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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175]剖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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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6]乱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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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7]乱斗(二)

    好消息是,如闻人约所愿,这二人并没法在桐州停留太久。

    坏消息是,乐无涯请他们在桐州多留两天。

    乐无涯把这两只半大的老虎犊子挡在自己身前,得意地摇晃着狐狸尾巴,带他们逛遍了桐州的大街小巷,确保桐州大小官吏乡绅知道,皇上不仅亲自点将、将他从南亭县令一跃成为桐州知府,还关怀备至、派了两个皇子来探访桐州境况。

    谁看了不赞一声皇恩浩荡,龙心眷顾?

    老皇帝的势,不借白不借。

    况且,这两位名义上还是桐庐县主的弟弟。

    这能为他后续的动作铺路。

    把两兄弟遛了个够,在行程的最后一日,乐无涯兴冲冲邀请他们来看他的府兵。

    随着桐州府兵队伍日渐壮大,府衙已容纳不下,乐无涯索性把这帮兵转移到了自己的大宅子里,讲武练兵、操演军阵。

    但乐无涯叫他们来,不是为了叫他们看军演的。

    一个月前,有个名叫余明春的府兵,家中祖父要过七十大寿。

    余明春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地托请元子晋,向乐无涯请假,说家里想置办几桌薄宴,离不得人手,需要他这个壮劳力回去帮衬帮衬。

    乐无涯听说此事,把余明春唤了来:“老爷子身子硬朗?”

    余明春受宠若惊:“是。这个年纪了,还能下地耕田哩。”

    “你们家的军户传了几代了?”

    他毕恭毕敬地答:“回老爷,到我这儿得有三代了。”

    乐无涯:“那是该大办一场。不过老爷子寿数这么高,太过热闹,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不会不会。”余明春想起家里那刁钻古怪的老头子,忍不住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老头子耳不聋,眼不花,生平最爱个热闹。”

    “哦。”乐无涯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只准你半日假。”

    余明春还没来得及着急,就听到了乐无涯的后半句话:“把老爷子接来,我给他整一场大热闹看看。”

    桐州城内新近来了个戏班子,专唱些曲调诙谐的小戏,且颇有几个擅耍百戏的先儿。

    乐无涯把他们请了来,聘了个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流水席大厨,在自家花园里摆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大寿宴。

    许多军户从出生开始便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给百户们卖命耕地,哪里有钱看戏,只在赶集的时候远远看过几眼,听说有戏看,便乌泱泱地挤满了一园子,把绿树红花的花园活生生挤成了个大集。

    乐无涯不在乎。

    他带着项家兄弟和闻人约,先去拜访了今日的寿星佬。

    余家老爷子个子不高,猴儿似的干瘦精悍。

    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薄夹袄,热得满头是汗,握着乐无涯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嘴唇一颤一颤的,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乐无涯蹲下来,笑嘻嘻的:“老爷子,够热闹吧?”

    余家老爷子实在是感动到了无言以对的地步,憋了半天,才含着眼泪笑道:“皇帝他老人家过寿,也没有这么热闹喽!”

    余明春眼看跟在乐无涯身后的两兄弟,气度不凡,不像是本地官员,深浅难测,忙拿胳膊肘碰碰老人家,示意他不要乱说。

    没想到,项知节在旁温和附和道:“您说得对。”

    皇上的万寿节,无数人万里趋奉、山呼贺寿,威仪赫赫,典礼庄严。

    然而,一切流程,全部经由礼部严格审核,按部就班,索然无味。

    行礼、奏乐、行礼、垂手等候、行礼、正襟危坐,行礼。

    项知节对典礼的印象,只有几首反复演奏得叫人耳朵起茧的雅乐、必须从早穿到晚的层层叠叠的严整华服,以及刚送上桌来就冷了大半的膳食。

    回想起那乏善可陈的典礼,再看向这乱七八糟又热闹非常的宴席,一碟碟的热食刚一上桌,便被嬉笑打闹着的军汉们一抢而空,当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项知是却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不大耐烦地用折扇扇了扇风,问乐无涯:“你叫我们坐哪里去?”

    乐无涯伸手指向一处。

    那是一条在戏台正前方漂浮着的小画舫。

    项知节眉心一动,想要说些什么,眉眼一垂,嘴唇一抿,便生生咽了下去。

    见这里能远离那些个粗鲁的军汉,项知是还算满意,略一点头,用扇子挡住阳光,在袖中一掏,递了双缀着三颗精致的小金葫芦的金手镯过去:“您老人家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余老爷子伸手一接,腕子差点被那足金的手镯给坠扭了。

    他瞪圆了眼睛,如坠梦中,忍不住想要用牙咬上一咬。

    余明春看清那礼物的全貌后,顿时惶恐万分:“不不不,这太贵重”

    “给你就拿着。”乐无涯打断了他,接过项知是的扇子,一指天上,“这位小爷是天上那善财童子投胎,生平最苦恼的事情便是有钱没处花,你就受受累,替他打发打发吧。”

    待到在画舫上入席落座,项知是望向那原本还算雅致的亭台上,挤满了筋肉虬结的军汉,扯着脖子为台上表演吞刀的小戏子叫好。

    他微微撇嘴,看向乐无涯:“脸都给你做足了吧?”

    “足了足了。”乐无涯冲他一抱拳,“多谢咱们的善财童子。”

    “要怎么谢我?”

    “下辈子做你父亲,好好疼你,如何?”

    “去你的!”项知是既嗔又恼,直瞪着他,“一般不都是做牛做马吗?”

    “嗨哟,我可不受那委屈,搞不好拿蹶子蹬你。”

    项知是被他气得半死,抬脚就踹他膝盖。

    乐无涯低头看了看长袍上印着的脚印,厚颜无耻道:“看,用不着投胎,你就这么踹我,可见上辈子是你欠我两个足金大镯子。这两脚就算你还了恩情咯。”

    项知是一时被这无耻的说法震撼得有口难言。

    他紧盯着乐无涯的面孔,又将目光投向眼前的小几。

    乐无涯的腰,一尺九吋。

    若是将他按在桌上,双手压在他的腰侧,若他再多说一句,就再多深入一寸

    在项知是的想象已渐趋扭曲时,项知节温润和顺的声音传来:“好啦,不要斗嘴。”

    他素来是扮惯了这样调停的角色的,话从不算多,点到即止。

    然而他的脸色微微泛白。

    不过今日的阳光不算酷烈,画舫又有顶篷遮挡,因此他的异常并没有立即被人察觉。

    项知是后知后觉地红了面颊,难得做了一回乖弟弟,老老实实地收了声,看向前方的戏台。

    闻人约的目光则随着乐无涯落在远方的兵士身上。

    他跟乐无涯头碰着头的算账:“先前说定了,每个府兵给余家老爷子十文铜钱做喜钱,钱不多,只取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加起来也得有个五六钱银子。”

    乐无涯一点头:“咱们凑个整,给他们添到一两,够余家再买两石大米的。”

    闻人约:“添到一两,是不是有些小气?如果咱们添上一两银子,能买头小猪呢。”

    项知是一敲小几:“合计什么坏事呢?说出来听听。”

    乐无涯头也不回道:“说出来怕吓死你。收买人心的勾当。”

    在乐无涯的心目中,叫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不是单靠嘴巴说的。

    三分真情,七分实惠;把钱发足,把脸给足,是为十六字真言。

    余家老爷子的这场寿宴,便是乐无涯为自己搭建的另一座戏台。

    前两日,乐无涯刚刚狠狠发落了一个敢潜入他书房的府兵,打了十记军棍,连带着他的弟弟和负责浆洗的妻子,一起发配回了原籍。

    今天,他就能笑盈盈地跑来握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军户的手,嘘寒问暖,好不温情,还顺道让所有的府兵都一起捞了场大戏看、捞了顿好宴吃。

    见了这样鲜明的对比,但凡是个人,都会自行在心中做出权衡和对比。

    “不要这么说自己。”闻人约耐心纠正他,“你是一番好意。”

    乐无涯马上打蛇随棍上,对项知是道:“你看,终于有人识破我是好人了!”

    项知是反唇相讥:“‘识破’是这么用的吗?”

    此时,台上傅粉施朱的小戏子绕场耍宝了一圈,又是手舞足蹈,又是做鬼脸,逗得军士们哈哈地笑成一片。

    眼见场子愈发热起来,压轴的节目吐火正式开始了表演。

    乐无涯走南闯北,见惯了街头杂耍,知道这是演出者将一枚中空隔热的小筒含在口中,小筒中填着松香一类的易燃粉末,底下塞着一小节燃着的香,只需发力一吹,香火一旺,自然成火,因此并不心动,只顾着和项知是嚼舌根。

    然而,大抵是这次的松香粉末塞得多了,又或许是小戏子这一口气太足,乐无涯正在谈笑间,忽觉骤然一阵滚烫的风袭来,灼烤得人面皮一紧。

    画舫本就距离戏台极近,那近一丈长的、跳跃的橙红火焰直扑乐无涯而来,一眼看去,还真有几分狰狞。

    闻人约是民间长大的,即使很少出门,作为家中独子,也没少随父亲应酬看戏,见识过几遭这样的热闹。

    他还知道有的技艺精湛的戏子会故意向人群喷火,蓄意地吓人一跳。

    所以,见此情状,他并不紧张。

    项知是更别提了。

    他早把人世间的热闹和新鲜玩意儿看惯了,甚至可以说是看厌了。

    他急需要一些新鲜的东西。

    比如,那小戏子一口火把画舫喷得着了火,他则和乐无涯一起掉入水里,把他彻底弄湿、弄脏,那才有趣呢。

    但唯有项知节想也没想,在周遭军士们震天价的叫好声中,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手压在乐无涯身前,将他往后一推,同时横过身来,拦在了他身前

    这一刻,他们对视了。

    那是极深刻、又极近的一眼,一掠而过而已。

    因为下一刻,项知节就眨一眨眼,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

    就像二人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他那张素来八风不动的面孔,露出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新鲜神色。

    乐无涯注视着他,很快想明白了:小六没怎么看过杂耍。

    他是清苦着长大的,不凑热闹,不享奢华,不知道怎么就命犯了乌鸦,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就一根筋似的对他好。

    他明明没做过什么

    乐无涯的诸多心思,在视线碰触到项知节不寻常的惨白面色后,便骤然一拐,全然消散。

    他扶住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项知节下盘有些虚浮,斯斯文文地答说:“我好像是有些晕船的。”

    “这事还能有‘好像’的?”

    项知节知错就改,及时纠正:“是,我一直有这个毛病。”

    上京的河道不如南方水乡一样多,项知节是在十四岁时在行宫陪着庄贵妃登船游园时,才晓得自己有这么个症候。

    项知是酸溜溜地在旁道:“小结巴,你怎么这么多毛病啊?”

    明知道自己坐不了船,还巴巴儿地上船来?

    项知节之心,路人皆知,这人自诩聪明,怎么看不破?

    项知节没有回话,倒是乐无涯忙里偷闲,抬脚踹了他一下。

    项知是没被项知节主动投怀送抱的行为气到,却被这一脚气了个半死不活,颇想上去把乐无涯扔到湖里去。

    闻人约则是叹息一声,拉来一个方凳,让项知节坐下。

    在给项知节倒热茶时,他没忍住,又悠悠地叹息一声。

    乐无涯单手扶住他的肩膀,轻声询问:“要上岸去吗?”

    “不要。”项知节摇头,“大家正欢喜热闹着,要是你扶着我出去,总是要冷场的。”

    乐无涯放低声音:“自找苦吃。”

    “这是”项知节刚刚吐了一口水,眼里光芒摇荡,像是宝石或是清泉,诚恳道,“是我收买人心的勾当”

    “可有买到一点点吗?”

    被自己的话反呛,乐无涯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只好嗤笑一声:“感觉怎么样?”

    “我眼里现在有三个老师。”项知节苍白地攥住他的袖子,微微笑道,“拐一个老师带回宫里去,好不好?”

    [178]乱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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