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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的语气听起来别有深意。

    沈怅雪未动,皱紧眉,心中不安越发强盛。

    “师兄,”白忍冬盯着他,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仿佛在看一盘肉似的精光,“你不做炉鼎,多屈才啊!”

    白忍冬突然用剑刃一抹左手掌心,朝他冲了过来。

    他来势汹汹,势如惊雷。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沈怅雪就不得不抬起剑来,格挡住这一剑。

    突然,诛生剑剑身带上了血光。

    两剑碰撞间,连他手上的听悲剑也染上了血光。

    突然,他感到灵力自体中猛地消逝,像是突然遭人掐住命口抽走了一般。

    沈怅雪立觉不好,立刻抬腿一踢,跳起来往后一退,拉开了距离。

    他低头,就见自己这把听悲剑的剑身上血光重重,颤抖阵阵,一种极其不祥的灵气萦绕其中。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摊开,其中也染上了血气,灵气也在缓缓流逝。

    沈怅雪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突然听见了笑声。沈怅雪抬头,白忍冬正闷声低低笑着,再次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将左手按在诛生剑的剑刃上,手上的那些他自己的鲜血,皆被如此抹到了刃上。

    诛生剑在他手中铮铮震鸣。

    “沈怅雪。”白忍冬叫他,“师尊有命。他叫我告诉你……该是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本分事。”

    沈怅雪忽然懂了。

    他笑了声,一挑眉毛,反讽道:“你现在比我像个畜生多了。”

    -

    钟隐月觉得有些不对。

    白忍冬的脸色似乎好了些。

    与之相反,沈怅雪脸色有些白。

    两人在场上又僵持住了。方才白忍冬爬起来,与他互击了一次之后,沈怅雪就开始与他绕了起来,不敢再贸然出手。

    钟隐月觉得有些许不对。

    照理说,沈怅雪没理由怕他。

    他是个重生的,前世,白忍冬的剑法有一半都是他教的。从方才来看,沈怅雪也能把白忍冬吃得很死。

    为何现在突然怕了?

    钟隐月一时没能明白。

    可时过一炷香,等到两人不得不又在场上互击了几次,每次之后沈怅雪都脸色越来越白。

    眼瞅着他气喘吁吁起来,钟隐月突然明白了什么。

    白忍冬在吸他的修为跟灵气!

    他脸色一扭曲,当场破了修仙的戒,破口大骂了一声。

    钟隐月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刻起身,转头朝着另一边就跑了过去。

    “耿——”

    他正要直呼对方名号,过去找他算账,却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正要喊出来的话,也全都哑在了嗓子里。

    钟隐月一怔,未来得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系统面板突然出现在面前。

    【请立即营救目标人物。】

    【人形维持时间已经仅剩下三分钟。】系统说,【如果两分钟内,宿主不及时去到台边做出反应,目标人物将在此处变回原形。】

    第107章

    壹佰零陆

    这两行字一出,

    钟隐月脸色一变。

    他立马明白了。

    他之所以突然说不出话,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停驻在原地,就是系统突然拦住他的。

    系统想让他先赶紧去管管沈怅雪。

    但钟隐月还是很想先去一掌劈了耿明机的脑子——他使劲又动了动,

    全身上下却仍然一点儿都动不了。

    察觉到他还是想先去做些别的,系统面板的四周立刻泛红,中央也亮起了红色边框黄色感叹号的警告。

    系统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目标人物的人形维持时间已经仅剩下三分钟。如果两分钟内,

    宿主不及时去到台边做出反应,目标人物将在此处变回原形。】

    接着,

    系统面板上出现了倒计时。

    倒计时已经只剩下两分半了。

    瞧着那又往下掉了几秒的倒计时,钟隐月心中一咯噔。

    他心一横牙一咬,

    只能暂时放下耿明机,一转头,急匆匆冲向两仪台边。

    若是在此处变回原形,又以这种形式输了这场比武,

    沈怅雪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钟隐月跑到台边,张嘴就喊:“别比了!!”

    台边众人正专注望着台上比武,

    钟隐月突然冲过来喊了这么一嗓子,

    两边的人吓得一怔,纷纷看向他。

    台上的那两人动作也各自一顿。

    沈怅雪还在躲着白忍冬走,这会儿他刚往后连撤几步,两人之间刚巧隔开了一段距离。

    只是他显然已经被吸去了许多灵力灵气,正在台上弓着身子气喘吁吁,

    脸色惨白如纸,

    瞧着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与之相反,原本骨瘦如柴的白忍冬脸色好多了。他挺着脊背站得笔直,

    光鲜亮丽得一点儿看不出刚来大会时是多残花败柳似的一个皮包骨头。

    瞧见跑到台边来的钟隐月,白忍冬朝沈怅雪笑了声。

    他慢悠悠抬起手里的剑,

    调笑着说:“沈师兄,你师尊来了。”

    沈怅雪皱皱眉。

    他侧侧头,望见了钟隐月。

    钟隐月神情焦急,朝着他喊:“快下来!不比了!阿雪!你就听我这一次!!”

    钟隐月看出来了。

    沈怅雪心中明白。他咳嗽了两声,抬手抹了抹嘴,抹了一手的鲜血。

    他忽然有些想笑——他身上没多少伤,但身体的状况却已经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了。

    自己状况如何,自己是最为清楚的。都不必用灵力去探一探,沈怅雪就知道,他虽说外见无事,可体中金丹灵气却已经乱作一团,又将近枯竭了。

    “阿雪!”

    瞧见他咳血,钟隐月心中更急了。他气得咬牙切齿,大声喊着,“别硬撑了!这次他到底是什么路数,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此和他这么打下去会如何,你心中自当是有数的!我之后自会帮你想别的办法,这次就先下来!”

    “你没多少时间了!!”

    钟隐月急得要哭了,声音最后都在发抖。

    不知为何,台下的人忽然更安静了。

    沈怅雪听着他在背后心急如焚,一时沉默。

    台下的人都在看着他,白忍冬也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台上的忘生宗弟子往前走了几步来。

    “沈师兄,”他沉静问他,“你想如何?”

    沈怅雪仍是呼吸不畅。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捋顺胸中紊乱的气息。

    他将剑插进地里,倚仗着它站直了身子。

    他把深吸的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

    视野里有些模糊了,他知道钟隐月说的都是真的。

    他感受得到灵气在流失,他知道没多少时间了。

    只要再被白忍冬手里那吸人灵气的旁门左道的法子缠上一次,他就会失去维持人形的法术根基。

    到了那时,他会在这里,在全仙修界的眼皮子底下,变回兔子。

    那可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

    不知是想了什么,沈怅雪吃吃地笑出声来。

    他几乎看不清白忍冬的身影,但忽然听见了白忍冬的声音。

    “师兄怕是吓傻了,”白忍冬声音冷冷,“玉鸾长老要您快些投降呢。沈师兄不是向来最听话了吗,请吧。”

    显然,他笑的这两声令对方十分不快。

    沈怅雪知道他会不快,倒也没多意外。

    一旁的忘生宗弟子也压低声音道:“沈师兄,恕在下多嘴冒犯。此次,您确实还是认输比较高明。”

    忘生宗没有傻子,他看得出来白忍冬用了什么。

    沈怅雪心中怅然。

    他视线里都灰暗了许多。他望着视线里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说不清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儿。

    他忽然想,原来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没办法赢的。

    他已经做得如此多了,他拼了命地想从泥沼里爬出来,他想离开被人喝血吃骨吞食的命数……可到头来,这些人还是算计了他。

    他们还在算计他身上能吃的地方,他们还想让他把所有的,能献出来的,全都上供给白忍冬。

    即使不是抽骨剥皮,也依然……

    沈怅雪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说话。

    钟隐月望着他沉默,又看看系统面板。

    已经只剩下一分钟不到了。

    钟隐月急得要命,忍不住再次出言劝阻:“阿雪!你……”

    “师尊。”

    沈怅雪忽然叫了他一声。

    钟隐月喉头一哽,话停住了。

    台上的沈怅雪手上用力,按着剑柄,站直了身。

    “世道当真不公啊,师尊。”

    沈怅雪声音惆怅,说完了话,才侧过头。

    钟隐月在他望过来的目光里愣住了。

    沈怅雪神色无奈,意味深长,像是早知自己将死的命数,虽说心中不愿,但也不得不认了这其中的无可奈何。

    钟隐月正愣着时,沈怅雪突然拔出插在地上的听悲剑。

    他往前一低身子,突然冲了出去。

    台上台下立时大惊。

    钟隐月一瞥面板上的倒计时。

    只剩十余秒。

    钟隐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他再抬头,沈怅雪已经杀到了白忍冬身前。

    白忍冬反应过人,立刻抬手,意欲格挡。

    沈怅雪抬手一剑击出。

    那剑刃上水光如火般迸裂,来势汹汹。只听一声震响,伴着剑风狂卷,碎裂声也一同清脆响起。

    台上的忘生宗弟子察觉异变,立刻跳起后撤,落到鼓边。

    风浪翻涌,沈怅雪手中剑尖击中白忍冬抬起格挡的诛生剑的剑身。只见那雷光披身的剑身上,沈怅雪的剑尖所指之处,突生一道水光裂缝。

    那柄万年秘境的上古好剑,剑身上的裂缝眨眼间扩大,碎裂至整个剑身!

    终于,诛生剑无法格挡,在水灵剑气的攻击下炸成无数碎屑剑片,砰地炸开!

    上古的仙剑遭毁,剑中灵气立即轰然炸向四周。

    剑风更甚,刀子似的呼啸着狂卷向四面八方。

    台下一阵惊叫,有许多修为不高的纷纷被风卷走,遭它裹挟着被摔了出去。

    诛生剑剑碎,炸出来的风连钟隐月都不得不抬起胳膊来挡一挡,闭上眼来躲了片刻。

    良久,风散去。

    钟隐月放下胳膊,一抬眼,白忍冬趴在台边的地上。

    他手边,诛生剑一分为许多碎片,碎裂成了诸多废铁。

    沈怅雪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的剑水光刺眼,灵力骇人。

    系统面板上,倒计时降为了零。

    【恭喜宿主。】

    系统突然说,【目标人物成功自我突破,没有再次被主角吸取灵气,绝境反杀。】

    钟隐月对着这行字愣了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抬头,又惊又喜地望向台上。

    忘生宗弟子看了眼白忍冬,想了想,敲了大鼓。

    台边的法术栏杆消失。

    比武结束,台下的人可以上台了。

    忘生宗的弟子高声道:“天决门,玉鸾山弟子,沈怅雪,胜!”

    钟隐月又一次大声高叫欢呼起来。

    沈怅雪方才破釜沉舟,把最后的法力都聚集在这一刺上了。他摇摇晃晃地,脑子空白,眼前模糊,耳边嗡鸣,连刺没刺到都不知道,一直僵着不敢动。

    这会儿听到结果,他心中一松,再也没了力气,双膝一软就跪到了台上。

    正要往前倒下去,突然有个人接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接到了自己怀里。

    “你赢了!”他听见这人激动地大喊,“你赢了!你赢了啊!我就说你是这世上举世无双的天才!!”

    他兴奋地声音都沙哑了。

    沈怅雪哈哈地笑了声。他早已没力气了,于是就那么顺势倒在他身上,嘟嘟囔囔地叫他:“师尊……”

    钟隐月高高兴兴地应:“我在呢!”

    “我没力气。”沈怅雪小声说,“好困……”

    失了太多灵气,体内灵气又被搅乱的情况下,像他这种兔子,第一反应便是疲乏。

    “好好好,困就睡觉。”钟隐月搂着他哄,“比完了,我们下去睡……”

    “忍冬!!”

    钟隐月话都没说完,一转头,另一个皮包骨头跑上台来了。

    瞧见耿明机这个还惨白的白骨精冲向白忍冬,钟隐月脸一垮。

    第108章

    壹佰零柒

    耿明机冲向白忍冬,

    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急得连连晃了好几下。

    他边晃边喊:“忍冬!忍冬!!”

    白忍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在他怀里昏得死沉死沉。

    耿明机被吓得呼吸不畅,瞳孔颤抖。

    “冒犯了。”

    忘生宗的弟子走来,又蹲下来,

    抬起两指放到白忍冬鼻子下面,探了探鼻息。

    片刻,

    他收回手:“长老不必担心,白师弟没什么大碍。只是师弟的那把剑剑气雄厚,

    剑碎时造成的震荡波及了师弟。又因着剑主是师弟,剑中灵气在碎时便都反噬了他,才会一时昏迷。”

    “长老也知,此等反噬不会多严重。想必歇息几日,

    便就没什么大碍了。”

    说着,忘生宗弟子站起身,

    向他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耿明机显然不太接受,

    钟隐月分明看见他嘴角一抽,咬牙切齿起来。

    耿明机微一侧头,瞪向他。

    又没憋好屁。

    钟隐月半秒得出了这个结论。

    “等我一会儿。”

    钟隐月说罢,便低手扶起沈怅雪的听悲剑,把它立在地上,

    让沈怅雪杵着它待一会儿。

    他站起身,

    回头走向耿明机。

    见他走过来,耿明机眼神一紧,

    一些慌乱在眼中一闪而过。

    很快,他又稳住了心神,

    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定定盯着钟隐月。

    他还紧紧搂住白忍冬,厉声道:“你要做什么?忍冬都已经昏迷不醒了,你还要加害于他不成!”

    钟隐月冷笑一声,扬起手。

    啪地一声脆响。

    这重重一掌落下,在耿明机脸上落下一个十分清晰的红手印。

    满座哗然。

    忘生宗向来讲究冷静自持,不论出了何事都不变丝毫神色——可这会儿,台上的忘生宗弟子没把持住,也蓦然瞪大了双眼。

    台底下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又过了会儿,连吸凉气的声音都没了,满场寂静,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这里,钟隐月神色却波澜不惊。

    他收起手。像是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在身上神色嫌恶地抹了两下,一言不发地回身离开。

    耿明机僵在原地,呆了半晌,终于抬起手,捂了捂作痛的脸颊。

    他摸了摸脸,又松开手,气得惨白的脸色都通红起来:“你打我!?”

    “为何打你,你当心中有数。”

    钟隐月停下步子,回身目光凉薄地瞥了他一眼,“若你今日做了此事之后,仍能做天下第一的话,那我等之道可真是烂到泥地里去了。要我说,还不如全去追随乌苍。”

    台下仍是一片死寂。

    钟隐月也不多说什么了,他走到沈怅雪旁边去。

    他拉起沈怅雪一只手臂,这次开口,声音立马柔下来:“站得起来吗?”

    沈怅雪眯着眼睛摇摇头:“没力气……抱歉。”

    “抱什么歉,今天这么厉害。”

    钟隐月朝他笑笑,又低低说了句“那就失礼了”,便伸手穿过他膝弯,另一手扶住他后背,把他一把横抱起来。

    一被抱起,沈怅雪下意识地顺势就把插在地里的剑拔出来了。他惊得一哆嗦,赶紧搂住钟隐月的脖子,在他怀里小声惊叫起来:“师尊!”

    “别动。”钟隐月说,“你现在下来,我很尴尬的。”

    “……我很重的。”

    “哪儿有,这么轻。”钟隐月说,“站都站不起来了,别逞强。不许动啊,这次必须听我的。”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抱起来,沈怅雪脸都红透了。

    他把胳膊又抬起来一些,把脑袋往下藏了藏,不敢看人。

    钟隐月抱着他,走下了台子。

    耿明机捂了捂脸上还火烧似的阵阵刺疼的印子,望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眉头又皱几分。

    心中怨恨更深,突然胸腔一痛,他一时气火攻心,猛地又咳嗽起来。

    他咳得像要死了似的,半晌才停下来。

    耿明机松开捂嘴的手,见掌心里有一滩血。

    那是他方才咳出来的。

    他视线里忽然有些晕眩,模糊,耳边又响起咯咯的笑声。耿明机顿觉有些不好,他回过身,眯起眼,努力摒开视线里的重影与雾气,试图看清那他想看清的人。

    上玄掌门站在天决门的观座上,阴沉着脸望着他。

    耿明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遥遥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失望。

    日落西山后,夜落帷幕,月挂枝头。

    沈怅雪身上虽没受多少伤,但也并不是全然无事。

    钟隐月帮他运转好体内灵气,稳住了金丹。做完这些,沈怅雪就彻底睁不开眼了,钟隐月又把他扶到自己的卧榻上,让他睡下了。

    沈怅雪睡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夜深人静,钟隐月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药箱来,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掀开了些被子,把沈怅雪一只受了伤的手臂从被子里慢慢拉了出来。

    白忍冬没在比武中击中他,但在闪躲间,沈怅雪也被划到了。

    他这只手上留下了两三道口子。长短深浅不一,其中有一道深的都能看见骨头了。

    钟隐月瞧着就痛。他细细摸了一会儿沈怅雪的胳膊,打量了片刻伤口,就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腿上,从药箱里取出灵药来,慢慢地涂抹在了伤口上。

    就这么专注地涂了片刻,身边突然传出声音来:“师尊?”

    这声音很含糊,语气里也没多少力气,说话的人仿佛没睡醒似的。

    钟隐月吓了一跳,一转头,就见沈怅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不过他双眼迷离,瞧着是没醒多久。

    “吓我一跳。”钟隐月拍拍自己心口,松了口气说,“你怎么醒了?这药中有灵气,理应抚人心神,不会多痛才是。”

    “确实不痛,只是师尊一拉我,我就醒了。”沈怅雪没什么力气地轻声说,“被强拉硬拽地拖走杀过,又总是频频午夜梦回,便十分害怕在梦中被人突然拉一下。”

    听了这话,钟隐月一蹙眉:“经常梦到么?”

    沈怅雪点点头。

    钟隐月心疼极了。他伸手,摸着沈怅雪的额头,轻抚了几下。

    “我一会儿就去别的长老屋中看看,借些安神的灵香来。”钟隐月说,“不怕,有我在。”

    沈怅雪朝他笑笑,又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劫后余生的一声叹息。

    钟隐月忽然确信了,他刚刚的确是又梦到了那时被抽骨剥皮的事。

    涂好了伤口后,钟隐月再用白布将它包好,帮他塞回了被子里。

    “要抱抱吗?”钟隐月问他。

    沈怅雪点了点头,钟隐月便脱了外袍,挂在椅子上,脱鞋上了榻,抱住了他。

    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抱作一团,相互沉默了良久。

    “阿月。”

    沈怅雪突然叫他,钟隐月应了一声:“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不听话?”

    钟隐月笑了声:“你一会儿听话一会儿不听话的,我都习惯了。”

    沈怅雪沉默了下。

    “不过不听话有不听话的好,听话有不听话的好,都好。”钟隐月说,“今日虽说急死我了,但你硬是靠自己杀出了血路来,我都恨不得把忘生宗那把号角抢过来喊了。我就想朝着全天下喊,我们家沈怅雪打赢了你们天决门狗日的主角,主角有什么了不起的,异灵根有什么了不起的,乾曜宫有什么了不起的,用了旁门左道还不是输了,都是垃圾。”

    沈怅雪本还有些伤心,一听他这话,又吃吃笑了起来。

    他抱着钟隐月,就在钟隐月耳朵边上笑着。刚睡醒的人声哑,笑的时候音尾都有些沙沙的,钟隐月听得有些脸热。

    他强撑着抬了抬头,有些不满:“笑什么?我说真的,你别笑。”

    “我知道是真的,阿月从来不骗我。”沈怅雪低低眼眸,仍然笑着,“可是我总不听话,你真不怪罪吗?”

    “怪你做什么。你遭遇了这么多不公,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自然是好的。知道这世道不公,不愿再守规矩,什么话都全听师长的,那自然是更好的,我巴不得你别太听我的话呢,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说的,你别乱说话,阿月是天底下最好的。”

    沈怅雪把他搂紧些,往被子里藏了藏,又嘟囔着,“要是没有阿月,这世上要是没有阿月……我如今会干着什么呢。”

    “还在那地狱似的山宫里受苦受打,在发霉的柴房里皮开肉绽地翻来覆去……或者是被心魔折磨得堕入妖魔,如他们所言一般地杀了同门……然后没了心智,人人喊打,被割了脑袋死在路边……”

    “或者被乾曜长老留个小命,带回那个山洞里,日日折磨……说不准,下一个被倒挂在山门上的,会是我——……”

    钟隐月听不下去了,抬起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够了,”钟隐月面露痛苦,“我不是在这儿呢吗,别说了。”

    沈怅雪被捂住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听了这话,他又在钟隐月手底下闷声笑了起来。

    “阿月心疼了。”沈怅雪闷声说。

    “这谁能不心疼?”钟隐月有些气恼地反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怎么总觉得你总爱说些折磨自己的话给我听,看我心疼你?”

    “我哪儿有,只是每次想想都后怕。那些事实在太疼,我无法忘却,总是午夜梦回,不住地深想。”沈怅雪说,“或许这悠悠苍天也并非薄情寡义的。见我这如一叶扁舟一般,实在可怜,就将阿月派来给了我。”

    “这可并非我胡说八道。阿月也不妨想想,若是没了你,我如今……若是能化作森森白骨,反倒是个好结局了。”

    “说不准,还会被抽骨剥皮……”

    “好了!”

    钟隐月实在听不下去,又用力地捂了一下他的嘴。

    他从沈怅雪怀里坐起身,一脸无可奈何又痛苦非常地看着他的眼睛:“你都知道想着就痛苦,为何还要总是去想?别念了,你越念就越想,别总是这样给自己上紧箍咒了行不行?”

    “你若后怕,你便看着我,别总是拿过去和或许的事套着自己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钟隐月几乎是在向他求饶了。

    沈怅雪又无奈又好笑,点了点头。

    钟隐月不太放心地追问:“你答应我了?”

    沈怅雪又点点头,在他手底下声音更闷更含糊不清地开了口:“我答应你,以后都不说了。”

    钟隐月这才放下心来,松开了他。

    他放下了手,躺了回去,沈怅雪也又自然地将他再次搂回怀中。

    “只是阿月,我今日并非不想不听你的话。”沈怅雪说,“可我实在是不甘心……那时我站在那里,他要吸我的灵气。我突然就想呀,这怎么不算又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呢。”

    “为何长老总想用我的修为,来为他铺路呢。”

    “那不是我的修为吗。”

    “那是你的修为。”钟隐月说,“本就不该拿去为他铺路。”

    “是呀。”沈怅雪闭了闭眼,“本就不该,却每次都如此,我怎么能甘心。我总是想,为什么这世界上的主角会是他,为什么我们都要费尽力气去给他铺路。”

    “我的修为,我花了数十年才开悟,我走到这里,都是我自己千辛万苦,呕心沥血……到头来,却都要奉献给他么。我费尽力气,半条命都搭在这条路上,就是为了给别人做一块儿垫脚石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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