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况且上辈子在深院里禁锢了那么久,这一世,他是渴望身边有人的,希望热热闹闹的过。且这一世的剧情早已过了,讲的是当今皇帝与长公主之间的爱恨情仇。这么多年了,娘亲已逝,皇帝也后宫佳丽无数,当初的故事已告了一段落。天放晴了,侍女听空将窗子支了起来。屋外雨打芭蕉后的深绿清新蓦然满目,林偏幽兴致一来,换了身青碧衣袍,头发堪堪用一根玉簪挽起,有些些散落下来,也不以为意。
绿色衣衫,眉心朱砂,一红一碧,倒比凌晨未眠的海棠花更韵致些。林偏幽脱了锦靴,斜斜靠在软榻上,拿一把扇子遮住半张脸,斜睨着眼看向屋外未尽的滴答声。一遮一望,千般风流滚落下来。纵使相貌女气,身段姿态却潇洒到了极点,仿若清风不尽,明月半掩,山涧泉水叮咚响,石子落潭几涟漪。
侍女闻今在一旁泡茶,茶水的热气悠悠飘起来,又飘散了。静待了一会儿,闻今将茶倒入茶盏,片刻后用食指与中指触碰茶盏,见温度适宜,才递了上去。茶盏香气幽幽飘散,趁着雨后清新,林偏幽抿了几口,道了一声好。
雨虽停了,泥还湿润着。林偏幽却等不及了,留下侍女二人在屋里,独自往横波亭走去。穿过亭廊,见一湖水色潋滟,荷叶亭亭在其间,金鱼儿穿梭时隐时现。林偏幽倚着栏杆,悠悠勾起了菱唇。
不曾想当今圣上竟也在雨后散步,还正巧远远地见着了林偏幽。美人凭栏而笑,背后是雾色空濛,眼前是水色纤柔。皇帝忽地愣住了,记忆翻滚到十几年前,眼见着那一宫装美人缓缓而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太监总管一声“陛下”唤回了他的思绪,记忆中的长卷倏然淡褪,只有眼前的少年越发耀眼。皇帝心下一震,神色现出几分悲恸与克制来,他闭上眼再幽幽一望,少年已转身离去了。
几日后,圣上传出旨意,太后托梦,思念外孙,故令小侯爷去空山寺为太后抄经百卷,以慰其在天之灵。旨意一出,几位皇子却是最先慌乱的,然而皇帝旨意已定,再难更改。
林偏幽求见皇上,谈了一夜,从母亲到皇子们,东方既白才告退。翌日小侯爷出宫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有皇上赐的一个侍卫跟随着。
小侯爷并未去空山寺,而是南下去了江南。一路上游山玩水,赏花鉴月,到了江南又交了许多朋友,经常携手出行,探山寻水。被昔日太子找到请回京都时,已是十年后了。
皇帝成了先帝,太子登了基,皇子们成了王爷,许多都不同了。只有林偏幽还是那样的潇洒清绝,未沾半分世俗沧桑。
太子站在屋外,伫立良久,却不敢推门而进。林偏幽察觉到了,推开门走了出去,道一声:“陛下万岁。”
太子站在原地,双目细细地凝视着林偏幽,半晌后水雾迭起,太子猛地上前抱住了他,低声道:“偏幽,十年了。”
林偏幽轻叹一声,回抱太子,拍了拍他的脊背,道:“太子哥哥,十年没见,你已经比我高得多了。”
太子想起了昔日对于身高的笑言,轻轻笑了起来。笑意从胸腔弥漫到了嗓子眼,又从嗓子里蹦出去弹到了空气中。
良久,太子安静下来,道:“偏幽,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林偏幽轻叹一声,后退半步,道了声歉。
“太子哥哥,我在江南住了许多年,心已经归了那处,回不来了。”
太子愣了片刻,手无处安放似的低低垂了下来。
林偏幽在宫中呆了一个月半,与昔日的皇子们聚了又聚。拖到立夏才回了江南。后来太子皇子们几次下江南,林偏幽与他们一起踏遍了清竹碧潭,湖光潋滟,在一幕幕似曾相识的欢颜笑语中,重温了年少时的温暖。
下雨了,林偏幽支起窗,看向窗外,那里雨打芭蕉滴答响,又是一个轮回。
第6章
人人都爱炮灰攻
春风来了,世界一寸寸一缕缕地苏醒着。飘摇在河边的芦苇起着舞,在风间轻抚面容;穿梭的鱼儿寻着光,陡然间又转了个弯寻阴凉去了。
林偏幽坐在船里,揭开轻纱薄罩,听起了水间呢喃。他穿一身素白衣裳,轻轻靠着桌案。整个人并不端坐着,只顺着水波顺着风势轻轻晃悠。
又一次重生,生命似乎没有终点。林偏幽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双眼,风吹芦苇的声音越发明显了。
这是一个耽美世界,所有人都爱主角受,林偏幽是其中的一个炮灰攻。原主前些日子替主角受许如凉挡了一刀,逝世了。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换成了林偏幽。
许如凉,一夜之间被灭门的少庄主,流落江湖,一心一意复仇。林偏幽,大商贾唯一的儿子,文武不成,只知享乐,独有一副好皮囊。但享过了花丛的林偏幽竟是一头扎进了草丛里,并为此而亡。
林偏幽在一次意外中救了受伤的许如凉,又奉上千金难买的秘药医好了他。许如凉感激林偏幽,却并不接受他的爱意。后来许如凉的仇家冲进了林家,屠了林家满门。在逃亡路上,林偏幽替许如凉挡了一刀,也逝世了。急忙赶来的魔教教主救走了许如凉,慌忙之中,林偏幽的尸体就被留在了荒庙中。
后来林偏幽慢慢有了意识,却受伤严重,半昏半醒之中被人卖到了小倌馆。
“偏幽,”船里,林偏幽身侧的锦衣男子凑了上来,问:“你喜欢这里吗?”
林偏幽回过头,轻轻瞥了一眼,道:“喜欢。”
男子笑了,说:“你身体还没好,等身体养好了,以后我们常出来,好不好?”
“多谢大人。”
林偏幽回过头,又看向了窗外。
小倌馆花了不少钱医治他,不过在还没完全好的时候,就已经让他躺着见客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清倌,不弹琴不留夜,只接待最富贵之人。
出这个主意的老鸨有时候会进房来,摸着他的头发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算你只是一块不能动的石头,人们也会情不自禁地圈在怀里。我的孩子,你将是南风馆的巅峰之作。”
林偏幽回过神来,说:“我有些倦了,大人,送我回去吧。”
男子凑上去笑了,道:“偏幽,那你好好养病,我已经付了老鸨一个月的钱。这一个月里,你可以好好地休息,我有事,需要去京都一趟。”
“多谢大人。”
男子怔了怔,握住了林偏幽的手,道:“偏幽,我不娶妻也不纳妾,等我从京都回来,就赎你出去,一直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林偏幽闻言微微仰起了头,看着男子道:“大人,我只想一个人生活下去。”
男子微愣片刻,苦笑了一下,道:“偏幽,我不会强迫你。从倌里出来了,你就住在我家,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偏幽垂下眼睫,侧首望向桌案,露出了半截细弱的颈,“那就多谢大人了。”
男子笑了笑,站起后俯身抱起了林偏幽,“偏幽,一个人就一辈子,我想跟你一起过。做朋友也好,□□人也罢,不要离开我。”
林偏幽抬起眼睫,看了看男人的下巴,没有言语。
男人走后,林偏幽过上了有些寡淡的养病生活。一日,他感觉身体好得多了,便孤身去了小倌的后院。
林偏幽坐在亭子里,看见一只小虫子顺着草木茎秆往上爬,爬啊爬的,忽的屋檐上一滴水落下来,把它砸了下去。虫子消失不见,林偏幽收回目光,却有一阵又一阵的慌乱声从前院传了过来。
林偏幽站起来,再望向前院的时候,路口已经涌入了一大群官兵。
小倌馆幕后的人倒了,小倌馆里的人被定性为细作。有的被关进了监狱,有的被重新贩卖为奴。
林偏幽被推嚷着上了为拍卖奴隶而专门搭建的台子上。他的外衣被剥了,只留一层轻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天上下起了雨,他的长发紧贴着身躯,有些发冷。
林偏幽捂着胸口,那里曾经的伤口好了,却一直隐隐作痛。
台下的人倏地寂静,拍卖开始后又猛地闹了起来。一位红衣少女有些好奇,硬拉着自己的兄长挤进了人圈。
林偏幽受不住寒凉,在台上倒了下来。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地方。
红衣少女看见林偏幽睁开了眼,惊喜地喊道:“哥,哥,快来,他醒了。”一剑眉星目唇稍薄的青年拉开了马车帷幕,坐进来把起了林偏幽的脉搏。
“桐儿,他已经没事了,只是旧伤虽愈,但免不了留下隐疾,以后下雨等潮湿天气,怕是会暗疼不已。”
林偏幽听言,笑了笑,道了声不妨事,又向两人道了谢。
红衣少女却说:“不用谢,我买下了你,你就成了我的奴隶,我有责任护你周全。”
青年皱了皱眉头,却没管,径自出了马车。
少女开始唠叨起来,说他们是星门子弟,此番要去魔教拿个东西。
林偏幽知道了他们是谁,不禁微微勾起了唇角。马车外的青年医术精湛,武功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他也是文中的攻之一,排得上号的攻。
少女看见这抹笑,有些痴愣。却掩饰似的拿起了案上的吃食,开始投喂林偏幽。
林偏幽也不拒绝,只是唇角的弧度越发显眼了。
又行了一路,天色黑了。马车到了一个小镇客栈,叶行欲叫三间上房,叶桐却让她哥哥照看一下林偏幽,叶行无奈点点头,应了,和林偏幽住进了一间房里。
两人都想沐浴,便隔了个帘子,各自沐起浴来。
水汽蒸腾,叶行的手却顿着,他听着一帘之外的声响,滴答——哗啦——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痴茫。
沐浴完,林偏幽湿着头发跨出了浴桶。水色润在发上,偶尔顺着发丝滑下一滴。叶行说湿着头发不好,便主动拿了锦帕替林偏幽擦起头发来。
白色的锦帕,乌黑的发,叶行的手穿梭在其间,滑进去,滑出来,渐渐地竟是有些痴了。
林偏幽侧头看去,见此情景,将头发从叶行手里顺了出来,只道:“叶兄,已经快干了,睡吧。”
叶行回过神来,低低道了声好。
房间里有两张床,叶行不知怎的,觉得多一张床的房间,碍眼了许多。
翌日,天亮了。一行人又上了路。过了约莫三日,还未到魔教,竟是意外在客栈里碰到了魔教教主魏城。
魏城孤身一人,披头散发坐在大堂里,不上雅间,也不言语,只一壶一壶的喝着酒。叶行见了,预备过去直接交涉,拿回星门借出的宝物。
只是他还没到,就有一人坐到了魏城旁边。
那人眉眼生得清凉,眸子里却含了煞气。
那是许如凉。
林偏幽顿在原地,急忙转身往楼上走去。许如凉似有所感,也侧首望去。
背影里是及腰的乌发,和弱不禁风的步履。
许如凉回过了头,有些黯然。背影虽像,但偏幽却不是这样瘦弱的样子。但是——
许如凉倏然站了起来,拿起剑准备追上去。魏城放下酒盏,嗤笑了一声,道:“许如凉,你的心真的这么凉吗?在我身侧呆不到一刻就迫不及待地要走。”
许如凉蓦然顿住,抬眼再望的时候,那抹背影已经消失了。
第7章
人人都爱炮灰攻
许如凉颓然坐下,配剑落在桌上,砰地一声响。他抢过魏城手中的酒,仰倒了个干净。那模样不像是在喝,倒像是往自己空落落的身体里灌些东西,好让自己沉寂下来,落到实处。
魏城嘲讽似地勾起唇角,却也任他灌着。两人在大堂里一壶一壶地喝着酒,不交谈,不对视,只任由喉咙上下,酒水流淌。叶行见此,觉得不便打扰,便先行上楼了。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叶行直接推开门走进了屋。绕过屏风,只见一人面朝着墙侧躺在床上,头发歪歪扭扭滑过腰肢,黑得像是浸满了水,轻轻一摸,就能带出水珠儿来。
叶行情不自禁地走了上去,手指落在了发梢。
林偏幽没有睡,只是躺着想些事。他知道叶行进了屋,也懒得搭理。
叶行却得寸进尺,手指顺着发轻轻点在了林偏幽的腰肢上。腰肢塌下一个山谷,山谷后又是迭起的峰。叶行的手往下滑去,林偏幽按住了他。
“叶兄,你这是做什么?”
叶行被抓了包也不慌不忙,只道:“你是小倌,应该懂得这些。”
“叶兄不装正人君子了吗?”
“碍着妹妹,我不动手,可她眼下已经离开了。”
林偏幽侧过身,仰躺着望向叶行,“虽然你支开了她,但买下我的人是她,我的主人也是她。”
叶行轻轻笑了,随后翻身上床压住了林偏幽,“开口的是妹妹,但付钱的却是哥哥。”
林偏幽不再言语,只定定地看着叶行。
对视半晌,叶行无奈地笑了笑,从林偏幽身上起来了。
“偏幽,你是个还没开苞的清倌,我不想逼你。不过既然你已经被我买下了,便逃不了了。”
林偏幽有些困倦,没说什么,只是拉起被子,慢慢地睡了过去。
叶行仔细地掖了掖被角,便下了楼。大堂里只剩魏城一人,叶行踯躅片刻,还是上前交涉一番,拿回了星门秘宝。
翌日,叶行准备去贤玉庄到姨母家住上几日,叶桐想见表妹,叶行又揽了取回秘宝的职责,她就先去了。林偏幽跟着叶行下楼梯,瞥见魏城时怔了怔,但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魏城似有所感地回望过去,只见一人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段柔弱得很,难辨性别。叶行也看见了魏城,便带着林偏幽过去打了声招呼。
魏城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了林偏幽身上。叶行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介绍了起来。
“家中姬妾,难登大雅之堂。”
魏城察觉不妥,收回了目光,又跟叶行寒暄了几句。林偏幽站在一侧,偏头望向门口,正好看见一人提着包东西走了进来。
许如凉。
又是许如凉。
原主的记忆在林偏幽脑海里翻滚起来,他有些受不了,微微晃了晃。叶行察觉到,立马扶住了林偏幽,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偏幽摇了摇头,挣开了叶行的手。
许如凉手里提着的东西渗着血水,大堂里有人注意到,却也不以为奇。魏城望见许如凉,立马停了寒暄,急急迎了上去。
林偏幽扶着楼梯站着,看着眼前两人的亲密,心里涌起些许不甘。但这抹不甘轻飘飘的,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没了需要寒暄的人,叶行便拿起行囊,扶着林偏幽往外走去。路过二人身侧时,林偏幽脚步顿了顿,许如凉也侧首望了过来。叶行皱了皱眉,拉着林偏幽继续往前走,但许如凉拽住了林偏幽的衣袖。
“是偏幽吗?是偏幽吗?”许如凉怔怔问道。
叶行皱了皱眉,察觉到不对,一把扯过林偏幽抱在了怀里,道:“许少侠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我家中姬妾。”
许如凉却只望着林偏幽,继续说:“林偏幽,你还活着对不对?”
林偏幽不语,魏城的脸骤然失色。他拉过许如凉,低声劝解。叶行也抱着林偏幽往外走。
但许如凉却挣脱了魏城,一手扔掉人头,一手抽出剑赶上前去。
帷帽被挑飞,许如凉苍白了脸,怔在原地。
“偏幽……”
起风了,林偏幽的发丝飘到了脸上。他伸手拂开,风却再次吹了过来。发丝挡着了右眼的视线,他索性闭上了眼,任由风吹过来,又吹过去。
叶行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帷帽,仔细地替林偏幽戴了上去。正好了帷帽,他侧首看着许如凉,压抑着情绪道:“许少侠应该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从小倌馆里赎回来的当红头牌。有些不干净,但身子不错,做个妾婢也还差强人意。”
许如凉的脸陡然失色,白得不见一点儿气息,好似浑身血液都被抽了干净。他倒退几步,手中的剑也掉了下来。
叮泠一声,倒是比风声动听。
魏城赶上来,拉住许如凉往后退。许如凉怔愣着,被拖了个踉跄。
林偏幽叹了口气,摘下帷帽,对叶行道:“叶兄,我想和这位公子谈一谈。”
叶行脸色不虞,却没有阻拦。
林偏幽上前几步,蹲下来捡起了剑。许如凉挣开魏城,靠上前来。
林偏幽拿起剑,笑了。几人都愣在了原地。
“许如凉,如凉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沦落倌馆,现在却摆上这样一副神色来,给谁看呢?”
林偏幽低头轻拭剑刃,鲜血自指尖蓦然滚落。他笑了笑,抬起了头,剑尖直指许如凉。
“我救了你,却让我父亲、母亲、阿云、小知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替你挡了一刀,结果却是昏昏沉沉中被卖入了南风馆。你保不住活着的我,还要让死了的我在荒庙里腐烂生蛆。如凉哥哥,你有心吗?”
林偏幽问出来后,又止不住大笑起来。
“你哪有心,你脑子里只有你死去的家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有家人的,我曾经也有一个家!”
“我林氏商贾,虽偏安一隅,子孙不旺,但人人富贵,怡然自在。若不是当初我犯错将你救回,昔日林氏,依旧逍遥。”
场面瞬间寂静,只有林偏幽的笑声混着风声吱嘎响。片刻后,他抬头望了望天,风起云涌,乌云密布,是下雨的征兆。林偏幽蓦然止住了笑,一指一指松开了剑。
叮泠一声后,他转身而去。风声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句话还在幽幽回荡。
“许如凉,不求你心怀愧意,只求你自此以后,离我远些。”
第8章
人人都爱炮灰攻
云集雨落,叶行看着林偏幽的背影,微垂眼睫,跟了上去。
许如凉面无血色,怔愣良久后半跪下来,拾起了剑。
剑光映出他发红的眼和漫天的雨。终究是回不去了。
当年山中寻泉,溪畔谈笑,一步步走上来的路,又一步步退了回去。
那人曾经灌他酒,曾在夜色里指着月亮问,你爱不爱她?
如果月亮隔得那么远,你仍然爱,那么我离你这么近,这么这么近,你为什么就不肯爱我呢?
亲疏兄弟,爱恨情人,我呢?是你许如凉的什么?一个人,一抹影子,一抔微不足道的尘土?
许如凉不记得他怎么回答的了,他只知道那人落了泪,泪珠衬着月光,月光里夜色幽幽远。
后来呢……
后来天亮了。
·
江湖里最近出了件大事,茶馆酒楼里到处传着消息。听说是当初被一夜灭门的许如凉许少侠找出了凶手。原来那凶手竟是原许家家主的故交,因那许家藏着的秘籍而动了杀心。之后许如凉与那人决战,凶手亡而许重伤。
茶馆里的人有的唾沫横飞,满脸激动;有的摇头晃脑,似在叹气;又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那说话的人顿了顿,脸色奇异,半晌才接着往下说。
说是那魔教教主插手进来,灭了凶手势力,清理了后续。至于那许少侠,怕是早已魂归天外。
林偏幽听见此言,手里的茶盏晃了晃。他往杯中看去,茶叶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落下去了。
叶行见此伸手握住了林偏幽,轻声道:“这凶手应该和杀害你父母的是同一人,既然如此,那你的仇也算是得报了。”
林偏幽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有风吹过来,头上帽檐的黑纱晃起。林偏幽透过扬起的黑纱望去,只见窗外的黄叶洋洋洒洒地落着。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
后来再见到魏城的时候,魏城竟已白了发。
魔教教主领着他往山上走。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小白花,有的随风摇,有的随风落。
有一片飘下来,落在了林偏幽的右眼上。
魏城见此,微微愣了神。
良久,他轻轻笑了起来,有些甜蜜。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如凉的时候,他还小,个头还没有石狮子高。那时候他来我家里做客,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后山。”
“后山上也像这样,长满了白花。他说他喜欢这些花,所以有一次我就摘了一大抔花送给他。他高兴得把头凑近花里,再仰起头的时候,脸上就沾满花瓣了。”
“我记得有一片花瓣遮住了他眼角的那颗小痣,还有一片被他含在了嘴里……”
两人又爬了一路,到了凉亭,魏城说休息会再继续,二人就坐了下来。
“林公子,你离开了叶行,以后准备去哪儿?”
林偏幽笑了笑,侧首望向来时的路。
路上一片白雾顿起,又被风吹向了南边。
“南边,”林偏幽说,“我回南边的家去。”
魏城微微颔首,道了声也好。
二人又交谈片刻,歇息半晌后,才继续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顶,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朦胧细碎的雾笼罩着。
魏城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到了块石碑前才停了脚步。
林偏幽跟在后面,看着魏城抽出锦帕,仔仔细细地擦起石碑来。
雾气化成水,沿着石碑一滴滴滑落。
林偏幽再望去的时候,碑上的字已经清晰了许多。
他蹲下来,直直地往前望去。石碑很简洁,只有五个字深深地印刻着。
许如凉之墓。
上面写着,许如凉之墓。
第9章
养废
高三A班在上体育课,林偏幽却坐在教室外临阳台那一方的窗台上。他屁股下垫着宽大的校服外套,两条腿悬了空晃来晃去。
有些热了,林偏幽抬起头望了望天,下午时刻,太阳正悬空,烧得厉害。
林偏幽穿着常服,上身是透了点米色的白衬衣,下身是两管黑裤子。脚腕穿过裤子透出来,被光照成了有些微透明的红润。他把手撑在窗台上,背向后靠着,头微微仰起。从眉骨到鼻梁沿着下颏滑下来,一溜溜的水光潋滟。唇很红,眸色却淡淡的,是墨沾了水雾,三分缥缈,七分淹润。他的眸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林偏幽身上,润着股令人不安的美,似鲛。
“叮铃铃铃——”
校园里骤然垂下一串串金铃铛,有那么一瞬间,把知了呜呜微呜呜微的声音都遮了个干净。
下课了,林偏幽从窗台上跳下来,拿起校服进了教室。
教室里没有人,却一点也不空荡,黄杏叶色的桌子密密麻麻地挤着,书本一摞摞地叠着,教室前边的旮沓里摆了个饮水机,水龙头不好使了,总有透明水珠滴滴答答流下来。
林偏幽走几步右转再右转走到了位置上。这是个临窗的位置,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窗往外看,能看见阳台走廊上摆着的盆栽的顶端的绿枝叶。再看远点,就是天空了。
夏天的天空是很美的,特别是傍晚时分。从远处的红黄过渡到近一点的灰蓝再到头顶的深蓝,氤氲的云与光,很有一番流动的温柔。
教室里一个接一个挤进了人,之后一群接一群走了进来。没多久上课铃响了,教室又成了大家的教室。
夜晚,知了呜呜微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不过好在没几分钟就放了学。林偏幽停在位置上,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抽出背包往外走。
阔别已久的现代世界,有些陌生,不过也还好。原主父亲早死,有个妈妈。前不久原主他妈关窗关门开煤气,抱着被自己喂了安眠药的原主一起死了。林偏幽醒来的时候在医院,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原主的哥哥。
原主的哥哥林青梧,被买来的孩子,比原主大了五岁,快大学毕业了。林家父母结婚很多年都没有孩子,就动了个歪脑筋,从乡里的穷人家手里买了一个。虽然几年后有了林偏幽,但也没怎么苛待林青梧。林青梧被转手几次,最后才来到林家,所以隐隐约约间知道自己并非林家亲生子。
后来原主父亲死了,母亲得了抑郁症,熬了十年熬不下去,索性抱着孩子一起死了。林青梧知道后急忙从外地大学赶回来,但养母已经离世,只留下了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