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光芒笼罩下的?少女,更是瑰丽若霞,仿佛天上的?日轮落入这百丈深水之中,在静默的?少年眼中升起璀璨的?光华。晏琳琅讶然地伸指碰了碰琉璃珠,随即蹙起秀丽的?黛眉,半开玩笑?道:“这么大?一颗珠子?,总不会要硬吞入腹吧?”
噎死了算谁的??
沈青罗难得笑?了声,解释道:“不必吞,只需入内室,沐浴灵水为媒介,由我将碧海琉璃珠的?神力传递给你即可。”
一旁,沉着脸的?殷无渡坐不住了,起身道:“转嫁神力而已,我来?便是。交给别人去做,谁知?道靠不靠谱。”
被无端划分成“别人”的?沈青罗转过眼,淡然道:“碧海琉璃珠早已认主,唯有沧浪之主的?血脉能使用?。你能力再强,也?只能靠边站。”
殷无渡眉尖一拧。
他索性看向晏琳琅,通知?的?语气?:“本座陪你。”
沈青罗沉声道:“内室重地,外人不可擅入。”
殷无渡抱臂而立,皮笑?肉不笑?:“那我还非入不可!即便你们灵修,本座也?要在场。”
什么鬼?!
晏琳琅险些被他气?笑?:“怎么就扯到灵修了?你进去作甚?”
殷无渡哂笑?一声:“自然是过河拆桥,杀鸡取卵。”
沈青罗眉心微拢:“拆的?是哪座桥,杀的?是哪只鸡?”
“谁急了,说的?就是谁。”
又来?了……
晏琳琅好整以暇,侧首道:“不然你们打一架呢?”
两人冷哼一声,俱是扭头看向晏琳琅,似是等一个裁决。
僵持了片刻,晏琳琅忍着笑?,煞有介事地开口:“小师兄是眼下唯一能使用?碧海琉璃珠的?人,当然要在场。”
殷无渡面色一冷,晏琳琅又立刻一句“但是呢”拐弯,一碗水端平道:“引渡神力并非儿戏,需要有信赖之人在一旁护法,这不巧了,我看殷无渡就很适合。”
说罢,她睨过水光盈盈的?眼来?,朝少年眨了眨:这下能放心了吧,醋神?
沈青罗沉吟片刻,到底没说什么。
水宫寝殿后头有一方灵泉,乃是水中之水,珍稀至极。
此刻小殿明珠烁亮,白玉铺砌的?灵水泉中雾气?缭绕,嵌有夜明珠的?穹顶宛若星空灿然,宛转流光。
一道鲛绡垂帘将小殿隔为内外两间,殷无渡屈起右膝,自在坐于案几旁的?席位上,一手?搁在膝上,一手?托盏,目光投向纱帘后那道模糊的?倩影。
晏琳琅率先涉水入池,下意识抱着单薄的?双臂。
“水凉吗?”沈青罗的?声音。
“有点儿。”晏琳琅回答。
殷无渡回想起她因火种燥热而浸入汤池的?那一幕,少女潮湿薄纱下的?肌理若隐若现,勾魂夺魄。
思及此,他轻轻皱眉,单手?解了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墨蓝外袍。
下一刻,宽大?厚重的?外袍凭空飞入纱帘后,宛若乌云罩顶般落下,将晏琳琅裹了个严严实实。
晏琳琅认出了身上这件袍子?,被水一浸,只觉沉重累赘得紧,偏生怎么都脱不下,越解衣结便系得越紧。
她看向纱帘外那道沉默的?身影,扬声问:“殷无渡,你作甚?”
“御寒。”
少年看穿她的?心思似的?,慢条斯理道,“不许脱。若敢敞开一丝半点,本座便再给你裹十?件。”
粘人精。
晏琳琅在心中腹诽,抬起莹白如玉的?手?指,盯着那件袖袍下垂、大?到离谱的?墨蓝袍子?许久,终是笑?叹一声,拢紧了衣襟。
哗啦,牛乳般的?雾气?荡开层层波纹,是更衣焚香过的?沈青罗入了水池。
他修长的?身形朝少女缓缓而去,以竹青发?带轻系的?发?尾飘散在水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引渡灵力最便捷的?方式便是手?掌相抵,故而沈青罗如儿时?那般,顺其自然地牵起晏琳琅的?指尖。
察觉到什么,他有些诧异地垂眸,望着掌心纤细的?指尖:“从前竟未发?觉,晚晚的?手?掌这般娇小。”
晏琳琅失笑?道:“是你变成了男子?,骨量变大?了,才显得我的?手?小。”
纱帘外,一声瓷盏捏碎的?清脆声传来?。
碎裂的?瓷片如流星刺破鲛绡,擦破沈青罗的?青袍钉在池岸上,足足嵌进去了寸许深,十?足的?警告意味。
殷无渡倦怠的?嗓音响起:“解咒就解咒,拉拉扯扯做什么?若不会隔空渡力之法,不如换本座来?。”
玄溟神主的?脾气?一向如此,越是不耐愠怒,声音反而越是轻淡平静。
譬如此刻。
晏琳琅忽而捕捉到了一点趣味,眼睛睨向纱帘外,故意拖长语调道:“双掌相对的?姿势有些难捱,不若换成背后运功法吧?”
纱帘外的?少年身形果真?僵了僵。
背后运功?
那男人的?手?掌岂非要触及她更为隐秘的?肩背?
“背后也?不太方便,还是五指交扣比较省力。”
晏琳琅笑?吟吟换了几种方案,直至外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她方破功一笑?,朝沈青罗正色道,“小师兄,还是隔空渡力吧。”
沈青罗很是配合地颔首:“都听晚晚的?。”
帘外少年侧耳静听,身上冰冷的?压迫感总算稍稍消散。
晏琳琅收敛心神,坐于灵水之中,兰指捏诀将灵力汇聚于丹田。
一阵哗啦的?水响,沈青罗清冽的?低语传来?:“我开始了。”
殷无渡面无表情:“废话真?多。”
二人隔空对坐,碧海琉璃珠悬于中间,沈青罗催动灵力引出珠中水系?*?
神力,再通过灵水慢慢渗透进晏琳琅的?灵脉之中。
晏琳琅只觉一股清凉之意漫过全身,周身灵脉如被涓涓细流寸寸洗濯,说不出的?惬意。
但渐渐的?,这种凉爽的?惬意被寒冷取代,仿佛有隆冬冷浪反复于经脉中横冲直撞。
晏琳琅深知?到了引渡神力的?关键时?刻,一旦中断,则她与沈青罗皆会受到反噬,遂迅速运转周天,抿唇忍耐。
然神力澎湃,并非可以轻易吸收的?凡物,不稍片刻她眼睫上凝了细微的?霜花,呼出的?气?息也?成了白色的?冰雾。
正难捱之际,另一缕温润的?力量顺着眉心进入她的?身体,轻柔地包裹着她,为她分担了部分痛楚。
晏琳琅寒颤的?身躯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吸收坎水神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干燥的?灵府渐渐水汽充盈,燥热和凉意相抵,舒服得仿佛置身于三月春光之下。
晏琳琅缓缓打开挂着湿气?的?眼睫,入目便是沈青罗那张面若好女的?昳丽脸庞。
而纱帘外的?少年身影还保持着几个时?辰前的?姿势,仿佛从未离开过席位。
“感觉如何?”沈青罗问。
晏琳琅抬掌催动灵力,掌心一小束浪花窜出,便道:“成功了。”
沈青罗放下心来?,又叮嘱她:“凡人之躯难以承受上古神器之力,晚晚理应在此好生调养几日,万不可掉以轻心,随意动用?灵力。”
“我知?道。”
这已经是晏琳琅第三次吸收神器之力,经验已经十?分丰富,自然知?道如何调息最有利于身心。
她又瞥了眼帘外,凫水道:“多谢小师兄费神!师兄快去休息吧,容我在此沐浴更衣。”
沈青罗欲言又止,终是点点头,起身披衣离去。
沈青罗一走,帘外便传来?顿盏的?细微声响。
仅穿着玄色束袖中衣的?少年搴帘进来?,侧坐于池边,抬起温如白玉的?干净指节探了探晏琳琅的?额温,又按了按她的?脉息,问:“何处难受?”
那点细微的?后遗症,还是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晏琳琅身上还罩着他的?墨蓝大?袖袍服,整个人如水中墨莲,衣袂层层荡开。
“不算难受,就是心口有些紧。应是神力汇聚在此,压制住情花咒的?后遗症,过一时?三刻就好了。”
“那不男不女的?水妖力量太弱,一味传输神力,极易引发?其他两样神器的?抵触。”
殷无渡拧着眉,似是在抱怨。
下一刻,一池水雾搅散,荡开层层涟漪。
晏琳琅眼睁睁看着少年跃入池中,眉目俊美,宛若涉水而来?的?精魅,不由惊愕道:“你下来?作甚?”
殷无渡没说话。
他伸手?将晏琳琅拉得更近些,指节挑开她层层严实的?衣襟,却无半点狎昵之意,专注的?目光轻轻落在锁骨下那两瓣若隐若现的?情花咒印上,眸色微沉。
“既然神明之气?可以助你疗伤,亲吻疼痛的?地方是不是能好得更快些?”
殷无渡凑近了些,自语般道,“试试吧。”
说罢不待晏琳琅反应,他自顾自垂下浓黑的?眼睫,在那片酥雪上落下薄如蝉翼的?一吻。
专注,而又轻柔。
晏琳琅微微睁圆眼眸,胸口被羽毛般温热的?气?流拂过,热意顺着那轻柔的?触感不住扩散。
胸口的?紧绷之感消失殆尽,只余淡淡的?酥麻与酸胀。
是情花咒发?作了吗?
不,和情花咒发?作不一样,一点也?不难受,而是有种微醺的?飘然之感。
仿佛她在一个春日的?午后醉酒醒来?,阳光暖而不燥,满树花影摇曳,集结了世间一切美好。
……
昆仑仙宗,冰窟般的?地宫中。
奚长离元神被幻境中的?一剑所伤,背上还带着戒堂领刑后的?笞痕,面色淡若消雪,却依旧站得笔直,平静地与甬道上蜂拥而入的?十?余位师伯、师弟对峙。
昆仑巅,高山雪。
第一剑君,奚长离。
曾经的?仙门?楷模,昆仑山上万年难遇的?剑道奇才,曾无数次拔剑护住同门?的?仙宗少宗主,此刻却站在了这些视他为骄傲的?长辈对立面。
他下山云游这数日,斩妖除魔,七战七胜,却最终败于沧浪幻境之中,道心尽毁、前功尽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二师伯白藏君指着素衣胜雪的?青年,痛心疾首道:“奚长离,你沉溺于幻境不可自拔,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还不焚毁此女的?尸首,及时?醒悟,更待何时??”
奚长离将芥子?护于掌心,身形如鹤,尊敬道:“师叔伯们要罚,我认;要带走晏琳琅,不可。”
“荒唐!”
五师叔天璇元君冷肃道,“你要为了一个死人,和你的?长辈、你的?同门?决裂吗?你要让全天下仙门?看我昆仑仙宗的?笑?话?你师尊让你护好宗门?、护好同门?,你就是这样护的??”
“长离对各位师叔伯未有半点不敬之意,晏琳琅她……也?没有死。”
奚长离平静的?声音传来?,在冰冷的?地宫中无限放大?,“她只是睡着了。”
“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
奚长离还是那句话:“她有一颗起死回生的?金蝉丹。晏琳琅,是不会死的?。”
“金蝉丹?她的?金蝉丹早就用?完了,你没发?现吗?”
一个僵硬冰冷的?声音传来?,是人群中的?玉凌烟。
“玉凌烟!”
二师伯白藏君低声喝住了她。
“你说什么?”
奚长离淡漠的?嗓音终于有了起伏,定定望向玉凌烟,又重复一遍,“什么叫,用?完了?”
玉凌烟似是没有听到师父的?警告,握了握指节,冷声道:“大?师兄以为,三年前你是如何从昆仑天柱的?裂缝中逃生的??你早就有所怀疑了对吧?没错,就是她的?金蝉丹救活了你,所以她现在必定是死了、凉了、活不过来?了。奚长离,你醒醒吧!”
奚长离引以为傲的?镇定,终于在玉凌烟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利嗓音中出现了裂痕,呈现些许惘然之色。
“将我从裂缝中救出来?的?人,不是师伯们吗?”
他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同门?师弟和几位师伯正围坐在他身侧,竭尽全力地为他输送灵力。
从那时?起,他便发?誓要以性命回报这份恩情。
之后数年间,他却的?确做到了不负师门?。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遭遇什么危险,他的?剑锋永远护着同门?手?足,永远以师门?利益为先。
一阵诡异的?沉默。
奚长离苍白的?唇线动了动,挨个看向那些他信任的?、拼死保护的?长辈们,似是在求一个答案。
“二师伯?”
“五师叔?”
“此事,并非我们故意瞒你,实在是说出去不好听。”
天璇元君别开目光,不情不愿道,“昆仑仙宗的?少宗主,竟要倚靠一欲都女子?相救,此事若传扬出去,我昆仑仙宗还如何在仙门?百家立足?”
“现在说这些作甚?”
白藏君咬了咬槽牙,声如洪钟,“看看你现在的?狼狈之态,哪里还有一宗之主的?威仪!”
奚长离长身而立,恍若不闻。
仿佛要验证什么,他抬指触于眉心,闭目将元神内敛,进入灵府之中。
他在冰霜玉质的?灵府中疯狂寻找,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颗悬浮的?、微弱的?金光。
那是一只已经蜕变的?金蝉,小小的?一颗,落在他颤抖的?掌心。
尘埃落地,击溃了他所有的?侥幸。
奚长离死死地盯着这颗原本属于晏琳琅的?金蝉,眼底血丝涌现,那万年不变的?清冷眸光终于黯淡,化作寂然的?灰败。
好痛,元神中的?剑伤正在撕裂。
原来?刀剑穿心是这般疼痛吗?
他不过被捅了一剑,便痛到无法呼吸,生生捱受了千刀万剑的?晏琳琅又该有多痛、多绝望?
他跪伏在地,将那颗金蝉贴近胸口,似要感受上头残留的?气?息。
他只是权衡利弊之下做出了损失最小的?选择,用?她一命争取布阵脱险的?时?机。反正她有金蝉印,不是吗?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判断从未出错过,可是到头来?,他们却告诉他晏琳琅早就将金蝉种入了他体内。封印天柱的?英雄不是他,他最信任的?人欺瞒他,而他舍弃的?人救了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
挺拔的?青年终于塌下了脊梁,不住喃喃重复着一句话。悔恨,痛楚,不可置信,诸多情绪交叠涌上,他尝到了喉中翻涌的?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