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按着桂老师给的那个地址,周长城和万云用普通话一路问?过去,问?路的时?候,还被带着红袖章的村委拦下看了介绍信,得知是来投亲的,又再问?了一下桂春生的信息,这才?给他们指了路,查得倒不算特别严格,大概是像他们这种外来人口实在太多,村委也?见怪不怪了。周长城和万云谢过指路的人,在公交车站下车的地方,向右边拐了十分钟,按着门?牌号码数过去,才?到了一栋两层小楼的门?口。
小楼是简易的广式建筑,上下两层,中间?修了楼梯可以上楼,每层楼上下各有?一个房间?,一扇木门?遮掩了里头的光景,一楼的左右两边各自带了个锁着门?的小间?,不知是做什?么用处的。
而在正对着小楼门?前,则是围了一小圈矮小的水泥围栏,围栏破旧,上面长满了杂草和湿滑的青苔,乌黑黑的一片,周长城若是拿个凳子踩上去,一定能翻墙而入,所以这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而他们所在的大门?口,也?是一扇双开的、镂空的生锈铁门?,只用个粗锁头给锁住了,那简单的样子,仿佛一推就开。
至此,夜已经黑,四周邻居陆续开灯,他们的家里散发出白色和黄色的灯光,不甚亮,有?饭菜香味飘出来,大人们在喊孩子们回家吃饭,这儿巷子多,看着似乎不显人,没想到不一会儿,各处小道竟奔跑出十来个小豆丁高?的孩子,一路洒着欢声笑语回家去了。
周长城和万云拿出桂老师发来的电报,对了又对,珠贝村二巷112号,是这里没错。
“城哥,咱们喊一喊桂老师吧?”四月份,广州的蚊子和小咬开始成群出动?,万云的脖子已经被咬了好几个痒痒包了,她正挥手赶着这些讨厌的蚊虫。
“好,我来喊。”周长城放下蛇皮袋,又把万云肩上的蛇皮袋卸下,双手拱成喇叭状,朝着没有?动?静的小楼喊,“桂老师,桂老师,您在家吗?我是周长城!桂老师!开开门?!”
半晌,屋里无人应答,也?没有?亮灯,不知道怎么回事。
倒是有住在四周的人,手上拿着碗筷,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又缩回去继续吃饭,不多时?,有新闻联播结束的声音传出来,这是七点半了。
“城哥,我们跟桂老师说了是今天?到的吧?”万云都?有?些怀疑桂老师是不是没有?收到他们的电报了。
“桂老师不是那种没有?交代的人,他可能有?事,没有?及时?回家,咱们再等?等?吧。”周长城也?热了,广东的热和老家的热是不一样的,广东的热能让人从心底里燥起来,那种湿气从身体里面钻到皮肤表面,怎么也?干不起来,只能一直闷着,他想把毛衣给脱掉,但是万云不让。
“夜里还有?点风呢。”万云拦住他。
两人又累又饿,幸好带的红薯还有?两根,早已经冷了,他们还是一起分着吃光了,无人在家,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坐在大门?口,硬等?着桂春生回来。
过了估计有?一个多小时?,前头暗处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越来越近,周长城立马站起来,把万云挡在身后,眯着眼朝前看去,从巷子里走来一个跟桂老师年?纪差不多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脸的斯文相,头发半白,脸上戴着跟桂春生类似的银框眼镜,手上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头挂了个鼓鼓囊囊的皮质公文包,村里黑,没有?公共路灯,只有?各家屋内外泄的灯泡照明,地上的路凹凸不平,不好骑车,他双手扶着车把,偶尔拨动?铃声,叮铃铃,叮铃铃,提醒路人,有?人来,以免相撞。
等?到了这小房子的门?口,这人果然停下,瞧见有?两个人,一直盯着自己,这中年?男人也?看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双方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开始张嘴的。
“你们,是不是一个叫周长城,一个叫万云?”那中年?人报出小两口的名字。
周长城和万云在黑暗中各自对望一眼,点点头,心里的警惕并没有?减少一分。
“那就是了!”那中年?男人笑,停好自行车,从兜里掏出钥匙,叫他们让开一些,“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出去办事情,耽误了,就回来晚了,你们等?很久了吧?”
周长城和万云手牵着手,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齐齐摇头。
“桂老师跟我说过,你们今天?下午到,叫我给你们开个门?。怪我怪我!忘了时?间?!”那中年?男人打开锁,又把自行车推进去,见周长城和万云迟迟不跟进来,看着他们蛇皮袋里装着的棉被和锅碗瓢盆,什?么都?丢不下,衣着是典型的进城务工老乡,也?不知道桂春生是从哪儿挖掘出来的这一对活宝,又笑,“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跟桂春生是大学同学,以前也?是同事,都?是在学校里教书的。我姓凌,叫凌一韦,你们喊我凌老师也?行。”
“凌老师,桂老师他人呢?”周长城一动?不动?,看着那个自称凌老师的中年?男子不知摸到哪里,“哒”一声,把门?口的小灯泡开了,一片黯淡的黄色灯光罩下来,总算破除了这门?口的黑暗。
“桂老师这几日不方便招呼你们,他住院了。”凌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高?,只是把门?打得更开一些,让周长城和万云把东西搬进来,“快进来啊,站门?口喂蚊子呢?”
周长城和万云一听这话,头发都?竖起来了:“桂老师怎么住院了?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们也?别激动?,人到中年?,身体难免有?些毛病,他住院也?只是休养休养,不是什?么大事。”凌老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摆手,“快进来吧,桂老师的钥匙在我这儿,他让我给你们的。”
话说到这儿,周长城和万云这才?信了这凌老师,搬着四袋行李进屋子里去,凌老师顺手把这双开铁门?关上,那把大铁锁也?落了锁,熄掉门?口的灯,告诉这两个年?轻人,他住左边的上下楼,桂老师住右边的上下楼,两头是共用的厨房和卫生间?,中间?的上下楼梯就是两人住处的分界线。
凌老师从自己房间?摸出一把钥匙,带周长城和万云到一楼的那个木门?去开锁:“桂老师这阵子忙,事情多,身体熬不住,就去住院了,所以今天?招呼不了你们。你们今晚先住这儿,有?什?么事白天?再说。”
那扇木门?推开的时?候,有?点困难,只开了一半,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顶住了,凌老师不由笑起来,也?没有?继续往后推,只是说:“我和桂老师临时?搬来这儿,东西都?没收拾好,里面肯定乱糟糟的,不过他特意?交代我买了两张行军床,够你们用的。”
“桂老师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周长城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万云也?是茫茫然的。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还是你们自己亲自去问?他比较合适。”凌老师开了锁,把钥匙给到周长城,又给他们两个指了洗澡房和厨房在哪儿,就准备走了。
“凌老师。”周长城叫住他,“请问?桂老师在什?么医院?我们想去看看他。”
凌老师温和地摆手:“他那医院在越秀,你们坐公交车过去,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今晚过去的话,再回来就没有?车了。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叫我转告你们,若是你们到的时?间?比较晚,就第二天?再说。”
桂春生是把一切都?考虑好了。
周长城和万云又问?了凌老师几个关于桂春生的问?题,凌一韦没有?一丝不耐烦,都?细致地解答了,多次让他们不用过分紧张,桂老师真?的没有?大碍,两人这才?歇了想去看桂春生的心思,看凌老师那副轻松的模样,想来桂老师的病确实不严重。
等?凌老师上二楼之后,周长城和万云才?摸索到桂春生这个“书房”灯的开关,是条塑料灯绳,拉一下,就开了,白色刺眼的白炽灯,特别亮,像是刚换上去的,这个小屋子四四方方的,外头看不出来,没成想里头面积颇大,墙壁不新,用了有?些年?头了,泛黄掉皮,房间?四周都?摆满了桂老师的书,有?不少万云还认得出书皮,自然也?有?一些小摆件,跟大甩卖似的,堆在一个箩筐里,总之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至于抵住门?的,是个大挂钟,有?些放不稳,正倾倒下来,周长城忙把这个看着古老值钱的挂钟给放正,这门?才?算勉强正常打开。
那些当初周长城和万云看得艳羡不已的家电,电视、电冰箱、洗衣机、电风扇、微波炉、空调机等?,全都?一层层叠上去,堆在角落,甚至是已经落了一层灰。曾经在书房里摆着的金贵黑木书桌,如今也?摆满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那盆水仙花枯萎下去,碧绿变黑杆,整个书桌都?高?雅不再,两张定在书房墙上的地图被拆下来,卷成两卷,随意?用红绳子绑住,跟新买的折叠行军床放在一起,就靠在那张书桌肚子下面。
这房间?虽大,能装下这么多东西,可整个场景看起来像是逃难,狼狈又无措。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看得心里发凉,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桂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就搬家了,看着还搬得这样匆忙,丢弃了不少东西,像临时?临急做的决定。
当夜,洗漱过后,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各自占了一张行军床,他们找不到被套,又不想拆行李,只好拿着自己的棉衣当被子盖,幸好四月的广州不算冷,盖个肚子,再穿条厚裤子,就能敷衍过去。
“城哥,我们来到这儿,不会拖累桂老师吧?”万云有?点忐忑,不知道桂老师的情况,因为一路坐车,睡没睡好,吃没吃好,身心疲惫,不由得有?些胡思乱想。
“不知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医院看他,问?问?具体什?么情况。”周长城伸出手去,握住万云的手,“别怕,桂老师敢让我们住进来,肯定有?桂老师的打算。”
“咱们千里奔波的事情都?做了,就不怕这点变动?了。”周长城确实是长进了,知道变化是常有?的,说的话都?比之前更有?力量,更能抚慰人心了。
“只能这么想了。”万云累得声音都?有?些低沉,末了还是被周长城的话安抚到了。
到了广州的第一个夜晚,两人分睡在行军床上,听着外面的蛙鸣,偶尔一阵狗吠,间?或路过的车喇叭声,不那么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086章
第
86
章
到广州的第一个晚上,
周长城和万云睡得不算好,也起得不算晚,内心的忧患和肌体的劳累结合在一起,
让人多思多梦,
半夜惊醒数次,当凌老师推着?自行车出门去的时候,外头“哗啦啦”的开锁声把两人从浅睡中吵醒。
现在这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小两口,周长城和万云脑袋还不清醒,
略微疲倦起来洗漱,厨房没收拾好,不好开饭,好等会儿出去买早点。
现在的一切都不如在桂春生的教师家属楼方便?,
两人端着?自带的搪瓷杯,
蹲在小楼门口刷牙,
万云见到桂老师从前宝贝的那十几盆花儿都堆在围墙根儿底下,
除了那一丛三角梅生命力仍旧旺盛,簌簌开花,
其他的如红掌、鸡冠花、绣球、茉莉、秋海棠、富贵竹、万寿菊和小常青树,无人照看,几乎都蔫儿了,她又装了一小盆水,
把这些?花儿都透彻地浇了一遍。
从前在家属楼,这些?花儿经过桂老师的呵护,样样都生机勃勃,如今虽没有?到碾落成泥的地步,
但也有?枯萎的迹象,看得令人心疼。
广州的四月,
太阳光充足,热气像是长了刺,刺在人背上,等做完这些?杂事,周长城和万云已经出了一身汗,只好又回去换上薄衣衫,抱怨两句天气,锁上门,两人拿着?凌老师写的地址,才出门去,今天得去医院看桂春生,即使?周长城着?急找工作的事,但人情先行,也得先去看看病人状况。
医院在越秀,是当地名校的附属医院,医院的主楼维持着?世纪初的美式建筑风格,均衡对称,古典优美,大概是因为?城市发展得越来越快,人口增多,来医院看病的人也在增长,旁边起了两栋四方四正,没有?棱角,无甚特?色,实用性强的高?楼。
一路过来的时候,周长城和万云还看到一小片桑田和一个鱼塘,桑田的旁边却是一个在冒着?白烟的工业大烟囱,这种旧式农业与工业相?交并存的场面将会持续好几年,而随着?改革的向前,这样“工业式的田园”风光将不复存在,旧城往新城变化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
果?然如同凌老师的,公交车下来后?,因为?附近工地施工,他们得绕一个大圈子才到医院正门口,夜里过来的话,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危险度高?。等问了住院部在哪儿,小两口便?直奔桂老师的住处。
桂春生此次住院,一方面是因为?要?做常规体检,尤其是心肺肾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颈椎和腰椎的慢性病犯了,要?住院休养。半个月前搬家时,他上下攀爬,折腾几日,劳累过度,搬到珠贝村当晚睡觉时,听?到骨头“咔擦”一声,第二天痛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最后?还是凌一韦叫了附近的邻居帮忙,把他送上的士的,也是受了不少罪。
这时已经住院第十天,泰半时间已过,跟刚开始腰背痛得起不来床相?比,他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中年人的体检在他入院的头几天完成,结果?也都大部分出来了,除了有?轻微高?血压,其他一切正常。而造成他疼痛的是颈椎和腰椎的毛病,但这个是需要?长期保养的功夫,只能由西医转去了中医,中医生给其开了半个月的针灸和推拿疗程,每日都要?到治疗室扎针,桂春生就干脆住下来了。
桂春生自有?人脉,住的是干部病房,双人间,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因此病房是够宽绰的,他请了个暂时的护工,做一些?生活琐事,省却了自己的力气。
这一回见到桂老师,不论是周长城还是万云,都有?种哀伤感,桂老师老了。
过年时,他们见到的桂春生是个文弱的五十岁中年人,但他穿西装着?皮鞋,头发乌黑朝后?梳去,露出象征智慧的高?额头,总是精神奕奕,思维敏捷,此时见他,已然没有?了当时的精神,就是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生病的、普通的、苍白的五十岁男人。
但不论他们两个是怎么观察怎么想的,桂春生对着?这两个年轻人依然是斯文的,问清楚了在平水县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倒也没什?么评价,只不用急,来日方长。
不过,周长城和万云刚坐下话没多久,桂春生就掏钱和票出来,让他们去帮忙买个东西。
万云实在没想到,见到桂老师的当天,他们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这个给桂春生染发!
原来桂老师的年轻感,是一种打造出来的氛围感,通过明显的发肤衣着?,让人的视线看到一种别样的光亮,进而影响了头脑的判断。这也算是一种有别于平水县的见识。
只要?是新鲜的事情,万云还是很愿意?去尝试的,桂春生甚至建议她可以染个金黄色或火红色的头发,不过被刚从保守的小县城出来的万云拒绝了。
洗手间里,周长城和万云手忙脚乱地给桂春生染了发,头发变黑后?的桂春生,一笑起来,仿佛又抢回了几分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像刚见着?时那样老态了。
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桂春生今天心情好,不让护工去食堂打饭,而是穿着?病号服,请周长城和万云到医院附近去吃顺德菜。
吃饭的时候,周长城提了要?尽快找工作的事情,也再三保证,一定不会在桂老师家里打扰太久。
到这个,桂春生倒是平和得很:“住这个事情不着?急,你们先住着?,等工作落定了,再。”怕两个年轻人有?心理负担,又,“其实让你们住着?,也有?我?的想法。你们也看到了,房子现在破破烂烂的,又是在村里,住着?也不舒服,我?是准备等出院后?,找个几个施工师傅过来弄舒服一些?,但是出院后?,我?要?回去上班,还是要?你们替我?盯着?点。”
周长城和万云心里也是稍稍不那么紧着?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也不知?道广州的租房是怎么样的,一切待定的时候,自然是节省手头所?有?的,有?个熟人帮衬着?更好。
“桂老师,那就太感谢您了。”万云忙接上话,“不然我?们两个真不知?道怎么办。”
“互相?帮忙嘛。”桂春生想得很开,让万云不必过分挂怀。
不过,周长城没忍住,还是问了:“桂老师,您怎么搬家了?”
这件事,来其实很简单,桂春生几句话就完了。
他和凌一韦本来是学校的老师,但十年运动之后?回到学校,有?几个人都不能重回岗位了,尤其是他们两个家属大多在海外的难兄难弟,恰好他们平反时,按照原先的情况,陆续都住回学校原先分配的家属楼去了。八十年代初,学校缺学生,也缺老师,更缺这种有?社会资源的老师,学校为?了与这批教师保持好关系,就以公家租赁的方式,把房子租给了他们。
但随着?改革越来越开放,学校引进的老师也在逐渐增多,新的学校家属楼建设缓慢,总得要?解决新进来老师的住房问题,就得让非正式的那批老师搬走,再把房子腾出来,这件事其实已经了有?几年了,但文件真正落实下来的还是在今年年后?,周长城万云他们回平水县去没多久之后?的一周。
随着?学校慢慢开学,新老师要?住进来,桂春生和凌一韦等人就得收拾东西搬走,这些?事情,怎么往前牵扯,都是混乱的,桂和凌两人都是单身寡人,年纪过了五十,没有?儿女在旁,就懒得去起冲突,跟学校协商多住一个月才搬走。
这珠贝村的房子,其实是八零年时,当地发还给桂春生的,但桂春生一直放租给来广州打工的外地人,恰好过了年,那十几个人集体撤走,不知?道是否回自己老家去了,他和凌一韦找了收破烂的人来收走那些?架子床,几乎丢掉所?有?东西,才清理出来四间房。
“人到中年,搬家一次,真是要?了老命。”桂春生抚着?自己的腰,难怪老人家都不爱挪窝。
周长城和万云却直道可惜:“要?是我?们早来一个月,桂老师就不必这样辛苦。”
桂春生却摇手:“我?们都是花钱叫了人来搬家的,”甚至有?两个下属也来帮忙了,“但很多事情非得自己亲手去做,才能摆得符合自己的习惯,他人替代不了。”
周长城和万云这才不话了。
了房子的事情,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周长城找工作的事情上,他们两个现在还没想清楚,究竟是要?找提供宿舍的工厂,还是在外头租房子住。小两口自从结婚以来,还未分开住过,又是刚到广州的陌生当口,自然是希望住在一起的,因此对未知?的未来一片茫然。
桂春生则是让他们先放心住着?,仔细问了周长城几句他会做的事情,心里有?数:“这样,既来之则安之,在我?那儿先住着?,不必着?急搬走。吃过饭你们逛一逛再回去,回去后?,辛劳你们一场,把房子里的卫生搞搞干净。明早再过来医院,我?先给技术学校的朋友打个电话,他们是专门培训电工和技工的,问问他们那边还要?不要?人。”
桂春生浸淫教育文化界多年,桃李满天下不上,不过相?熟的人大多在报社,要?不就是在学校,托托人,总是能打探到消息的。进工厂太吃苦,他也想给周长城找个相?对轻松的活儿。
周长城自然是千万个好,对桂老师拍胸脯:“桂老师您放心,家里我?们一定顾得好好的。”
“那就好!”桂春生笑眯眯的,只觉得这个春末不似以往寂寞。
把桂春生送回医院病房后?,周长城和万云在四周走了一圈,不如过年时的那种新鲜和好奇,只觉得这里四月的天,热得出奇,似乎长裤已经穿不住了,他们也没有?在外面待太久,而是回珠贝村打扫卫生去了。
下午,凌一韦办好了自己的事情,骑车去看桂春生这个老同学。
桂春生刚刚送走两个来汇报工作,找他签字的下属,洗洗手,门口就响起了凌一韦的敲门声。
“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桂春生让人进来,也不和他寒暄,直接拿出一个陶瓷杯,洗干净,给凌一韦倒茶喝。
凌一韦接过来,笑:“今天还算有?进展,正在进入下一关了,办事员跟我?讲,等和我?的单位核查完这几年的工作情况后?,就能到拿长期探亲护照的那一步。估计还要?一个多月。”
桂春生坐在病房里的一张藤椅上,慢慢地喝茶,半晌没话。
“春生,你真不打算出去了?”凌一韦都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问桂春生这句话了。
“不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出去了,又要?一遍姓资的,姓社的,人家也不一定认我?的身份,我?也实在懒得去吃这种苦头。”桂春生低着?头,认真看着?陶瓷杯里浮沉的茶叶,“倒是你,头几年不下决心,现在才下。”
凌一韦还是笑,拿着?茶杯,一时间也有?些?恍惚,终究没有?藏好那丝怨气:“好好的人,像个个过街老鼠,被人从这里赶到那里,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桂春生的条件比凌一韦好些?,至少有?处可去,心态也更宽,可他也不想什?么了,了句不那么应景的话:“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凌一韦放下杯子,没有?再这些?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反而起周长城和万云,他大为?感兴趣:“你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一对年轻人?昨天我?让他们进门,他们还不敢乱动,好在也不是喧哗吵闹的人。倒是对你很关心,一听?你在医院,恨不得马上要?来看你。”
桂春生略为?得意?,对于周长城和万云这两人,是目前他看得最准的两个人了,就了几句和周长城的渊源和其来广州的目的:“那女孩儿是他老婆,两人刚结婚一年,新?*?
婚燕尔呢。”
“你就让他们这样空手住进来?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凌一韦这些?年可见过不少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提醒桂春生,“小心引火烧身,趁着?火苗不大,让他们赶紧出去住才对。”
起这个,桂春生倒是难得和凌一韦起一些?往事:“你记得吗?八二年开始的时候,我?们那栋家属楼的老师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捐助过一些?学生。”
“记得。”凌一韦也帮助过两个偏远农村的学生,只是后?来大家断了书信,再没有?联系。
“那年,我?们报社也在组织有?余力的同事资助贫困学生。一韦,不满你,下放时,我?真正见识到农村的落后?和教育的缺失,从平反回来的那年开始,就陆续在做这件事,不过自己没有?出面,都是通过单位去做的,书信也是寄到单位,用的化名。到目前为?止,资助人应该有?超过二十三个,里面没有?成人,全是读书学生。”
“这二十三个人中,能真正读完高?中的,只有?三个,走得最远的那个,考上了他们省里的大专院校,明年就要?毕业分配工作了。其他的,学业几乎全都停在初中或者?高?中,打工的打工,务农的务农。”桂春生数着?数,苦笑,“我?们都是老师,晓得教育的困难,十年树一木,百年才树一人,所?以我?总希望这些?孩子们读书明理,走一条跟他们祖辈不一样的道路。”
“这二十三个人中,也包括周长城?”凌一韦问。
桂春生摇头:“他不算在里面。实际上,起来,他是我?付出的资助最少的一个孩子。但他却是最记挂着?我?的孩子。”
“我?资助的那二十三个孩子,包括读了大专的那个,只要?写信来,都是问我?要?钱,要?不就是问,若是到广州来,能不能住家里,让我?带他们去逛一逛大城市。甚至他们落榜后?,还写信抱怨我?,怨我?鼓励他们读书,不然老老实实种田打工的话,已经把结婚和做房子的钱都挣好了,有?更甚者?在信里直骂‘读书是一场大骗局’!”桂春生想起这些?信件就觉得心里发痛。
凌一韦看着?老友如此沮丧,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通往真理的道路总是充满质疑的,你已经做得比平常人要?多得多了。”
桂春生得激动,眼中沁出两滴泪,沾在眼镜上,他拿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一韦,我?跟你讲,这周长城跟着?他师父在他们县里的电机厂当临时工,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块钱,上班不到五个月,竟然攒了两百块钱寄给我?,是谢谢我?那几年对他的帮助。”
桂春生啧啧称叹:“你看,于我?们来,五十块不过是几个朋友下楼吃顿便?饭的钱。五个月,两百块。天哦,我?都不敢想他节省得多厉害。你是不知?道,当我?收到那笔钱,有?多震惊,这是资助了那么多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对我?有?回报的。自然,我?不要?要?他的钱,寄回给他了。”
被桂春生这一,凌一韦也为?他高?兴,对周长城这个小伙子印象好了起来。
“我?们在广州,什?么东西买不到?他却坚持每年都给我?寄两回东西,不是蘑菇就是笋干,虽然是些?不值钱的山货,可人家一年都没落下,年节还会写封信来问候我?身体好不好。”桂春生这人,大风大浪经历过,大富大贵享受过,大起大落波折过,心态已经被打磨得如同一面光滑的镜面,哪些?是讨巧,哪些?是虚伪,他一双慧眼看得明白清楚。
“所?以你愿意?拉这年轻人一把?”凌一韦至此也是明白透彻了,是个人都有?善心,愿意?在有?能力的范围内给他人帮忙,可谁也不愿意?当个冤大头,付出了有?回报,这种良性的往来,真挚的交往,才是他和桂春生这种见过许多恶人想要?的。
“对,关键是,他这讨的老婆跟他能一条心,乖巧客气,手脚勤快,对我?也是恭恭敬敬的。”桂春生显然对阿云也很满意?。
别的不,小辈光是沾了“乖巧”两个字,就足以讨长辈欢喜了。
到这时,凌一韦收起了对周长城和万云老土打扮的轻视,忽然想到一件事,又笑:“有?一年,我?记得你拿了好大一袋没有?开口的山板栗分给我?和其他邻居,就是这人寄来的?”
“对对对。”桂春生显然也是想到这件事,哈哈大笑起来,又摇头,“他也不想想,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那么一大框的东西?好在现在他们来广州,往后?都不会再寄了,那些?个山蘑菇我?可是吃怕了。”
“春生,你一向比我?有?运气,我?相?信你的眼光。”凌一韦和他谈完话,看天色差不多,也要?起身回去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许多?人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城市,
要去适应当?地的天气和饮食,感受这?座城市给普通人带来的荣光,也要体会这?座城市给自己?带来的不安全感。
又过?了一夜,
工作的事情没有进展,
但?桂春生让周长城和万云来医院,两人还是一早上就过?来了,刚一下车,万云习惯性抬手挡住天上的烈阳日光,
转头去看周长城,忽然盯住他的裤兜处,讶异道:“城哥,你的裤子?怎么破了?”
这?话得不算小?声,
公交站台上一下子?就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着周长城,
看到后?又迅速捂紧自己?的包。
周长城往后?左右看看:“哪儿呢?”
“裤兜,
被割了一条缝。看看钱还在不在?”旁边有有个阿姨指着他裤腿边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