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可一听见是要捐银子给沈大将军盖庙,他们却没有一个打马虎眼的,纷纷倾囊相助,毫不含糊。私下里议论道:
“听说修建了功德庙,受足了人间香火,就能让受香之人来世投个好胎。”
“沈家满门忠烈,却都落了个凄惨下场,实在是不应当。咱们多凑些银子,将沈将军的庙宇盖得更大些,盼着沈家满门来世都能投个好胎。”
“唉,你说咱们不报官府私下做这些事,来日让皇上知晓了,不会不高兴吧?”
“你这是哪儿的话?皇上的命都是沈家父兄救下的,再说了,这些年皇上待沈家有多好咱们都看在眼里。皇上看重沈家,格外优待沈家,咱们不过是顺着皇上的心意来,皇上哪里会生气?指不定这事儿做好了,皇上还会嘉赏咱们呢!”
第362章
最后一局
嘉赏不嘉赏的倒不知道,
只知道这功德庙建成后,皇帝倒是亲自出宫来上了三炷香,又派了御林卫驻扎此地,维持百姓们上香时的纪律,以免有歹心之人不怀好意,冲撞了沈将军的金身。
人人都说皇帝重情重义,乃为当世明但鲜少有人注意到,
当初最先组织大家捐款盖庙的那几个人,似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过面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闲话时提及,也只揣测说怕是得了富贵,寻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过好日子去了。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这一年间,沈家捐款的事儿忙得热火朝天,天玑办私下里的小动作也没消停。
沈秋辞自从那场坠崖事故后,就再也没有在上京露过面了。
如今天玑办的所有事务,都在由若星操持着。
与从前惩恶扬善,杀遍天下欺辱女子之人的风格不同,
如今的天玑办,已经许久没有沾过人命了。
埋伏在各个高官家中的细作,旨在搜集各路朝臣的把柄,将他们所做的上不了台面的歹事,或大或小都详尽记录在案,有些信息的细作,甚至连把柄都能直接拿捏。
她们能做到这一步,全然仰仗‘云娘’从前多年的教导。
而如今,这些搜集来的证据落在沈秋辞手中,正也化作了她来日用来制衡皇帝的一把利剑。
若星会将这些信息整理好,每月与裴承韫私下接头一次,将所有东西都交到他手中,再由他转交给沈秋辞。
她曾多次向裴承韫提及,想要见沈秋辞一面,但都被裴承韫拒绝了。
“沈姑娘的意思是,自三皇子离宫开府之前,她不会跟外界有任何联系。”
“劳烦裴大人,阁主她......一切都好吗?”
“都好。”裴承韫先是应了一句,而后想了想,又摇头,“也不好。”
好的是,她躲过一劫,皇帝几乎已经忘记了她这个人的存在了,
不好的是,她从未有一天,从仇恨的漩涡里挣扎而出。
这段时间,沈秋辞一直都住在丹阳侯府上。
裴承韫本就不喜欢人多,他又独立惯了也不习惯有人伺候,
于是早早就将侯府的下人全都打发出去,落个清净。
他将东厢房整理出来供沈秋辞居住,西厢房内室有一地下密室,偶有人登门造访时,沈秋辞便会去密室中暂避,
而更多的时间,府上就只有她与裴承韫两个人。
除了不能出府外,她的日常生活倒也没什么限制。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沈秋辞喜欢上了下棋。
这本是沈大将军从前的爱好,沈秋辞原本对此一窍不通,可渐渐地沉下心来,却也发觉了其中吸引人之处。
闲暇时间,裴承韫原本还能和沈秋辞对弈两局,
奈何她对此道悟性颇高,没两个月裴承韫就已不是她的敌手,
所以平日得空若在世面上见着了什么难解的玲珑棋局,也会买回府,只当给沈秋辞逗个乐子。
这一日,裴承韫给沈秋辞带回新的棋局时,也同时给她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宫中传来准信,三皇子下个月便会离宫开府。”
第363章
最后一局2
听裴承韫说这句话的时候,沈秋辞手中正持一白子,于棋盘上举棋不定。
她将棋子一回,轻轻摩挲于食指和拇指间,
“整整一年零七个月。”
默然片刻,一子落下,棋局困境得破。
“也是时候该与皇帝,下这最后一盘棋了。”
裴承韫将新的玲珑棋局摆在沈秋辞面前,
“三皇子虽已得许离宫开府,但如今朝中局势稍有动荡,皇帝年前大病一场,康复后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皇帝有心要立四皇子为太子,所以对三皇子总有防备。
为了防止三皇子动了歪心思,私下里与朝臣接触,皇帝必会派人盯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宫里头的眼线遍布三皇子府邸,恐怕连府外也会有暗部的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到时候就算是出了宫,沈姑娘想要单独和他见一面,怕也是难事。”
沈秋辞思忖片刻,问道:“两个月后可是萧景珩的生辰?”
裴承韫颔首应下,沈秋辞又道:“我记得离宫开府的皇子,每年生辰都会得皇帝许可去围场狩猎,以图来年得一好彩头。围场是天家禁地,皇帝迷信,不愿让过多闲杂人等入内,以防破了龙气。
所以那日萧景珩去围场狩猎时,身边跟着他的多半是宁将军。倘若皇帝放心不下,也最多是叫封玉河也跟着一并去。那日,我当有时间能和他好好叙叙旧。”
这也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裴承韫应下她,转身便向外走,
“我提前与宁将军打个招呼,让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裴大人。”沈秋辞叫住他。
裴承韫驻足回首,“沈姑娘还有何事?”
沈秋辞略一欠身,向裴承韫福了一礼,“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
这些年沈秋辞住在丹阳侯府,日常起居皆由裴承韫负责照料,
一日三餐几乎都是裴承韫亲自下厨,衣着用度也一应安排最好的,
又怕沈秋辞长久独处,会常想起从前的烦心事扰了情绪,所以只要一得空,就会陪伴在沈秋辞身边。
有时候沈秋辞揶揄他两句,说他像个恼人的蝇虫一样,日日在她面前晃悠着,又嗡嗡嗡个不停,闹的人头疼。
而裴承韫只是一笑置之,打趣道:
“我本就是这样个性子,沈姑娘如今住在丹阳侯府,寄人篱下,只得多担待着我这脾性了。”
一直以来,沈秋辞对于裴承韫对她的好,都显得有些迟钝,有些视若无睹,
所以今日沈秋辞这番道谢,倒叫裴承韫有些不知所措。
他耸肩笑笑,看似随意道:
“咱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为着同样的目标去做同样的事,我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沈秋辞知他嘴硬,矫情的话也没继续说下去,只问:
“事成后,裴大人有何打算?”
裴承韫不假思索道:“我助萧景珩登基,事成后也算是有恩于他,他当更为重用我。大理寺卿再往上,可拜刑部尚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364章
南山围猎
裴承韫这话明显没有走心,他就是故意在和沈秋辞打趣罢了。
见沈秋辞眼底闪过一瞬的恍惚,又故弄玄虚道:
“不过......萧景珩与皇帝同出一脉,他又是所有皇子中与皇帝性情最像,心机最为深沉之人。留在他身边,得知了他登基的秘密,难保他来日不会杀我灭口?到时候即便高官厚禄,只怕也没有命享。”
他看向沈秋辞,眸光盈热,
“那么沈姑娘呢?事成之后,有何打算?”
“我?”沈秋辞冷笑,“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还能有什么打算?自是再不会出现在上京了。”
裴承韫道:“那日后沈姑娘无论去哪,可都得带着我。毕竟我也是为了帮你,才落了个无家可归的下场。”
沈秋辞斜他一眼,“方才裴大人不是还说,你如此做也是在帮自己吗?怎地一转眼的功夫,又成了我连累的你无家可归?”
裴承韫笑着耍起了无赖,“那我可不管。总归是因着沈姑娘先有这想法,我才被你拖下水的。你总得对我负责才是。”
沈秋辞莞尔一笑,并不应他。
却在彼此眼神的交汇中,已然流露出了肯定的答案。
一个月后。
三皇子萧景珩离宫开府,得百官入府来贺。
再一月,至他生辰这日,得宁柏川相护,封玉河随从,往南山围场去狩猎。
此行随带侍卫并不多,原先狩猎时,萧景珩还是全程跟着侍卫在一块的。
可人多了动静就难免大些,南山围场的猎物都是野生散养的,颇具野性,对人的警惕性也很高。
一闹出动静来,它们就都躲得远远儿的,萧景珩打了半个时辰的猎,除了几只野兔,可谓一无所获。
后来他有些恼了,训斥侍卫们道:
“你们全程这般盯着本王,是怕本王跑了吗?”
侍卫解释道:“三皇子恕罪,这猎场的猎物野性都大得很,咱们是担心三皇子会受伤......”
“因噎废食!”萧景珩嗔怒道:“都退后些,不许近身。有宁将军跟着本王便是。”
见他恼了,侍卫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识趣退到一旁去。
萧景珩在宫中隐忍得久了,好容易出了宫,倔性子一上来,自然想着事事都要争个第一。
他对宁柏川说:“宁将军,今日好容易得这机会,不如你我好好比试一场,看看谁猎得的猎物更多?”
宁柏川忙否道:“三皇子不可胡闹。南山围场和东陵山的猎场不同,这地方多有豺狼虎豹猛兽出没,三皇子最好还是不要离开微臣的视线,免得闹出意外。”
萧景珩沉声道:“宁将军是觉得本王离了你便不成了吗?”
“微臣不敢,只是......”
“两个时辰为限。”
萧景珩冷着声音截断了宁柏川的话:“只看你与本王谁能猎得更多的猎物。输的那一方,今晚请了大伙儿吃酒,好生痛快痛快!”
他才不管宁柏川如何阻拦,
撂下这句话后,立即策马扬鞭,将宁柏川远远甩在了身后。
第365章
再次相见
“三皇子!三皇子!”
宁柏川高呼萧景珩勒马,加快了速度追上去,
一溜烟的功夫,他就与萧景珩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密林中。
本被萧景珩呵斥到一旁的侍卫想要跟上去,却被封玉河给拦了下来,
“你们方才是没听见三皇子的吩咐吗?这会儿追上去,再惊着了猎物,叫三皇子生辰讨不到个好兆头,到时惹他怪罪你们,咱家可不会替你们兜着!”
“可是......封公公,这万一三皇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更不好跟皇上交代啊?”
“有宁将军跟着,需要你们瞎操什么心?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别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封玉河拦着不让侍卫追上去,而宁柏川虽说马术精湛,但今儿个却是破天荒的没有追上萧景珩。
独行入密林身后的萧景珩回头望了望,见顺利将所有人都甩开了,心里一阵痛快。
他的心思原本就不在打猎上,能不能猎得猎物,来年能不能讨个好彩头,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从得知了沈秋辞的死讯,他身后便空无一人,再无人可以成为他争夺皇位的助力,
饶是如此,皇帝对他的防备却也是一日都没有落下过。
即便是已经离宫开府了,却还是到处都布置了眼线,
被人监视得久了,萧景珩不得一刻松快,
这会儿将人都甩开,他也不过是想静静的独处一会儿。
哪怕只是倚着树干闭眼小憩片刻,也算是在这艰难的日子里,得了一喘息的机会。
他将马拴在一旁,寻了棵粗壮的树干,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却在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耳边忽听得一阵猛兽的低吼。
猛地睁开眼,却见距离他不足两丈远的地方,有一头花豹眼底闪着精光,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萧景珩被吓得一激灵,
不过他并未慌乱大喊出声,只怕惊着了花豹。
狩猎的弓就在他手边。
他动作很轻地将弓取过来,正要摸箭开弓之际,却见花豹发狂似地低吼一声,而后腾空跃起朝他扑过来。
他下意识蹙眉闭眼,将箭羽的尖头对准花豹扑来的方向,
下一刻,
有温热的液体喷洒在他的脸上。
他忍着那股黏腻的血腥,艰难地掀起眼皮,
却见有一女子背对着她,手持匕首刺穿了花豹的喉管。
花豹几乎连哀嚎声都发不出,就重重倒地,抽搐了两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背对着萧景珩的女子将匕首拔出来,用帕巾擦拭干净后收回匕鞘。
而后转过身来,伸手向他。
逆着光,萧景珩这才看清楚女子的容貌。
来人......
竟是早在两年前就传出死讯的沈秋辞!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话都打起了磕绊,
“是、是你!?”
沈秋辞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温笑着颔首,
“多年不见,三皇子别来无恙?”
萧景珩错愕到无以复加,“你不是已经......”
沈秋辞艳色唇角勾起的笑意不减,
“我曾答应过三皇子,会亲手扶持你走向万人之上的宝座。
我沈秋辞,从不会食言。”
第366章
是你的人
萧景珩半晌才回过神来,才确定了眼前这一切并非是虚幻,沈秋辞当真没有死!
“你既没有死,为何这两年从不联系我?”
沈秋辞道:“我若告诉了你,你会觉得你身后有所依靠,你会觉得你还有机会争一争这皇位。人只要有了野心,起了惦记,就难保不会做错事,走错路。”
她替萧景珩擦去脸颊上的血渍,“我不告诉你,是要让你知道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你为了不成为旁人的眼中钉,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只能更加收敛锋芒。”
沈秋辞这话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是萧景珩却并不完全赞同。
他是因为身后无人能倚故而收敛了锋芒,但这锋芒未免收敛得太过,以至于他连半分争储的筹码都没有争取来。
反观沈秋辞。
从前萧景珩答应跟她合作,是因为沈家的确有这样的实力,
就算家中无人再在朝中能话事,但沈将军从前的影响力与威望还是在的,再加上沈家富可敌国的财力,的确可以为他来日争储有诸多增益。
可现在呢?
萧景珩不知道沈秋辞为何要假死,但自从沈家母女死后,沈家一夜落寞,
只在百姓间落了个高尚的名儿,实际上却是连旧居都被朝廷收了回去,另作他用。
现在的沈秋辞,即便还活着,也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死人’,
一个死人,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我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突然要假死放弃沈家原有的一切。而今不单是我身后空无一人,你手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筹码,更遑论能替我争得皇位?”
初见沈秋辞死而复生,萧景珩心底是有欣喜的。
但欣喜过后,权衡利弊之下,又是无限怅然。
他摆摆手,向沈秋辞指了一条路,
“我并非一人出宫,此刻有许多人都在找我。无论是封玉河还是宁柏川,让他们见到了你,对咱们彼此而言都是大麻烦。你且先避一避,至于后事,来日得机会咱们再行商议。”
怎料沈秋辞却是岿然不动,
她目光含着几分从容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萧景珩,
“三皇子以为,我为何会选择今日来见你?且那些成日跟在你身边的侍卫,此刻为何还未跟上来?若说他们马术不精能被你甩掉,那么宁柏川呢?你的马术尽都是跟他学来的,难不成你觉得这些都只是巧合?”
“你是说......”
“正是因为今日我要来见你,所以他们才不会前来叨扰。”
闻言,萧景珩瞳孔猛烈震颤着,“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你的人?”
沈秋辞浅笑着摇头,“三皇子这话说错了。他们,该是你的人才对。
沈家是倒了,但这并不代表我手中没有能够制衡你父皇的筹码。
别的事我不需要谋算,我甚至不需要知道前朝都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又打算立谁为太子。
我只问你一件事,来日你父皇临死之前要宣立遗诏之时,在他身边送他最后一程的人,会是谁?”
第367章
三个要求
若皇帝真到了弥留之际,那么后宫的女眷与各皇子,肯定都已经见过了他最后一面。
而后在立遗诏时,留在皇帝身边的人,定然是和这遗诏没有切身利益之人,
以防有人生了私心,会篡改遗诏。
故而这最后留在身边的,必得是深得皇帝信任,且和后妃与诸位皇子,皆没有密切联系之人。
萧景珩细细想来,
得皇帝重用,能符合所有条件,留在他身边恭送他最后一程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封玉河、宁柏川......还有军机处挥军要员周维康。最后能留在父皇身边的,大抵就是他们三人。近来大理寺卿裴承韫屡破奇案,颇得父皇重用,且他从未与皇子们接触过,或许到时他也会在场。”
沈秋辞徐徐颔首,淡定反问:
“我若是告诉三皇子,你口中所提及的那几人,他们全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将你送上皇帝的宝座呢?”
“都是......我的人?”
萧景珩满眼错愕,他不敢相信沈秋辞所言,更不敢想象,倘若沈秋辞所言非虚,那么他的境况,则会彻底扭转。
这些人若都成了他的助力,那么他便什么都不需要做,就算皇帝来日将四皇子立为太子,他来日也可以篡改遗诏,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废了那道立太子的圣旨,把储君的位置强占在自己头上。
听沈秋辞说这话的语气,不似在玩笑,
可她口中所言那些人,又是一个比一个还难搞定。
封玉河是打从在潜邸的时候,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不说他有多忠心,但最起码他也不敢做出背主的事情来。且他已经做到了首领都太监的位置,已经是他所能触及到的权力顶峰,沈秋辞又能用什么法子让他为己所用?
宁柏川武将出身,性格刚正不阿,如今虽然皇帝削减了他的兵权,但没了沈将军,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启朝第一武将,他又如何能被沈秋辞轻易拿捏?
周维康是皇帝的表亲,他为官清廉,从未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做过一件贪赃枉法的事儿。前朝曾有官员与他意见不合,上奏折想要弹劾他都找不到理由。这样一个人,沈秋辞又是如何说服他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至于裴承韫,这家伙更是个难缠的。他这人特立独行,为人冷漠,与朝臣从不打交道,私下里更是连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没有。这人冷的跟个冰坨子似的,沈秋辞又是如何与他搭上线的?
从前的沈家有钱有势,或许还能办到这一点。
可如今沈秋辞都成了个‘死人’了,她又能有什么手段?
萧景珩越想越觉得后脊发凉,
他打量着沈秋辞,心下腹诽间,先是庆幸他当日投靠对了人,而后又后怕不已。
她有这样的手段,只要皇位还是落在萧家,不至前朝动荡,
那么她想要扶持哪个皇子,哪个皇子便是坐定了皇帝的宝座了。
半晌,他躬身向沈秋辞一揖,毕恭毕敬道:
“多谢沈姑娘替我筹谋这许多。来日我若能顺利继承大统,我绝不会辜负沈姑娘今日的信任。到时沈姑娘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定无所不依。”
沈秋辞默然少倾,忽而笑道:
“三皇子如此说,我倒当真有所求。来日三皇子登基之后,我需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萧景珩不怕沈秋辞有所求,就怕她什么都不要。
听她松了口,萧景珩旋即恭声道:“沈姑娘但说无妨。”
沈秋辞字句掷地有声道:
“其一,女子若与夫君生活不睦,也可自请和离求去,让她们有自我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只能依附男子,成为男子的附属这么一条路可走。”
“其二,戕害女子、侵犯女子利益者,当与对判男子一样,皆得重判。奸淫者,更改死刑论处,以儆效尤。”
“其三,各高门贵族与府上下人所签订的卖身契,并无私自决定奴仆生死的生杀大权。最底层的百姓,在启朝也得有带着尊严活下去的权利。”
沈秋辞所言三点,无一关乎自身利益,对于来日登基后的萧景珩而言,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三点,你父皇执政时无一能做到。我希望三皇子不会令我失望。”
萧景珩连声应道:“沈姑娘放心,若我治理启朝,定当让女子也活出尊严来。”
沈秋辞含笑道:“有三皇子此诺,我便安心。”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萧景珩看,虽口中没有一句威胁的话,但暗藏杀气的眼神,却是无形中将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沈秋辞就是要明着告诉萧景珩,她已经将皇帝身边所有深得信任的忠臣,全都拉入了她的麾下,
她要让萧景珩明白一个道理,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将他扶上皇位,就也有能力向算计皇帝一样,也轻而易举地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萧景珩初登基根基不稳,他当然忌惮沈秋辞,所以定会依着她所言去将这些要求做好、做足。
等若干年后,他羽翼渐丰,沈秋辞已经没有能耐撼动他皇权的时候,
这些保护女子的律法在启朝也已经施行多年,他再想废除,只怕也是要惹了民怨的难事。
这,便是沈秋辞乐见其成的了。
‘扑簌。’
说话间,萧景珩忽而听见一旁的草丛中发出了一阵窸窣动静。
他警惕地看过去,余光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窜了过去,
他十分笃定,他所见并非猎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什么人!?”
萧景珩高喝一声,却叫那人慌了神跑得更快。
方才他与沈秋辞的那番谈话,无论叫谁听见传出去,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于是乎萧景珩几乎没有半分犹豫,便拉足了弓,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射了过去。
“啊......”
草丛中窜动的人影瞬间停下动作,
有微弱的呻吟声徐徐传来。
萧景珩细细分辨着,那似是一阵阵柔弱的女声。
他警惕上前,扒开草丛,
却见,
一青衣薄衫的妙龄女子肩膀中箭,俯倒在草丛中,
女子生得唇红齿白,容色艳好,
她怯怯地看着萧景珩,唇齿打颤道:
“别、别杀我。”
第368章
手足相残
少女说话的时候,一双朦胧鹿眼闪着泪光,躲闪着萧景珩的目光,看得萧景珩心间莫名一颤。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除了后妃与宫婢外,甚少有能接触到外女的机会。
宫里头的宫婢把他当成主子,平日伺候勤谨,但私下里却是连多说一句话也不敢。
细看眼前这少女与他年纪相仿,生得娇俏可人,又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难免叫萧景珩生出了保护欲来。
可他脑子还算清醒,并未轻易接近少女,
瞧着少女胸前的箭伤并不严重,箭羽未伤及要害,也没有刺穿身体,只箭头浅浅没入了半寸。
少女衣着单薄,只一件青衫蔽体,且衣裳上多有赃物破损,身上也有多处陈旧的擦伤。
南山猎场是皇家禁地,四面入口都有重兵把守,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地?
少女身中一箭,分不清敌我,看上去怕极了萧景珩。
她缩着身子想要向后退,却被萧景珩一把拉住胳膊,
“别动,仔细牵扯了箭伤,反而危险。”
他动作很轻将少女搀扶起身,
每一次与少女的接触,他都能明显感觉到少女身体发颤得厉害。
他问:“你是哪家姑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少女弱弱地说:“我被人卖给野户,他们逼我去给老翁做妾,我不依,就一路跑了出来。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夜里失足从山坡上滚下来,再睁眼就躺在了这地方。”
少女看一眼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踝,委屈道:
“我崴了脚,走不动路,方才听见有动静,吃力爬过来想要求助,可......”
可后来,她却是被萧景珩射了一箭,险些丢了命。
萧景珩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没让豺狼虎豹把你吃了,胸前中了箭又未伤及要害,已经算是你走运了。”
又问少女,“你家在哪儿?”
少女抿唇摇头,明眸含泪,
“我没有家。我自幼就被人拐走,这些年不知道被转手卖了多少次,早就忘了自己真名叫什么,家又在何方......”
她缓缓抬眸,本是想向萧景珩展示她的柔弱可怜,却料不到余光竟然瞥见了一位故人。
是沈秋辞!
少女瞳孔猛烈震颤着,惊骇到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后一刻跟上来查看情况的沈秋辞,也看清了少女的容貌。
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沈秋辞曾在烛阴见过这女孩,她是鬼医姐妹临终前托付给她的女儿,后来被鬼医送去了烛阴殿伺候。
似乎......是叫做尚阳?
沈秋辞立在萧景珩身后,冷冷地盯着尚阳打量,倒是没说什么。
尚阳悬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跳也逐渐失速。
她被萧景珩护在怀中,感受到她狂跳的心脏,萧景珩还只当他是在怕。
他回过头,问沈秋辞,
“沈姑娘,这姑娘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或许......”
他还是对尚阳保有戒备的。
可沈秋辞却说:“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方才又差点被你一箭给射死了,你怕什么?还怕她能是你父......能是你爹刻意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吗?”
沈秋辞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还会有人要费心安排人在他身边?
萧景珩默然少倾,又想起方才沈秋辞向他提及的三个条件,皆是让他登基后,能提升女子在启朝的地位,要为女子争取来她们本该拥有的权益。
他虽嘴上答应的爽快,但总也得做出实际行动来,才能让沈秋辞更加相信他。
眼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对尚阳说:“我伤了你,定会医治好你。听你身世凄惨,只怕从我这儿走了,也是要落个再被人抓回去的结局。你既没有去处,我府上正好也缺婢子,可给你个容身之处。你可愿留下?”
闻言,尚阳眼底燃起希冀的光,没多考虑就用力应下,
“愿意愿意!公子肯赏我一口饭吃,不叫我再过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我已对公子万分感激。”
“三皇子?三皇子!”
远方传来一道男声。
沈秋辞听得出是宁柏川,于是对萧景珩说:
“她伤势虽不重,但到底身子孱弱,既然有心收留,就快些带人回去好生医治着吧。”
萧景珩颔首应下,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佩剑,将露在尚阳身体外的箭支斩断,将她抱上了马。
临行之际,尚阳回头深深看了沈秋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