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想把摊位分租出去这?个想法很好,
但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租客的?,只能往后放。
至于下午继续做盒饭,傍晚再过去卖晚饭,
万云试了一次,
回来后累个半死,也没有再坚持了,只能做中午那一顿。反正中午那一顿卖好了,一天就有四十五左右的?现金流在手上?,
若是能保持,万云也算满足。
摆摊子的?事情且不去说,平水县的?万雪和李红莲那头,都让万云寄东西回去,
跟万云预料得差不多,
还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
她们两人各自发?了一封电报过来,
列了好长的?单子,吃穿住行都有,
还说年底东西贵,年货要涨价,等?赚了钱,后头给她加大分成。
这?种?钱,
一两个月赚一回,只能当成兼职在做,用粤语说是炒更,不能吃饱饭的?。
周长城和万云夫妇挑了个休息日,
从早买到?晚,在批发?市场花了一千多块钱,
把单子上?的?东西都买齐全了,给老家的?人寄回去。
万云也趁着那日没有去摆摊,躲在书房里给万雪写信,她们姐妹虽然经?常有电话和电报保持联系,但一个月一两封信的?频率一直没有减少,一写就是好几页,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说。
在信里,万云没有瞒着万雪,把自己去学厨的?事情,骑车去摆摊子的?事情,还有摆摊子时遇到?什?么样?的?人,信里都一一写了。
“...姐,原来广东有很多方言,主要是粤语,客家话,潮汕话,不过目前我接触到?的?人,大多都是讲粤语的?。周长城倒是可以接触到?说其他两种?话的?人,但让他学两句,他总也不肯学,我猜他学的?肯定是骂人的?粗口,所以才不肯在家开口的?,也真是好笑。”万云的?这?个猜测没有错,周长城在厂里,来自全省各处口音都有,刚学某种?语言,粗口是最先?行的?,周长城在厂里会跟着说几句,但到?家了就不愿意开这?个口。
“只要对方慢慢说,我现在基本?上?能听?得懂粤语,但自己要开口说还差了点意思,舌头总拐不过来,经?常惹得桂老师发?笑。在粤语很多口语中,我最喜欢‘搵食’这?两个字,仿佛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口头上?多少都会挂一句‘搵食艰难’。这?个词的?意思是,谋生,找工作。姐,我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很妙,把谋生说得直接又原始,寻找食物。就跟我们在老家种?田一样?,辛劳耕种?,也是为了一日三餐,填饱肚子。”
“...如今我终于破开心中的?迷雾,踏出去卖盒饭,自己把控时间,自己赚钱,好像又回到?了在平水县的?那条路,但是心态始终变得不同了,至于哪里不同,我现在还分辨不出来,往后想明白了,再说吧。总之,姐,每一日我都觉得过得十分充实,状态是向上?的?。”
“...或许是因为看多了,我总觉得,从县里出来后,自己的?生活本?来是一片废墟,如今,我站在这?片废墟上?努力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和新堡垒。姐,请为我的?勇气?和信心鼓掌吧。我会更努力‘搵食’的?。”
万云的?这?一封信,可谓是写得充满了感慨,对于万雪,她向来是没有隐瞒的?,刚到?广州时的?那种?彷徨,桂老师给她找了不适合的?工作,还有自己在重新走上?“担担子”这?条路的?努力,一切一切,她都浓缩在这?封信里头。摆摊子卖盒饭是她极度看重的?事,这?样?重要的?人生痕迹,她是一定要和最亲近的?姐姐分享的?。
信件寄出去后,万云的?生活照旧,和周长城两人总是互相扶持和支撑。
周长城考驾驶证的?事,第二次实操考试已经?考过了,教练带着他们那批学员到?从化过了一夜,绕着山路开车,倒车停车这?些考完,第二日才回来。这?个考试严格,学员过一半,刷一半,周长城就是刚好过关?的?那个,不得不说是有点子运气?的?。
考完了试,驾驶证还没那么快到?手,得要一个月才能发?放到?教练的?手上?,学员十二月底才能去拿。倒是跟桂春生刚开始预计得差不多,年底拿证。这?件事也算是了了。
这?个年代?学车困难,能够得上?方向盘的?都是有点本?事的?人,在学车的?过程中,周长城认识了两个朋友,一个是要给单位二把手开车的?退伍军人,一个是先?富起来那一批人里的?小老板。
学车培训的?时候,三人一起吃过几顿饭,各自留了电话方式,那小老板还有个牛气?哄哄的?大哥大,看得周长城眼睛都红了,上?手摸了好几回,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买得起一个?
因为是新朋友,聊起来,层次感觉跟王忠良等?人又不同,周长城也给他们留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桂春生在七月底的?时候申请的?电话线终于拉到?家里了,比预期的?要晚了一个月,因为报装的?人太多了,他们家里的?电话线只能往后推,不过好在电话最终是装上?了,周长城和万云再也不用一大早拿着硬币到?村头的?公共电话亭“站岗”,给万雪和师父他们打电话了。
说好了电话费是他们小两口出,桂春生也不争,实际上?,周长城和万云来了之后,日常花销上?他省了不少,除了车子的?油费是自己掏,家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两个年轻人在负责。老实讲,真正血亲一家也未必能做到这样?,丝毫没有和他计较金钱,桂春生对目前的?生活很是知足,这?么大半年下来,他始终认为自己把人带进家里来,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现在深秋,广州的天气也慢慢开始冷下来,广州是亚热带气?候,夏季炎热,冬季温暖,自然是比不上平水县那种刺骨的山风跟河风,但平日里外出,也是少不了毛衣和外套,不过在老家穿的那种厚棉袄是用不上?了。
万云和周长城赚了点钱后,去市场买衣服已经?不像刚开始时畏手畏脚的?了,该买就买,该穿就穿。
吃穿是穷不了的?,沾染上?黄赌毒才是家庭大祸害。
之所以每个月都去买新衣,是因为刚到?广州的?时候,他们穿着老家的?衣服招摇出门,花布衫,黑裤子,还有自己做的?老布鞋。
大概是实在太沉闷了,桂老师看不下去,有一回他对小两口说:“你们才二十岁就穿得这?样?老气?,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还能挑什?么颜色穿呢?”
这?句话把周长城和万云说得脸色发?红,第二天就跑去买了艳色的?衣服,除了干活做饭,都尽量打扮得体出门,桂老师的?话还是有一定的?现实性,先?敬衣裳后敬人,穿着体面出去,收获的?目光和尊重都是不同的?,他们没必要把自己活得跟苦行僧似的?。
这?些细碎的?小事,时刻充斥着三人的?生活里,他们三个也磨合得越来越好,互相知道相处的?界线在哪里。
万雪的?回信是在二十天后,十二月初的?时候。
万云刚从工业区卖完盒饭,骑车回到?珠贝村家门口,就拿到?了万雪的?信。
最近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万云沿着江边的?路,一路骑回来,路上?人不多,她把车子蹬得很快,前阵子赚到?了钱,她已经?把自行车后面改造得跟冯丹燕的?车一样?,两边可以各放一个桶,上?面还能再绑个框子。
现在天气?冷了,盒饭冷得快,万云都是在桶下面装上?热水,温着饭菜的?,等?水快凉的?时候,又从框子里拿个热水壶出来,往下面再灌热水,保持温热。
回来的?时候,珠江边的?风吹得她脸上?和脖子上?都是凉凉的?,不过因为一直运动,倒不觉得有多冷,到?家洗完两个小桶,刷好锅,手还是红红热热的?。
现在冬天,万云仍在考虑,要不要给一家人织一副手套,早上?还是有点凉意的?,尤其是桂老师,他早上?穿得比周长城要厚很多。
做完这?些杂事,万云才有时间躺在书房里,美?美?地看信读书。
万雪不似万云有众多感慨,平水县本?就不是个多有变动的?地方,她的?生活相对平稳,不是丈夫女儿,就是同事邻居,后来开始卖一些广州寄回去的?东西,也会说一些卖东西时遇到?的?事,像是万云寄回去的?电子表就是她的?小姑子孙家欢在学校里卖,万雪给这?小姑子一点小抽成,意外地促进了孙家人和孙家宁的?关?系缓和,她多次在信里说这?家人跟钱最亲,内心颇为看不上?的?意思。
而至于万云说自己去卖盒饭的?事情,万雪在信里写得很轻:“阿云,你在广州待了这?么多个月,最终决定去卖盒饭,也不算太出乎我的?意料,从前在县里你就担担子出去做小买卖,到?了广州,延续做小买卖这?件事,很符合你的?能力和习惯。”
其他的?,万雪就没有再多说了,她的?注意力太分散,要操心很多事,姐妹俩儿距离又太远,就一封信,心与心之间并不能贴的?太近。
万云却在看完万雪这?封信后,心像是装满了水的?棉花,一直在往下沉,原本?很有精力的?一个人,再次看完万雪的?信,精气?神好像被抽走了。
她传达出去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乐观心情,没有被万雪接收到?,姐姐只是轻飘飘地来一句“不意外”,万云心中难受,在决定买盒饭前的?那种?纠结心态又开始找上?她,只是这?人是自己的?姐姐,她又舍不得怪万雪,只好自己慢慢消化这?种?令她反复的?情绪。
万云出去卖盒饭摆摊子的?事情,夫妻俩儿都没有和桂春生讲,因为桂老师并不是那么支持他们做这?件事,为了不引起三个人之间的?口舌纷争,他们都选择不说,等?着哪一天桂春生自己发?现了再说。
桂春生对家里的?事全然交给万云,是很放心的?,这?种?放心,是亲人们之间的?放心,比如每隔一日就能听?到?他在问:“阿云,我的?剃须刀放哪里了?”
“长城,之前你帮我去拿的?药还有一盒,过两天你再帮我去拿两盒。”
当然周长城和万云对着桂春生也少了最开始的?客气?,对桂老师开始有“要求”,要求家中东西摆放的?位置,要求桂老师回家时顺便带盒点心,要求他不能乱花钱买衣服这?些细枝末节。
今天,桂春生回到?家,看到?门口放着一箩筐新鲜辣椒,又看见两个晾晒在外头的?小桶,柴火堆满了厨房,还有凌一韦的?自行车也改动了,平日里他是很少关?注这?些东西的?,看见了也不多放在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习性。不过,见着了,想起了,就难免问问。
晚上?照例是三菜一汤,三人都在家吃饭。
桂春生喝了汤,便问:“阿云,我看每天都有新鲜的?辣椒在外面晒着,又没见你煮过这?样?的?菜,辣椒酱也少吃,这?是替别人买的?吗?”
万云和周长城对视一眼,其实他们做盒饭生意这?件事,迟早是要和桂老师讲的?,既然他问起,干脆趁着今天说开好了。
“桂老师,我每天都会做了盒饭到?工业区去卖,那些辣椒是我留着明天做菜用的?。”万云手上?拿着碗筷,跟桂春生解释,“还有原先?凌老师留下的?自行车,我也改了,改成更好装东西的?架子。不过那个架子是可以拆开的?,到?时候能恢复回来。”
“卖买盒饭?”桂春生放下筷子,眉头皱成一团,他虽然没有细问过,但也知道万云在折腾一些赚钱的?小玩意儿,想着她闲在家,小打小闹玩一玩也没关?系,但没想到?这?女孩儿竟跑去卖盒饭,他不问万云了,而是跟周长城问话,“长城,你的?工资不够花吗?要阿云吃这?种?苦?”
“不是,桂老师!”万云赶紧为周长城开脱,“是我自己想去卖盒饭的?。”
周长城也说:“是,我们在园区附近找了个固定的?摊位,每天就卖中午那一顿,帮补家用。”
其实目前为止,万云的?收入已经?比周长城要高了,她的?小生意做得还算平顺,远远不止帮补家用。
桂春生的?川字眉越来越明显,最后才冒出两个字:“胡闹!”
“我之前就一直说让阿云在家里待着,想办法给她找个在办公室的?工作。卖盒饭,那是没有出路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你们哪里就到?了这?一步了?有问题怎么不跟我提出来呢?”
“在外头做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碰上?刮风下雨的?天气?,让阿云一个女孩子家往哪里跑?这?事情既危险又不靠谱!你们怎么能这?样?乱来?”
桂春生的?话让周长城和万云既难受又安慰,但是他语气?里面对“卖盒饭”摆摊子这?件事所带着的?歧视,让万云那颗如棉花的?心,在沾水的?同时,又百上?加斤。
前两个月,桂老师其实已经?给万云问过工作的?事情,最后没有落实到?位,究其原因就是万云学历不高,不像周长城还有点技术,加上?她又是农村户口,还是外地人。
桂老师的?人脉并没有能打通一切关?系的?地步。
有一个工作是给学校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但万云只有个外地的?初中毕业证,一下子就被另一个后台更硬气?的?关?系户给挤下去了。
还有一个是饭堂打饭的?工作,这?份工作万云倒是想着过度一下可以,但桂春生很生气?,食堂打饭的?师傅这?份工作,既辛苦又没前途,直接就拒绝了,根本?不让万云去。
至于放到?什?么事业单位里面去,更是天方夜谭。
倒是有些酒店和接待岗位,桂春生的?朋友看了万云的?照片,说这?女孩儿形象不错,可以让她去试一试,桂春生大手一挥也拒绝了,事后和万云说:“这?些地方,是非多,诱惑多,不适合你这?种?良家女子。”
万云能说什?么,不能进厂,又不能去更好的?工作单位,那不就闲下来了。
今天桂春生责怪她不该骑车去卖盒饭,可能是处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也可能是出于对自己失去控制权的?不高兴,他饭都不想吃了,把小两口数落了一顿:“那些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地方,身边能有什?么好人在?阿云一个女孩子,做什?么贩夫走卒的?生意?能学什?么好?人的?气?质都跟着走低了!明天开始,不许去了!”
周长城也放下碗筷,从未见过桂春生发?这?样?的?脾气?,他耐心解释说道:“桂老师,我每天中午都陪着小云,不会让人欺负她的?,而且那个摊位附近都是正经?做小生意的?人...”
谁知周长城的?话还未说完,万云便重重放下筷子,低垂着眼眸,打断了他的?话:“是,在您眼里,我做这?个卖盒饭的?生意是上?不了台面!可是我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
“桂老师您心地好,关?心我,我知道,您一心想让我做个清闲高贵的?工作,我也有过指望。所以您让我待在家盯着装修,我就待在家一点不敢乱动,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在县里的?时候,我就一直担着担子,走街串巷做小买卖,连我姐和师娘都说我没有正式工作就不体面。”万云想起某一次,她在平水县物资局家属楼回头看万雪时,她姐那副气?淡神闲的?从容模样?,心中就泛起一阵难言的?嫉妒,谁不想悠闲自在地过日子?
“您说要给我找份好工作,到?广州几个月,我都抱着很大的?期待,您的?鼓励我也放在心里。我万云在县里没得选择,才挑担子赚钱的?,到?了广州有了您这?样?的?依靠,难道还要走老路?难道我就只能当个小贩吗?难道到?了大城市我也只能挑担子吗?难道我的?生活和人生就没有其他可能性吗?”
万云的?语气?并没有很愤怒,但充满了一种?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痛苦,今天万雪对她重新卖盒饭的?事,只有一句“不意外”,这?三个字,给万云造成了心理上?的?重压,再加上?桂春生一直强调做小摊贩生意不高贵,她就开始说爆发?出来了。
“你们没有做过小生意,不知道对所有人赔笑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被市容管理人员追着跑的?时候,心里有多慌;手上?屯着货,要是卖不出去,那种?焦虑感你们也没有体会过。可这?些我都可以克服。我要说的?是,不论是桂老师还是城哥,你们每个月手上?都有钱,心里都有完成工作的?成就感,可是我没有,成日在家里做饭做家务,然后从你们手里拿到?买菜钱,我没有成就感!”
“我不像城哥,他在电机厂待了七年,可以去外资厂当个技术工。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本?事,所以我才花钱报名?去学厨师,想学一门傍身的?技术。我也想让人家看得起我!”
“阿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看不起你。”桂春生被万云突如其来的?话给打乱了节奏,又担心小孩儿钻牛角尖,先?低声安抚,“我这?个当长辈的?,肯定只想盼着你们天天越来越好的?。”
桂春生的?话没有让万云停下来,万云也没有哭,她颤着声音说:“桂老师,您看看我这?双手。”
万云把自己那双不大的?手展现在桂春生面前,手心有一层茧,手背有几丝划痕,她忍着泪,继续说:“这?双手一点都不白嫩,它自小就开始做农活,后来开始做米糕,现在开始做盒饭,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这?双手不高贵,我只觉得它们很珍贵,是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万云的?话,令桂春生有些哑口无言,甚至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从未想过一直乖巧听?话的?万云也会有这?样?强烈的?感情,看来是他小看了年轻人的?心性。
万云字字句句中都没有指责过他这?个当长辈的?一点,但每一字都在控诉桂春生在其中的?傲慢,这?种?性格上?的?傲慢却没有办法解决生活中的?现实问题,让桂春生有些挫败,可尽管知道自己在操持小辈未来这?件事上?,思考的?方法上?出了问题,他也没有想着当面认错。
让一个长辈向晚辈认错,像什?么样?子?
桂春生并不是一个善于反省认错的?男人。
饭桌上?最为难的?人还是周长城,一个是结发?妻子,一个是贵人恩师,他左右怎么倾向似乎都是不对的?,桂老师有桂老师的?道理,小云有小云的?感受。
想到?后面,周长城想,是自己这?个当丈夫做得不够好,让小云这?样?没有安全感。
“小云,桂老师,别说了,先?吃饭吧。”桌上?沉默良久,周长城最后选择了一句两不相关?的?话。
虽然话说到?这?个地步,三个人都没有离开饭桌,他们不是在吵架,只是是抒发?各自的?情绪。
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家庭里,他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即使吵了嘴,最终也是要想办法去和解的?。
平日里,桂春生吃完饭,都是自己先?上?楼泡茶看电视,今晚他却留下来:“你们出去走一走,散散步再回来,我来收拾碗筷。”
“桂老师,还是我来。”周长城制止道。
“长城,别和我争了,去散一散。天气?凉,给阿云买碗姜撞奶喝,路灯黑,也别太晚回家了。”桂春生挥手,让他们出去,刚这?样?大声说完话,大家还有情绪,不宜聚在一起说话,容易引发?争吵。
周长城看他坚持,这?才牵着一直不说话的?万云走出门去,留了桂春生一人在家。
第104章
第
104
章
按着桂春生的建议,
周长城把万云带出去散步,两人走在昏暗的路灯中,像两只无头苍蝇,
不知去处。
珠贝村只有村口那一段路才有路灯,
巷子里?是没有灯的,只有各家各户家里?头的灯光照射出来,落在路边,勉强看得清路,
所以夜里?他?们就是出门,也要随身带电筒。
万云被周长城牵着,心中空落落的,她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了,
就和桂老师顶起来了。显然桂老师对处理这种事有经验,
情绪上头的时候,
就暂时分?开,
各自冷静一下。
“小云,我们别?走出去了。”周长城拉着万云,
拐到停车场的坪口去,珠贝村前面那条马路,到了夜里?总是摩托车横行,横冲直撞的,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这样多的牛鬼蛇神,行人走在旁边也容易被吓着,“就在这个?大坪里?走一走。要不要喝点东西?”
珠贝村的东侧有个?大坪,从前是一个?小土坡,
现在改成了停车场,村里?组织了几个?人当保安,
桂春生的车就停这里?,一个?月交三十块钱管理费,大坪旁边有些?卖广式糖水的摊子,刚好可以给万云买碗热乎的姜撞奶。
“不用了,喝不下。”万云摇头,随即又担心问道,“桂老师会不会生我的气?把我们赶出去?”
“不会的,桂老师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周长城摸着她的背,把万云拢在怀里?,两人靠在停车场围起来的石墙上,这里?平时也有小情侣在谈恋爱,两人待在这儿不显眼。
“前一阵我就觉得你?*?
不太?开心,但问你,你又说没什么。怎么不跟我讲你的想法呢?”周长城说的是刚刚在饭桌上,万云说的那一番话,他?从来不知道小云原来这样在意别?人说她担担子的事,平日?里?瞧她什么事都没有,总是一副乐观的样子。
半晌,万云才开腔,略带苦涩:“城哥,我也是有自尊的。”不是每一句自卑的心里?话都要时刻说出来的,何况说出来又解决不了,有什么意思呢?
周长城心疼地把万云紧紧抱住:“是我能力有限。”
“又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万云抱着周长城的腰,“你每天上班就够累的了,中午还要陪我摆摊子,像和拉哥那些?人打交道,我处理不了的事情,你还得给我奔忙。城哥,我又不是没良心的人。”
“是,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周长城稍稍放开她,摸摸她的额头,温柔又贴心,如同?刚结婚时候的他?,“以后有什么话,你愿意和我说就和我说,要是不愿意跟我讲,就想通了再跟我讲。你知道,我们是夫妻,总是一体的。”
“嗯。”周长城的话让万云心里?熨帖。
“桂老师的话,你也别?放在心里?。老实讲,我感觉桂老师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话虽如此,周长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在他?心里?,钱财如粪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就是读书?人,在他?心里?也能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万云也“噗嗤”笑出来,刚刚的那阵不开心散了出去:“我知道的,看他?花钱如流水的样子就知道。他?还和我说‘阿云,有钱不是错,人要有很多的钱才能撇清穷酸相,才能保护自己的清高,所以你要知道钱的好处’。”
这的确是桂春生会说的话,周长城不由发笑,越是了解对方,越是觉得这个?桂老头儿有意思。但也更明白他?的这种倔强不低头、桀骜不驯的性格,令他?在十年?运动中,比同?类型的人所遭受到的迫害和打压来得更多,是很典型的性格造就命运。
这么些?年?,桂老师的家人们和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始终没有从外面回来,除了对过?往人生感到疼痛,或许和桂春生的强硬也有关系。尽管他?从未对周长城万云提起过?妻儿这些?人,但桂春生的寂寞,他?们是能感受到的。
人和人相处不可能一点摩擦都没有,尤其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出身不同?,年?代际遇也不同?,有小磕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其实我一直都感激桂老师的,在我们落难的时候,他?伸出援手,收留了我们。除了你和姐姐姐夫,也就桂老师能这样紧着我的工作了。我们非亲非故的,他?能替我们做到这一步,我很知足,也很感恩。所以哪怕他?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都能接受。”万云心里?很清楚,恩是恩,怨是怨。
桂春生不是完人,他?也不必要做一个?完人,他?就是一个?对着晚辈有仁善之心,兼有着架子的长辈。
“回去吧,起风了。”说开了,周长城就放心了,桂老师不是小气的人,小云也不是想不开的人,不过?这两人的性格都很强烈,大家住在一起,有人硬气,就得有人温软,往后他?在中间,还是要多做润滑工作。
回家后,桂春生还没有睡,看到两人进?来锁门,他?才放心,没有提饭桌上的事,只是叮嘱他们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起来上班。
万云去洗澡的时候,周长城才看到桌上万雪的回信,他?打开看,是姐妹俩儿日?常的说话,并没有什么大事情,说到万云摆摊子的那一段,他也看不出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字眼儿,就随意把信放好在抽屉里。
他?们两个?都没有讨论万雪的来信,即使是夫妻,也不能在这些幽微细腻的内心感受中,完全理解对方。
隔天,三人都是照常起来,日?子照过?。
平日?里?,万云让冯丹燕帮忙包了不少包子和饺子,冻在冰箱,早上拿出来做早餐,见?桂春生拿着鱼食站在鱼池边上,问他?:“桂老师,今天吃包子还是米粉?”
“吃个?汤米粉,天干物燥,早上喝点汤。”秋天干燥,要润肺,桂春生早上都是要喝汤水的。
“好。”万云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看着万云小小的背影,桂春生笑了笑,继续往池子里?丢了点儿鱼食,又浇浇花儿,直到万云喊人吃早餐,他?才慢悠悠洗了手进?吃饭间。
天气冷,周长城赖了会儿床,还在洗手间洗漱,饭桌上只有万云和桂春生在。
万云用个?大碗装了一碗热乎乎的汤米粉出来,上头还盖着个?煎蛋:“桂老师,吃早饭。”
“嗯。”桂春生坐下,跟没事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