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吐出一个字,颇有几分厌世之感。殷无渡极少?向晏琳琅倾诉情绪,或者说,身为神明的他本身就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打架也好、破坏也罢,都是随心所欲。
眼下的这一个“烦”字有些撒娇的意?味,倒让晏琳琅觉得,他像个有血有肉的普通少?年?郎了。
殷无渡没再说话,只安静地抱了她很?久。
久到一刻钟后,晏琳琅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忽的仰首靠在紫檀靠背上,抬手盖住眼睛,神情淡淡道:“我?得去?杀了他。”
晏琳琅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要杀的人是奚长离。
合着他方才一声不吭,就是在琢磨这个呢?
这是有多讨厌他,才会越想越不爽?
晏琳琅哭笑不得,拉住起身欲走的殷无渡道:“你?是神,沾上因果会很?麻烦。”
殷无渡敛目,恣意?一笑:“本座现在,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晏琳琅一手拉着他戴着玄铁护腕的腕子,一手抚过灵戒,幻化出一截熟悉的红绳,轻轻系在他的腕间,“天雷劈下有多痛,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若再看着你?受雷罚,我?会心痛。”
红绳系上,殷无渡的分-身有了寄托,又变回了熟悉的少?年?的模样。
他顾不上要杀谁,目光凝在红绳上许久,问?:“绳子,哪里来的?”
“当然是捡回来的。我?自己琢磨了几天,勉强接上断裂之处,不过不能细看,细看还是能看到拼接的痕迹……”
说到此,晏琳琅想起一事,抬起明媚轻浅的眼来,“师父曾言,我?与男子有染才会激发情咒。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在鬼蜮阵门?外的那晚,我?的情咒还未发作,我?与你?的亲吻与亲近皆是出自本心。”
少?年?漆眸深深,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仿佛在等一颗迟来六十年?的,救命的药糖。
少?女笑音柔软,坦荡道:“所以阿渡,你?才是第一个……真正?让我?动心的人呢。”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趁热
殷无渡大?概是想?笑?的,
提了下?唇线,又很快压了下?去。
“我记得,晚晚以前总会对长得俊俏的郎君青眼有加。”
他很轻地挑了下?一侧眉峰,
连身上的阴郁都消散了不?少,
“该不?会那夜随便是哪个漂亮少年找到晚晚,
晚晚都会动心吧?”
晏琳琅微微偏头,
耳后的长发随之滑落肩头,还真设想?了一番此种可能。
见她沉吟,
殷无渡目光紧了紧,
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不?会。”
晏琳琅很快得出结论,
笃定一笑?,“我从不?在?别人面前哭,
也不?在?别人面前叫痛,唯有在?阿渡面前,
我可以放心将软肋交出。我很清楚地记得见到你?时,
心底那种无以言语的安然与信赖,
所以我想?,
你?于?我而言是特?别的。”
殷无渡看了晏琳琅许久,
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没有说话。
就当晏琳琅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时,
系着红绳手链的少年忽而俯身凑近,
偏头调整角度,慢慢迎向她水润诱人的檀口。
而后在?仅有一线之隔时顿住,
挺拔的鼻尖略微往下?,
在?她的唇畔轻轻一嗅。
呼吸不?经意间交缠在?一起,
唤醒熟知的记忆,没由来脊背发麻。
晏琳琅的呼吸凝了凝,
问?:“你?做什么?”
殷无渡依依不?舍地退开了些,一本正经的语气:“想?闻闻看晚晚吃了什么糖,说话这么甜。”
晏琳琅好笑?:“那,闻出来了吗?”
“没有。”
少年轻轻抬起眼睫,手撑在?榻上,歪着头看她,“再闻闻?”
“没有糖,我说的都是实话,没必要哄骗你?。”
晏琳琅抬指抵在?他的额上,解了四瓣情咒后的眼眸少了些许混沌的妩媚,多了几分?明亮的认真,“如果你?喜欢听,我可以再多说……”
话未说完,唇瓣就被殷无渡抬掌封住。
“嘘,已经够了。”
如此近的距离,少年的眼睛像是浓夜中亮起细碎星光,有着惊心动魄的深邃之感,“好听的话不?要一次说完,留着以后慢慢说。”
这是他近来第二次提及“以后”。
晏琳琅骤然想?起自己刚学习辟谷时,师父不?许她多吃东西。大?师兄梅初月见她饿得眼冒金花,就偷偷塞了一包她最爱的零嘴给她。
晏琳琅舍不?得一次吃完,只有在?饿到极限时才摸一块零食出来续命,小口咬着,细细品着,惟恐吃完这顿就没有了。这就样靠着这包零嘴,渡过?了她最难捱的辟谷初期。
殷无渡大?概也是这般心境吧。
午后的阳光正好,白妙在?院中的秋千上打盹,晏琳琅则与殷无渡靠在?美人榻上小憩。
美人榻并不?宽敞,躺不?下?两个人,于?是就变成晏琳琅蜷腿侧倚在?有靠背的那头,而殷无渡则靠着扶手而坐,一条手臂随意平搁在?窗台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仰首闭目养神。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到唇角一丝翘起的弧度。
入户的暖光镀亮他的眼睫,侧颜仿佛冷玉发光,艳丽的红衣一半泡在?阳光下?,一半浸在?阴影中,亮的越发明艳,暗的越发深沉。
强悍而不?寡情,高贵而不?高傲,他有着所有凡人修士都幻想?过?的,少年神明应有的样子。
晏琳琅屈指抵着额角,没有惊扰这份安宁。
她正饶有兴致地端详,假寐的殷无渡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将她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晏琳琅也不?露怯,仍笑?吟吟看着他,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眼尾。
殷无渡姿势未变,仿佛看懂什么似的,懒洋洋敞开胸怀道:“想?要就过?来,趁热。”
趁热?
晏琳琅被他这慷慨的姿态弄得不?解,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尊主盯着我看了许久,不?是想?要吗?”
殷无渡提了提嘴角,声音微哑又无辜,“神交还是接吻?我都可以。”
“……”
苍天可鉴,晏琳琅微微睁圆眼睛,“我几时说过?要与你?……做这些?”
“眼睛说的。”
殷无渡抬指隔空碰了碰她的眼睫,用?一种从容且纵容的语气道。
好吧。晏琳琅承认她方才的目光是放肆了些,但那纯粹是对美人的欣赏,就如同看一束花,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虽然按照风月话本里的套路,年少诀别的两人互诉衷肠、解开误会后,的确应该来一场缠绵悱恻的亲近之举,眼下?这个气氛也的确缱绻暧昧得很……
晏琳琅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指尖抵着额角轻叹:“我只是在?想?,你?这身红衣裳是怎么回事?”
“衣裳?”
殷无渡低头看了眼,“要脱吗?”
“殷无渡,好好说话!”
晏琳琅随手抓起一只小绣枕掷去,被恣意含笑??*?
的少年单手接住。
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继而托腮道:“我记得你?说过?,神明的每一个分-身都要托借身上的一件物品,迄今为止,我一共见过你的两个分-身……”
“三个。”
殷无渡纠正她,一副“你?果然没看出来”的神情,“百丈渊,摆渡。”
“百丈渊的傀儡船夫也是你??!”
晏琳琅露出恍然的神情,“怪不?得那个船夫也穿着黑衣裳呢!那这就对了,你?做凡人时爱穿黑衣,所以幻化出的船夫便也穿着黑衣;你?做凡人时戴着红绳手链,幻化出的少年便也戴着红绳手链;唯有一身红衣的‘李曦’,我看不?出来是借何物所化。”
“就是托借了这身红衣。”
“你?素日穿衣非黑即白,从未穿过?鲜丽的颜色,哪来的红衣?”
殷无渡抬起束袖紧实的腕子看了看,随口道:“我死时所穿。”
晏琳琅一怔,惊疑地抬首看他。
殷无渡这才破功笑?出声来,修长的指节捂着眉目,笑?得双肩一颤一颤:“骗你?的。”
晏琳琅松了口气,伸直屈起的腿,不?轻不?重地蹬在?他的小腿上,正色道:“你?是言出法随的神明,不?要随便说不?吉利的话。”
“这只是我的一缕分?-身,不?碍事。”
“分?-身也不?行。”
殷无渡侧首看了她片刻,手腕下?滑握住她罗袜单薄的脚踝,极低地说了一句“好”。
少年的指骨硬朗,掌心的热意透过?罗袜传递,熨帖在?晏琳琅的皮肤上。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又在?悄然变化。
……
殷无渡虽顶着“李曦”的身份,却?不?常待在?傀儡宗。
大?多时候,他会将分?-身尽数收回本体中,然后一整天不?见人影,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即便他偶尔现身,眉宇间也带着浓浓的倦怠,有时晏琳琅还能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一丝血腥气。
殷无渡一声不?吭的时候,多半是在?筹划一件大?事——自阿渡时期便是如此,在?晏琳琅面前有多乖巧安静,背地里的满腹坏水便晃得有多响。
月上中天,晏琳琅自内室梳洗净身毕,披散着长发搴帘出来,便见窗边的美人榻上多了一道红衣艳丽的身影。
殷无渡最近真的很喜欢来她房中的小榻上躺着,也不?回他自己的客房了。
而原本睡在?小榻上的白妙,已经不?知被他弄去了哪里。
殷无渡仰躺在?美人榻的靠背上,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殷红的袖袍顺着榻沿淌下?,被灯火勾勒出耀目的金边。他的两条长腿交叉搁着,因为身量太高,一截黑靴随意悬空在?榻尾,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舒适的拘谨。
晏琳琅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轻声走?近,才发现他面上有一种近乎放空的淡漠。
自两人说开后,他见晏琳琅时便只用?自己的本相,而不?施以任何皮相的伪装。是以此刻他俊美的面容一半浸着月夜的霜冷,一半染着烛火的玉暖,透出光影分?明的两种绝色。
晏琳琅嗅到了他身上刻意洗濯过?的,清露的甘冽。
察觉到有人靠近,殷无渡转过?那双漂亮的眼来,很自然地朝里边挪了挪,留出可供她坐下?的空位。
“白妙呢?”
晏琳琅未曾坐下?,而是弯腰撑在?美人榻的靠背上,低头看他。
“碍事,将她弄去隔壁厢房了。”
殷无渡仿佛累极,说话跟闷在?喉咙深处似的,带着轻沉的气音。
晏琳琅问?:“你?最近在?忙什么?跟飞升有关??”
殷无渡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从喉间懒懒“嗯”了声。
晏琳琅单手抵着下?颌,耷拉了一下?眼皮:“就这么想?飞升啊?”
殷无渡的唇线动了动,难得多答了两句:“我在?乎的并非飞升本身,而是一件只有飞升白玉京后才能办到的事。”
“听不?懂,说具体些呢?”
“具体的就是……”
殷无渡故意拖长了尾音,却?在?晏琳琅凝神倾听时恶劣一笑?,慢悠悠转移话题道:“尊主手里藏着什么?”
“呀,被发现了。神主的感知还真是厉害。”
晏琳琅与他一唱一和,将藏在?另一只手中的墨玉簪拿出来,摊开在?掌心给他瞧,“我拜托傀儡宗的炼器师将你?以前的那柄天冥黑剑修好了,想?着你?现在?用?剑的机会少,便让他们改进了一番,附加了一项变形术法,喏……”
晏琳琅略一翻掌,手中的墨玉簪便化作?一柄漆黑如夜的长剑,再一转,黑剑又变回七寸墨簪。
殷无渡眸光微动,胸腔的空洞仿佛被塞得满满当当,问?道:“何时的事?”
“来傀儡宗的第一日,就拜托墨宗主帮忙修缮了。”
晏琳琅顺理成章地将墨玉簪缓缓推进殷无渡的束发中,少年的头发黑且柔密,有点像女孩子。
殷无渡立即抬指勾来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悬于?面前照了照,墨玉剑簪古朴温润,衬得他的肤色极白。
“这颜色挺称你?,好看。”
晏琳琅歪头入镜,而后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笑?着指了指自己发髻间的那支骨簪道,“瞧,一黑一白,还挺配。”
话一出口,镜中殷无渡的眸色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晏琳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试着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做簪子时我并未想?太多,只是觉得改造成这样较为方便,又恰巧是黑色……”
“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
殷无渡仰首与她垂下?的眼眸对视,漆眸中映着她姝丽的面容,抬指撩开她垂下?的鬓发,“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晏琳琅一顿。
少年眸色渐深,指腹沿着她的耳廓往下?,朝那片花瓣般鲜妍的唇瓣移去。
正此时,晏琳琅中指的紫精指环骤然发出刺目的蓝白荧光。
晏琳琅如梦初醒,直身看着指环上的荧光,暗道“糟糕”:“是师父的留影阵。”
殷无渡掌心一空,眉头微不?可察地拢起,恹恹放下?手臂仰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