么,原是想着做这衣裳啊……”

    高贵妃也道:“哪止你那厢,棠儿也来了我这儿,瞧她平素不言不语的,倒最是有心。”

    李姝棠听着这些话,复垂下脑袋,耳根又红了几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只这一回不是因着窘迫,而是又羞又喜所致,打出生后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夸赞。

    这厢是喜,可那厢的李姝蕊却是怒上心头,她被众星捧月惯了,但这回众人居然都围着她那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妹妹,一时只觉自尊受了挫。

    跟在李姝蕊后头而来的珍妃见自家女儿瘪起嘴,一副欲发作的模样,恐她又要闹事,只得上前道:“蕊儿,快来瞧瞧你小侄儿,还不曾见过吧。”

    李姝蕊虽心下气恼,但母妃发了话,她只得拉长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看。

    谌儿被高贵妃抱在怀里,他不怕生,逢人便笑,乐呵呵的样子让人哪里能不喜欢,李姝蕊见了,也喜欢,再怎么说也是她三哥的孩子,她拉了拉谌儿的小手,但下一刻听得母妃的话,笑容却又烟消云散。

    “小皇孙这眉眼,我瞧着倒是更像太子妃。”

    李姝蕊本就不大喜裴芸,她更欢喜的是原先要当太子妃的沈家姐姐,再加上方才裴芸驳了她的话,转而维护她那妹妹,伤了她的颜面,她便更气了。

    “是吗?我怎瞧着更像三哥,不然我这小侄儿怎会生得这般讨喜。”

    厅内寂静了一瞬,众人都听懂了这话的言外之意,珍妃登时警告地横了女儿一眼,然李姝蕊仍是不知收敛,竟还转头问道:“你说是不是,朝朝?”

    被唤“朝朝”的小姑娘笑意凝滞了一瞬,似也知这话不能答应,沉默一瞬,转而道:“臣女瞧着,小皇孙耳朵嘴巴更像太子殿下,而一双眼睛更像太子妃。”

    这轻飘飘的一句,谁也不得罪。

    裴芸不由得高看了这位沈家六姑娘沈宁朝一眼。

    不愧是沈二姑娘的亲妹妹,前世被不少人看好会在太子登基后被立后的女子,如今才不过十二岁,便如此机灵聪慧。

    小姑娘生得乖巧可人,眼下还未长开,但裴芸知晓,再过六年,她便会出落得和她姐姐一样楚楚动人。

    被太子放在心尖尖上。

    沈宁朝行到裴芸跟前福了福,“静和公主送了百家衣,倒也巧,臣女送的是一幅百子图。此是臣女亲手所绘,只是臣女学画不久,画技未免拙劣……”

    她说着,取出怀中长匣里的画卷,令身侧婢子展开,一幅活灵活现的百子图展现在众人眼前。

    相比于其他宾客看到这副画作后的惊叹,裴芸则显得淡然许多,因着一模一样的场景曾在前世发生过。

    她甚至清楚之后的走向。

    亦清楚,有人要借此寻她麻烦了。

    果然,很快,便听人群中响起夸赞之声,“六姑娘自谦了,这般妙笔,何谈拙劣,甚至一笔一划之间还有几分二姑娘的风韵。”

    前世,裴芸不曾看清是谁说的这话,但这一世特别留意,她才发现原是与沈家结了姻亲的安南侯夫人张氏。

    倒也难怪。

    张氏当初把女儿嫁给沈家三公子,便是想着沈二姑娘会入主东宫,以便将来攀附。不想如意算盘落了空,就莫名其妙将这份怨气加诸在了裴芸身上。

    前世力主沈宁朝取代她位置的人中便有她一个。

    骤然提起沈二姑娘,众人面面相觑,此时聪明的就该噤声不再言,可偏不是所有人都会顾及裴芸的颜面。

    譬如裕王妃柳眉儿,便不是省事的主,哪会放过这个让裴芸难堪的机会,笑着接了安南侯夫人的话。

    “二姑娘还在世时,尤擅丹青,一幅画作千金难求,想必假以时日,六姑娘的画技定能媲美二姑娘。”

    一般无二的话再听一遍,裴芸心下平静无波,再来一回,她分明身在局中,却莫名有了种置身事外的看戏感。

    她端庄地笑着,丝毫不为所动。

    毕竟这些个算什么,接下来才是上辈子险些让她当场翻了脸的重头戏。

    李姝蕊见众人看裴芸的眼神逐渐微妙起来,不免心下畅快,她尤觉不够,脱口而出道:“沈二姐姐确实画得好,怪不得三哥至今将沈二姐姐的画视若珍宝,挂在自己的书房里呢。”

    此言一出,整个厅内噤若寒蝉。

    裴芸猜都不必猜,就知四下宾客看她的眼神会是什么样。

    她清楚,当初得知她被封太子妃后,京中不知多少人觉她不配,不过是因着父亲用命换取的军功才走了这狗屎运。

    她们将她与故去的沈二姑娘比较,还喜有意无意提醒她,太子心下有人,娶她不过是因着那道推脱不得的圣旨。

    珍妃一把将李姝蕊拽到身侧,狠狠瞪了她一眼。

    似是为了弥补女儿的过失,珍妃着急地欲说些什么圆场,却见得那厢的裴芸大大方方地抬首看来,婉转悠扬的嗓音响起。

    “大皇妹说的极是,殿下书房里挂着的那画我也曾见过,画得确实是惟妙惟肖,甚至是出神入化,连我这般粗浅不懂画之人,都不由得看愣了神。”

    说罢,她转而示意身侧的书墨接了那幅百子图,莞尔笑道:“六姑娘学画不久便能画出这般佳作,实是天赋异禀,那我便替我家小儿多谢六姑娘了。”

    众人不禁面露诧异,似是没想到裴芸会这般回应。

    不但面上无丝毫尴尬,还坦坦荡荡,举手投足尽显大气,和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

    可分明在她们的印象里,这位太子妃似乎一直很忌讳提及那位沈二姑娘,从前遇着这般子事,要么沉默不言,要么强笑着地以旁的话题略过。

    她们不知的是,前世的裴芸也确实这么做了,可如今看着人群中那些原想看她笑话的人此时一副吃了憋的模样,却不觉好笑。

    她这人愚笨,前世亦是花了许多年才明白。

    想令旁人闭嘴,躲避并非解决的法子,最好的法子便是迎面而上,让他们无话可说。

    而面对沈二姑娘这个话题,当她表现得毫不在意甚至能侃侃而谈时,就不再能成为可被他们攻讦的弱点。

    花厅一角,坐在圈椅上的淑妃与高贵妃相视一笑,似都欣赏于裴芸的这番应对。

    见厅内气氛有些低沉,淑妃笑道:“怎的不见太子,可是在前殿与男客们一道?”

    此言一出,裴芸用余光稍一打量,果见柳眉儿在听到这话后一下提起了神。

    她晓得淑妃娘娘没有恶意,想是真的不知内情,说这话也是为了帮她,揭过刚才那个不愉快的话题。

    却不想歪打正着,偏生中了一些人下怀,宾客中定是有人晓得太子至今还未回京的。

    那些人沉默着,内心却是在暗暗地笑,在等看裴芸如何狼狈地应答。

    裴芸倒是淡然,因她晓得太子晚些时候便会回来,然正欲启唇,却见一宫婢疾步入内,禀道。

    “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而今正带着陛下的圣旨朝这厢来呢。”

    第9章

    第

    9

    章

    那一箱子都是孤给你三嫂的……

    回来了?

    裴芸有些诧异。

    她记得前世,那人分明是在午后才回的东宫,怎的这回竟提前了近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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