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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枝握住周淮律的手,垂眸看去,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没有婚戒的痕迹,她抚摸着他的手,像害怕,像担忧,害怕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被夺走。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周淮律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以为他睡着了,下瞬,听见他说——

    第4章

    第四章

    “你会和我离婚吗?”

    “明天要去祖宅,早点睡吧。”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原来为这次的对话画上的句号,是不容再问,不容她再深究。

    明明他没睡着,也听见她问的问题,但是关于裴子舒他就是不愿提起,不愿回应,这是不在意,还是自始至终,她没从他的心里走出去?

    他应该是胃缓解好了,酒也稍微醒了,从床上撑起身体,往浴室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消失在眼前,只有浴室灯是亮着的,江枝坐在身侧,自嘲笑笑。

    -

    周家祖宅位置位于半山腰处,劳斯莱斯从正门进入,车牌自动识别,自动打开大门。

    车子只能开在院落门口,下车后,周淮律和江枝要走上台阶,佣人打开徽派双开大门。

    进入这道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中式的院落,像小型的御花园。古色古香的院落。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这仅仅是一进院。

    绕过一进院后,是二进院。现在不过早上九点,佣人们正在二进院修剪罗汉松,还有二进院脚下,那用恒温水养殖的数千条锦鲤。两旁是游廊和天井,各种花雕的檐廊,十分精细。

    整个祖宅,不仅分为院落,正厅和餐厅、起居室、都不在同个位置,需要穿过连廊往另一处走去。每个人的房间卧室,都有个小院落。

    是隐私、亦是家族的秩序。

    光是步行到正厅就要花费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

    期间佣人们都低头问好,在这里,每个人都不能多言,不能多说,当离正厅还有小段距离,看见门口处几根雕花木梁时,严肃的感觉瞬间就从脚底心窜上头皮。

    她往前走,这时,忽然无端端想起江远修的话。他曾说周家规矩多,但他不知道的是,吃饭长幼顺序,那只是皮毛,身为周家的长媳,要遵守的更多。

    她还记得,初次去周家时,她处处拘谨。

    佣人跪地换鞋、吃饭时十几个人的餐厅,愣是咀嚼都没有声音,碗筷碰到一起,不可避免发出的敲击声,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都能称得上是冒昧的举动。

    小到坐姿、大到眉眼高低的讲话、连喝茶也有喝茶的规矩、为了讨周家老人欢心,江枝嫁过去前,还特意去学了好久的茶艺功夫,一杯茶愣是给她琢磨出几分新意。

    尽管这些规矩不是为她而定,但她和周淮律结婚快三年,还是没能适应,甚至有些恐惧去周家祖宅。潜移默化下,她也变得小心翼翼,十分讲究,和他结婚开始,她就觉得无时无刻都有一群人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妥的,就会被放大出来。

    想到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正厅前,江枝原本是挽着周淮律的手,在这时候,却悄无声息的松开了。只因有次,周淮律的母亲说:“夫妻亲密,也是私下里的事情。”

    言外之意就是牵手,也是不合规矩的。尽管她心里有不满,却也知道这并非针对她,而是人家祖辈的规矩,嫁给周家,不好再我行我素,毕竟也不常来。

    待进去后,佣人伺候换鞋,放眼望去,老宅没有任何一点现代化的建筑。

    包括正厅是用无数根雕花梁柱子矗立而成。从八米高的顶上垂下的宫廷花灯,客厅奢华又古典,木制结合现代的沙发,布局是三加二加二,客厅正中央,木制墙壁上是名人的绘图。

    偌大的客厅,只有沙发、茶几、另摆了几种珍稀植物,还有两边宅内的石狮。

    窗户是镂空雕花样,不过上午十点,阳光全部透着窗棂洒了进来,碎在地上显得格外宁静。

    周老爷子去世后,这个家就由周淮律的父亲,周鸿羲当家。

    但周奶奶还在世,除了公司的事情,家里的大小事,都由奶奶做主。

    周鸿羲见了周淮律,父子之间谈论的更多是关于公司的发展。江枝坐在周淮律的旁边,略显得局促,却又为了不让周母挑刺,于是强装镇定的坐着。

    但却难逃一劫,周奶奶看着江枝,朝她招招手,让她坐过去,随后抓起她柔嫩的手,和善笑笑道:“婚礼办完,你们两个人是不是该准备生个孩子了?”

    江枝脸色一热,眼神看向周淮律。他这次倒是听见了,和周父的对话中抽出空,替她挡下来:“奶奶,我们现在还不急,过几年再说吧。”

    周奶奶瞪了眼周淮律,道:“就你们不急,我心里急,我都八十好几了,每天就盼着抱个曾孙,你要是有孝心,就赶紧和枝枝生个孩子。”

    周淮律当做听不见,和周父继续谈话,奶奶见这样,便没辙,只能回头和江枝说:“你要上点心,早生孩子,早点恢复好身体,对你们是有好处的。”

    江枝其实对生个孩子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抗拒,毕竟她的确很想和周淮律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但是她知道周淮律不喜,他不喜被任何东西困住,孩子和婚姻。

    或者说,他心目中家庭里的女主人,并不是她。

    自然不会对这个孩子有任何的期待。

    见这个话题周淮律不愿意谈,奶奶便没再继续,而是问起了江枝:“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禅城,是去看你外公吗?”

    江枝眉眼温柔的低垂,轻答道:“前段时间外公摔伤了,我去医院看了他。”

    “你外公和我年纪差不多,应该也八十多了,”奶奶沉思片刻说:“你妈妈走的早。他身边没有人照顾。我觉得,你要么就把他接到这边来,和你爸爸一起住,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外公和江远修向来合不来,当年,江远修几乎是把母亲陈丹拐走的。陈丹为了跟江远修,放弃继承外公祖辈传下来的粤剧班社,和外公翻脸,直到有了她,双方的关系才缓和下来。

    所以,外公是不会来这里,更不可能和江远修住在一起。

    这些属于私事,就算周家对这些私事心知肚明,但也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她只能笑着应道:“好,谢谢奶奶记挂,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找外公和他商量。”

    佣人上前来说可以移步到餐厅吃早餐。

    起身的时候,江枝和周淮律走在一起。

    周母简丽弯腰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待等到周淮律和江枝路过时,她便跟上。

    江枝见简丽这样,应是有话说,便故意挪后半步,和周母一道走。

    简丽笑了笑,也没拐弯抹角,边往前边开口:“你外公这么多年还在坚持唱戏,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劝不来他。你爷爷和你爸爸对唱戏的事情就是颇有微词,如果真要接他老人家来香山澳,也是我们周家的亲家,沾亲带故的,最好是劝老人家放下唱戏,好好养老。”

    江枝脚步顿住,想说些什么,却哑口。

    -

    直到午饭后两人才离开祖宅,回去香山内湾的路上,江枝一改往日的开朗。她靠在车窗,双眼看着风景,脑海里在思考着周家人的话。

    他们看不起外公,她知道,周母简丽的话,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沾亲带故、颇有微词、她心知肚明不管是周家还是江家,对外公都是看不起,只因在旧社会,戏子都上不得台面,是文人雅士的消遣玩物。

    早在以前,江老爷子就不允许陈丹说她母家是唱戏的。除了几家亲近的知道底细,对外都说外公是生意人。

    而且和周家说亲的时候,周老爷子对她再好,也对母亲曾是戏子这层身份有点意见。

    如今,外公年岁上来,只是说起外公,周家人就唱双簧,暂且不论奶奶是否真心实意让外公来香山澳,周母这番话,其实就是替奶奶说了后半句。

    可以接外公来香山澳,但如果真来养老,那就不要唱戏。

    毕竟在香山澳,周家是世家门第。

    文人雅士、怎可能和戏子结亲?说出去都被人笑话。

    他们不可能让周家祖辈攒下来的脸面,给一个外人抹去。更不可能让别人说,周家和戏子结亲。所以,简丽把丑话说在前头,也是侧面给江枝点提示。

    江枝余光看向坐在旁边的周淮律,高度自律的西服,扣子解开,长腿微折,尽管坐着都显得优雅风度。

    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文件翻来覆去的看,眉目低垂很是认真,他对生意上的事情,他永远都是那么上心。

    但是刚才,简丽说的那些话,他与她们距离算近,明明听见了周母的话,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希望自己的丈夫会像普通人那样,搂住妻子的肩膀,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给她撑腰。

    可他只留个背影给她,没有丝毫停留。

    或许——“你也觉得唱戏不好吗?”江枝眉眼温柔,依旧看向窗外的风景,任凭它们在窗外倒退,轻声继续道:“我妈妈小时候就是唱戏的,我外公也是,他们的祖辈更是。”

    她问完,就侧眸看周淮律。他依旧是那副优雅的姿态,手里拿着项目书,翻页的动作顿住,随后看向江枝,就在她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就这么安静的注视她。

    深邃的眸子里,辩不出其中意思。

    她想:他也看不起唱戏的,对吧?

    他不否认。

    没有任何的回答,这其中,是默认吗?

    她何须揪着他的回答呢?他生来就是周家的人,周家的骨血,刻在骨子里的那份规矩和文人傲骨,是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包括他的妻子。

    只是她也有些不舒服,外公于她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是小时候去到禅城,他把她举在脖子上,走街串巷、大张旗鼓、骄傲地告诉大家,这是他陈沙的外孙女,尽管他再恨陈丹,恨她丢弃了祖辈辛苦攒下来的基业,恨她为爱放弃继承班社。

    却从不会对江枝有任何的偏见,外公疼她,江枝心里清楚。

    “上次我回禅城,外公问过我要不要回去——”她几乎是在这瞬间,在爱情和亲情的秤砣里,忽然勇敢了那么一瞬间,也可能是潜意识里,就很想问他:“那如果有一天,我想回去继承外公的班社怎么办?”

    “你会和我离婚吗?”

    离婚二字是这段婚姻里最忌讳的,至少对江枝而言,她结婚三年来,最害怕的就是这两个字。可是这次却是她忽然问起的,像是随口抛下的疑问,又像是心里早已埋下的种子。

    她想知道在周淮律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这件事。

    继承班社只是个借口。她想知道的就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周淮律有没有想过要离婚,毕竟这段婚姻并非他所愿。

    若是非要揪着一个原因,那就是裴子舒出现了,在昨晚,她就埋下了这个种子。

    车子平稳向前滑行,车内出奇的安静。

    江枝垂长发丝搭在胸前,她双眸微颤,在等待周淮律的答案时,心口发涩,血液滚烫,她发现自己好奇怪,明明是她找到这个敏感的问题去询问他,却又在这时候,打起了退堂鼓。

    她纠结,却又想知道:“会吗?”

    第5章

    第五章

    “周淮律,你想和我结婚吗?”……

    挡板升起的车厢内,安静到可以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在等待的间隙,她隐隐闻到身上的酒味,这才想起刚才在祖宅吃饭时,不知道谁送给奶奶自家酿的黄酒,奶奶非要拉着大家一起尝,江枝和周淮律也免不了喝了点。

    只是喝了几口后,江枝发现这酒味道甜腻,喝起来也爽口,于是连续喝了好几杯。反倒是周淮律,应该是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浅抿了小口就撂下了杯子,把自己杯中的酒,给了江枝。

    黄酒不似白酒和红酒,它喝起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还会回甘甜腻,但是久了后,那个劲儿,倒是一阵一阵的冒出来。

    见他将文件拾起,好似在思考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江枝怕他说出的话是她承受不住的,还没等他开口,她便先把态度软了下去。

    很不争气的抢先一步道:“算了,这个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他深邃的眸子微动,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淡淡的“嗯?”

    她少见这样的他,那双眼眸里,似乎有着丝丝淡淡的温和,少了些许的冷淡。

    不知是不是刚刚抿了酒的原因。

    江枝双手抱在胸前,自说自话嘟囔着:“因为我不可能和你离婚的。”

    先不说继承班社不可能,就说离婚这件事,她放不下他。

    不管出现任何事情。

    她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段,珍惜了十年的感情。

    江枝自己生自己的闷气,气自己要问,又不争气的自问自答,显得卑微。

    她没什么好心情,想看向窗外的时候,却难得听见周淮律喊她:“枝枝。”

    他喊她名字时,声线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简单的枝枝二字,却能让她脸颊微微热起。他极少喊她的名字,叠起来,像对待宠溺的妻子。

    不得不承认,和他结婚三年,她偏爱他这种冷感的魅力,那是与生俱来的,无人能敌。

    她看向周淮律,他生的迷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旋涡,随便就会让人卷入这场爱情的浪潮里,不留任何退路和余地,还没等她从这场对视里回过神来。

    就听见他言简意赅道:“周家不允许离婚,我不会成为第一个。”

    她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回答

    ——他不会和她离婚。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回答,分不清到底是喉咙里残留的黄酒甜,还是他的这句话导致的,总之,她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雀跃的心思显而易见。就因为他的这句话,把刚才在周家发生以及裴子舒出现带来的不开心全都短暂的抛在脑后。

    嘴角的笑意一直持续到回家。

    下了车,初秋的风缓缓吹过,喝了酒是最忌风吹,江枝挽着周淮律的手,头隐隐有些痛,不过她没怎么在意,边往里走边双眼亮晶晶道:“今天下午,你留在家里陪我选伴手礼、还有敬酒服好不好?婚纱的话我上次去试了,感觉没我喜欢的,不过双儿说如果我要找国外的设计师,她可以去找熟人,在婚礼前给我赶制出我喜欢的,下个月就先给我寄版型和布料,让我选一款,你——”

    江枝话说到一半,看向周淮律,却发现他虽然和她并肩而行,但空出来的另只手却拿着手机,停留在看手机文档上,她轻轻的晃了晃挽着他的手臂,似撒娇:“老公,你有没有听我讲呀?”

    周淮律侧眸看了她一眼,儒雅低谦,道:“抱歉。”

    抱歉二字,是在告诉她,她刚才说的那么多,他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她瞄了眼文件,大抵知道他看的这个项目是什么,是关于前不久提议收购非遗文化街的。他有心打算去内地发展,但是这个只是计划书,并不是已经在开展的项目。

    刚才说了那么多,他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她敛眸,原本的好心情忽然就被打散了些,但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依旧耐心告诉他,为何她会如此着急:“婚礼只剩下三个月了,你出差一趟,我们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确定下来。”

    “还有啊,婚礼场地的现场版图,昨天设计师才送来了几个,让我们选,你今天就空出来,先不要忙公司的事情,陪我把婚礼要用到的东西过一遍,好不好?”

    她在讲话的间隙,他们继续往前走,从大门走到别墅区,还有小段的花园距离,刚才的话说出去后,他也没把手机收起来,反倒在这个功夫,还有人发来不少消息,手机嗡嗡嗡的响动。

    见他依旧拿着手机低头处理公事,她的心里瞬间有些沉闷。

    这种沉闷,不是裴子舒的出现那样带来的失去感,也不是去周家被旁敲侧击看不起的失落感。而是她这辈子最在意、最在乎的事情,被他如此忽视从而导致的沉闷。

    他可以不爱她,也可以没接纳她,但是婚礼是她和他在外人看来的爱情结晶,也是她幻想、期待已久、更是这场爱情七年长跑的完美终点,她不想一生就一次的婚礼,因为自己害怕惹他生气,从而草率决定细节。

    婚礼,他不能、也不应该敷衍。

    这是她在这段感情里的底线。

    思及此,江枝倏地停下脚步,香槟色高跟鞋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因为她挽着周淮律,停下脚步的时候,把周淮律也带停下来。

    忽然的停顿,让周淮律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收回注意力。

    他回眸,江枝踩在低他一节的楼梯,巴掌大的脸庞抬起来,那双眼带着执拗道:“今天空出时间来,选一下婚礼要用到的东西,好么?”

    她只是重复最后的要求,甚至都不问他刚刚有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

    何须问呢?答案很明显,他根本没听。

    周淮律似淡然的风,也似深沉的海,琢磨不透,只听他道:“婚礼喜好你决定就好,随你。”

    随你?

    她无比重视的婚礼,他就一句简单的随你。

    “可是,”

    江枝抿了抿唇,轻声道:“婚礼又不是买菜,怎么能只随我。”

    对婚礼敷衍,就像是没胃口的时候去市场买菜那样,挑挑拣拣随便应付的三餐。

    弄到最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江枝不想她的婚礼被看客议论,被香山澳的人当成是笑话。

    她想到这万人看客里,还有裴子舒,她就心里发酸,鼻子发酸眼眶发红,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刻,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居然大着胆子不怕他生气,和他据理力争,道:“公司的事情值得上心,难道我们的婚礼就不值得上心吗?”

    这句话说出口,她心里尽管后悔,也不敢显露出来。

    好在,他并没有任何的不耐,不知为何,他今日好似很有耐心。又像是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不好再与她起争执,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随后踩下台阶。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膀,西服的扣子被他解开,露出黑色衬衫,纽扣在阳光下透着闪,身上只简单搭配只理查德的经典表,却通身贵气,慵懒里呈现出了old

    money的优雅。

    他靠着栏杆,一锤定音,道:“你钟意嘅,我都钟意。”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他这句话,就是丈夫对妻子的宠溺,可他不爱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还是要忙。还是不愿意陪她在这里选婚礼要用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太阳躲开,树荫蔽日,她是很忽然的,瞬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像很粗壮的麻绳忽然开了个细细缺口,麻绳的毛刺令她心里难受,她道:“好。我来选。”

    她终究还是妥协,是七年的单向爱情长跑,亦是十年的爱而不得,令她没有任何底气和权利在这段感情里再忤逆他,谁让她,自作自受呢?

    他面色恢复平静,似乎是能懂她还有后半句,只见她忽然站直了,双眼微颤,说出未完的话:“但是你今天,还是要在家里陪我,至少,陪我彩排一遍婚礼。”

    没人会彩排婚礼,无非就是出场、读誓词、最后说句我愿意。

    可江枝想要,因为她想看看,在婚礼彩排的时候,他的眼里是写了什么样的心事。

    是抗拒、还是平静、亦或是厌恶、还是真的接纳。

    他应该是还有心想要拒绝,薄唇轻启,那凉薄的话被她先堵在嘴巴里。

    只见借着黄酒的微醺,执起他的双手,踮起脚尖凑上前,侧脸亲了他的嘴角,随后退半步,用很轻很轻的语气,道:“能让我感受到,你也是想要举办这场婚礼的吗?”

    这是婚姻中的不平等,亦是她几年来的生活。

    他还是靠在栏杆处,没说话,只是眉眼依旧温润,是默许,很平静的默许。风吹起他西服衣摆,她伸出手,从口袋里拿走他的手机。

    手机被她误触点亮,屏保依旧是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设置的合照。她拿着手机自拍,眨眼搞怪,手比了个C,而C的画面里是垂眸敲电脑的他。

    他没换掉,或许都没注意到屏保被换了。

    江枝放在包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酒真是个好东西。

    她居然敢、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敢要求他陪她彩排,敢在这段感情里,要求他做些什么。

    或许是她今天有些不同,也或许是她红着眼眶,又或许是她不依不饶,他真的留下来,也愿意配合她彩排婚礼。

    别墅后院是一个小型的花园,设有喷泉和圆形拱门。前不久,兰双的外婆安妮来做客,就带了很多玫瑰花的花种放下去种植,现在已经冒了不少花蕊出来。

    江枝今天穿的刚好是白裙子,裙摆到脚踝,她穿着香槟色的高跟鞋,走到了后花园,摘了几朵红色玫瑰花,之后用爱马仕的丝巾绑住当捧花,垂长的头发被她挽起了一半,另一半垂落在腰间。

    后花园四面开阔,此刻已经是三点多,午后阳光正灿烂,佣人们正在厨房打点今夜的晚餐。

    无人在这里逛。

    这片天地,独属于他们。

    江枝抬脚缓缓朝前走,手捧着鲜花,鹅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视前方,看向站在拱形门下,长身而立的男人。

    拱门下,红色花海里,周淮律已经脱去灰色西服外套,黑色衬衫扎在服帖的西裤里,宽肩窄腰,长腿踩地,简单无任何修饰的背头。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她往前走。

    这个场景,她幻想过很多次,在脑海里,在梦里,在国外陪着他的那段时间里,在婚后的三年里,她无数次幻想自己穿着婚纱,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慢慢靠近他的这个画面。

    她缓慢的走近他,一步一脚印,步步都是回忆,她任凤吹起她的头发,她始终目光温柔坚定。就像这几年来,她很清楚,她要嫁给他,要和爱的人厮守终生。

    只是为什么,越往前走,她的心里就越沉重?

    越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和喜悦?

    直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轩昂的背影,她犹豫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梦里、幻想里、期待里的周淮律转过身,那张绝美脸庞上,深邃眸子里,是带着笑意,带着不可察觉的温柔、以及深埋在眼里却又能看的出来,为这份感情感慨的感动、恻隐、红着眼眶。

    可是现实里,是他转身,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看向他眼眸,如此大胆的窥探,却探不出任何的思绪,分辨不出,他开心与否、感慨与否。

    她宁愿他深邃眼里是波涛是汹涌的海水,将她吞没,也不愿是一滩平静无任何波澜的死海,在这场婚姻里,平静到仿佛是个看客。

    那双眼睛带来的是冷静,如冰冷海水浇灭她的热情。

    她倏地哽咽了,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她往前走时,会没有喜悦和激动。

    因为她明明知道这场婚礼,或者新娘,并非他心中所想。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在脑海里,把这场婚礼的场景演练千万遍。

    就像她问他,“你会和我离婚吗?”

    他回答:“周家不允许离婚,我不会成为第一个。”

    她明明知道他回答的是周家不允许,不是他不会。

    却还是自欺欺人骗自己,哄自己开心,认为是他不会。

    他们,都在各自的执念里活着。

    她对他的爱是执念,他听家里人的安排,守规矩是执念。

    她自嘲的笑了笑,借着发酸发苦的黄酒升上来的酒劲,壮着胆,歪着头,真心实意的问了句:“周淮律,你想和我结婚吗?”

    她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

    可今天,她却问出了,这么多年,想问的问题。

    是真心实意、再也力不从心,无法自欺欺人的现实问题。

    第6章

    第六章

    “淮律,你要的茶。”……

    “周淮律,你想和我结婚吗?”

    周淮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江枝认为,在生活里,他似乎被框柱了,这个框是周家定的,他从小被限制言行举止,从小就被教育培养该如何成为优秀的接班人,所以他手段雷历,行事果断,似乎从不会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停留,因为不值得。

    比如他不会费心思去思考这句话她究竟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只会在项目里深思熟虑。所以几乎是她刚问完,他很官方,很片面的应了句:“当然。”

    当然。他甚至都不好奇她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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