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双碧绿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憎恶恐惧和排斥，充斥着无数恶意的情感，唯独没有一丝的善意。德伦特看到熊停下脚步，自认为扔出去的石头让熊感到忌惮，慌忙又从旁边捡了更多的石头，一块又一块朝着两头熊丢砸而去！
一直以来遭受过同类的直白的杀意，哪怕是凯撒也仅仅只是忠于本能想杀掉他们。
乍一对上这样纯粹的憎恨和恶意，鱼骨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挨了好几下石头砸。
鲑鱼猛地撞开他，充斥着凶光的眼神落在还在不断寻找石头朝这边丢过来的人类身上。
他们救了他，没指望受到什么感激，但无端遭受攻击也太过分了些。
她回头低声问：
“砸到哪儿了，疼不疼？”
鱼骨才回过神，混乱的眼神看了对面的人类一眼，匆匆道：
“他没什么力气，砸在身上没多少感觉。”
鲑鱼眼神和缓了一些，再看向对面的人类时，俨然已经带着杀意。
这个人类无论怎么看浑身都透露着脆弱，那柔软的皮肤仿佛只要轻轻一咬就能被穿透！
这样瘦弱的存在，却对着她的弟弟无限释放着恶意。
……甚至就在他们救了他之后。
鱼骨怔愣地看着鲑鱼，恍惚间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果宓的影子。
是果宓和凯撒对峙时的影子。
他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向成年蜕变了。
而对面的德伦特，直到看到其中一头熊眼里凶意时，心里的那股怪异感才彻底消失。
是的，怪异感。
从醒来看到这两头熊睡在他旁边，以及刚才靠近他的那头熊眼里的懵懂都让他感觉到违和。
直到现在，看见对面这头小崽子凶相毕露的模样，他那颗晃动的心才安定下来。
这才是熊的样子，这才是这群畜生该有的眼神。
德伦特在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伸手摸了摸腰间，又摸了个空，只能将手伸向靴子。
好在那里的匕首没有丢失。
他将锋利的三棱匕首抽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在手里，这是他唯一能够用来防身的东西了。
虽然是两头熊，但都是没长大的小崽子，如果直接把刀刺进脖颈的话，两只都杀掉也不是没可能……
德伦特在心里飞速思量着，旁边突然一阵草叶晃动，他迅速回头，然后猛然睁大了眼睛：
草丛里钻出了一头体型硕大的成年熊。
皮毛厚实，四肢粗壮，锋利的爪子藏在毛发中，身体像小山一样！
如果说刚刚德伦特还在思考到底要怎么把小熊杀了的话，现在他已经放弃思考了。
这么大的一头熊，想要靠匕首逃生，简直是痴心妄想。
果宓钻出草叶，看到眼前的一幕动作一顿，随后便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苏醒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三棱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才如梦初醒。
看着男人手忙脚乱捡起匕首，果宓心里暗叹一口气，缓缓朝着他走去。
没有枪就等于失去了所有底气，德伦特看着走过来的这头巨熊，手里的匕首仿佛重逾千斤，连抬起来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眼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野兽越走越近，他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头，血沫子顺着嘴角渗出，强打着精神准备做最后殊死一搏时，却看见那头熊在距离自己大概两米的地方停下来了
德伦特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看着眼前的熊低下头张开嘴，一道银光从它口中落下。
额角的汗珠滑到了眼睛里，他抬手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在那一片花白的视线中，认出了那是什么。
他的怀表。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做梦一般，突然冒出来的熊仅仅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转身重新钻入了草丛。
那两头熊崽子看了看他，也跟着钻进了草丛。
三头熊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德伦特怔怔看着不远处的怀表，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没有一点力气，直直跪倒在地上！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就这么跪着，一点一点爬到怀表前，伸手将怀表紧紧握在手里。
食指轻轻一按，翻盖应声而开，望着那张稚嫩的脸，仿佛从梦境又回到了现实。
德伦特将怀表放在嘴边用力亲吻着，眼角灼热的泪水划过面颊，他突然抬起手，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
【第113章
人类】
果宓带着小熊一路向前走，男人连同那片草丛被远远甩在身后。
鱼骨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里那抹苍翠越缩越小，逐渐变得模糊，男人的影子更是早已看不清楚。
“鱼骨。”耳边突然响起鲑鱼的低唤。
鱼骨回头，看见鲑鱼停在原地等他，见他回头，低低地叫了一声：
“走吧。”
鱼骨又看了一眼马上就要看不见的草丛，低下头匆匆跟上了果宓和姐姐的脚步。
果宓带着小熊又经过了很多的低水洼，花开的很绚烂，出现在视野里的小虫也越来越多，期间不乏漂亮的小昆虫。
但最多的还是讨厌的蚊虫。
即使到了这里，蚊子的种类依旧丰富，它们可以突破厚重的皮毛继续骚扰果宓和小熊。
到现在为止，果宓甚至可以通过身上传来的痒意分辨到底是什么蚊子咬的她，这是被迫学会的知识。
也是少数的果宓不想学会的知识之一。
有水的地方蚊虫就会大量繁殖，积聚已久的死水容易发臭更是蚊虫的温床，穿过水洼的时候，密密麻麻的蚊子盘旋在空中，形成几个巨大的虫团。
小小的蚊鸣声也能变得震耳欲聋，当然也不排除果宓的心理因素。
总之当她看在眼前被蚊虫占据染得像笼罩了一层黑雾的天空时，头皮凉四肢发麻。
她站在水边望而却步，蚊虫看到她却是如饥似渴。
庞大的体型在此时此刻没了震慑力，反而更像是一盘极具诱惑的美餐。
看着朝自己涌来的蚊潮，果宓只觉得自己吸一口气鼻腔里都会涌进无数的蚊子。
事到如今再退缩也已经来不及了，果宓已经闭起了双眼，嘱咐两只小熊像自己一样埋下头尽量护住自己的鼻子，闷头撞进了汹涌的蚊群！
两只小熊闷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踏着飞溅的水花，在蚊群里穿梭着。
果宓即使紧闭眼睛，也依旧能感到有不少蚊虫砸在她的眼皮和鼻头上，脚步不由加快。
她不忘回头招呼两只小熊，小家伙跑不了她这么快，小爪子都快划出残影了。
狂奔数百米，终于冲出了水洼。
还不到松气的时候，果宓就带着小熊一路向前跑，直到看不清身后发黑的蚊团才逐渐减缓速度。
最后找了一个看起来很干燥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痒意，果宓无奈地叹气，抬起爪子挠遍了身上所有能挠的地方，有一种痛并爽的感觉。
只是一旦停下来，那种难耐的痒又会笼罩全身。
她挠了一阵索性直接在地上打滚，背部摩擦着地面，嘴巴里直哼哼。
小熊也被叮咬，鱼骨学着果宓的样子在地上滚动着。
他年纪小力量感不强，再加上没有经验，滚起来事倍功半，痒没止住，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转过头来却发现鲑鱼一动不动坐在原地，低垂着头沉思的模样，只有痒得受不了了才会抬起爪子挠两下。
鱼骨眨眨眼，凑过去小心翼翼问：
“鲑鱼，你怎么啦？”
鲑鱼抬眼看他，目光中带着郁郁沉色，她把鱼骨看了又看，问他：
“鱼骨，你真的哪都不疼吗？”
鱼骨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人类用石头砸他的事，憨笑了两声：
“你别担心我啦，他又没什么力气，石头砸在我身上被毛一挡就没什么感觉了。”
见他毫无芥蒂的样子，鲑鱼怔忪一瞬，突然有几分异样。
鱼骨性格比她敏感的多，而且被那个人类攻击的也是他，连他都不在意，自己一直记恨是不是也不对？
果宓在地上摩擦着痒意，注意力却全都在两只小熊身上，听到他们的谈话，不动声色地看了鲑鱼一眼。
在看到小家伙脸上的纠结复杂时，突然问道：
“鲑鱼，你对人类有什么看法？”
鲑鱼看了看鱼骨，有些犹豫，刚要张嘴果宓又加了一句：
“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说就好了，不用在意其它。”
此话一出，鲑鱼立刻斩钉截铁地道：
“我讨厌他们。”
鱼骨耳朵动了动：
“他们？”
鲑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误，连忙更正：
“我讨厌那个人类，我们明明救了他，结果他对我们一点善意都没有！”
果宓想了想，问鲑鱼：
“鲑鱼，如果一头公熊出现在你们面前，凯撒突然满身攻击意图的也出现在你们身边，你们会选择奔向他吗？”
话刚说完，鲑鱼立刻道：
“我会逃跑。”
果宓眼神看向鱼骨，小家伙也给出了和鲑鱼一样的答案：
“我会用我最快的速度逃跑！”
果宓笑了笑，两只小熊很聪明，不用她继续说就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遇见比自己强大的陌生存在，无论是谁，如果有足够的生存常识，出于自保最开始一定是以恶意去揣测对方的。
鲑鱼又补充了一句：
“可是凯撒是充满攻击意图，我们从来没有对他对他有什么攻击行为，我们还给他保暖！”
果宓悠悠道：
“可是有的小熊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吃了他。”
鲑鱼瞬间没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
“对不起，是我太小心眼了。”
果宓正色道：
“不，我跟你们说这个的原因不是为了让你打消对人类的不满，我真的想让你们学习的，恰好就是那个人类的做法。”
两只小熊顿时用错愕的眼神看着果宓。
果宓很快就为他们解了惑：
“在你们的认知里，熊最大的天敌是不是自己的同类。”
鲑鱼很迷茫：
“难道不是吗？”
果宓耳朵向后翻了翻，认真道：
“是，但又不是。”
在两只小熊愈加迷惑的眼神中，她轻声解释：
“在你们的生活中，的确同类给予的危险是最大的，但是在你们日常生活之外，最危险的是人类。”
“人类？”
两只小熊更加迷茫了，虽然果宓一直在说人类很危险，巴达也说过人类很危险。
可是他们见到的人类很脆弱，瘦弱的肢体，薄弱且没有力量感，既没有厚重的皮毛也没有坚硬的皮肤，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摧折殆尽。
虽说一直有传说中的黑管子，可他们从未见识到它的威力。
果宓神色莫测，静静地看着他们，连声音都虚幻起来：
“因为人类最危险的不是肉体，而是思想。”
【第114章
思想凝结于现实的造物】
小熊没能理解果宓的话，不明白无形的思想为什么会强于有形的躯壳。
果宓没有回答他们，直到一天早晨，她突然垂下头，对他们说：
“看。”
两只小熊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早晨的太阳被雾霾所遮盖，整个天空都是阴沉沉的。
朦胧的白霞中，隐约能看见贫瘠的荒原上码着奇怪的方块，似乎遵循了某种排列顺序。
小镇的周围好像围着一条小水沟，围住了半个小镇。
鲑鱼伸长了脖子想看的再清楚些，她歪了歪脑袋，问果宓：
“那是什么？”
鱼骨在旁边抢答：
“我知道，那是人类的‘洞’，就像是果宓和我们挖得洞一样，他们在里面睡觉！”
他的回答让果宓有些惊讶，偏过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
小家伙立刻坐直了身体，骄傲道：
“斯洛克告诉我的，他说人类的船偶尔会经过群岛，是浑身都是铁像小山那么的大家伙，他们的房子也一样。”
鲑鱼又重新回过头去看荒原上的“怪盒子”，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果宓所说的“危险”，更没有看出鱼骨所说的巨大。
“看起来很小，远不如雪山那么壮观。”鲑鱼如实说着。
果宓也看了过去，确实，比起辽阔的荒原，坐落在上面的小镇就显得格外渺小，比起壮阔的高山，低矮的房屋更不如它气势恢宏。
她赞同了鲑鱼说的话：
“所有生灵在大自然面前都很渺小，因为我们依托大自然而活，任何生命都不能离开它的供养。”
小熊似懂非懂，果宓沉吟片刻，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好吧，本来是不打算靠近的，不过离远一些看看，应该也没事。”
她抬爪，带着小熊往人类小镇的方向走去。
鲑鱼跟在她脚边，抬着小脑袋问她：
“我们要去人类的洞吗？”
果宓左右观察着四周，鼻头吸入湿润的空气，脚步匆匆：
“不，只在周围看看就好。”
小熊很不解：
“我们不能进去看看吗？就像凯撒钻进我们的洞那样。”
果宓心中暗想凯撒又给小熊做坏榜样，反问鲑鱼：
“你看到凯撒钻进我们洞里时，是不是很不高兴？”
鲑鱼立马就明白了：
“我们进到人类的家里，他们也会不开心，对不对？”
小家伙一点就通，比某些明明能听懂却装作听不懂的熊要省心多了，果宓心情愉悦起来。
她时刻感受着空气中的湿度，低下头催促两只小熊：
“我们要在雾散尽以前离开，要快一些。”
小熊连忙加快了脚步。
他们在水边停下，隔着水去看对面的小镇。
窄窄的水沟变成了宽广的河流，原本渺小的怪盒子逐渐在视野里放大，两只小熊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鱼骨很不理解：
“为什么人类要住这么大的洞，他们明明长得都很小。”
果宓回答他：
“比起我们来说，人类对生活的需求和欲望要高得多，需求越多索取的也就更多，他们需要容器来存放这些东西。”
“索取？”
这也是一个陌生的字眼，鲑鱼很好奇：
“他们也会抢吃的吗？”
“他们抢的东西不仅只有吃的。”
“所有的人类都会抢吗？”
“少量的人会掠夺，会索取，大多数的人选择付出别的东西来交换。”
“别的东西？”
“劳动力，亲情，食物，……或者从别处掠夺而来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能拿来交换。”
听起来很复杂，鲑鱼看着远处比自己高大数十上百倍的房屋，似乎是无数的石头堆积在一起造成的，但又好像不是她经常见到的石头。
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
远处的小镇和他们脚下的荒原充满了割裂感，宛如另一个世界。
而这个别样的世界，全都是人类造出来的。
小熊赞同道：
“他们的脑子确实比我们要好用的多。”
她对人类的世界有了好奇心，向前走了两步：
“要是我能去看看就好了。”
果宓一愣，看到的是小熊眼里的向往，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
鱼骨突然看向迷雾深处，鼻头抽动了两下：
“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果宓闻到了那股厚重的柴油味，耳边突然响起水浪翻卷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厚重且漫长的嗡鸣声，响彻在旷野上空！
小熊后退了两步，看到果宓没有动作眼里的忐忑才微微消散，然后在下一秒，在果宓身后看到了巨大的黑影！
“果宓！”
伴随着小熊的尖叫声，庞大的钢铁巨物劈开了水面，破雾而出！
浓重的柴油味钻入鼻腔，离得越近船舱里高速工作的发动机所产生的巨响也就无限放大。
机械的咔嚓声就像重锤，敲打在小熊稚嫩的心上。
哪怕是丛林里的王者，站在这人造的“水上高楼”面前也矮小无力。
果宓仰着头，看着夹板上树立起高高的桅杆，暗黄的灯光在顶部旋转着，眼里满是平静。
她的眼睛里映照出来的不是眼前的货轮，而是遥远的彼方璀璨的万家灯火，高楼林立；是天边留下长长拖尾却很快就消散留不下一丝痕迹的“钢铁之鸟”；是二十四小时小时没有一分一秒停歇过的工厂，创造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