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听得“圣旨”二字,坐在厅中的众人忙起身去迎,行至院中,果见太子带着太监总管方徙阔步而来。裴芸跟在后头,眼瞧着太子在高贵妃跟前止了步,同几位娘娘一一施礼,不由得悄然打量起她这近三月未见的夫君来。
寻常的墨蓝长衫裹出挺拔修长的身姿,然面容却显憔悴,唇周一圈淡淡的青黑胡茬,眼底亦有些发青,虽依旧掩盖不住那股子清雅矜贵,但多少显得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匆忙赶回来的。
上一世他是否也是这副未来得及拾掇的模样,裴芸不知晓,因得他回东宫时,她在旁处忙碌,是回了这花厅后才晓得太子来过了,已去了寝殿更衣。
正当她思忖之际,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倏然掠过前头几人,直直朝她看来。
双目相接的一刻,裴芸神色自若,只平静地福了福身,然再度看去,却见男人仍默默凝视着自己,眸光幽沉,他淡淡颔首以对,却久久未将视线挪开。
久到裴芸总觉得他似有话想对她说。
生出这个想法的裴芸不由得在心中哂笑一声。
能说什么,左右不过又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罢了。
“太子是刚从朝云殿回来的?”
听到高贵妃问询,李长晔这才缓缓收回视线,“是,孤已和二哥一道向父皇回禀了覃县堤坝落成一事,顺道将父皇给孩子赐名的圣旨带了来。”
他说罢,侧首看向身后的方徙。
方徙会意,躬身笑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接旨吧。”
裴芸闻言快步上前,行至太子身侧。
见圣旨如见陛下,院子里的人乌压压跪了一片。
方徙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内容。
圣旨先是道了陛下亲为小皇孙挑选的名字,旋即又大赞了太子在堤坝落成一事上所行的功绩。
谌儿的名字自然未变,不同的是,这一回,百晬宴的赏赐是和因太子差事办得好而降下的赏赐一块儿送来的。
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红漆檀木箱被宫人们抬进来,琳琅满目的赏赐堆了大半个院子,看得宾客们瞠目结舌。
然裴芸却沉默了。
她仍记得,前世百晬宴这两份赏赐是分开送来的,当时,她也估摸不准太子会不会回来,看着宾客们纷纷投来的异样眼神,也曾烦躁和惴惴不安,可即便如此,也唯有拼命维持着端庄体面的笑。
虽得午后随着太子回宫,这些闲言碎语也随之消散,但那时的感受裴芸却仍清楚地记得。
方徙恭敬地将圣旨予了太子,又笑着道了几句恭贺祝福的话,裴芸顺势有礼地出声留他用饭。
方徙自是拒了,说还要去殿前回禀,裴芸便吩咐书墨送他出去,顺道暗中塞些喜钱。
书墨应下。
方徙前脚刚走,一个娇俏的身影便自人群中闪出,亲昵地挽住了太子的手臂。
“三哥,你此番去覃县,可曾带了礼物于我?”
李长晔看了眼这个向来活泼的妹妹,低低“嗯”了一声,“你和棠儿都有,今日宴罢,便会送去你们宫中。”
骤然听得自己的名字,隐在人群里的李姝棠抬首,轻轻抿唇,似有欢喜。
然李姝蕊却是蹙起了眉,不满道:“我不,我现在就要看,自得从中挑一挑,万一三哥送去的我不喜欢可如何是好,还有朝朝的,三哥当也替她备了一份吧。”
她言罢,站在不远处的沈宁朝上前,冲李长晔福了福身,有些赧赧地唤了声“太子表兄”。
李长晔颔首应了。
他素来对几个妹妹不错,就算是沈宁朝这个表妹也一视同仁,似是觉得李姝蕊这个要求也算不上太过分,便冲一旁的常禄投去个眼神。
刚巧,因着李长晔回宫后马不停蹄地去见了皇帝,后又匆匆带着赏赐回了东宫,故而那些带回来的行李物件常禄还来不及吩咐人收拾,尽数混在院中这一堆赏赐里呢。
常禄便命人将其中几个箱子抬到李姝蕊跟前。
李姝蕊当即欢欢喜喜,拉着沈宁朝挑选起来。
这厢兴高采烈地挑着,裴芸却想起什么,骤然转头看去,她才一动,身侧的男人亦随着她的视线往人群中望,紧接着道:“棠儿,你也一道儿来挑挑。”
被兄长点到的李姝棠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但又迟疑着,看了眼母亲,方才慢吞吞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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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姝蕊自是没有顾忌妹妹,尽数挑着自己喜欢的织锦让宫人拿到一旁,倒是沈宁朝,恭敬地为李姝棠让了位置,只李姝棠向来在她这姐姐面前束手束脚,便也只拣着李姝蕊不要的。
幸得常禄买的都是适合女儿家的娇嫩颜色,悉数都算得上好看。
这织锦照例是每人四批,然李姝蕊眼光高,向来挑剔,将将挑了三匹,剩下的却是怎也瞧不上了。
她抬眼往院中一角看去,打常禄吩咐人搬箱子时,她便注意到了,那厢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箱子未动,于是伸手一指,“那里头的,可也是自覃县带来的织锦?”
常禄看过去,不禁面露难色,“回公主殿下,确是覃县的织锦,只是……”
他话未说罢,李姝蕊已然提裙小跑过去,不由分说地开了箱子。
只一眼,她便面露惊喜,旋即转头瘪着嘴埋怨道:“三哥怎如此小气,既还有这般上乘的,如何藏着掖着不让我挑。这匹料子好看,便予了我吧。”
她边说,边自箱中捧起那匹织锦,这下,院内众人都瞧见了。
这匹织锦裴芸有印象,前世是入了她的私库的,这料子颜色格外独特,她记得似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雨过天青,布如其名,其色若雨后苍穹,碧蓝如洗,其中织银又如灿阳下的湖面,波光粼粼。
饶是裴芸不大喜青绿色,当初也不免一眼被这匹织锦吸引了目光。
李姝蕊越看这织锦越喜欢,甚至连做什么样式的衣裳都想好了,三哥素来疼她,定不会不答应给她的。
然正当她心下笃定之际,却见李长晔几乎是不假思索道:“这匹不可,那一箱子……”
他顿了顿,余光往一侧落了落,“皆是孤给你三嫂准备的。”
他格外坚定的语气令四下宾客都愣了一下,而最震惊的却莫过于裴芸自己。
她难以置信看向身侧的男人,活跟见了鬼似的。
大抵是因着两世十三年,她还从未自这个男人这厢得到过如此“殊荣”。
她心下疑惑,但转念一想便知了缘由,大抵是上回他离开时,她吐出的那些抱怨,才让他这次特意替她挑选准备了一箱。
若放在新婚前两年,裴芸指不定还要因此感动好一阵子,可她到底活了两世,没了那些少女慕艾,头脑也足够清醒,故而面对这些,自是丝毫不为所动。
毕竟有些事需得她提醒后才会去做,又有何意义。
且这么多年,众人早已深信太子对她并无情意,恐怕他这话,也只会惹得她们不解罢了。
裴芸猜得不错,李姝蕊便是其中之一。
她惊诧过后,只纳罕她这太子三哥怎的突然关切起他那太子妃来,竟是因此拒绝了她。
但碍于太子当众说了这话,她也不好强要,眼眸微转,一下生出主意来,索性跑到裴芸跟前,“三嫂,左右你今日得了这么多赏赐,想来这匹织锦你也不在乎了,不若就送给我吧。”
裴芸静静看着李姝蕊,她嫁进东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话,她心底清楚,这位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一直以来瞧不上她。
但她似乎很确信,她不会拒绝。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毕竟她这个太子妃对待皓月公主始终很大度。
众人直等着裴芸点头,让李姝蕊一偿所愿,然却见那位向来干脆的太子妃沉默良久,眸中竟流露出几分不舍,好一会儿,方才转向太子,福身以一种闷闷的语气道:“臣妾全凭殿下做主。”
院中不少女客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子妃会这般犹豫,看来是打心底喜欢这匹织锦。
李姝蕊自也看出来了,可她哪里会在意裴芸情不情愿,她既这么说,便也算是答应了。
她满目期待地看着李长晔,然李长晔却并未颔首,反微微蹙眉,低首看向身侧安安静静垂着眼眸的佳人,片刻后,方才将目光转来。
“你若喜欢这颜色样式的,孤派人再去覃县寻一寻相似的给你。”
李姝蕊的笑意顷刻消失在脸上。
她只觉耳畔雷声乍响,天都要塌了,她本就觉得今日不顺心,哪曾想竟会再三受挫。
她咬着唇,眼圈渐渐发红,片刻后,骤然转向裴芸,终是忍不住将一腔怒火泄向她自以为的罪魁祸首。
“都怪你!不愿给便不愿给吧,何必这般假惺惺,好似我勉强了你,欺负了你,若非因为你,三哥又怎会不把这匹织锦给我呢!”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死寂,珍妃心猛地一颤,面露惊恐,她太清楚不过,太子这人表面看着文雅温和,对她家蕊儿也算宠惯,可不代表没有底线。
果然,她眼见太子的眸光迅速冷沉下来,在这艳阳高照的天却如同在所有人身上降下一场风雪,刺骨得寒。
“李姝蕊。”他一字一句道,“任性也要适可而止。”
他的语气分明没有起伏,可低沉冷冽的嗓音自带着威仪却吓得李姝蕊一个哆嗦,陡然噤了声,缩起脑袋直往珍妃身后躲,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嚣张。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三哥。
珍妃忙道:“太子息怒,蕊儿这丫头平素教我惯坏了,这才没大没小了些,实则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
一旁裴芸听着这话,只觉好笑,若换作几年前,方才七八岁的李姝蕊当众下她脸面,还能说一句受人挑拨年幼不懂事,可她而今已然十三岁,有些礼数当是一清二楚,之所以敢一次次欺到她头上,无非是没将她放在眼里罢了。
“快同你三哥赔罪。”珍妃将李姝蕊拉到身前。
李姝蕊垂着脑袋,有些战战兢兢道:“三哥,蕊儿错了,蕊儿实在太喜欢这匹织锦,这才……”
然话至半截,却被冷冷打断,“你该赔罪的,是孤吗?”
李姝蕊声儿一滞,幽幽抬眸,便见一向疼爱她的太子三哥此时面沉如水,眸光锐利如刃,虽未见寒芒,却似一寸寸剐在她身上般令她毛骨悚然。
她掐了掐手心,片刻后,方才不情不愿地转向裴芸:“三嫂,蕊儿……”
“大皇妹不必如此,你不过一时气恼口快罢了,何须同我赔罪呢。”
再次被打断,李姝蕊闻声看去,裴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似乎真的一点也不生气,却偏偏一句话将她架在那里,下不来台。
她愤愤地咬了咬唇。
其实李姝蕊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有错,事实不就是那样吗,三哥平素压根就不在意这个裴芸,今日她若爽快些直接应下,又何来后头那么多事。
她素来心高气傲,一时被裴芸堵得没了话,宁愿倔强地死咬着唇不吭声,也不愿道出自己的错处,周遭视线尽数落在她身上,李姝蕊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受到什么叫做难堪。
“好了,今日是三皇孙的百晬宴,谁都不许再胡闹。”片刻后,还是高贵妃冷声开口,“珍妃,带着蕊儿回去,这一月便让她在殿内好生闭门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李姝蕊面色惨白,不敢再多言,只能乖乖被母亲珍妃带走了,但临走前,经过裴芸时,仍不忘怒气冲冲地剜了她一眼。
裴芸晓得,这下她是彻底得罪这位被千娇百宠的公主殿下了,但也无妨,从前她一味忍让,也讨不到好,反令她得寸进尺,一次次欺到她头上,不若像现在这般,索性破罐子破摔。
且她这人记仇,前世今生李姝蕊那么多次令她颜面尽失,她自得让她也好生感受一番这般滋味。
倏然闹了这么一出,院中气氛有些僵,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似也没想到太子会这般护着太子妃。
裴芸却不意外,李姝蕊对她这个太子妃不敬,换言之就是对太子不敬,太子替她出头,说到底维护的不过是他自己的威严和体面罢了。
“蕊儿的事,你莫放在心上。”
沉思之际,耳畔骤然飘来熟悉的嗓音。
裴芸抬眸莞尔一笑,“午宴快开始了,殿下且先去澄华殿更衣吧。”
见她避而不答,李长晔深深看了她一眼,须臾,才道:“这厢的女客们便辛苦太子妃招待了。”
裴芸福了福身,道了句“是”。
李长晔满意般微一颔首,折身而去。
裴芸望着他的背影,唇间笑意渐敛,旋即以天冷为由,将众女客都请进了屋。
今日过分闹腾,在屋内坐下,裴芸才想起另一桩事,她那祖母一行,竟还未来。
她抬首往屋内环顾一圈,果见角落里少了个人,不由心下嘀咕,她们来这般迟,别是演不上那场戏才好。
倒也奇怪,她祖母这般盼着裴芊入东宫,怎的会拖到这个时辰。
正疑惑间,有宫人来禀,道老夫人夫人来了。
很快,裴老夫人便在她母亲周氏的搀扶下入了花厅,只不知为何面色不大好看。
但很快,裴芸就明白了缘由,那紧跟其后的裴芊被王氏半扶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周氏解释道:“芊儿才入宫不久,不意在结冰处滑了一跤,崴了脚,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这才耽误到了现在。”
崴脚?这么巧。
裴芸打量着裴芊,眼圈红红的,当是给疼哭的,身上才做的新衣裙因着跌跤脏湿了一片。
“芊儿这,也委实是不小心。”王氏眉头皱得紧,紧张地问裴芸,“芸……娘娘,听闻太子殿下回来了,这会子可还来得及?”
裴芸明白王氏的意思,看向身侧的书砚,让她附耳过来嘱咐了两句,书砚面露不解,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这才对着裴芊道:“二妹妹衣裳脏了,且先去我寝殿换个衣裳,再给伤脚上个药。”
闻得此言,裴老夫人方才冷沉的面色霎时转晴了许多。
裴芊道了声“多谢长姐”,就任由书砚扶着她出去了,只始终紧拧着眉头,或是脚上疼得格外厉害。
裴芸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想起前世发生的事儿来。
前世这时候,当她在外头忙碌宴席之事时,生了一桩小事,还是后来她听人说起的。
有位贵女前后脚紧跟着更衣完的太子回来,似乎后头,还有太子寝宫里的人将她丢失的玉佩送了回来。
这事本也没什么,奈何那贵女在旁人问起时遮遮掩掩,便未免惹人遐想。
虽最后什么都未发生,但这行为不能不说是在公然打她裴芸的脸。
这也是前世百晬宴令她极为不快的事情之一。
但这一世,裴芸却也因此生出个主意来,故而在归宁那日,向她祖母提议让裴芊依着那贵女的行径一模一样地来一遍。
道是既让太子提前接触了裴芊,也好让旁人误会裴芊和太子有所牵扯。
后头入宫的事便也能顺理成章些。
裴老夫人和王氏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左右也没考虑过她的颜面,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她们不知,她从中动了些手脚。
裴芸轻捻着手上的玉镯,唇间挂着淡淡的笑。
也不知道待那两个心思相近的人在澄华殿门口相撞,该是怎样一副有趣的场景……
第10章
第
10
章
身子可已方便?
离午宴尚有些时候,众女客便在厅中喝茶闲谈,大抵小半个时辰后,太子沐浴更衣罢,复又折返回来。
或是提前吩咐人准备过,他手脚倒是快,重新换得的一身蔚蓝云纹衣衫显得郑重繁复许多,勾勒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俊逸不凡。
打一踏进来,便惹得在场不少贵女们红着脸,面露羞赧。
裴芸素来看惯了她这夫君的“招蜂引蝶”,已是习以为常,只等了片刻,却发现太子身后空空如也,不由得秀眉微蹙。
裴老夫人和王氏亦发觉了此事,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太子本该去前殿同男客们一道,特意回来,是想抱抱孩子,他方才来得急,一身风尘也不好靠近,加之外头天寒地冻,接旨时裴芸也没让乳娘将谌儿带出来,故而太子至今还未见过。
可待乳娘将孩子递给李长晔时,谌儿挥舞着手脚,显得有些抗拒。
倒不是李长晔抱的手法生疏,虽得前世他与两个孩子相处的时间都不算得太多,但凡是有闲,李长晔都会抽空见见谌儿和谨儿,关切两个孩子的生活与功课,纵然话不多,可与她这个母亲不同,因有耐性又从不轻易乱发脾气,前世倒是很受谨儿和谌儿的尊崇和喜爱。
这一世或是分开太久,与这个父亲并不熟悉加之困倦不适,谌儿挣扎得厉害,片刻后,竟是眼巴巴地望着裴芸的方向哭嚎起来。
前世裴芸不在,并不知有没有这一幕,但大抵见了也会无动于衷,顶多示意乳娘抱开,但这一世不同,她登时心疼地上前,自李长晔手中接过孩子。
谌儿趴在母亲肩上,很快便止了哭,只抽抽噎噎一副可怜样儿。
裴芸拍着他的背轻柔地哄着,偶一抬眸,就见眼前的男人正静静看着自己,面上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这么多宾客在场,裴芸只当他觉得失了颜面,便道:“谌儿素来闹觉,这三个月殿下在外办差,一直由臣妾来哄,这才更认臣妾一些。”
李长晔闻言浅笑了一下,并未开口。
四下一些女客也跟着说了些替太子找补的话,孩子不亲他的缘由众人都心知肚明,算不得什么大事,又道了两句,李长晔便离开这厢去了前殿。
裴芸也让乳娘将已睡着的谌儿抱了回去。
太子前脚刚走,后脚裴芊便由书砚和另一位姑娘扶着回来了。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前世闹出那桩事的贵女,孟家姑娘孟琴姿。
不过相比于面上带着笑意的裴芊,余下两位的脸色可都不大好看。
书砚为何这般裴芸倒是知晓,可剩下两人,她倒是有些猜不到了。
“做什么去了那么久!”
裴芊方被扶至裴芸跟前,同那孟姑娘一道施了一礼,裴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孙女行至半路,脚疼得实在厉害,书砚姐姐扶不住孙女,幸得遇到了孟家姐姐出手相助,又随孙女回了趟娘娘寝宫上药更衣,孙女这才能顺利回来。”说着,裴芊向身侧的孟琴姿投去感激的一眼。
那孟琴姿亦是大家闺秀,打彻底入了这厅,便端起了温婉的笑,哪见刚踏进来时秀眉紧蹙的模样。
“不过举手之劳,二姑娘客气了。”
“倒是巧。”裴芸随口般道,“我便替我家二妹妹多谢孟姑娘了。”
她话音才落,书砚双眸一亮,正欲接话,却有人快一步道:“是啊,实在是巧,正犯难呢,刚好遇着了在附近寻玉佩的孟姐姐。”
“寻玉佩?”裴芸似不知情般微微挑眉。
孟琴姿笑意一僵,“臣女一时疏忽,将自小佩戴的玉佩丢了,说起来,臣女反而得谢谢二姑娘,帮臣女寻到了玉佩。”
“妹妹可万万不敢当这声谢。”裴芊面露惶恐,“那翡翠玉佩色深,我一眼便在太子殿下的澄华殿附近瞧见了,并不曾费什么工夫。”
裴芊的声儿不轻不重,但奈何厅中不少人都注意着这厢,自是清清楚楚听到了这话。
孟琴姿的脸霎时白了几分。
她双唇抿了抿,方想解释,却又听一道女声响起,“二姑娘说的是,想来定是孟姑娘和您那婢子没注意那厢,才会在澄华殿门前来回寻了那般久。”
说话的是书砚,裴芸看着她一脸为孟琴姿“辩解”的好心模样,险些没笑出声,书砚伶牙俐齿,先前跟着她时,一张嘴巴就厉害得紧,后来因着她被封太子妃那年吃了教训,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这会儿看透了这位孟姑娘的用意,又见她吃了憋,自是可劲地跟着落井下石,哪里给那孟琴姿丝毫扭转局势的机会。
这廖廖几句话听下来,众人哪还意会不到其中蹊跷。
看来这位孟姑娘是趁着太子去沐浴更衣的工夫,碰运气寻富贵去了。
可偏生运气不好,教这位裴二姑娘撞了个正着。
那孟琴姿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在众宾客暗暗打量鄙夷的视线中强笑着,直到那孟夫人走过来,牵强地道了几句孟琴姿一时心急,这才没那么快寻着云云。
裴芸便也顺势给了台阶下,但这笑话自是就此闹下了,毕竟在场的都是人精,这么蹩脚的借口谁又会信呢。
重活一世,孟琴姿的小伎俩已是不足为据,就算裴芊不来,裴芸也会让书砚前去搅局。
不过,她仍觉今日之事有点意思。
裴芸幽幽看向已然坐在裴老夫人身侧的裴芊,打量间,那厢竟大大方方将视线投来,冲她一有礼地颔首。
裴芸亦勾了勾唇,一双柔荑缓缓摩挲着膝上的手炉。
用过午宴,裴芸复又领着女客们在厅中喝茶消食,及至申时前后,众人各自散去,她有意将裴家几人留在最后说话。
今日之计未成,裴老夫人面色难看得紧,待裴芸退了宫人,张口便斥道:“愚蠢!我早教你先下手为强,你偏是不听,而今瞧瞧,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盼着入东宫,别届时让旁人占了先机!”
王氏也急道:“是啊娘娘,那孟家是什么人家,连孟家姑娘都愿使这般手段,京城里不知多少姑娘存着入东宫的心思,那些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娘娘可得早些让芊儿入东宫,赶紧帮衬您才是……”
这句“帮衬”可真是好听。
一旁的周氏闻言蹙了蹙眉,双唇微张欲道上两句,教裴芸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阻了,她浅笑道:“京中那些世家想送女儿入东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没见哪家成了的,倒也不必太过着急。孙女已有了旁的主意,祖母且放宽心。”
她边道,边看了书墨一眼,书墨会意上前,恭恭敬敬将手中物呈给裴老夫人。
“祖母好容易来趟东宫,孙女也没什么好孝敬的,听母亲说祖母近来身子欠佳,便自库房中挑了些上好的鹿茸,听闻这鹿茸价值千金,益气补血,疗效甚好,还望祖母收下。”
裴老夫人原是乡下农妇,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还是因着大儿子出息,这才跟着享了福,她辨不出什么药材好坏,只听得“价值千金”,眼眸亮了亮,面上的冷色登时烟消云散。
不止是她,王氏瞪大眼亦死死盯着那鹿茸,目不转睛。
裴芸看着王氏眸光灼灼的模样,似笑非笑,又道了几句让裴芊好生养伤,年后她会再回趟国公府的话,旋即亲自将人送出去。
周氏显然有些不大放心,临走时攥住了裴芸的手,裴芸知晓母亲所想,无非是担忧她那祖母忽悠得了一时,忽悠不了一世。
她笑着安慰般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表示她都有数。
这厢忙罢,裴芸想起儿子李谨来,便差人去打听消息,听闻谨儿在前头散宴后回了自己的寝殿,似有些疲累,就打消了唤他一道用晚膳的念头,径直往琳琅殿而去。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宫人提灯行在前,裴芸拖着步子慢悠悠走着,却骤然见得前头拐角处出现点点光亮,或是注意到了这边,那厢停了下来。
不待裴芸细看,倒是书砚先认了出来。
“娘娘,是殿下。”
裴芸厌烦地蹙了蹙眉,但也只得稍稍加快步子,上前施礼。
李长晔望了眼她来的方向,“太子妃是才送走所有宾客?”
“是。”裴芸答,“臣妾许久不曾见家人,便留下母亲和祖母,道了几句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