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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赵冬生虚心听讲,一一记下。

    吉时到,童师傅居上座。他张嘴,嘴唇皮颤两下,随后闭紧,舒一口气后,郑重道:

    “童家是浦东三林本帮一脉,世代红白案。我童祥磊是家中唯一传承,入我门下,今后必定倾囊相授,但你要牢记,未来万万不可行凶作恶。我不比吴晓萍,徒弟犯事会帮他保命,赵冬生,如果你敢怀半点坏心,做半点坏事,老子我先用狗头铡送你去见阎罗王,听懂了吗!”

    赵冬生恭恭敬敬,答是。随后敬茶、见礼,孤独半生的金镬铲终有传人。

    隔日,天天开张营业。

    外场服务员仍是一打三的严青,不过她的回归是暂时。林至辛对她赞誉有加,说青青阿姐这个轻功身法,做起事来完全不像四十多岁,不仅细心负责,人也爽气,现在一些老客人过来,都点名要请她拟菜单做服务。

    铺垫那么多,自然有下一句,他试探问夏天梁是否能够割爱,让严青留在小如意。

    作为前员工,夏天梁深知老东家的工作环境更适合严青,以及最重要的,她在那边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女儿。

    他同样明白,如果自己出声挽留,严青念着当初的情义,必定会回天天。他不想做这种道德绑架,所以对林至辛说,让她自己决定吧。

    严青听闻后,感激不尽。

    正式跳槽去小如意之前,严青向林至辛打申请,希望能回天天待一段时间,做个告别。

    限时两周,熟客们见到她都很高兴,对于严青即将离开一事避而不谈,只热络喊青青阿姐,再加个划水,再来道鳝丝,如此如此。

    该见的朋友都见过了,唯独有个人像是忘记一般,始终没有出现。

    好在倒计时的最后一晚,他还是来了。

    多日不见,老马坐下仍旧老规矩,两个大荤加一瓶石库门。

    严青扬起纹眉,“吃口还是这么重啊,不行的,要加个绿叶菜。”

    “是,是,”老头掏出手帕擦汗,“那你做主。”

    严青乐了,她早已习惯替老马加菜,直接道:“最近水芹好吃,炒豆腐干行伐?”

    可以可以,老马收起手帕。严青熟练落单,写到酒水,她又是一笑,“今天换个好点的喝喝呀,老是石库门,喝不厌啊?”

    听她这么讲,老马一时答不上,又想掏手帕了,只得道:“行行,你写,你写什么我喝什么。”

    “这话讲的,搞得我骗你钞票一样!”

    严青假装生气,刷刷写下几个字,两分钟后,夏天梁拿来白酒杯。

    老马看清上来的酒标,脸上浮现几分笑容,“她还是手下留情了。”

    三道菜,一瓶酒,这顿迟到的晚饭,老马吃得极为缓慢。他的作风向来如此,平时一辆小电驴总是骑得慢悠悠,隔壁老太走路都快过他。今日更是将磨洋工进行到底,七点钟进门,坐到九点,面前盘子还剩一半,筷子戳进去,每一下都是精挑细选。

    店内客人逐渐减少,说话声低下去,直到全部消失。老马变成最后留下的一个。

    他还在用筷尖挑菜,严青在旁边抹桌,她像是拷贝老马的动作,反复往台面喷清洁剂,擦掉后重来一遍,每张桌子都要擦上五分钟。

    再无新客人登门,夏天梁去外面挂上打烊的牌子。再回来,童师傅与赵冬生出厨房,两人站了一天,都有些疲倦。严青拉过两把椅子,又对夏天梁说,“小夏,最后一晚了,我们一起喝点吧。”

    她视线移到老马那边,“加入吗?”

    老马立即举杯,说奉陪奉陪。

    离开的这一晚值得纪念,夏天梁拿出店里压箱底的茅台,说是送别礼物。严青瞪大眼睛,接着笑起来,对他比大拇指,“还是我们小夏大气!”

    赵冬生比两个大拇指,“天梁哥大气!”

    童师傅:“掼榔头!”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老马没动,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严青招呼他过来,他摆手,指着面前几盘菜,说我还没吃完。

    严青不再坚持,她起身,主动为众人斟满酒,第一杯是敬夏天梁。

    “我不是个运气好的人,但能来天天,一定是额头撞上天花板。谢谢你,小夏,当初过来应聘,是我做过最对的决定。”

    夏天梁与她碰杯,“那你应该先谢老马,毕竟那个时候是他牵线搭桥。”

    噢哟,是的呀,我糊涂了!严青举着老酒,豪爽道:“来啊老马,我同你干杯!”

    老马光亮的脑门顿时沁出汗水,他连忙站起来,俯身与严青碰一碰。

    酒过三巡,眼前几人饮至半酣。严青坐在赵冬生身边,叮嘱他要加倍努力,以后自己不在天天,没人给他打掩护,就不能再偷懒了。更何况拜了一位好老师,一定要好好跟着学习,学成一门保命的手艺,再出去闯荡江湖。

    童师傅嘁一声,大着舌头说:“你是他大妈妈啊。”

    赵冬生喝得手舞足蹈,搂住严青胳膊,说:“我就认青青阿姐做大妈妈了!”

    三人又吵又笑,闹成一团。

    对面的老马默默看着,闷头喝酒。夏天梁走过去,将他面前的小糊涂仙换下来,重新在杯中倒满茅台。

    老马没说什么。他酒量意外地好,与夏天梁有的一比。他们坐在一起也不多讲,各饮各的,让夏天梁想起天天开业之前,他为了答谢老马为99-2号到处跑动,请对方吃饭,两个人也是这样坐下。

    喝过几轮后,对方突然问,你店里缺不缺服务员?

    当时夏天梁正为这桩事情发愁,脱口而出,缺啊。

    老马松口气,说我有个老同学,四十多岁,以前做出纳的,脑子很活络,人也勤劳,想找个稳定的工作,我看你这边……

    夏天梁听出名堂,这是老马有求于自己。他是辛爱路的新人,与老马这样的本地行家打好关系是必须的,如果答应,对方以后自然会多多帮忙。

    正在盘算要不要卖个人情,老马忽而放轻声音,就是……她是那个里面出来的,不晓得你介不介意。

    夏天梁放下酒杯。面前的严青还在与赵冬生絮絮叨叨,嘱咐这个交代那个。监狱服刑的那些年没有磨灭她的意志力,初次与严青见面,女人精神饱满,两道棕色纹眉看着极为爽利。

    她更坦诚,说自己坐过牢,故意伤害罪,对象是她前夫,一把剪刀下去,十五年。

    不是个好东西,对我女儿……我没后悔过。

    过去童师傅不太看得惯严青,总与夏天梁抱怨她一个劳改犯,回归社会挑三拣四,在天天工作还要偷懒接小孩放学。后来无意间得知真相,呆了两秒,恶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在狱中积极改造,严青获得两次减刑,好不容易改判到八年。出狱后,由于经历加上年纪的原因,找工作四处碰壁。来天天之前,她已经失败过不知多少回,却仍旧认真对夏天梁说,我可以先试工,不要钱,你满意的话,我们再签劳务合同。

    听说夏天梁答应招严青进天天,老马比她还激动,骑着小电驴过来,头盔也忘记摘,一个大脑袋拉着夏天梁千恩万谢,说终于啊!小夏,你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夏天梁看他那副模样,别出苗头,打趣说,你怎么对老同学的事情这么上心。

    老马一愣,装糊涂似的笑一笑,不再响。

    手里还有半杯酒,夏天梁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没挑明是什么,老马却很清楚。他沉默半晌,为自己倒满酒,并未立刻饮尽,只是望着液体表面,低声说:“以前我们那个高中,班上所有女孩子一放假,都去烫头发。只有阿青,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刺猬球。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仰头,将晃荡的酒液一饮而尽,好似从中重拾一股力量,蓦地起身,喊道:“阿青,今天既然是为你送行,肯定要唱首歌,我来唱,就我们班以前的班歌,好伐?”

    必须啊!严青拍手鼓励,“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开腔!”

    老马微微笑了,他将手帕放到桌边,拿出手机放前奏,煞有其事地清两声嗓子,腔势浓得像个歌唱家。

    结果一开口,在座众人便已知晓,这人根本不适合唱歌。

    歌喉不出众,走调更是走到南天门。老马的前两句完全不知所云,好不容易跟上音乐,才听清歌词:“用我们的歌,换你真心笑容,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真心英雄,脍炙人口的九零年代金曲。童师傅也会,扯着嗓子加入合唱:“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严青勾住赵冬生肩膀,摇晃着与他和声。

    此等唱法实在凌乱,声音根本合不起来,众人大笑,演唱中断了。只有老马还在继续。

    他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唱得满面通红。原本笑得开怀的严青这时反应过来。她起初以为他是喝酒上脸,后来发觉,那是一种蹩脚的掩饰,这位骑着小电驴来吃饭的老同学正试图将想说的话浓缩于几句歌词之中。

    把握生命里每一次感动,

    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

    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

    在你我的心里流动。

    他音量高亢,唱不是唱,几近直白的喊话。严青瞬间懂了,那些过往,那么多顿饭,那个听她说话时总是用手帕抹去额头汗水的动作。

    可除了听懂,她做不到其他的。严青双眼渐渐变红,她垂头,止不住淌下泪水。赵冬生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天天,拍着她的手说:“青青阿姐,不要难受啦,以后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来的呀。”

    童师傅想给不解风情的徒弟一个头挞,最后作罢,别过脸,长长叹气。

    一首歌终有尽头。音乐结束,老马停下了,他拿回手帕,习惯性地擦汗,“是啊,虽然小如意消费高了点,不能经常去,但你下次回来,提前和我们讲,辛爱路离我的中介这么近,我骑个车就到了。”

    严青却只顾哭泣。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

    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

    第86章

    金色年华

    又是一年春节。

    辛爱路的天天饭店贴上一张端正楷书:东主迎春,休至元宵。

    假期出游的食客看到,遗憾不已。他们大都慕名而来——前不久,一部饮食纪录片悄然上线,某位上海出身的香港食评人回到家乡,走过大街小巷,只为寻觅记忆中的本帮味道。

    从发源地到新式风味,他一一探访,见证诸多变化。最后一集,食评人轻装上阵,远离闹市区,七拐八绕,坐进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

    他解释,来吃咸酸饭。

    上桌,名副其实,饭粒混着黄拉拉的菜叶,看起来缺乏吸引力。食评人却极其欢喜,说跑遍申城,精致者比比皆是,可论还原本真,能达成的却是凤毛麟角。

    幸而这样难以实现的蠢事情,依旧有人愿意尝试。他与饭店老板闲谈,问及在这种没什么人流量的地方开店,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年轻老板想了想,回答:太吵了。

    我们这面墙壁太薄,以前隔壁经常投诉我,因为人多,大家不一样,讲的话也各不相同,所以听到的声音太多,放在一起就会很吵。

    他又笑:但是,吵点才热闹嘛,就像家一样。

    镜头做模糊处理,人像成为虚影,转而聚焦于那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菜饭上。

    画面隐去,浮现本集标题:但求一碗咸酸饱。

    对照地址来此探访的旅人纷纷叹息,看来是要错过了。

    转念想,或许这家小店注定不会出现于自己的旅途之上,那么错过也并不多遗憾。

    相遇从来讲究一点缘分。遇上的那些,今年计划多多。临近除夕,徐运墨与夏天梁吃个饭都要严格遵循时间表,小年夜是第一桌——徐藏锋举家回国,接风洗尘兼庆祝新春,于是在小如意订了包厢。

    徐家一门来了大半,独独缺了两个。

    问起来,于凤飞啧一声,说死老头子脾气犟,死活拉不下脸,不想理他。

    那乐蒂呢?徐运墨问。徐藏锋回答,“临出门的时候,突然说不能让爸一个人待着,非要留下来陪他。”

    不可以让阿爷自己在家哭哭——小孩原话。

    徐运墨觉得可惜,他本来想让乐蒂和她的铁狼哥哥见个面,谁知公主异想天开,想用魔法令石头开花。

    “放心吧,”徐藏锋笑容几分狡猾,“Julia这次过来,想去其他地方转转,等我们一走,有的是机会让你带小孩。”

    “我不当幼儿园老师。”

    夏天梁倒是积极,举手,“我想当。”

    你看看人家!徐藏锋立马与其握手,对未来妹夫的家庭观念给予高度认可。

    第二桌,大年夜,社区年夜饭。

    王伯伯今年正式从前线退了下来,春节只有小谢一人值班。他独挑大梁,不喊半句辛苦,从前期准备开始就将一切处理妥当,当晚将遇缘邨几个孤老接到天天,挨个儿细心照顾。

    开席前,夏天梁特意多放一把椅子,小谢看了,面露感激。

    无人去坐,大家明白这个空位是为谁而留。

    桌边还有个熟人,今年,沈夕舟仍旧形单影只。辛爱路改造期间,他的酒吧经历了一些变故,不过好歹坚持开了下去,问他么,就说上海挺好的,我是越待越舍不得。

    具体舍不得什么,来帮忙的徐运墨不感兴趣,只将筷子硬邦邦拍到对方面前,附带一句,赶紧吃完赶紧走。

    一餐太平,到点心,夏天梁为众人分酒酿圆子的时候,手机屏幕闪了闪。他划开,表情微微一滞,随后放下碗,扭头用手抹脸。

    怎么了?徐运墨不解,等了一会,夏天梁挪开手,眼角亮晶晶两条水痕。

    他给徐运墨看手机。还是那个聊天群,惯常由他发出的那句新年快乐下面,这次收到了一句来自天培的回复:新年好。

    还有一句:天笑也在。

    连接三个方向的那条线没有断掉。徐运墨朝他伸手,掌心朝上。夏天梁握住,紧扣后不再分开。

    到第三桌,终于轮到两人专享。年初二,厨房热气缭绕,早上吃泡饭已经成为这个家的真正传统。

    为纪念这个完整度过的春节,徐运墨拿出准备了大半个月的惊喜,一对阴阳章。

    夏天梁觉得好笑,“你这几天老是鬼鬼祟祟的,就为了搞这个啊?”

    谁鬼鬼祟祟?徐运墨指出:“我是暗中行事,最多有点偷偷摸摸。”

    好好好,夏天梁不与他争,把印章拿到手上反复看,一阴一阳也是一凹一凸,他寻思:“这算不算你们文化人的戒指?”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你送一次,我送一次,打平了。”

    去年徐运墨生日,夏天梁送出的礼物是两枚素戒。徐运墨当时只觉天旋地转——小鬼,狡猾如斯!抢跑这么多,让他以后怎么办?

    幸好徐运墨还有篆刻的一技之长。夏天梁看着龙飞凤舞几个字,吃力地念:“天……天?”

    徐运墨握住他手指,从第一字点起:“天、天、有、好、运。”

    是天天,也是自己,是好运,也是对方。

    好意头,夏天梁总是偏爱成双成对的礼物,他赞许地吻徐运墨,说谢谢,我超级喜欢。

    小家温馨,辛爱路同样如此。新春时分,居民出门见到彼此,左一句恭喜发财,右一句阖家团圆,氛围其乐融融,衬得寒冬腊月的天气都暖和不少。

    逢此佳节,社区组织活动,小谢号召大家一起来写春联,地点在新建而成的社区服务中心。

    王伯伯也现身。他从郊区赶回来,见到小谢,仍是不改前辈本色,拄着拐杖在后头指挥。

    面上嫌东嫌西,一转身,他笑眯眯对居民说,到底是小年轻,脑子和手脚比我活络多了。

    写春联,当然要有人出马,胖阿姨提议:我们自己怎么写啦,总归得找个好老师来示范的呀。

    烟纸店拆掉之后,她的商铺移到后面马路,胖阿姨不再执着,租给别人开便利店。她有了一份新的工作,申请成为楼组长之后,还兼任居委志愿者,其下可以调配的人员只有红福一个。

    找老师示范,这话直指徐运墨。小谢得令,立即去问。徐运墨听后,答应了,当作义务劳动。

    阿姨爷叔们为表感谢,自发准备了一些礼物,像是家里做的肉圆或是包的馄饨。胖阿姨阵仗最大,托亲戚搞来两捆熏制香肠,功夫菜,吸睛无数。

    徐运墨起先不肯收,还是众人板起面孔:小小心意,你不要,看不起我们咯!

    他不再推,全部收下,心想夏天梁总有办法。

    活动当天,社区服务中心打扫一新,居民围在一起研究刚升级的自动咨询机。等徐运墨进去时,小谢忙前忙后,精神饱满,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年轻面孔。

    街道新分派来的社工,大学生刚毕业,看起来毫无朝气,做事也没个轻重,拿点东西丢三落四。

    小谢恨铁不成钢,“小李,你用心点啊!”

    被点名的小年轻脸上挂不住了,没好气地说:“知道了,谢伯伯。”

    怎么教不会的啦,小谢无奈,转头瞧见徐运墨,朝他连连挥手,随后跑到活动桌边铺纸。

    “新年好,徐老师,就等你了,来来,先写一副做个示范吧。”

    机器那边的大部队听到声音,呼啦啦转移到徐运墨这里,将他团团围住,起哄说:“徐老师起个手势!”

    徐运墨在小谢找的祝福语里面挑了两句,蘸墨掭笔,写下:春风入天地,真味在人间。

    横批:福满辛爱。

    灵的呀!众人赞叹,纷纷上手临摹。

    徐运墨在旁指导,横钩竖钩,如何转折顿笔,尽量讲得通俗易懂。碰到有的手法不对,写得歪歪扭扭,他也不皱眉,说没事,再练练就好了。

    纸张纷飞,居民神色认真。直到活动室外响起脚步声,他们动动鼻子,皆是被一股香气吸引。

    “今天做了春卷,刚炸好,给大家送一点。”

    夏天梁抱着保鲜盒进来,众人齐呼累了,要休息一下,迅速搁笔。

    唯独徐运墨手没停,夏天梁放下盒子,他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内容,好奇问:“写的什么?”

    爱这个字,徐运墨过去总是写废,要么开头起得太紧,结构不稳,要么结尾收得太快,失了神韵。

    所幸,意在笔先,如今的他已能将这个字写得很好了。

    FIN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下章为后记,基本想说的都在里面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又是半年连载期,辛苦追更的各位,番外再相见。

    第87章

    辛爱路是什么马路

    搭界是个很窄的故事,我有意将90%的篇幅全部压缩在辛爱路这条马路上,只在最后让两位主角各自在芝加哥与崇明岛完成命定的分别,最后再回到起点,所以本文真正主角,辛爱路无疑!

    这是个非常直白的名字,踏上爱的路很辛苦。其原型为上海进贤路,布局、地理位置与街边风貌都有所借鉴。十几年前,短短数百米的进贤路能看到不同菜系的小店错落有致地藏于路边门面,隔壁往往就是修理铺、服装店、菜档,经过时会不经意被一把居民忘记拿走的竹编小板凳拦住去路。当时路上几家本帮菜各有特色,有时吃饭不是瞄准哪家,而是哪家不排队吃哪家,若要“开开洋荤”,也有许多选择。之后离开上海一段时间,再回来,活动从吃饭改为喝酒,即便总是花心地游荡于周边街区,宵夜却依旧会跑回进贤路吃浇头面。结束已是后半夜,一年四季或热或冷,不变的是路口驻足抽烟的酒客,沈夕舟的Haven也脱胎于这一时期。

    二零二零年,经历疫情的进贤路进入了某种变奏的快速发展。电视剧繁花播出之后,更是出现一批复刻夜东京的模板。租金上涨,纠纷变多,许多店面关停,如今早已高度商业化,长出另一番光景。

    近几年,明显感到自己正在逐步忘记过去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没有文字或是影像承载的回忆,彻底模糊成一片,这令我感到恐慌。我是看滑稽长大的小孩,与长辈一起听姚周两位老师的独角戏,学唱金陵塔,是童年独一份的快乐。上学后流行情景喜剧,从新72家房客、红茶坊,再到老娘舅、开心公寓,寥寥场景下,大家在其中度过一些时光,碰到一些难题,争吵妥协后继续往前,让电视机前的我始终对这种家长里短的市民生活有股着迷的劲头。

    在写金刚不坏的时候,我将写作重点更多地放在职场部分,落笔比较快节奏,期间渴望书写城市慢生活的念头渐渐加重。后进入修整期,几次更改过下一本的想法。说来惭愧,没有先写成人之危除了剧情需要大调之外,另个原因是它的设定比较悬浮,于是偷懒地想,要不先写点熟悉的、生活化一点的东西吧,孰不知这个想法如此傲慢,因为生活才最最难写。

    最初我对于本文的期望是尽量不去写好坏,经过辛爱路的所有人都不过是一群普通人。因此,搭界是我必须戒掉许多坏习惯的一本,在这么落地的设定下编撰角色与剧情,让我在写作中大吃苦头。

    如何尽可能通过合理的事件推动发展、制造冲突,从而写出两个截然相反之人的互相吸引,以及周遭一群人的日常状态,让大家读来轻松惬意,真的非常折磨我。中途的崩溃次数远超想象,有时候甚至不是卡文,只是整个人死水一样无法流淌出任何东西,而写作是需要活力的。

    尤其中后期不断复盘前文,以厘清逻辑,让角色衔接前半程的状态并演化下去,需想二十个场景再毙掉十九个,只为留下一个相对合理的。此举如同漫步蛛网,经常会让我陷入庞杂而无能为力的情绪之中,也着实拖慢了更新速度。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协调自己,进入抠膜的状态——有些罐头旋开,上面会覆着一层膜,周围光滑,没有能够拎着撕掉的多余一角,所以只好用指甲刮出毛边,慢慢撕。然而这么做,往往撕一点就碎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抠,继续撕,直到撕的足够多,破出一道大的口子。

    这个痛苦的阶段使我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始终躲在一个皮套子里写作。这个皮套就是取巧的设定、便利的人物、想当然的剧情,以及最致命的,思考时下意识的懒惰。都是我有意避免去面对的缺点。而当我决定剥掉这个皮套,我必须坦诚地面对一个最为原始的问题:我是否有能力讲好故事,又是否可以写出动人的角色。

    目前的答案仍是:做不到。

    还是有太多缺点,太多僵硬的幼稚的纷飞的不自如的表达。我也在一遍遍重复自己,做些陈腔滥调的排布,陷入桎梏。我常常失控。我亦没有天赋,无法轻松运用文字,使它落下时那样不知所措。

    我在写作上是个真正的笨人。

    然而这又如何?写得不好就是需要继续写。继续写,继续挖空自己。只要还能有感受,有反应,就不算白费功夫。笨人永远变不成聪明人,但笨人至少可以做个诚实的人。

    说到这里,未免太像抱怨。相信写作者大抵都有类似的痛苦,那就到此为止吧。毕竟脱掉所有伪装,在写作这条路上,我需要面对的始终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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