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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偏幽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家,正准备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林青梧站在门口,接过书包,问:“今天怎么样?功课赶得走吗?”

    林偏幽换了双拖鞋,点了点头,说了声还成。

    林青梧又说:“水放好了,去洗个澡。”

    林偏幽嗯了一声,准备去拿睡衣。

    林青梧说:“去吧,睡衣我放在架子上了。”

    林偏幽回了声好,进了浴室。换上睡衣,吹干头发,林偏幽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两人躺在床上,肩挨着肩。

    过了很久,林青梧突然侧身抱住了林偏幽,说:“小幽,我亲生父母找到我了,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林偏幽没答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林青梧蹭了蹭林偏幽的额头,见他依旧没反应,轻轻地叹了声气。那声气绵长而幽远,慢慢地又急促起来。

    如果吻上他的唇,会很润。如果往里探进去,会很湿。

    林青梧有些魔怔似的想着,像是被魇住了。不过他终究还是没俯下身去亲吻,养父母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还举着张大旗,旗帜上写着两个字——背德。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林偏幽上了大学,林青梧毕业了。期间最大的变化就是换了房子。李家找到了唯一的孩子,亲人团聚,把林偏幽也捎了进去。

    一切都很顺利地前进着,直到有男生试图猥亵林偏幽。事情闹得很大,一些图片在网络上流传开来。没有露出私密部位,但大张着腿的模样很明显。

    男生最后被整得很惨,家里破了产,自己也因为其他事进了监狱。网络上的图片被一删再删,但挡不住一些人早已下载保存。林偏幽就此退了学。

    但事情显然没有这么了了。李家势大,但势大的不止李姓一家。在原本的世界里,林青梧是先苦逼后人生赢家的受,配对的攻自然是最厉害的。但林偏幽没有死,有些事就被不可避免地改变了。

    林青梧的眼神越来越明显,连李家父母都看了出来。但试图靠近林偏幽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家里权势大,难阻挡。林青梧越来越压抑不住情绪,李家父母看在眼里,索性把林青梧和林偏幽一起送出了国。国外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在原世界里,正是攻受不断加深感情的时间。

    五年后,两人回国,林青梧不过而立之年,已是知名的跨国公司CEO。原世界的人生赢家路线换了个设定方式依旧成了。而林偏幽,则被林青梧有意无意地养成了个废物。

    然而林偏幽并不在意。活了那么多世,惫懒的情绪占了上风,既然有个人有意让他什么都不做,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林偏幽还躺在床上。最近些日子,他只觉身体越来越软,浑身提不起劲儿,可能是要离开了吧。毕竟是偷来的日子,长久不了。

    林偏幽摇了摇头,决定打起精神再看一眼现代世界。穿好衣服,拿起手机钱包出了门。

    深秋冷,也不是假期,游乐场人不是很多。林偏幽见此松了口气。

    他穿着米咖色毛衣,围了条围巾,头发有些长了,风一吹能遮住眼睛。好久没出门,原来气温降得这么厉害,他觉得有些冷,但也还好,那冷不是很明显,只是窸窸窣窣地浸着。

    等了一小会儿,林偏幽成功坐在了大摆锤上。启动之后,旋转上下,强烈的失重感闯入身体。旋在最高点的时候,林偏幽失神地望着天空,不是蔚蓝色,是迷人的灰蓝。

    从摆锤上下来的时候,林偏幽有点腿软。歇了会儿,准备去玩激流勇进,没成想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来得很急,林偏幽猝不及防湿了头发。

    他长得像鲛,在雨中更像了。有人偷偷拍了照、录了像,传到了网上。林偏幽没有注意,只是伸出了手,雨水打在手心,又淅淅沥沥地滑落了。

    后来林青梧急急忙忙地赶来,把林偏幽运回了家。

    浴室里,林青梧揉搓着林偏幽的发丝,说以后不要再单独出去了,外面很危险。

    林偏幽垂下眼睫,轻轻笑了,说了声好。

    林青梧又说小幽不要忘了大学的事,外面的人全都是坏人。

    林偏幽依旧说好。

    林青梧这才放了心,细细地揉起每一寸肌肤来。

    洗完了,林青梧把林偏幽抱去了床上,又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

    照片上的人很美,眼睛闭着,大腿张着,除了内裤身无一物。继续往下翻,又一张照片,上面的人躺在浴缸里,两条腿搭在浴缸上,浑身无力的样子。

    林青梧说这些照片拍得不够好看,那男生不应该只是坐牢,应该被枪毙。林青梧说小幽我们来重新拍些照片好不好,绝对比这个更美。

    但是林偏幽没有说话,他睡着了。

    林青梧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说小幽我教你一个新的运动方式好不好,很舒服的。他说小幽你喜不喜欢我,喜欢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些秘密好不好。他说小幽,其实当初我知道那男生准备干些什么的,我只是在等,等他拍了照片就闯进去救你。他说小幽,你知不知道,你退学了我真的很开心。他说小幽,做我的笼中鸟好不好,做我的金丝雀好不好。

    他说小幽,我真的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但是林偏幽没有回话,毕竟他睡着了。

    一个睡着的人,是回不了话的。

    第10章

    山神

    他最爱悲剧

    惨白的幽暗的凄凉的鬼魂

    有一抹红唇

    是蓝黑的衣裳

    披在死人的骨架上

    不能叫她无端端流泪

    ·

    深山里,大鹿告诉小鹿,不要走出深山,不然会发生可怕的事。

    小鹿问什么是可怕的事。

    大鹿摇了摇头,没回答。

    大鹿也不知道。

    后来大鹿死了,深山里只剩了小鹿。

    它成了新的山神。

    ·

    深山脚下有小镇,小镇里有人家。有家穷得叮当响,要卖小女孩。

    女孩哥哥不愿意,拿了两个馍馍去深山。

    他要去找山神。

    山神没找到,山里下了雪,雪越积越深,小男孩被淹没。

    小鹿跑出来,刨开了雪堆,背着小男孩,往山下走去。

    大鹿说不要出深山,不然会发生可怕的事。

    小鹿在山腰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出去。

    到了山脚,它回头再看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连同脚印与深山,一起消散。

    ·

    小鹿倏然昏了过去。背上的男孩却慢慢醒了过来。

    他趴在一头鹿身上。

    那鹿浑身雪白,只额上印一朵梅花。

    那鹿有漂亮的角,似冰如雪。

    ·

    男孩家人寻了来,拖着鹿一起回了家。

    小女孩不用被卖了,卖掉那头鹿的钱,够他们全家度过很多个冬天。

    ·

    那头鹿形貌不寻常,买的人送给了小官,小官送给了大官,大官献给了皇帝。

    林偏幽醒来的时候,只见眼前银色的牢笼,以及更远处围坐着的人。

    有人说,天降神鹿,是吉相。

    有人说,陛下圣明,万万岁。

    ·

    神鹿自此居于宫廷,伺候神鹿者,百余人。

    ·

    有一天,月圆,月光很亮。所有人都睡了。

    神鹿从草丛里站起,慢慢地幻化了形。

    银发及踝,浑身雪白,只眉间一朵红梅。

    小鹿变成了人。

    ·

    深山脚下的小男孩最近一直不开心。

    他卖掉了救他的鹿。

    得了很多钱。

    但是他不开心。

    他也走到山脚下,想往山上去。但到处是白雾,看不见去路。

    他回头往返,用小孩子无端的稚嫩口吻,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气没叹太久,小男孩撞到了人。

    那人的银发在脚踝边散来散去。

    他没穿鞋。

    小男孩有些发楞,好半晌才抬起头。

    那人眉间有一朵红梅,小男孩看得怔住了。

    偏幽牵起小男孩的手,一言不发地领着他往前走。

    白雾一点点散开,原来的山竟已成了平地。

    小男孩微微张开嘴,开始挣扎。

    偏幽蹲下来,直视着小男孩。

    “死者归了位,深山才会重现。既然你应该死在深山里,就应当回到深山去。”

    小男孩不愿意,他还小,不想死。

    偏幽却拧着小男孩,不让他离开。

    “别害怕,你不会死的。需要死的只有一个,你不愿,就让我去。”

    小男孩有些发怔,他想起了被卖掉的那头鹿。

    “你是山神吗?”

    “很快就不是了。”

    小男孩不再挣扎,随着偏幽一直往前走。

    下雪了,雪越积越深。小男孩走着走着,像以往一样再次被掩埋。

    偏幽刨开雪,把小男孩抱出来,自己进了雪堆。

    雪越下越大,小男孩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鹿。

    而那雪堆里,埋着自己的尸骨。

    小男孩回头看,只见漫天大雪与参天的树。

    没有生灵,没有烟火。

    万径人踪灭。

    他成了新的山神。

    第11章

    清欢

    参廖泉的泉水甘甜清凉,夏天饮上一口,浑身舒畅。林偏幽的随从力肃拿出两个大水囊,都装满了,才满意地收回。一个水囊用来喝,一个拿回去烹茶。林偏幽见此笑了笑,暗道力肃懂他心。

    上个世界,神鹿是皇子夺嫡诡计的一环,用来栽赃陷害打压对手。这个世界,他是没什么作用的背景板,在文中只略略提到一句。这样一来,林偏幽倒是自在不少。

    沿着泉水上,看到间石室。走进去看,里面只有几张看起来承不了重的桌椅板凳。墙角生着蜘蛛网,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有仆从问要不要打扫一番,当作对参廖禅师的尊敬。

    林偏幽笑着摇了摇头,在地上踩出个脚印来。和力肃的比了比,不及他长。因此笑道:“这一年一年的灰尘,也是一年一年的光阴。用时光作祭,再好不过。而今我们又在时光里踏上了几个脚印,是表达我们难忘禅师的真心也。”

    石室外突然传出阵笑声,林偏幽一听这笑声的奇形怪状样,就知道是谁来了。安国公世子胥右在石室门口站定,笑道:“巧舌如簧,强词夺理,分明是你不愿操劳。”

    “哪里哪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满室尘埃,正合了此理。”

    胥右闻言没绷住,又笑了一阵子后才说自己知道偏幽行迹后便赶了来。林偏幽笑笑,点头说山下小镇里有家店做红烧肉做得特别好吃,肥而不腻,溜光水滑,咬上一口,滋滋作响地嫩糯香。

    胥右本想立即就去,但看到林偏幽肥嘟嘟的样子有些踯躅。

    “偏幽啊,你娘好歹是当年的京都第一美人,你要不少吃点?”

    林偏幽闻言脸有些僵,没错,他现在是一个十三岁的小胖墩。原主喜欢吃,还一吃就胖,还不喜欢运动。父母去世后,叔婶当家,明面上口头说说他,背地里恨不得他吃成个猪样。

    前些日子,林偏幽才穿来的时候,走几步都要喘十下,锻炼几天没得作用,索性到处爬山游逛,靠走路强健下身体。毕竟不久后,他家就要被抄,叔婶被斩首,其余的当奴婢的当奴婢,流放的流放。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林偏幽也没得闲逛的心了,直接拉着胥右,带着随从们下山吃红烧肉。

    咬上一口,油水迸裂在嘴中,又嚼上几次,香嫩顿时直达脑海。一行人吃得尽兴,回家途中慢慢散起步闲聊起来。

    “今天真开心啊,偏幽。虽然你长得胖,不符合现在的审美,但是你在兄弟我眼里,是顶帅顶帅的。”

    林偏幽扯了下嘴皮,回道:“今天真开心啊,胥右。虽然你长得矮,不符合女孩们心目中的要求,但是你在兄弟我眼里,是顶好顶好的。”

    随从力肃在后面听了有些好笑,暗道两人是半斤八两。他欠林偏幽父亲一条命,为报救命之恩一直跟着林偏幽,日子久了,倒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挺不错。

    一行人到处晃悠,月光洒下来了才各自归了家。林偏幽走在庭院里,见到月光下竹影轻颤,不由得想起苏子瞻的夜游。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如此一想,又馋起来。跟东坡先生相关的美食可多了去了。东坡肉、东坡鱼、琵琶虾……随意吃上几份,人生都满足了。可谓是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回到小院,睡一觉又到天明。洗漱完毕,趁着还没被流放的日子,林偏幽拉着一大队人到处吃吃喝喝,好不快哉。

    过了些日子,林偏幽摸摸肚子,见那里又起一圈肉,微微沉默了一下,决定今晚不吃肉,吃豆腐鱼。

    饭菜备好了,林偏幽拿起筷子准备开吃,门外突然涌来一大批官兵,进来就抓人。林偏幽叹了一口气,觉得不能浪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嗯,味道着实好。

    于是官兵进来的时候,一行人大眼对小眼。林偏幽笑了笑,说:“要不要来一著,很好吃。”

    官兵的眼皮动了动,显然认定这前将军的嫡子是个奇葩。挥挥手,一行人作势要抓。

    林偏幽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虽然肉疼这条不得善终的鱼,但还是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走吧。”

    领头的睁大左眼,眯起右眼,看起来有些好笑。林偏幽定住嘴皮,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可惜门槛太高,差点摔了一跟头。

    形势陡转,从吃美味喝好茶到吃喝难入口,也不过一个监狱的距离。林偏幽的锦衣华服被扒,换上一身囚犯专属白麻衣。好在监狱里还算干净,躺了几天虽然没吃什么,倒也不算太难受。

    过了两个多月,罪名是贪污又通敌的叔婶被午门斩首,其余的人皇帝开恩流放作罢。在监狱里呆了三个月的林偏幽再出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从胖嘟嘟摇身一变成微胖,原来看不清的五官渐渐明了,现出了几分他母亲的风采。

    所以胥右送行的时候,还有些没认出来。世子帮着他打点了一下,让偏幽在狱中的日子不算太难过。林偏幽为此道了谢,两人又双眼对视良久,一切尽在眼中,要不是狱卒不耐烦推嚷林偏幽几下,说不定两人一眼万年,地老天荒。

    胥右又给了狱卒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帮忙照顾下。吃人嘴软,又是世子爷给的,所以狱卒们倒也没拿鞭子招呼林偏幽。

    但是流放路漫漫,虽然有力肃跟着,但众人手绑着手,也照顾不过来。林偏幽叔婶有一儿一女,女儿进宫作婢,儿子被绑在最后头。林偏幽看着小少爷眼眶虽红,但目光坚定,周身光环围绕,暗道不愧是将来的坚强受,能引得众多人为之沉沦。

    至于林偏幽,自然是死在了这场流放途中。想到自己的结局是走死,林偏幽有些惆怅。才走了几个小时,他的脚上就起了不少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好在很快就到了晚上,犯人们都停了下来。

    走走走,停,走走走走,停,走走走走走走走,停。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林偏幽俨然是个大美人了,比他的母亲还美上几分,让人见之生怜。

    狱卒看到小美人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有些惆怅的样子,没忍住跑过去问,是不是渴了饿了累了。林偏幽摇摇头,说自己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是真的忍不了了,吃不好,可以,喝不够,也行,但没得衣服换是什么道理。

    狱卒见小美人眼中笼着层水珠子,有些心疼,咬了咬牙,让全队人坐下休息。自己拿着衣服带小美人洗澡去了。

    狱卒知山辨水,没一会儿就找到潭温泉。说这里没有卖衣服的地方,只好委屈他先穿自己的。

    林偏幽道了谢,迫不及待窜入了温泉。人生啊,这才是人生啊。

    洗完澡再出来的林偏幽,俨然一条好汉。头发丝滴滴答答,小脸蛋红红嫩嫩。走进囚犯堆里,连囚犯都看不过去,拜托狱卒再买匹马,让林偏幽不要再走了。

    这一刻,林偏幽突然意识到,原来大家都是好人呐。舍己为人,全力帮助,他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推脱几番,推脱不过,也就罢了。

    没想到第二天才骑上马,就有一群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没命的山贼跑下来,杀人招奴隶。狱卒死光,囚犯上山去盖房子,唯独林偏幽被山大王看上,要他做第十八房小妾。

    洞房当天,深藏不露的力肃救出林偏幽后放了把火,趁乱带着他下了山,自此脱身逍遥起来。

    很久很久以后,胥右与林偏幽再次重逢。那个时候时光翩跹不回,胥右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林偏幽也不再是当初的可爱小胖墩。

    交谈一番,胥右叹了口气,说如今的朝廷一片混乱,全都是为了争夺你那个弟弟。什么匈奴王要来插一脚,皇帝丞相将军也不落其后,他看不惯这些,就辞官归隐了。

    林偏幽但笑不语。

    胥右说着说着抬起眼打量了下林偏幽,有些奇怪地道:“其实我觉得你比你那弟弟美多了,如果是你掀起这些风风雨雨,我倒不奇怪。”

    林偏幽咳了咳,石桌下的脚抬起来又猛地踩下去,接着皮笑肉不笑来一句:“是吗?”

    胥右连连呼痛,直唤道:“不是,不是。”

    林偏幽跟着力肃学武多年,这一脚用了几分内力,确实能让人痛上好几个时辰。

    收了脚,林偏幽举起茶盏轻抿一口,听到脚步声后微微笑了笑,道:“是力肃回来了,你今天有口福了。”

    力肃跟胥右打了声招呼,而后提起鱼肉蔬菜进了山间小屋。

    胥右忙问:“力肃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林偏幽偏头一望,屋子里力肃早已忙活起来。回过头,看着胥右好奇的脸,林偏幽笑了笑,只道了一句:“不告诉你。”

    后来三人一起游逛,湖间饮酒作诗,山间烤肉畅谈。就这样慢慢悠悠,慢慢悠悠,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把这一片天地,欣赏了个十足十。

    第12章

    重返豪门

    小城市里的街道很窄,车挤车,人挤车,又下着雨,到处都是伞,憋得人喘不过气。公交车里挤麻花似的挤了一串人,雨天特有的湿腻腻的滑腻恶心感在这串人之间钻来钻去,直钻到了李卿幼的脑子里。

    他手里捧着把满天星,花了他三块钱买的那么一小束。黄黄的点点一颗又一颗,凑进去闻却没什么香味。星星是没有味道的,他想。

    他长着张鹅蛋脸,嘴唇是朱砂混了柑橘,眼和眉毛都很纤长,鼻子不高不低恰恰好。这张脸是很美的,继承了他母亲的优点,是古典式的柔弱,又让人想到日本上了妆的白脸艺伎。淡淡的,仿若不留痕迹,看上两眼,又觉有些突兀。倒也不完全是凄艳,只是整张脸没什么生气,看着诡秘得让人心慌。

    公交车到了站,李卿幼架着他寥寥几根线条的脸,往车门涌去。人很多,有人趁乱摸了他一把。但他回不了头,被人挤着下了车。

    他的满天星也被挤散了。那些黄点点粘在了别人的鞋上。

    他家是租的房子,几十平方,背光,潮湿,阴冷,像蛇窟。从卿幼记事起,就一直是这个房子。他的母亲早早地就死了,被磨死的。

    卿幼很美,他妈自然也是很美的。但卿幼的爸爸也很漂亮,是的,漂亮。富家女十八岁那年和收养的弟弟尝了禁果,一击即中,有了孩子,随后被赶了出来。李家关系复杂孩子多,富家女的父母早就死了,没人护着。做出这种事的败了伦理,留不得。

    两人没有钱,但李家惦记他们的人多。后来卿幼妈妈要生的时候,发现卿幼他爸被人压在床上呻吟,淫乱不知耻。当天晚上,生下卿幼就血崩离世了。

    卿幼站在楼梯口,看着自己的脚,想着先踏左还是先踏右。班上有同学说他爸是个卖屁股的,他也是,卿幼想了想,觉得没关系。他跳了一步,两只脚一起上了前。

    阴天,很凉,楼道里不透光。卿幼打开门,开了灯,才感受到些微光亮。

    灯泡白得厉害,光也是,只有地上东倒西歪的玻璃瓶幽幽绿。沙发垫子上的酒液湿了干,干了湿,黏了层米糊似的,一日一日地溃烂着。

    收拾了地上的酒瓶子,卿幼去厨房做了点饭。做好端桌上了,才去摇醒那个烂醉的人。

    沙发上的人昏昏沉沉地醒来,头很疼,胃在烧,将死未死,只是身体换了芯子。

    混乱了会儿,林偏幽慢慢睁开眼,记忆如电影一幕幕上演,结尾是一地的酒瓶酒液酒渣滓。与此同时,情节一溜而过,他明白自己又换了世界。

    而他的角色是主角的炮灰假爹。

    炮灰爹在家醉死后没多久,没几年好活的李家老太太不知咋的,突然从脑子里的犄角旮旯处想起了自己还有个曾孙子,吩咐人找到后就接回了家。李卿幼重返名门,再次出场时已是八年后。

    而这八年足够他颠倒自己的人生。当年的事件,亲生的父亲,财产,阴谋,一切的一切在他面前展开。从迷雾重重到天光破晓,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世界于他,一片片崩塌又一层层重建。

    一切事故的主导者,悲剧的缔造者,变态的恶人,他的亲生父亲,在弥留之际仰躺在床上,狰狞狂笑。

    这个李氏豪门嫡系之一的女婿,大声述说着他的发家史,述说着自己的手穿过人心时的痛快,述说着当年的那对丧父丧母的姐弟身体的柔软度。

    李卿幼想起了推开门后血崩的母亲,想起了酒醉里身亡的父亲,蓦然笑了。

    床上的人仍旧述说着,述到最后不甘心,指着李卿幼大骂起来。他痛恨自己接回李卿幼,也痛恨天道不公。他架空李氏,拥有无上权势,最后却无儿无子。如果当初他的情妇们有点儿用,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而这孽种,也只能在阴沟里腐烂死去。

    卿幼欣赏着这垂死的挣扎。肮脏生命的最后,是一只滚着粪球的蜣螂,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张声势,浩浩荡荡。

    听得倦了,他拿起针筒,往那人身体里又加了一味药。

    翌日,豪门女婿与小野模激战身亡的消息四散开来。卿幼孤坐在李氏大宅里,看着天从黑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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