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让你们别?着急了,我又不催你们!”万云笑,她现在对三五千块钱的?态度,也更放开了些。“姐夫和甜甜都好吗?”万云问。
“那小混蛋,好着呢!上个月带她去做儿童体检,医生说她营养过剩,最好减减重,你姐夫就天天带着她出去遛弯儿,天气冷,她赖皮不肯去,要在店里看?动画片儿,穿得跟个球一样?。她不乐意出门,我就买了条儿童绳让她跳一跳,她玩了两天就不愿再跳,我跟你姐夫那个发?愁上火的?,已经动手打过好几次屁股了!”万雪一张嘴就告女儿的?“状”,“她现在为?了偷懒,可会找借口哄人了!幼儿园老师都拿她没办法!”
万云听?了直笑,是她记忆中的?甜甜,活泼、赖皮、可爱,还有一张甜嘴巴。
“你姐夫也还好,工作?还算顺利。”万雪把声音放低,捂住话筒说,“潘仲维又升了一级,我们准备过年的?时候带两瓶酒去他家?拜年,还有上回你寄回来的?巧克力。”
“他动得够快的?呀!”万云记得金牙潘老太的?儿子潘仲维是前两年才升职的?,现在又升,官运通亨,真厉害。
万雪却并不轻松:“你姐夫现在也憋着劲儿想往上走,我看?他心态有点失衡,有时候脾气也坏,有几回都吓着甜甜了。”但抱怨了两句,又不再多?说了,里头弯绕多?,她也是真的?不懂,又帮不上忙,只能尽量打理好后?方,跺跺冻得发?冷的?脚,看?着地上那层被踩得脏兮兮的?雪,还是为?丈夫分辨两句,“不过也别?担心,你姐夫不是那种不想办法的?人,他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会好的?。”
好坏都让万雪给说尽了,万云能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安慰:“反正你有事儿别?憋在心里,姐夫要是敢对你乱发?脾气,你就骂回去!”又说,“阿风在市里呢,让小舅子来给你撑腰!”
一听?万风的?名字,万雪就“噗嗤”笑出来了:“你可别?提阿风了,他现在在市里汽车站做编外修车师傅,是个合同工,一心想转岗去当公交车司机,到处给人递烟递酒想学车,好不容易学会了,人家?司机岗又不缺人,他还是每天做检修,每回来我这儿就要抱怨。”
好久没有和姐姐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刚吃饱的?万云,浑身暖洋洋的?,只觉得通身舒泰,双脚伸直,放在桌上,暂时把姐夫的?事情放下,说起阿风来:“他回寨子里过年吗?”
“回呀,我们两个女儿的?东西都得托他带回去。”万雪自从到了市里,也基本上不往万家?寨跑了,来回一趟实在太累了,“爹娘的?情况你也知?道,之前让阿风把他们带出来,在市里走一走,全?都不肯动,不敢走出寨子。两个哥嫂倒是想带孩子们来,我才不吱声呢!”
现在说起娘家?的?这些事儿,万云已经觉得隔得很远了,只不过逢年过节,仍是要买东西寄回去,这种隔阂,其实让她心里觉得挺空的?,她出生成长在万家?寨,那里是她曾经闭眼都能摸着路的?地方,可不过才出来几年,就感觉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我给爹娘也买了棉鞋,都一起寄给你了。”万云还是记着老家?的?爹娘,不免心软。
“好,到时候找个老乡带回去,寨子里春天化雪时冷,他们穿着就刚好。”万雪也不是那种断情绝爱的?女儿,爹娘从前再狠心,她们也做不到完全?的?不闻不问。
“对了,城哥的?师父师娘一家?也搬到市里去了,你知?道吗?”万云说起这个。
或许是因为?今年过年没了桂老师,只有自己和城哥两人,万云忽然?特别?想念这些熟悉的?亲朋。
“知?道!早就知?道了!”万雪又跺跺脚,这北风刮得紧,脸上都冻僵了,她是在市委家?属楼楼下报亭的?电话点打的?电话,风一吹,身子往里头躲去,“哎,我听?人讲,他们家?的?大女儿周小芬前阵子在闹离婚,不过好像被你师父师娘劝住了。”
“不会吧?”一听?八卦,万云立马来了精神,那可是跟自己干过仗的?周小芬,“怎么了怎么了?快说!”
“我哪儿知?道那么多?细节啊?上半年的?事儿了,就是听?说在闹离婚,但没离成!”万雪也只是听?某个平水县老乡说的?,“她还在单位上班呢,竟主动提出离婚,真牛。”
九十年代,离婚不是什么新鲜的?词儿,但女性在婚姻关系中受到的?束缚还是很多?,男女关系中,女性是比男性更容易遭人诟病的?,而在单位上班,对婚姻稳定更为?看?重。周小芬敢在定安市这样?的?小城市里提出离婚一事,其实是很有勇气的?。
“她的?事儿也够多?的?,平日里对县里来办事的?老乡态度都很恶劣,但有事情又求到市里老乡的?门口去,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好。”万雪听?过不少周小芬的?这些小话,无非是说她势利眼,瞧不起地位低的?同乡,但自己又不是多?有出息,就是丈夫也不见得多?争气,不知?她在牛气什么劲儿。
“这话有头无尾的?,听?得没意思。下回你再去打听?清楚。”万云可不是圣人,过往的?“仇人”日子过得不好,她还是挺欢乐的?。
“我还成包打听?的?了!”万雪糗她,“才不关注她,多?讨人嫌!”
姐妹俩儿就叽叽呱呱笑了起来。
“桂老师今年不在广州了,你们都还习惯吗?”万雪双手抱着自己,抖一抖,终究是担心妹妹妹夫过得不好,“要实在不喜欢广州,回市里来,毕竟是老家?。”
要说回平水县还有点道理,但跑到定安市去,就有些无厘头了,何况万云现在已经慢慢习惯广州了:“姐,别?担心我们,我和城哥都挺好的?。桂老师去香港,我们看?他写?来的?信,过得也挺愉快。”
“你们心里有成算就行。”万雪是离不开家?乡的?,有时候她也挺能明白,为?什么爹娘在万家?寨一辈子都不肯挪窝,确实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才舒坦,“我不…”
万雪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把清凌凌的?声音在楼上响起:“妈妈!妈妈!快上楼吃饭饭啦!爸爸做了红烧肉!妈妈,你快回来呀!别?打电话了!”
“哎,来了来了!你别?趴在阳台上,小心别?掉下来!快回屋去!”万雪赶紧回应趴在三楼阳台的?甜甜,“再等妈妈五分钟!”
“好,妈妈,我们等你~”甜甜那小嗓子腻得,万云听?了都想捏她的?脸蛋。
“姐,你怎么不跟我讲你还没吃饭呢!快上去吃饭吧!咱们除夕再打电话拜年。”万云赶紧催万雪去上楼,“市里冷吧?记得多?穿衣服!我给你买的?是羽绒服,轻薄但很保暖,你别?不舍得穿啊!”
“好好好,知?道了。”万雪也是饿了,急着回家?吃饭,跟妹妹的?电话就打到这儿了。
周长城早就洗好了碗,在旁边等着万云挂电话:“姐姐和姐夫怎么样?了?”
“老样?子,过小日子呗。”万云靠到周长城身上去,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电视,你喂我一口橘子,我喂你一个坚果,有几年没这么悠闲过了。
“对了,我姐听?到有人说,周小芬闹离婚,不过没离成。你听?说了吗?”万云问。
“没有啊!”周长城比万云还要惊讶,立即就坐直了,“我问问师娘…算了,大过年的?,我问这个干嘛?”
万云也笑出来,分开这么多?年,确实是别?人家?的?事儿,他们听?个响儿就算了。
隔天,天气好,出了大太阳,周长城和万云在家?开始搞卫生,洗洗刷刷不在话下,桂老师的?房间是一定要通风擦干净的?,他们总抱着一种万一的?期望,说不定过年后?他想回来住几天呢。
两人从楼上扫到楼下,最后?整理到书房,书房里的?东西几乎都没有动过。
桂老师走之前,特意在这儿交代过两回:“书房和我房间的?东西,全?都交给你们,怎么处理,不用问过我。”
“这儿怎么多?了个箱子?”万云扶正头上报纸折的?帽子,从书架边上拖出一个没有上锁的?不起眼的?扁扁的?藤条箱,她没有见过的?印象,“城哥,是你放的?吗?”
周长城手上拿着个长扫把,挥了挥眼前的?灰尘,转头去看?:“不是我放的?。”
“难不成是桂老师的??”万云放下手上的?抹布,蹲下,打开这个不大的?箱子。
箱子里头有个新的?大信封,上头这些“给阿城和阿云”,大信封下面还有一本硬皮书、一小沓陈年旧信,不论是书还是信件,看?着有些年头了,那些旧信的?信封上,收件人写?的?都是“桂春生”或“桂裴华”,几乎都是繁体字,看?邮戳是从香港和新加坡寄回来的?。
咦?是桂老师的?字迹和信。
万云赶紧把周长城喊过来看?,把没封口的?大信封倒过来看?,没看?出什么:“桂老师的?字,给我们的?,这是什么呀?”
周长城拿过来,直接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是一叠无记名的?国债券,数一数,竟高达一万八,桂老师只写?了一张字条:全?数留给你们。
周长城和万云吸了一口气,现在国债券不太受欢迎,又不能兑换,这里的?日期是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兑,难怪他不带走,那就暂时先替桂老师保管。
“桂老师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万云把这叠国债券放在另一边,开始翻起里头的?书和信来。
书是一本中法双语对照的?经典《小王子》,万云翻开书皮,只见上头写?了方方正正的?略微幼稚的?一行字“桂世基之书”。
竟是他的?书!桂老师怎么把这本书留在这儿了?
在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字,看?着是桂老师近年来的?字迹,上头写?着:
“人生,平常有时,失落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背起石头有时,抛弃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也有时。
圣经旧约之传道书”
“桂老师怎么还留了本书在这儿?”万云快速翻了一下书页,里头没有笔记,也并没有折页或夹藏,于?是放在一边,开始去翻里头的?信。
“别?乱翻,好像是按时间排的?顺序。”周长城拦住万云的?手,仔细看?了一下,从七零末开始往下的?信,他摸不准桂老师的?用意,疑惑地问,“桂老师的?信,我们能看?吗?”
万云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愣住,犹豫了一下,但又说:“桂老师留给我们,是不是就让我们看?的??不然?也没必要把给我们的?东西全?塞在这个箱子里了。”
“先放着,我们再想想。”周长城心里也有几分波澜。
之前他们总觉得桂老师的?过去神神秘秘的?,又不好追问长辈,可现在桂老师把过去都摊在面前了,周长城和万云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有勇气拆开这些旧信。
第172章
第
172
章
周长城和万云对着桂老师的那箱子信,
讨论了一晚上,最后决定连夜拆开,实在也是充满了好奇心,
他留下这些,
大概也是想给?他们一些交代,这些年大家互相陪伴照顾,要离开了,还是没讲清楚,
有些陈年旧事,就到了揭蛊的时?候了。
桂老师离开广州前,偶尔在书房里整理?东西,万云还见他拿了个铁盆烧信件,
估计思来想去后,
最终还是留下了一些,
他们看的过程中,
发现这些信也不是全然齐整的,有些长有些短,
有些明?显后面还有,但就是断掉了。
不管了,先?看了再说吧。
最上面的是一封1979年末的来信,信封上盖了六个“已审核”的章,
章上面还有审核人的签字,那时?候大运动刚结束,但仍是对外的态度仍是敏感的,跨越国界的来信,
均要过审核这一关,最终才能到私人的手上。
1979年12月,
来信人是桂裴清。
大哥:
见信如?唔。已经有近十年未曾写过信,实在想念得?紧,字迹纷乱,请勿见怪。有亲友从广州来港,听闻你已经返回海珠,政策上也有所松泛,我立即写信来问候,大哥,身体一切可都好?吃喝过得?去吗?二哥处我已致电去告知?,他亦欣喜,我们都期盼与你再有相见的机会。
大哥,我这里一切都好,请勿记挂,铠同和孩子们也问候大舅父好。
原本?想着,如?果能再有机会写信,定然有千言万语,可真正?提笔,却发现一切都不知?从何说起。纸短情长,实在不如?一见。哥哥,若有希望,恳请来港一聚。
赵心乔,大哥,请原谅我这样?连名带姓称呼大嫂,而实在是,我不愿意?再称她?为大嫂。
七五年下半年,赵心乔带着世?明?前来投靠我,此前,世?基在我处已经住了一年有余,他们母子三人在我处团聚。
铠同的生意?大多?在越南,但越南连年内战,华人遭排斥,家里经济亏损严重,我们仍咬牙送世?基世?明?二侄上学,赵心乔则在家中料理?家务。
去年三月,赵心乔在茶楼与欧阳雄业相遇,不到两个月,便决意?要嫁予他,成为他第三个老婆,还要带世?基与世?明?二侄投靠欧阳,一同前往马来槟城。
我与铠同阻拦不得?,闹得?非常难看,可她?毕竟是侄儿的母亲,最终仍让她?带走了两位侄子。
大哥你或许对欧阳雄业此人还有印象,他的父亲欧阳俭曾是我们桂家在港生意?的总经理?,每年拿几十万港币的分红,自从两地不通关后,我们在外头的生意?掌控一落千丈,二哥不善打理?,港口许多?船只低价卖给?了欧阳俭。
欧阳雄业是欧阳俭的第五子,在其父去世?后,分到槟城和印尼的橡胶园,如?今是橡胶园主,此人精明?能干,全球都有客户,经济比我和铠同要好上许多?。
赵心乔与此人搭上桥后,毅然决然抛弃自己是桂家妇的身份,和欧阳雄业去了马来,有熟人返港告知?,三十八岁的赵心乔甚至还老蚌怀珠,不过大概是身体虚弱过甚,胎儿最终没有熬过头三月,落了红,后她?一直在马来生活,我们没有联络。
世?基原在新加坡国立大学读商科,现已经放弃大学学业,替欧阳雄业四处兜售橡胶,我心甚痛,我们桂家子孙竟沦落到替欧阳家做事的地步!可世?基侄来信,言明?是自愿赚钱,供世?明?继续读书。我想极也不明?白,赵心乔既决心投靠欧阳雄业,又怎么让世?基肄业?
大哥,我写这些事,并非要戳你心窝,只是这些年,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作为姑姐,我痛恨赵心乔的不尽心,又心痛自家子侄更多?一些,更是痛恨我和铠同能力有限,不能让世?基继续读书,享受一个年轻人该有的青春。
信件到了这里,后头就没有了,大概是桂老师认为后面的事并不相关,就另外处理?了。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猜测,信件里的铠同,应该是桂裴清的丈夫。
两人不禁对桂老师感到同情起来,1979年,他刚从周家庄返回广州,这口气还没喘匀,桂裴清的信就来了,直接告知?原来的妻子已经另寻他人,而且这些信件在一个个部门之间审核,盖章签字,上头除了陌生人看过,定然也有他认识的人看过,意?味着他的妻子瞒着他另嫁他人,早已经是满天?下都知?晓的事,桂老师自尊心这样?强烈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受到这样?的背叛?
况且,他们至今也不知?道桂老师和他的妻子赵心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那个年代,多?的是为了划分关系而离婚的。
这个疑问,很快在下一封信,就得?到了解答。
1980年2月,桂世?基的来信,不过他在里头换了个化名,叫贵时?,大概仍是顾忌自己是从大陆逃港的,可又忍不住与自己的父亲写信,里头的事写得?极为隐晦,这封信上面的审核章已经大大减少,只剩下一个了,说明?那时?两地百姓通信在逐步放开。
桂世?基是这么写的。
爸爸,
见信如?见人!爸爸,我和弟弟都很想念您!祝您一切安康!
我从马来回来,是公事安排,同时?去拜见清姑及铠同姑丈,在清姑处得?知?您已回到原处,我喜极而泣,忍不住立即打国际长途告知?妈妈和弟弟。
爸爸,清姑与妈妈关系一直不和,住在永利街时?,或许是因为姑丈生意?不好,清姑家中钱财紧张,再加上又多?了我们母子三人,她?对我和世?明?态度尚可,可对妈妈偶而会出言不逊,态度冷淡,妈妈每一日都心口发痛,我与世明在校成绩表现良好,亦无法抚平这种痛。
来港途中,妈妈受了诸多?难以开口的委屈,再见她?时?,她的右手臂上多了一条长长的无法复原的疤痕,我言微力薄,不敢细问,她也常常独自泪水滂沱,却始终没有抱怨过。不曾与您离婚,又跟随欧阳世?叔,是她?无法选择中的一个选择,我心中反对,可不敢责怪于她?,在槟城,她过得比在香港好。
清姑数次认为我应该继续学业,但中间困难重重,妈妈是弱女子,也没有办法解决经济困境,我们一家人总要生存。世?明?比我聪明?十倍,是读书的料子,我作为哥哥,甘愿放弃读书机会。
现如?今我在欧阳世?叔的公司做事,替他收集各处客人,再售卖橡胶,薪酬过得?去,妈妈和弟弟没有后顾之忧,我很满足能为他们做点事情。
爸爸,心中有好多?话想对您说,听妈妈说,您受了许多?苦头,又被发配到边远地方,其中有我的因由,我愧对您,愧为人子。
等我回到马来,即与世?明?合影,再寄返大陆给?您。他长高许多?,有我们家的高鼻子,从刚开始出来的憔悴警惕沉默,现在已经十分活泼上进?,他定然也会为您的平反而高兴。
千盼万盼,您能来港相聚。
“天?啊,这个赵心乔还没有和桂老师离婚,就又跟了另一个男人!”万云也被这其中的曲折给?搅得?心潮起伏,“难怪那时?桂老师不肯到香港去,去了又怎么样?呢?”
周长城把桂世?基的这封信折好,放进?去,也迫不及待拿出下一封来读,桂老师似乎猜到了他们心中的每一个疑问,每一封信的摆放都是有逻辑有顺序的:“这个信封上有个‘赵’字,似乎就是赵心乔的信,看看她?怎么说。”
1980年4月,赵心乔来信。
汝兴:
展信好,唯愿你身体安康,平安顺利。
过去一切不再提,我嫁欧阳雄业之事,想必你已从裴清口中听说,她?所说是实情,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中间也定然有诸多?不良情绪,我无法也不愿细致解释我的右手臂在来港途中受到重创,举笔艰难,多?些字,手心也痛,若我们还有闲情,你必然要说我写的字,架子都没有了。
汝兴,携二子到马来槟城,我不后悔,作为妈妈,我心中知?道,自己对得?住他们兄弟。而中间种种,不论是在广州还是在香港,我都无意?再回头,请你也忘记前尘,重新开始生活。若是方便,请你单方面在广州办理?离婚证,我相信现在仍可宣布断绝关系而申请离婚,这样?,既可让我对过去进?行了结,你也可以完全重头再来。
欧阳虽不是什么伟丈夫,可对世?基与世?明?尚可,并无当他们当外人,世?基自尊心强,不肯受欧阳资助继续上学,谁劝也不听(这点性格倒是像你),他跟随橡胶园的人四处去跑客户,拉单子回来,收了薪酬便交给?我保管,供世?明?读书。曾经我也很担心他脱离校园不习惯,但目前来看,他并无不适应的地方,这点随和大胆,也与你相似。
写这封信,除了要与你解释以上事情,还要和你再说一说裴清的事。我本?意?并非要挑拨你与妹妹等人的关系,但作为母亲,要为两个孩子争取属于他们的东西。
永利街唐楼,家公在世?时?,是划分给?世?基和世?明?兄弟的,后来我们在广州没有脱身,香港一切,便交于桂裴清和曹铠同夫妇打理?,但我们母子三人到港后,这栋六层的楼已经只剩下两层,是他们一家人在居住,其余的楼层全数卖了出去。另外的产业更是不见踪迹,我与裴清争执,但她?全不承认,或许也因为顾忌孩子年幼,无力打理?,而我只是大嫂,而非真正?桂姓之人,更担心我会带着桂家产业另嫁他人。
其余的钱财不去说了,说无可说,可两个孩子在长大,往后总要娶妻生子,欧阳已经供他们读书,你在广州的情况我一概不知?,但我不能再让欧阳出聘礼替孩子们娶妻。
汝兴,裴清是你的妹妹,若你还有影响力,请与裴清铠同说清楚香港一切,交还世?基和世?明?,他们长大,已经有分辨的能力。
“汝兴?”周长城想了想,说,“是桂老师的字,我记得?有时?候他写毛笔字,落款就会写‘桂汝兴’这三个字。”
“这个赵心乔,写字好秀气啊。”万云忍不住把这封信又看了一遍,不难想象她?年轻时?定然也是出尘的文?气佳人,只是越来越年长,遇到的事情多?了,想的念的,全是这些红尘杂事。
“桂老师这样?的人,后来应该是把离婚证给?办了的。”周长城推测,又小心地翻着后头的信件,再没有赵心乔字迹的来信了。
“再看,再看!”万云催周长城叠好信,在温柔发黄的灯光中,逐一桂老师和他血亲之间的种种过去。
对同一件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如?同罗生门。
1980年8月,桂裴清来信。
这封信,来势汹汹。
大哥,
我不得?不在这里咒骂赵心乔,我们早已经不是姑嫂,竟还挑拨离间,她?当初在马来流产,我还辗转托人拿了两百港币去探望她?,就为了大家同为女子,同为母亲,也曾经是亲戚一场。
我们兄妹二十年不曾见面,好不容易恢复通信,又为了钱财在信中争吵!大哥,你情愿相信赵心乔,也不愿与我这个血亲姐妹好好相处。
她?一介不谙世?事的文?人弱妇,对经济?*?
事务一窍不通,香港物价高涨,喝口水都要钱,她?成日在家料理?家务,根本?不知?世?道艰难。
我们桂家早已不是昔日光景,民?国时?爷叔伯创下的基业也早已零落,从前珠江口一半的船只姓桂,现在,哼,现在恐怕连骨头都捞不到了。
大哥,七四年,世?基跟个乞丐似得?倒在我家里门口,我不顾铠同反对,一定要收留侄儿在家,还供他上学,给?他零用,当自己的儿子疼爱,这些赵心乔如?何不同你说?
这些年,世?界大乱,香港也并非事事挣钱,铠同的宝石生意?时?好时?坏,在越南的公司又遭洗劫,差点死在途中,欠了一身的债回来,若是不卖唐楼,家里要如?何生存?每日要如?何开饭?世?基要如?何能从中学毕业?还能顺利考取大学?
我这个做姑姐的对天?发誓,对得?住世?基!
本?来多?了世?基一张口,铠同已经不满,后来又多?了赵心乔和世?明?,他便常找借口同我吵架,要我把人送走。对自己亲侄子照顾我无话可说,但赵心乔在来港途中委身数人,如?此妇人,若是放在从前,完全可将其逐出家门,可我仍让她?留下,有瓦遮头。
就凭这一点,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她?的生活稳定,孩子们都上了轨道,开始反咬我一口,当初又为何不体谅我在家中苦楚?
大哥,这些年,我嫁与曹铠同,中间许多?委曲求全,皆因没有娘家后盾,你在大陆生死不明?,二哥二嫂远在美?国当个教书匠,避世?做人。曹铠同他在外头,另有一头家,我只能装傻扮懵,假装不知?,否则难以在他手上拿到家用。
大哥,我心里的苦,实在无处可说,也唯有如?今在信里与你谈几句。但请勿担心,我已劝解开了自己,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