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冲沈秋辞抿唇点头,似在答谢。她当然知道方才沈秋辞已经认出了她,可她想不明白,沈秋辞为何不当着萧景珩的面戳穿她是烛阴人的身份?
对此,沈秋辞心里自然有她自己的谋算。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已经被送入了烛阴殿伺候的人,如何还能有机会再出来?
想来她此刻能来到启朝,能与萧景珩有这么一段‘偶遇’,
只怕是有人一早就谋划好了。
烛阴选了她出来,成为新的细作,埋伏在萧景珩身边。
不单是她,烛阴安排的细作应该也会同步接近别的皇子。
若能成功留在皇子身边,蓄意勾引,那么来日无论谁登基,这些细作都能得一后妃的位份,成为留在皇帝身边的细作。
这可比从前云娘辛苦创立天玑办,培养细作埋伏在启朝诸多臣子府上的招数,要高明多了。
而沈秋辞之所以没有戳穿尚阳,
全然是因为,她也需要在萧景珩身边留下一个隐患,来日可作制衡。
沈秋辞原本想着,要在天玑办中物色一人接近萧景珩,
但此举到底是毁了女子的一生。
现在烛阴派来了尚阳,倒也省了她的功夫。
她知晓尚阳的身份,以此为钳制,若日后有用得上尚阳的地方,尚阳也不敢不听命于她。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沈秋辞都没再有与萧景珩见过面。
她已经为萧景珩铺好了所有的路,
如今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安安静静等着皇帝咽气的那一日到来,萧景珩就能‘名正言顺’地登上龙座。
又一年,
四皇子萧景玹并没有如同众人预料中的那般,被皇帝立为太子。
他与萧景珩一样,同样得了个亲王的爵位,离宫开府。
此举大概率是皇帝对他这个来日储君的庇护。
若是直接立了太子,难免别的皇子不会对他有所算计。
倒不如按下不表,掩人耳目,也能护他一时周全。
可皇帝怎么也料不到,他这所谓的庇护,却给萧景玹带来了灭顶之灾。
这一年的夏日,上京天花肆虐,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皇帝也罕见地停了早朝,让各朝臣都在府中少走动,也彻底杜绝了宫里宫外的人员流动,防止病气过入宫中。
天花闹得最严重的时候,每日上京因此病死亡的百姓,都多达上百人。
人手不够时,裴承韫作为大理寺卿,也会组织手底下的官差帮衬着,在城中各处洒上石灰,或是煮沸的醋,来控制天花的蔓延。
这日裴承韫回府时,面色略显凝重,给沈秋辞带回了一个消息。
“四皇子染上了天花,病得厉害。”
闻言,沈秋辞不觉蹙眉,“怎么会?这病这般凶险,连寻常官员都懂得闭门不出避讳着,四皇子如何会染上?”
裴承韫道:“说也奇怪。而且这病不单是四皇子得了,他府上许多下人都染上了,情况十分凶险。”
起初刚得知上京闹了天花时,皇后原本是打算将四皇子接回宫中的。
但宫中尚有许多年纪小的皇子,四皇子回宫就得搬回皇子所去,万一他染了病,将病气过给别的皇子,危险反而更大。
所以她早早就派了两名医术精湛的太医出宫,常驻在四皇子府上。
又叮嘱四皇子千万不能出门,就连下人的日常采买也停了,从宫中送去了三车的蔬菜肉蛋,叫他闭门躲灾。
故而四皇子这时候生病,就显得格外蹊跷。
可他这段时间也的确没有出过门,没有跟任何外人接触过,众人就是再怀疑是有人要趁乱对他行不轨之事,也拿不着证据。
如果四皇子的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那么沈秋辞心里第一个要怀疑的人,便是萧景珩。
旁人或许不能从萧景珩这儿打探出什么,但她当日留着尚阳跟在萧景珩身边,这枚棋子如今也是派上了用场。
沈秋辞私下里派人接触到了尚阳,向她问及萧景珩近日有无做出些反常的举动。
尚阳道:“上京闹了天花,人人都避之不及,三皇子自然也日日在府上。只是他得闲了,倒是对豢鸟生了兴趣,在府上养了些各色的锦鸟。不过这些锦鸟好看是好看,就是聒噪得很,没日没夜啼叫不休。后来三皇子闹了,就将它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养鸟?
从前倒是没有听过萧景珩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人的喜好总不会无端生长出来,尤其是像萧景珩这种,每日都在精于学习各种为政用兵之道的人,日日常觉时间不够用,哪里会有功夫浪费在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儿上?
私下里,沈秋辞找人打听了一番锦鸟的习惯。
这鸟跟鸽子似的,能认气味,经过训练可寻着气味准确飞到百里内的任何地方。
根据尚阳所言,萧景珩养鸟的时间,是在上京闹出天花后,
将鸟全部放掉的时间,正好是在四皇子得天花之前。
若萧景珩一早将锦鸟训练好,而后将天花病气沾染在锦鸟的羽毛上,再放它们寻着气味落在四皇子府上,
如此一来,即便四皇子府上人人都闭门不出,也难免会有人接触到这些锦鸟,
而后便是一人染病,染及一府,无人幸免。
沈秋辞知道萧景珩对于权力有多渴望,
可而今他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为何还要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
她想起早年间,亲眼见到萧景珩将萧景玹推下御湖的场面,
这才明白了,从始至终萧景珩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的劣根埋在骨肉里,野蛮生长,更胜从前。
后来,宫中的太医一拨拨往四皇子府上去给他诊病,
此时四皇子病得凶险,更不能将他挪回宫中照料,帝后也只能在宫中干着急。
沈秋辞听说,萧景珩自请去照顾萧景玹,帝后也许了他的这份手足情深。
两个月后,在萧景珩的悉心照料下,四皇子终于熬将不住,撒手人寰。
等上京的天花被彻底控制住,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儿了。
上京彻底解禁,沈秋辞这才得了机会,能和萧景珩私下里偷偷见上一面。
时隔两年,萧景珩与上次见面时已是全然不同了。
他变得更为沉稳,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几分帝王的气势,
“多年不见,沈姑娘一切安好?”
这场对话,是他先掌握了主导权。
不过沈秋辞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而是开门见山地问他,
“你明知你四弟已经对你没了威胁,为何还要这般做?”
萧景珩不屑一笑,语气轻描淡写道:“他得了天花而亡,与我何干?”
沈秋辞冷道:“他的天花从何得来,你我心知肚明。”
萧景珩也是不装了,“所以沈姑娘是觉得我做错了?”
他垂眸摇头,唇角笑意未弱,“来日四弟若活着,我却得了遗诏登基称帝,沈姑娘以为会如何?前朝许多老臣,都与皇后母家关系亲近。你觉得即便我顺利登基,皇后会否联系他们,暗地里扶持四弟?
我初登基地位不稳,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带来难以估计的后果。反正到时候我与四弟都要闹个鱼死网破,挣个你死我活。倒不如我先下手,给他一个痛快了断。
四弟到死也并未觉得我这个兄长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反而还握紧了我的手,让我好生替他照顾母后。
于他而言,焉知这不是最好的结局?”
萧景珩定定坐在上首位,成竹在胸道:
“日后皇后唯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别的皇子都有自己的生母,只有我登基,才能保证她是唯一的太后。为着这些,为着她自己的母家,她也会全力保我登基,不会徒生事端。”
他抬眸看向沈秋辞,眉峰轻轻挑起,
“一直以来,沈姑娘都告诉我做人要心狠才能成事。怎地如今,沈姑娘却反倒要对我兴师问罪?”
第369章
铲除殆尽
沈秋辞眸色一沉,定定打量着萧景珩。
他笑着,瞳色如一摊氲不开的墨。
恍惚间,沈秋辞仿佛从他瞳孔倒影里,看见了皇帝的影子。
从前在一众皇子中,萧景珩是最不得皇帝宠爱的,
不说宠爱,
从他懂事开始,他从父皇身上得到的,或许只有厌烦。
皇帝甚至于一度都不愿意承认萧景珩皇子的身份,
他会亲昵的称呼别的皇子为老四、老五,又或是只叫他们名字的后两个字。
可对萧景珩,皇帝的称呼永远都是连名带姓。
生疏到仿佛萧景珩只是他万千臣子中最寻常的一员。
沈秋辞从前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皇帝厌烦萧景珩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萧景珩的母妃做出的那些错事吗?
可萧景珩母妃迫害后妃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皇帝即便要牵连,到底是亲生儿子,气一气也就过去了。
可皇帝却是随着萧景珩越长越大,越来越回避与他的接触。
他在回避什么呢?
沈秋辞想,皇帝或许是在回避从前的自己。
萧景珩和皇帝实在太像了,以至于皇帝从萧景珩的身上,窥见了他从前的影子。
而在皇帝的内心深处,或许也认为从前的自己是那般不堪,这才会不愿回首,以至于厌恶。
一瞬的慌神过后,沈秋辞想明白了这道理,这才自觉,她原也是糊涂了。
她怎么会糊涂到跑来质问萧景珩?质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来?
从始至终,萧景珩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他依旧是哪个年少时,为着自己可以上位,就能很恶心将自幼一同长大的亲兄弟推下御湖的禽兽。
他这样的人,
冷血、薄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来日,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
但他最终也难免要走上皇帝今日的老路,
机关算尽,临了却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在扭曲的环境中,或许可以野蛮生长出参天大树,可埋在根上为他供给养分的,却是无数挚友亲朋的血肉。
这些助他成事者,终有一日也会无情将他反噬,
令大树坍塌,腐朽为灰烬。
事到如今,沈秋辞的确也没了来找萧景珩‘兴师问罪’的必要。
她敛正容色,语气格外平静道:
“即便我再我不认可你的所作所为,这事儿你既已经做下,便无人能扭转。我只是好奇,你为了确保皇位一定会落入你手中,为了稳固你来日的地位,动手杀了四皇子。那么旁人呢?”
她眼神犀利地打量着萧景珩流于表面的从容不迫,
“五皇子与六皇子日渐长大,就连二皇子或许来日也会成为你的威胁。难不成,你要顶着全天下的流言蜚语,将他们一个个全都铲除殆尽?”
对于这问题,萧景珩明显是深思熟虑过。
以至于此刻听沈秋辞问了出来,他没有片刻的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此事便不劳沈姑娘费心了。”
他说话的语气松弛,但眼神里漫出的杀气,却是藏也藏不住,
“本王自有办法,让这些兄弟手足,不敢有妄念。”
沈秋辞知道,对于如今的萧景珩而言,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他都能毫不手软将他们铲除。
今日沈秋辞救不了萧景玹,
正如同来日,等萧景珩羽翼渐丰后,她同样救不了自己一样。
不单是她。
裴承韫、宁柏川、封玉河、周维康......
这些所有曾经帮助过萧景珩夺得皇位之人,最终都会因萧景珩要掩饰自己的不堪,而被一一铲除。
沈秋辞不知道她当初扶持萧景珩上位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这世间的事,总是福祸相依,得失并存。
而她沈秋辞,向来落子无悔。
*
过了这一年的冬日,皇帝的身子便彻底垮了。
沈秋辞听说,皇帝是在一日上朝时,毫无征兆忽而吐血晕厥过去,
而后便缠绵病榻不得起身。
这些年来,皇帝在四皇子萧景玹的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以至于萧景玹的死,几乎一瞬将他所有的希望都浇熄了。
本就缠绵病中之人,一旦心里支撑轰然坍塌,那身子骨便也是熬将不住了。
皇帝这一病,太医嘱咐需得好生休息,莫要再为了国师操劳。
他服用了大量的汤药吊着命,每日清醒的时辰约莫不过三四个。
哪怕身子骨成了这样,所有人都劝着皇帝,如今天下四海昌平,并无动乱,让皇帝多歇息些,不要总是操心着朝政。
皇后劝皇帝,让他将各部的奏折分出去,
让成年的皇子入尚书房批阅,由大学士参谋,只遇见重大事件的时候,再来给他汇报。
原本皇帝是允了的。
可有一日,皇帝向封玉河询问诸皇子批阅奏折的情况时,封玉河却说:
“皇子们倒是都有自己的主见,但大学士从旁帮衬着,多数国事意见,他们还是会参考大学士所言。”
皇帝最怕的就是手中的权力流出去,
哪怕大学士忠心耿耿,如此做只是出于想要帮衬皇子们尽快成熟起来,
但皇帝仍旧不放心。
私下里,他偷偷让封玉河将奏折送来朝阳宫,让他亲自处理。
皇后叮嘱过,若皇帝执意要自己看奏折,就让封玉河第一时间告诉她。
可封玉河现在哪里还会听皇后的话?
皇帝要看,他就毕恭毕敬给皇帝拿来。
他病成这样,现在越是做多了费心费力的事儿,就越是在虚耗自身气力,
如此又折腾了两个月,皇帝的身子已是彻底垮了。
他日日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也是在这一刻,他不得不面对死亡,不得不重新安排他的身后事。
现如今的皇子里头,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选,就只有皇三子萧景珩与皇五子萧景琏。
而在前朝的呼声中,对于拥立萧景珩的呼声,甚至要远高于萧景琏。
大臣们都是揣测着皇帝的心意做事的,
而今他们明明知道皇帝不喜欢萧景珩,却还是要一封封的奏折递上来,建议他立萧景珩为帝。
皇帝被气得不轻,但他总得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故而他选择在立储君之前,分别给萧景珩与萧景玹一个考验。
第370章
忍无可忍
自皇帝病重不能临朝的消息传出去后,上京便有了传言。
说是已经安定的边陲诸国,近日又有了蠢蠢欲动之势。
它们曾经都是在启朝的强压之下,才会向启朝臣服。
但在这些小国,有哪个不是举国上下君臣百姓一心都憋着一口恶气?
如今得了机会,大抵都想奋起反抗,若是能联合起来给予启朝一记重创,他们也就有了与启朝谈判的资本。
最起码,可以威逼启朝将吞并他们的国土吐出来。
这事儿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闹得百姓们一时间人心惶惶。
于是乎,皇帝为了稳定民心,便安排五皇子萧景琏跟随宁柏川出征,去平定边疆叛乱。
萧景琏从未上过战场,且他并不精于刀枪骑射,带这样的人上战场,万一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成行前,宁柏川曾面圣与皇帝说过他的担忧,
“皇上,五皇子从未有过上战场的经验,且功夫也熟门道,远不及三皇子,无论是刀枪骑射功夫,还是调兵遣将的能力,三皇子都要比五皇子出色许多。战场上刀剑无眼,微臣惶恐,实在担心五皇子会出现意外。不如......还是让三皇子......”
“咳咳咳......宁爱卿不必再说了。朕心意已决。正是因为老五不擅此事,朕才执意要让他往前线去试一试。他与三皇子来日都是有可能继承皇位之人,这些问题他早晚都要历练面对。他是朕的儿子,朕相信他,也希望宁爱卿能在此行多多教导提点,让他早日历练有成。”
“这......微臣遵旨。”
皇帝把所有的路都堵绝了,宁柏川也只有硬着头皮带萧景琏出征。
这一路上,他心里都惴惴不安,
这玩意要是萧景琏在沙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皇帝定会追责宁家,到时候龙颜震怒,搞不好他满门性命都堪忧。
可直到真正到了边境,宁柏川才明白皇帝如此安排的深意为何。
因为边境,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叛乱。
那些邻邦小国,一个个都退在边境线外安分守己,连拉伙集结之人都没有。
宁柏川这便明白了,
所谓的边疆大乱,国难当头,不过是皇帝亲自传给民间的谣言。
他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边疆战乱,而五皇子萧景琏临危不乱,恰如皇帝当年一般,亲自披甲上阵,打下了胜仗,平定了战乱,是启朝的英雄。
有了这份‘功劳’,那么萧景琏成为储君,也算是顺应民意,民心所向。
而在萧景琏苦苦征战边疆,保家卫国之时,
皇帝也给萧景珩安排了一桩要事。
上京多有盐贩子贩卖私盐,从中牟利不说,更以次充好,导致许多百姓因此肾气亏损,浑身浮肿,严重者因此丧命的也有。
皇帝让萧景珩尽快侦破此案,将所有涉及私盐案的人一律缉拿归案。
这种事一旦朝廷发现了,想要查办并不算难事,
加上萧景珩原本也有手腕,从接手这案子,到将所有犯罪嫌疑人抓获,不过用了两个月的工夫就处理妥当。
这些盐贩子大多都在京郊附近活动,萧景珩只需要将人安全押送回京,交由刑部的人查处惩戒。
可偏是在押韵路上,却出了乱子。
有人提前知晓了他们押韵的途径,半路杀出来,将人犯能掳走的掳走,掳不走的,便是当场杀了,也绝不留活口。
等萧景珩赶到的时候,犯人已是死的死,逃的逃,他连一个带回上京复命的活口都没有。
如此一来,这案子就彻底成了死案,任谁也告破不了。
萧景珩回京述职时,自然少不了要遭皇帝一番训斥。
偏这个时候,边疆传来了萧景琏大胜的消息。
一时间不光是前朝风向转变,就连民间也多有议论着,说五皇子的能力要强过三皇子去。
但萧景珩心里头明镜似的,
早在皇帝让他去办理私盐案,而让萧景琏去边疆平定战乱的那一刻起,萧景珩其实就已经知道了皇帝背地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让萧景琏去平定战乱,又是跟随着宁柏川行军,此仗几乎没有失败的风险。
而他这边呢?
即便他做的再好,皇帝也会从中作梗,宁愿叫人劫走了贩卖私盐的贩子,也不能让萧景珩落功,
是要让全天下都觉得他无德无能,好为来日皇五子萧景琏登基而铺路。
从头到尾,萧景珩都被皇帝当成了一块用来给别的皇子登云天之路垫脚的石子,
他从未有过一刻,被他的父皇温柔对待过。
也正因此事,令萧景珩对皇帝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他再不念着仅存的父子情分,
决定要亲自动手,送自己的父皇上路。
想要让皇帝病情加重,其实连下毒的功夫都可以省了,
每日皇帝用药皆是由封玉河负责,萧景珩只需要吩咐封玉河换了皇帝的药,让原本吊着他一口气的药没了疗效,这效果便已是不亚于直接下毒了。
封玉河第一时间将此事通知给了沈秋辞。
“三皇子已经开始动手,皇上......只怕不剩几日寿数了。”
大仇得报。
这本是沈秋辞盼了许久的结果,可当这件事真实发生在她眼前,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松快反倒有些怅然。
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皇帝临死前,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她想,她或许会站在皇帝的病榻前,云淡风轻告诉他所有真相,告诉他善恶有报,告诉他即便是最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女子,也能靠自己,为自己争出一片天来。
但此刻,沈秋辞异常平静。
她沉默良久,才浅浅吐出一句,
“知道了。”
封玉河缓了缓,又问她,
“王爷让奴才来问沈姑娘一句。这最后一程......沈姑娘可要去亲自送一送皇上?”
第371章
弥留之际1
沈秋辞沉吟少倾,淡淡应下,
“皇帝于沈家有恩,他弥留之际,我自当去送他一程。还得劳烦公公帮我安排,去告诉王爷,我需要一段与皇帝独处的时间。”
封玉河道:“这个自然。王爷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再过两日,等皇上彻底不行的时候,王爷会安排您入宫。只是有一点......”
他凑近沈秋辞,压低了声音道:
“王爷的意思是,皇上到底是天子,还请沈姑娘压抑住心中愤懑,不要做出伤害皇帝的事情来。”
沈秋辞听得明白封玉河话外的意思。
萧景珩是要她给皇帝留一口气,留给他,为他们父子之间的多年郁结,亲手做一个了断。
于是她会意一笑,便再没说什么了。
皇帝在昏迷三日后,被太医灌下了一剂猛药,这才终于转醒过来。
只不过这一剂猛药灌下去,叫皇帝提起了最后一口气,也就意味着他的寿数已然尽了。
皇帝是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醒过来的。
上京夏日多雨,空气中常弥漫着散不尽的水气,黏在人身上,像是罩了一层无形的缚。
皇帝艰难地掀起眼皮,
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跪在他床边,浅浅睡着的封玉河。
封玉河眼下似有乌青,也不知是在床边守了多久。
皇帝对待下人向来严苛,换做从前,见封玉河如此,他少不了要说了重话训斥一顿。
但今日,他的情绪却格外平静。
平静到他可以放下所有成见,放下所有上位者的凝视,静静地看着他。
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总是免不了伤春悲秋,免不了要想起许多从前的事儿来。
皇帝还记得,封玉河是在他才封了王爷,出宫开府的时候,被先帝赐来照顾他的。
那一年皇帝也才十四岁的年纪,但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逐渐显露了苗头。
赶上封玉河正好是先帝身边首领大太监的干儿子,有了他的助力,更方便皇帝打探许多先帝的心意。
后来皇帝登基,封玉河自然就成了都太监,
这数十年来,封玉河不可谓不忠心,
他事无巨细照料着皇帝的日常起居,又在后妃间多做周旋,帮助皇后和睦六宫。
皇帝不得不承认,封玉河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奴才。
他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有一年他生了一场重病,封玉河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整整三日。
后来他病愈了,封玉河却熬垮了身子。
可皇帝却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赏赐的,
他总觉得奴才就该为着主子赴汤蹈火,这条命丢了也是他分内之事。
直到如今,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他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奴才也是人,也有尊严。
皇帝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封玉河,不多时,封玉河忽而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惺忪睡眼与皇帝的眼神对上,
而后下意识抬手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这是他这些年挂在嘴边最多的话。
说着该死,实是怕死。
第372章
弥留之际2
封玉河皇帝没有怪罪他,这才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关切问道:
“皇上,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坦?”
皇帝虚弱地摇了摇头,他耳边隐约能听见,殿外断断续续传来女人的哭声。
宫里头是见不得眼泪的,
所有人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有眼泪也只能忍着咽回肚子里去。
此刻这些女人的哭声正也说明了,他命不久矣。
皇帝虚着声音念了句,
“太医院的人怎么说?朕......还能撑多久?”
封玉河惶恐道:“皇上万岁。您得神明庇佑,又有太医细心照料,自然逢凶化吉,平安无恙。”
见皇帝闻言长久沉默不语,封玉河又道:
“皇上,皇后娘娘率众妃嫔都在外头候着呢。她们许久不见您,向来给您请安。”
皇帝明白,这所谓的请安,不过是要来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良久,
皇帝才微微抬手,示意封玉河将人都带进来。
这些宫嫔入内时,皆是眼眶红涩,情绪低迷,
可这里面又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皇帝已是不懂得分辨了。
他看着他的妃嫔,有许多张面孔他都觉得陌生,或许只是侍寝过一次,有了身孕被抬了位份,之后便十数年再未召幸过。
不过他的后妃,本就只需要完成诞育皇嗣这一个使命。
皇帝从未爱过她们,甚至在他眼中,后妃与封玉河并无不同,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伺候他的奴才而已。
这其中若说不同的,或许也只有皇后了。
待后妃们请完安后,皇帝便叫她们退下,唯留下了皇后一人。
而他与皇后单独相处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心中,其实也是怨着朕的吧?”
皇后怔忡半晌,“臣妾不明白皇上此话何意?”
“老四的事。”皇帝开门见山道:“朕知道,你怀疑过老四的死是老三动了手脚。”
闻言,皇后更是头皮发麻,整个人宛若冰封,僵硬地站着。
皇帝将她的这些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朕知道你是在怪朕。怪朕为何不处置了老三。”
皇后道:“臣妾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