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人都要变形了,周长城把万云护在胸前,两条健壮的手臂还?拖着两大袋行李,夫妻两个死命地挤上车,检票员都来不及检票,只拿着个大喇叭喊让大家别?侥幸逃票,等会儿上了车还?要查票的,一旦发现逃票,双倍罚款。武汉是?大站,许多人到那儿转车,因此多的是?人上下车。
过道上和门口全是?各种口音的老乡,冬天什么?味道都有,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好歹还?有个坐票,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只有站票,硬是?和他们挤在一起,人家哭惨喊累,也不能把人赶走,只好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挤了一夜并一中午到武汉,下车的时候万云双腿都要站不直了。
周长城单手扛着两大袋行李,另一只手用掐的力气?拉着万云,怕她被人挤走。
万云有点后悔,回什么?县里,非要挑春运这个时间?坐火车,真是?活受罪!还?连累城哥跟她一起熬了一夜!
出了站,夫妻被空气?里的冷意冲得打?了个冷颤,多久没过过寒冬了,两人一刻也不耽误地找地方修整,他们已经不是?那对连五毛钱一碗的热干面都舍不得吃的穷夫妻了,从大门出去,四处看,找个看起来过得去的宾馆,出示证件,要了间?房,再要了两个热菜,准备休息几?个钟头再去买回平水县的票。
到了武汉,人就相?对少了很多,且这里到县里的票也是?充足的。
吃过饭,周长城找服务员要了壶热水,用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装了水,扯着塑料袋坐在床上齐齐泡脚,万云提着那塑料袋的耳朵,撸起裤脚,双腿泡在温热的水里,笑得不可抑制,倒在床上,在广州积累的郁气?渐渐散了出来,笑出眼泪:“城哥,你?真会想办法!”
周长城耸耸肩,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宾馆里又没有脚盆,洗澡的话又太冷了,泡泡脚就行了:“小?心点,水别?洒出来了。等会儿你?在屋里睡觉,我?出去买晚上回去的票。”
万云笑够了,这才坐起来,脸上有种跟从前一样的光彩,眼睛里都是?晶莹的笑意:“一起去吧,是?我?要回县里的,哪能让你?一个人去排队。”
周长城就亲了她一口:“还?是?我?的小?云好。”
夜里,他们两人买了几?盒方便面和火腿肠,终于坐上了回平水县的火车,周长城加钱买了卧铺,总算不用跟人挤在硬座车厢,只需睡一觉就能到平水站了。
昨晚从广州到武汉,车厢里都是?人,吵闹又充满了味道,两人全身心抵抗这种环境,根本没有心思话,又要顾着脚下的两袋行李,也不敢睡死过去,现在坐在下床的卧铺,又经过下午在宾馆的修整,才算是?活过来了。
万云看着火车站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起他们第二次坐火车到广州的那日,问道:“城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在这儿遇到个看面相?的老头儿?为了骗口吃的,他先我?们会大富大贵,后面又改口命中定有小?成。我?现在想想,真希望他的是?真的。”
周长城也很感慨,没想到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火车全线提速一轮,车站都变了样,更加新颖现代,他搂着万云,把脸颊蹭在他头上,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记得,跟昨天的事一样。”又捏了捏小?云的耳朵,“会的,小?云,我?们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生活。”
万云转过头,不管是?否在车厢里被人看着,只是?伸手抱住周长城的腰,这一刻,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只要有城哥在,她就是?幸运的。
夜晚行车,车厢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显得黑夜更安静,空气?也越来越冷,火车往更北的地方驶去,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迟迟没有睡着,两人拥着一床被子,思绪发散着。
他们已经有好多年没回老家了,竟也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不论?是?周长城还?是?万云,都在平水县长大成人,他们对县里是?有亲近之感的,可老家能让他们留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姐姐姐夫、师父师娘都搬到了市里。
万云跟娘家人的隔阂向来很远,嫁出去之后,也就只回了一次娘家,后来就去了广州。她想娘了,是?真的想了,可又觉得缥缈,因为爹娘并不那么?真心地珍爱她这个女儿,即使见上了面,也是?陌生大于温情的。
周长城比万云还?不如,万云至少能有个娘家惦念,他只有孤身一人,之前在县里过日子时,他就不愿意回周家庄,他痛恨从前被欺负的日子,也有些不敢面对过去那个软弱的自己。可这回,他想回去看看,爷爷奶奶和父母的坟前已经很久没有去烧过纸了,作为唯一存在世上的血脉,起来,多少有些不孝。
何况自己和小?云已经结婚这么?多年,总要把妻子带回去,让长辈们看看的。
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情,都没有话。
在清晨时分,万云先醒来,看着窗外已经泛白的天色,又把周长城也推醒,她轻声:“城哥,快到站了。”
平水县亘古不变的群山环绕,树木苍黄和翠绿交叠,山顶笼罩着云雾,冬日天气?阴沉,地上有一层薄薄的没有化开的雪,田里还?有戴着斗笠勤劳的农人,慢悠悠的水牛在啃草,天地自然,细微缓慢,一切如同一幅活动的山水画。
火车在减速,发出“呜呜”声,平水站就在眼前。
周长城和万云拖着自己的行李从车上下来,呼吸着久违的寒冷空气?,冷心冷肺的山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皮肤比心灵更先感知?这种气?候,冰凉却又熟悉。
他们回到了生养自己的平水县。
周长城和万云心中都在轻叹:久违了,我?的故乡。
第201章
第
201
章
平水县尽管有些?许改变,
但仍是个闭塞的地方。
火车只停站不到十分?钟,下车的除了周长城和万云夫妇,还有十来?个不认识的人,
比起?七年前他们第一批坐火车外出的,
如今人数已经翻倍了,这里的人在走出去,也在走回来?。
平水县不是大城市,没有密集的人群和机器的喧嚣,
加上火车站本就处于郊区,有种鸟鸣山更幽的寂静,人们互相?不认识,也都不说话,
默然走出站台,
没有打破清晨的静谧,
这种铺天盖地的寂寥感并没有让周长城和万云感到陌生,
而是在其中找到了对过?往的一丝亲近。
这就是他们的来?处,绝不可否认的来?处。
万雪在电话里说,
县里现在也变化很大,刚一出火车站,就看见了一个铁皮焊接起?来?的大门,上头写着大大的“平水站”三个字,
跟广州的许多建筑比起?来?,这是很简陋的大门,但怎么说也算是个门。
周长城记得从这儿到西郊,有几里路的地,
之前全是泥地不好?走,还在担忧着怎么到西郊去,
可走出去后?却?发现,路上已经铺上了碎石子,还有附近的村民骑着三轮车在一旁等着拉客。
他们两人刚从火车上下来?,又冷又饿,于是花了一块钱雇了辆三轮车,让拉车的汉子送他们到西郊去,那老乡说话的口音让他们都感受到了一种阔别已久的熟悉感。
西郊是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在县里生活时?一个重?要的地方,他们经常来?这儿卖小吃挣钱,两人不停地打量这一路上的变化,脸上都是惊奇的神情。
三轮车骑得快,不到十五分?钟,西郊就到了,两人拖着行李下车,像是到了一个梦里常出现的地方,有记忆里的道路和矮楼,也有崭新?的从未见过?的新?房子、新?门店。
汽车站已经完全修好?了,不论是到市里,还是到县里的各个乡镇,都可以在这儿坐车。
原先经常跟万云打交道的那个林店东,他的农贸店还在,招牌由木板变成了不锈钢,房子也往上加盖了两层楼,看来?这几年,随着西郊车站的不停完善,他在这儿也赚到了钱。现在店门还没开,不然还能进去叙叙旧。
周长城和万云又走到他们第一次相?亲见面的那个农家米粉店,没想到竟然还开着,甚至还扩大了门面,现在已经开始做早餐生意,客人不多,两人坐下,要了两碗米粉。
那老板也还是原来?的店家,看他们打扮不怎么样,又是一口县里口音,想着应该是外头打工回来?过?年的,还问了两句上车人多不多,给他们上的米粉里头全是红红的辣椒。
这是他们以前常常吃的味道,但在广州待了几年,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的口味已经逐渐广东化,根本吃不了这样辣的米粉,硬是往嘴里塞,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倒是辣出了一层细汗,万云的手脚终于不再冰冷。
等吃完米粉,外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上班的,也有挑着担子和背篓出来?卖菜、卖小吃的。
周长城和万云瞧着这些?人,眼睛热热的,曾经他们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呢。
有个脸色黝黑的大姐挑着一担各种口味的米糕在卖,正带着点讨好?的笑容问他们要不要买一点:“很好?吃,刚出锅的,你?看,还冒着热气。”
他们刚吃饱,肚子不饿,但出于某种原因,万云还是掏钱,把大姐担子上每种口味的米糕都买了一份,上了公交车,拿出来?咬一口,笑着对周长城说:“做得比我好?。”
周长城也吃了一个,就没有再吃,口味太淡了:“瞎说,肯定是你?做得好?吃。”
马路重?新?铺过?,公交车却?还是那辆老的,只是座位换了新?的,一路摇到县中心那一带。
周长城和万云直接去了孙家宁安排好?的县招待所?。
招待所?的人一听是孙主任的妹妹和妹夫,很热情周到,给他们在二楼开了间安静的房,把两壶热水送上门,还特意加了床被子,说今天看着可能又要下雪了,别冻着。
孙家宁现在已经是办公室的主任,他所?在的部委主管各县经济的情况,偶尔会回平水县开会,一回来?就安排住在招待所?,都是平水县的老乡,跟招待所?的负责人也很熟,这次他就打电话回来?,让他们给周长城和万云留间舒适的房。
关?上房门后?,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累得瘫倒在床上,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坐过?这种长途车,两天两夜赶路坐火车实在是把两人给累坏了。
回到老家,看了山水,万云的笑容回来了:“姐夫虽不在县里,我们还是沾了他们的光。”
周长城也笑:“这就是有姐姐姐夫的好处了。”
“城哥,你?刚刚看到电机厂了吗?”万云转过身,撑起?脑袋,跟周长城说起?话来?。
很累,但是也很兴奋,眼睛闭不上,周长城双手在太阳穴周围绕着刮,放松自?己:“看到了,真的败落了。以前我们厂…”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这种主人翁的称呼,“我们厂里最辉煌的时?候,有两千多人,经常接待兄弟单位来?参观,国营饭店的客人几乎都是我们的工友。”
可是公交车停靠在电机厂那个站台上的时?候,周长城只看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上头用把锁锁住,铁门后?面曾经修剪得当的小花园杂草丛生,看着应该很久没人清理了,草丛里还矗立着一座没有拆除的伟人像,伟人的目光坚毅望着前方,仍充满了智慧和高瞻远瞩。
从前万云在保安亭门口让保卫科的人去喊周长城,现在保安亭也是空无一人了,落满灰尘。
坝子街、孙家巷、物?资局和环城河那附近,旧的房子没有拆除,有新?的楼房冒起?来?,一些?单位大楼也重?新?建起?,有些?是周长城和万云能认出来?的地方,有些?则是完全不认识的。
县里的人比之前多了很多,担担子做小贩不再是上不得台面的生计,甚至坝子街的新?渡口那儿已经有一条完善的小贩街,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摆摊子。
在宾馆休息了一上午,到吃午饭时?间时?,周长城和万云起?来?洗漱,万云被水龙头里的水冻得哇哇叫,也太冰了,她哭笑不得:“城哥,也不知道我们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记得这种时?候,还得到河里去洗衣服,一洗就是一大桶,手通红,也不觉得冷。”
周长城也“嘶嘶”叫了两声,又把万云的手放在手里搓,两人都笑了出来?。
回到老家后?,他们在广州积累的伤感,被一些?其他的感情驱赶了。
“去找师哥吧,我跟他说了今天会到的。”周长城依旧穿着那件旧棉衣,或许是因为肌肉更发达了,原先万云一针一线缝起?来?的衣服,他现在穿着总觉得短了些?,紧了些?。
“好?,把给他们买的东西拿出来?。”万云也跟周长城一样,穿着七年前的棉衣,不过?围了一条鲜红色的新?围巾,为了好?打理,头发又绑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跟刚结婚那年一样,脸色白净,眉眼盈盈,风一吹鼻尖发红,整个人都俏生生的。
周长城忍不住抱了她一下,好?多事情都在变,好?在他身边的人没有变。
在师父周远峰退休的那年,陆国强和刘喜也从电机厂出来?,自?己找个地方,开始接些?加工零件的单子。这事儿是陆国强牵的头,刘喜也出了钱,算是师兄弟合伙,陆国强在外头找单子,刘喜就在厂里带人磨零件,生意不好?不坏,但也养着一家人和几个陆家的本家兄弟。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走在街上,大致的路是没有变的,只是多了很多小道,两人不时?指指点点,这儿从前是什么,现在不一样,再次路过?电机厂大门口,周长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几眼,心中感慨万千,曾经他以电机厂为荣,又在这门口受到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打击,可真正面对这样具象化的过?往,他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万云也没有打断,而是让他在那儿站了会儿,看风大了,才继续往电机厂家属楼走去,陆师哥和刘师哥的小厂子在家属楼后?面的一个废旧仓库里,从前也是属于电机厂的地盘,他们低价租了过?来?。
电机厂家属楼,周长城从前是常来?常往的,还能见到一些?老同事,大家都大笑着打招呼,多少年没见了,热心地请他们两口子去家里吃顿便饭,周长城都摆手拒绝了。
对于周长城这个小师弟的回来?,陆国强和刘喜都是很欢喜的,一别七年,谁能知道会分?开这么久,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再见面,各自?都有了新?的沧桑和变动。
陆国强的那个厂,其实就是个大开间的仓库,门一开就开门了,跟门店差不多。
周长城快步走上前去,看到个穿着从前电机厂工作服的男人,正低头削着块小工件,一切仿佛在昨天,他忍不住喊了一句:“师哥!刘师哥!”
刘喜抬起?头,放下手上的工具,一张老实木讷的脸绽开一朵笑花,双手擦在身侧,仿佛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长城!回来?了!”两人握着手,又喊陆师哥赶紧从里头出来?。
陆国强在里面点数,手上拿着本起?毛边儿的小本子,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子,应该是他的本家亲戚,一见周长城,立即把盘数的本子丢在一边,大步走过?来?,眼里和脸上都是久别重?逢的感动和喜悦:“好?小子,总算知道回来?看看了!”
明明是大好?事,可就连万云都觉得伤感。
他们哥儿三个抱了一下,又赶紧坐下,给周长城和万云倒水,陆国强这人比刘喜要精,倒水说话的过?程中,万云总觉得他看自?己和城哥的眼神都带着衡量和审视,仿佛看他们仍衣着朴素,并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光鲜,就放下心来?,更为大声好?客地说话,欢迎他们的回归。
万云拿起?有茶垢的搪瓷杯子,握在手心,但并不喝,暗暗想,刘师哥是个老实头,大师哥还是条泥鳅,但是也没办法,人跟人?*?
之间,总难免会互相?比较这种成就。
午饭是在原来?的国营饭店吃的,国营饭店在九三年已经彻底被私人承包,招牌改成了平水饭店,不过?厨师和大菜还是那几个,只是换了点菜形式,不去窗口,改为服务员过?来?写菜单了,就是丝毫没有服务态度,这点倒是没变。
饭桌上,魏嫂子来?了,拉着万云长吁短叹,还哭了一鼻子。
自?从分?到电机厂家属楼的房子后?,刘喜也把妻子孩子都从乡下老家带出来?了,周长城拉着万云喊一个沉默得有些?无措的妇女叫戴嫂子,戴嫂子和刘师哥都是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也是过?到一块儿去了。
大家说起?这些?年来?县里的变化,换了两任书记,但产业还是那些?,倒是一直在鼓励大家承包山林田地,种的果子和菜蔬供到市里去。
又问周长城和万云在广州过?得怎么样,听说周长城现在是大公司的经理,万云还开了自?己的饭店,大家都夸赞起?来?,这是出息了,往后?得提携提携师哥们。
他们两口子也有虚荣心,被昌江开除了,快餐店被火烧了,都不是什么愉快而光荣的事情,于是对这些?绝口不提,只说不过?是平凡过?日子罢了。
陆国强一听,好?胜心起?,大腿一拍:“那你?不如回县里跟着师哥干,好?歹是自?己的老家!”
周长城只是笑,举杯跟师哥嫂子们喝酒,没有接这句话,当然陆国强也只是随口一说,聪明地没有再提第二句,刘喜则还是笑着,当那个只会碰杯的隐形人。
他们师兄弟三个说着往日风光,还有那些?离开县里,或仍留在县里另找出路的旧同事近况。
而魏嫂子拉着万云的手说:“阿云啊,你?们现在都是城里人了,看你?绑着两条小辫子,跟刚结婚时?那样,好?像就我们蹉跎着过?了七年,你?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跟个水葱媳妇似的。”
以前万云跟魏嫂子其实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但现在可能大家都变了,每个人所?面临的生活问题和追求都是不同的,两人只是谈了几句师父师娘,几乎没有任何能说到一起?的话题,魏嫂子是个传统奉献的人,她一辈子都围着丈夫儿女转,说来?说去都是家里的家长里短,要不就是带了点客气的奉承,万云倒是一时?很难接上话,只一直笑,给大家倒茶。
而刘喜的老婆戴嫂子,则是基本上不讲话,若是和万云对视了,就笑一笑,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拘谨和紧张。
吃完饭,师兄弟三人又闹哄哄地回了小厂,万云也只好?跟着去。
陆国强显然对自?己当了小老板这件事是很有豪情的,不停说自?己多难、多苦,但又如何克服这些?艰难险阻跟人谈好?订单,养活这七八个人。
“来?看看师哥的机器,看看这螺丝和配件,是不是磨得比在电机厂那时?还好??”陆国强这人一直都是好?大喜功的,酒后?和中年后?,这种性格便更为显现了。
刘喜则是在一旁拿着熟悉的工具锉刀,微笑听着。
周长城惊讶于陆师哥这儿的落后?机器,他回去后?跟万云说,这个火花机早在六年前昌江就已经淘汰了,就是一些?小厂都难得见到了,还有手动挫出来?的钢铁配件,方法都很原始。他在广州追求最新?的日月,但这些?东西在乡镇还有很大的应用市场。
在陆国强那儿消磨了大半个下午,周长城精神很亢奋,跟万云往招待所?的方向走,本来?魏嫂子还叫他们去家里吃晚饭,但万云想回家具厂那儿看看。
两人又坐上车,一路往东郊的方向去,去看看那个他们第一个租来?的“家”。
家具厂的效益仍能维持运转,甚至筒子楼都还再建了一栋。
印象中,在家具厂的站台下了车,还要再走一小段路才到筒子楼,周长城和万云两人拉着手,跟从前许多个一起?回去的日子一样,这儿的变化有新?有旧,本以为路很长,没想到两分?钟就到了,好?像路途都在七年时?间中缩短了,两人只觉得怅惘。
旧的筒子楼里,保安竟还是那个何保安,何保安也还记得周长城和万云,他脸上多了不少皱纹,笑着接过?周长城递来?的烟,让他们进来?,听他们打听潘老太一家,何保安说:“潘老太有福气啊,跟潘老头到省里她大儿子家养老去了。她小儿子一家也在前年调动到市里,一家子都搬走啰。”
万云手上还拎着给潘老太买的软口饼干,也是没想到这金牙老太的孩子们这么出息,全都走出平水县了。
“你?们看看,邻居们都换一大半了。”何保安点了根烟,带着他们进筒子楼去,“你?们以前住的那间房,现在是罗师傅家的老大在管,也租出去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一起?走过?去,万云开垦出来?的菜地,现在也还是菜地,但竟有人围起?来?养了几只鸡,正咯咯地叫着。
从前那些?粗糙贫穷,却?怀抱希望的日子,忽而又在脑子里鲜明起?来?。
万云把脑袋靠在周长城肩上,指着他们住过?的那间房子说:“原来?就是在这儿,我天天都盼着去看外面的世界。”
周长城今天也觉得颇为触动:“小云,我们已经走得很远了。”
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
有的东西变了,可有的东西也没有变,一切只令人觉得物?是人非。
出了家具厂,往另一头走,竟见到从前挑着担子卖米粉的阿文姐!
阿文姐在筒子楼边上开了家小小的米粉店,终于不再需要走街窜巷地讨生活,两个女儿杏花和李花都上初中了,现在下了学,到店里帮忙端米粉、刷碗。
她当然还记得万云,两人说了几句话,可话题也仅限于太久不见了,你?去了哪儿,广州好?啊,常回老家来?看看呀。
周长城和万云离开阿文姐的店里,把原先要给潘老太的饼干留给了李花和杏花。
外头的天色阴下来?,乌云盖到了半山腰,平水县墨翠的群山像巨大的阴影,包围着在山脚下生活的人们,今年的冬天,跟以往许多个冬天一样,湿寒,冰冷。
街上的路灯没有变化,到了七点,路边亮起?昏黄的光芒,有细碎的雪花渐渐飘落下来?,灯光中细密飞舞,又落到每个行人的头上和肩上。
万云伸出手去接到几片细碎的雪花,还没来?得及认真看就化水了,她说:“城哥,下雪了,我们回招待所?吧。”
周长城帮她把松开的红围巾围紧:“好?。”
第202章
第
202
章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在?县里待了一天,
该看的从前,该见的人?,基本上该做的都做了,
第二天就要准备回去看娘家人?了。
万云离家多年,
也很?久没回过寨子里,当晚她把要带回去的年货拿出?来又放回去,显然也有些对于乡村故土的怯意,最后坐在?床边,
看着地上一堆乱糟糟的东西?,想笑,又没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呆木。到了县里,
她才回过味来,
万家寨并非她的家,
可却?不可抑制地想回去,
想去看看爹娘和生长的地方,这是一种?她没有办法分辨和控制的感?情,
最后只能简单粗暴地归结为血浓于水的力量,那种?细致的情绪许久都找不到出?口。
周长城只比万云更沉默,十五岁之后几乎就没有再回过周家庄,亲人?皆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