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夫妻一体,在这对小夫妻这里,又更加具象化了一点。周长城心里惦记着万云,一整日上班充满了干劲,对着冰冷的钢铁零件都能笑出来,傍晚下班的时候,恨不得长了两根翅膀飞回去,下班铃一打,立即丢下手上的铁钳子,换了工衣往外跑,等出了车间大门才想起还有个自己焊接的铁皮炉子没拿,又忙跑回去,差点撞上陆师哥,嘿嘿一笑,也不多说,拎着炉子跑了。
刘喜揣着饭盒,准备去吃饭,看周长城那副冒冒失失窜来窜去的样子,问道:“师哥,长城是怎么了?后头有谁在撵他不成?”
陆国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听到师弟的疑问,哈哈大笑:“你是忘了自己刚结婚的猴急样儿了?长城一个火力正壮的小伙子,家里老婆年轻漂亮,不得早点赶回去?”
刘喜这才转过弯来,也笑了,这师弟,慌什么?老婆又不会跑不见了!
周长城可没理两个师哥在自己背后打趣,先是去饭堂打了满满的两个盒饭,还有今天唯一的炒肉片,把饭盒揣在怀里,赶上最拥挤的那班公交车,望眼欲穿地想快点见到万云,确实猴急。
没有办法,童子鸡刚开荤,总是莽莽撞撞的,只想着肢体接触,荷尔蒙主宰一切。
万云昨晚可受大累了,走起路来都痛,勉强做点家务,便在家里待着做点鞋底子,这种事儿又不好意思和人说,只是做活儿的时候想到夜里两人亲密地贴合在一起,动不动就脸红,就连潘老太过来搭话,她都没敢多应几句,生怕被看出点什么苗头。
中午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去吃了碗汤米粉,如果不是周长城把她折腾得太狠了,她还想着到附近的山上拾点柴火,这样晚上等他回来,就能烧柴做饭了。
家里的事情总是细细碎碎的,以前没觉得,春种秋收,每个节气都有对应的农活儿要做,她还要悄摸着上山编竹席,忙得很,现在空下来了,反倒就想找事情做。
傍晚,早上洗的衣服干了,万云把万雪给的两件衣服和裤子收回来,穿上身试大小,试的时候,又不自觉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缝,干净朴素,她心里安定了,再没有昨天那种患得患失的嫉妒。
这双手不大,手心有一层薄茧和一点经年小疤痕,清清爽爽的,有干劲有力气,能拎起很重的东西,万云笑了,又是那个甜甜的姑娘,她越看越喜欢自己的双手。
等周长城回到家的时候,万云正穿着改小的上衣,背后看,粗黑的辫子,盈盈一握的小腰,周长城猛地吞了一下口水,黏糊糊地叫了声:“小云。”
万云回头,跟孩子穿新衣似的,显摆身上的白色碎花衬衫:“我姐给的。”
“嗯,好看。”周长城放下饭盒和铁皮炉子,关上门,拥着她的那条细腰,亲了一口,心满意足。
天还没黑,他已经开始期待熄灯时分了。
第018章
第
18
章
白天吃肉,晚上开荤。这就是周长城和万云这几天的好日子。
不论是床上还是桌子上,又或是门背后和窗边,都是欲望的战场,有的开关一旦打开,就是无师自通,一贯到底。
情爱把两个人都滋养得神采飞扬,再粗糙的房间也关不住的冶艳浓情。
在这样探索情欲无尽的愉悦中,日子过得飞快,还有一日就到五一节了,全县的厂子,除了必须安排值班的岗位,其他职工都放假了。
周长城和万云的这个小家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有买,他们说好放假那日去西郊买席子、锄头和砍柴刀,这些都是他们这两日讨论出来要买的东西。
当两个大人,组成一个小家庭,要处理的就是这样具体而枯燥的事情,每一件事都得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好在两人都乐在其中,并无不耐烦。
放假前一个晚上,周长城带万云请师父一家人和两个师哥,还有魏嫂子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既是他们两个的结婚喜酒,也要感谢陆师哥和魏嫂子借房子给他们住的情分。
因万云前些天愿意把一百块钱拿出来帮补,所以周长城对于钱的紧绷感就没那么强了,手头松泛了些,不然也不敢在国营饭店里点肉菜,还要了酒。
万云第一次见周长城的两个师哥和魏嫂子,像是新媳见亲戚,刚开始表现得略微拘谨。
陆国强和刘喜哥俩儿都是三十岁的青壮男人,常年和钢材机械打交道,和周长城一样,手上都有肌肉,一口一个弟妹,说要把师弟交到她手中了,要她往后做好家里后勤支持,千万好好照顾周长城。
万云只是笑,腼腆可爱,李红莲让她大大方方的,和师哥嫂子多说说话,周长城也在一边对她多有关照,明显重视这个新婚妻子,人有了倚仗,便也放开手脚了。
陆国强也就是随意打趣一下,周长城却怕吓着万云,忙说:“师哥,小云脸皮薄,你们别欺生啊!”
“哎哟,这就护上了!”陆师哥爽朗地笑,喝了一口自己老婆倒的米酒,满脸红光,“有了媳妇忘了师哥,得罚你一杯!”
刘喜则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在厂里埋头干活,在家任劳任怨,他上头有师父和师哥,从不出头的,陆师哥说什么,他都笑着附和,跟着举杯。
师父和师兄弟们这样聚在一起下馆子,且女眷都在,一年也才一两回,机会尤其难得,加上又是为了庆祝小师弟结婚,就更是喜庆了。
脸上带了点风霜的魏秋华像个过分热情的服务员,围着师父师娘和其他人倒酒夹菜,李红莲数次叫她坐下,她都有些忸怩,不理师娘的劝说,只看自己丈夫的脸色行事,凡事优先顾着陆国强,殷勤过了头。
大概是认识太多年,相处久了,李红莲就是有些看不上魏秋华成天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天天围着男人打转,明明是大家一起聚一聚吃个饭,她偏偏要冒出来给每个人当贤妻良母,要表现自己就不能换个时间?!
周远峰作为师父,向来沉默寡言,他这人不太管人情世故的事,一切有李红莲周旋,但是他本人技术强,对工作要求严格,厂里人对他客客气气的,三个徒弟都敬他,师父一发脾气,再大大咧咧的陆师哥也得闭嘴,说起来二徒弟刘喜是最像他性子的。
小徒弟结婚,周远峰不说话,但也高兴,连着喝了好几杯。
万云就站起来帮师父师娘都满上酒,用前几日万雪教她的话感谢两位长辈的关照,又被周长城带着,逐个地敬酒,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量好得让人侧目。
等敬完酒,万云就坐下了,她和周长城今天是主人,就算是乡下来的姑娘,也知道主人请客可要有点气度,光是羞羞答答是不行的,不懂的就听着,能说几句的也不怯场,招呼师娘小梅和魏嫂子吃菜,其他的一切有周长城在。
就连魏嫂子都喜欢这个面善随和的弟妹,万云不像师娘有股傲气,也不像刘喜乡下的媳妇戴桂珍过分土气,她就是那种刚刚好的性子,且不敷衍。
周长城和万云为了多谢陆师哥和魏嫂子的借房之谊,还送了老大一袋万云自己种的花生,魏嫂子看陆国强点头才接过来,拍拍她的手,细声细气地说:“弟妹有空来坝子街找我说话。”
万云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魏嫂子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略微有些胆小,与人相处,说话总带着点讨好。
李红莲就是看不上魏秋华这点小心翼翼,万云这种小姑娘的脾气反而对她的胃口,她觉得万云懂事,知道分寸,嘴上可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有自己的谱儿,又肯听得进人的教导,如今看着娇俏面嫩,可心有七窍,假以时日,这七窍里得藏七根针!
万云不知道李师娘已经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定论,如果知道,大概会震惊,又笑笑过去了,她且懵懂着呢。
那晚他们吃饭喝酒到晚上快八点钟,还是国营饭店的人催促,大家才喷着酒气各自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万云问周长城:“师娘不喜欢魏嫂子吗?”
一顿饭下来,李红莲就没怎么和魏秋华说过几句话,一开口就是让她别乱忙了。
“也不算不喜欢,就是师娘爱念叨魏嫂子,说她小家子气,不过我也不懂。我看师娘和魏嫂子都是很好的人。”周长城是真不懂,如果不是听师娘红口白牙地说过几句魏嫂子不好的话,他根本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有矛盾浮动。
小云真厉害,吃顿饭就看出点东西来了。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缝隙,非得同性之间才能有切身体会。
万云点头,想了半天,这才得出一个结论:“师娘是当家做主惯了的人,只希望每个人都能立得起来。大师哥看着就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魏嫂子性子软,她没有师娘这样自在。”
明显看得出来,陆国强是家里的大哥,上养父母长辈,下养妻小弟妹,做主惯了,魏嫂子虽是大嫂,但没有收入,一切靠着丈夫,没办法做主,丈夫好,她这个当大嫂的才有体面。陆国强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吃饭的时候,除了不敢对师父师娘放肆,看得出来在师弟们面前也摆大哥的谱儿,魏嫂子和他相处,也只好以付出的姿态表现自己的贤惠。
而李红莲,她年轻的时候,恐怕是一点就炸的性子,没道理的事也比别人硬气几分,师父周远峰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师娘把持着师父的工资几十年,生儿育女,照顾里外,是个风风火火过日子的女人。尽管师娘暴躁,但心善仁义,真心把徒弟们都当成小辈在疼爱,看她为周长城做的这些打算就知道。
周长城说得对,不论是是师娘还是魏嫂子,都是很好的人,只是她们不太合得来。
每一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乾坤顺序。
两人的底气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这么一说开,万云和周长城都觉得似乎又窥见了一点夫妻相处的小秘密。
周长城牵住万云的手:“我不会像陆师哥那样对你呼来喝去的。”
嘿,他也知道陆师哥对魏嫂子态度差呢,还以为周长城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原来只是装不懂。
万云看他一眼,笑:“那你可得说话算数呀。”
不然她这种万家寨来的野蛮女子,可没有魏嫂子忍气吞声的好脾气。
五一节那日,周长城和万云起了个大早,他们要坐公交车去西郊,晚上还要到孙家宁和万雪那儿吃晚饭,他们今天是正式搬家,新房需要旺旺人气。
西郊原来是平水县的郊区,最开始附近有几个零散的村落,建国后开通了一条通往市里的大路,平水县的人要去外面,就得在这儿等车。八零年后,全国经济开始活泛,南来北往的外地车辆若是路过平水县,也会在西郊停留休息,吃口饭喝口汤,买卖交换一些当地的农家货品,再继续赶路。
四十年下来,西郊已经逐渐形成了个小有规模的山货和客运集散地。
万云从前在万家寨编的那些席子,每个月翻山越岭小半天,担到这儿卖给一个专收农家杂货的店铺,一点点地积攒起她的那四百块钱身家。
这论起来,万云对西郊可一点也不陌生。
在家具厂上车去西郊,公交车要坐一个小时,也算是从东走到西了。
上公交车之前,周长城去邮局寄了一封往广州的信,是给桂春生的,拖拖拉拉了好几日,总算在放假前写好了信,今天才有空寄出去。
看到信封上的地址,广州,那是报纸上的大城市。
万云好奇:“城哥,你去过广州吗?”
“没有。”周长城和万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平水县人,二十多岁了,连市里都没去过呢。
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是一个只存在于报纸、广播和黑白电视里的世界,只听说过有人从那里来,却几乎没有人去过那里,更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
“桂老师早些年给过我地址,让我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去广州看一看,”周长城和万云边往公交站台走去,边说着话,“不过我们这儿去广州,要坐车到市里,再去省里坐火车,要好几天时间呢。”
“那么远呀!”万云惊讶,她以为万家寨到平水县就很远了,没想到到广州更远。
周长城脸上带着遗憾:“路远,路费也贵,前几年我年纪小,所以师父和师娘都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现在敢一个人出门了,又要上班,我是临时工,不敢请那么多天假,更不好出远门。”
“其实说起来,也真该去看一看他老人家的。毕竟还是因为他,我才能到县里,到师父这儿学技术的。”
万云点点头,好奇心又被撩起来,想问问周长城跟这个桂老师是什么样的缘分。
但是现在要准备上车了,周长城没工夫和她细说。
五一节,全县人民都放假,也是难得的好天气,街道上几乎老老小小都出来了,一些附近乡镇的人挑了担子到县城卖农货,本来就不大的街道就更显拥挤了。
往西郊方向的公共汽车挤满了人,周长城只得伸出手把万云半揽在身边,以免让人挤着她,另一边还要把两人的包箍在胸前,挡住放在贴身衣袋里的钱,现在各种人都窜到县城,小偷小摸的不少,他袋子里装了些吃的,被人摸走就不值当了。
第019章
第
19
章
大早上的,
艳阳高照,周长城和万云挤了一小?时的公交车,热得额头和背后全是汗,
衣服都皱了,
两?人一下车,就在附近找了个井头,跟附近的村民要了点水,用旧手帕擦脸擦脖子?,
冷水敷面,再灌几口铁皮水壶里的水,这?才?凉爽一些。
在公交站台下了车,再往西郊农贸市集去的话,
还?得走一段路,
今天放假,
仿佛整个平水县的人都出来走动了,
西郊这?种远郊,也是摩肩接踵的,
小?小?一片井字形的街道,人多得水泄不通,有些路段还?得挤着走。
好不容易走到万云熟悉的那几个农贸店门前时,她?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大巴客车,
车头上面放了块白色小?板子?,用大红色的颜料写着四个字:开往广州。
万云指着牌子?,有点兴奋:“你看,是到广州的车!”
周长城也好奇地看了那辆车一眼,
车子?乘客坐得很满,车窗全部打开,
人头攒动,车顶用绳子?绑满了行李,司机和几个人在边上喝水抽烟吃东西,没有来凑农贸市场的热闹,估计外地经过的客车,暂时停在这?儿休息的,也不敢放太多乘客下来,担心万一跟当地人起了冲突,走都不好走。
“哪天我?们也能去广州看看就好了。”万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
离开万家寨的知青们写回来的信,像描述了一个新世界,充满了蛊惑,这?种幻想深深地扎在了万云的心里。
尽管来信知青说的不是广州,却也是一个大城市,信里说的那个到处都是工厂,一人一张床,每个月工资甚至有两?百块的世界,对于万云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周长城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对山外面当然也有期待和好奇心:“那我?们攒点钱儿,等?有长假的时候就去,到省里坐火车去!”
“我?看报纸上,有些地方结婚的夫妻还?会去‘蜜月旅行’,去北京去上海去广州,都是有名的大城市。”周长城略带兴奋地和万云说,这?些是他在厂里读报栏上看来的。
万云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那咱们多多攒钱,等?攒够了,先去广州,再去其他地方。”
说起来,他们也是新婚夫妻呢!
“好,去广州,还?能看看桂老师!”周长城不由拉着万云的手,跟她?一同神往起来。
“桂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万云又问,又觉得周长城厉害,竟能认识住在大城市的人。
周长城还?是那句话:“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想想万云已经是自己人了,两?人夜里关了灯,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何况跟桂春生老师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早晚要说一下的,不如?现在讲了。
“桂老师,原本是叫桂裴华,是下?*?
放到周家庄的知识分子?,后来平反了,他自己就给?自己改名叫桂春生。”周长城说起这?个六年没见的老师,也有些陌生了。
“我?们那儿有十几个下乡的知青,但没有下放的臭老九。”万云也想起那几个大城市来的知青们,有男有女,“七九年后,他们全都走了,一个没留下。”
周长城说:“本来平水县也不是他们的家乡,政策放开了,他们就回家了。”
万云也跟着同意?,谁都想在自己家,她?不也一样,希望和周长城有个自己的房子?吗?
“桂老师这?个人,命运比较波折。”周长城和万云也不急着去农贸商店买东西,于是找块干净的空地坐下来吃点自己带来的花生,现在店里都是人,嗡嗡嗡的,他们不着急赶回去,就懒得去人挤人。
“他原本是教?大学生的老师,七零年被打成黑九类,最开始只是在他们当地的街道扫大街,”周长城对桂老师的来历知晓一些,了解得又不是那么具体,只能模糊地跟万云讲一讲,“除了他本人是知识分子?,桂老师家在解放前应该是地主,我?听人说他是地主的后代。广东那边有下南洋淘金的习惯,他好多近亲在国外都没回来。”
“桂老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七三年的时候,刚满十五岁,被当地安排到内蒙去插队了,在当地待了一年多,谁知七四年冬天他跟着另外几个人扒着运煤的火车,一路南下,穿过铁丝网,逃到香港去了。这?件事?一传到当地的革委会,桂老师夫妇就被严加看管起来了。”
“革委会的人把他们夫妻关押起来审问了一个月,也没从他们嘴里问出有用的信息来,没有办法,也就把他们夫妇释放了。可放出来后,处境反而变得更差,子?债父偿,原本还?能待在城市的桂老师夫妇和小?儿子?,受大儿子?拖累,得被继续下放,往更偏远的地方去。”
“最开始,桂老师和妻子?儿子?是一起被下放到粤北一个山村里的,桂老师不服气,出发前写信给?当地领导申诉,说这?是迫害,要求再次彻查,还?他们清白,但每一封信从他那里递出去都要被审查一遍,桂老师的申诉信被拦下,被革委会的人知道,就看他更不顺眼了。除了地主成分,儿子?逃港,他有不少?亲戚都在海外,涉嫌重大的海外关系。于是本来要去粤北的他,因为这?封信的缘故,最后只能跟家人分开,就被下放到了我们周家庄,离家远远的不说,还?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举目无亲。”
听别人的人生,跟听故事?似的,有种隔靴搔痒的茫然。
八十年代后,不少?地富反坏右被平反了,从坏份子?变成了要团结的一部分力量,加上百万下乡知青返城,市面上出现了不少?伤痕文学,说的就是□□十年上山下乡的事?。
万云不上班,万雪担心她?一个人在家无聊,给了不少故事类的杂志给她看,有些是民间传奇的故事?,也有不少是知青下乡期间发生的事?,她?这?几天倒是看过几个。
“那他是怎么跟你认识的?”万云问。
“桂老师原来是个大学老师,下放的时候,因为怕村民们不知道他的来路,被他语言挑拨,引起人民矛盾,所?以他的档案一开始就是公开的。我?们周家庄的村支书上过中学,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对有本事?教?大学生的桂老师很是尊敬,他刚到我?们庄上的时候,红袖章们来的不算频繁,只是把人放到我?们那儿,支书伯伯还?给?桂老师在知青点边上弄了个小?土屋,他就跟知青们一起干活挣工分领粮食。”周长城慢慢回忆着当年的事?情。
“七五年我?十岁,记得是刚过完年不久,跟同村的小?孩儿在村口玩儿,忽然来了一队戴红袖章的人,说要从严处理桂老师的问题!”周长城的脸色有点严肃,显然对那一次的记忆印象很深刻,“他们说,桂老师下放到粤北的家人也逃跑了,但是没人知道他们逃到哪里去了,革委会的人怀疑跟他大儿子?一样,也逃到香港去了。”
“于是那一阵子?,桂老师不能住小?土屋了,戴红袖章的那几个人把他的东西都拿走,只剩下两?件衣服,让他搬到我?们庄上的牛棚里去。后来时不时还?要被压出来做检讨,满村子?去游行。”
周长城的手握成一个拳头放在嘴巴前,有些不忍回想,除了桂老师,他们村还?有其他下放的地主后代,知青也有二十来个,不过都没有像桂老师这?样凄凉,三天五头都要被拉出来批斗树典型。
跟桂老师没有交情之前,周长城和周家庄其他这?种半大的孩子?一到游行的夜晚就很兴奋,拿着跟棍子?跟在红袖章后头乱窜,唱着当年的歌曲,嚷着要打倒一切。
“我?们庄上有三头牛,在山脚下有个牛棚,桂老师就在牛棚边上搭了个三角草棚子?,庄上给?他安排清理牛棚的活儿。”周长城喝口水,继续说,“这?种安排,村支书也没办法,只让他打扫牛棚,其他的农活就没给?他安排了,主要是红袖章们来得太勤快了,想让桂老师喘口气都不行。”
万云看着周长城那张深邃的脸,端然肃穆,想来是对桂老师的惨状抱了很大同情的。
“庄上的牛每天都要赶到山上去吃草,这?个活儿不算重,村里安排给?我?们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也算三个公分。那天刚好轮到我?,出门前,奶奶给?了我?一根煮熟的红薯,让我?放牛的时候饿了吃,我?拿着红薯,就兴冲冲跑到牛棚去牵牛出来吃草了。”
周长城想起第一次和桂春生说话的情境。
当时他爸妈和爷爷奶奶都在,家里只有周长城一个小?孩,大人们都疼着他,有点多余的粮食全都先紧着他。
后面亲人陆续病逝,他成了周家庄的孤魂野鬼,吃了几年苦,可细细分说起来,他的童年是充满了温情的。
周家庄的牛有三头,一次要去两?个孩子?,可那天,本该和他一起的小?伙伴从树上跳下来弄伤了脚,赤脚医生给?夹了竹板子?,出不了门,他就一个人拿着奶奶给?的红薯去了牛棚,反正只是把牛赶上山,牛吃饱了,再赶回牛棚里,这?些是他做惯了的事?,且都是性情温顺的老牛,大人们都还?算放心。
到牛棚的时候,周长城跟往常一样骑在一头青牛的牛背上,拿着路上折的小?竹鞭赶另外两?头牛。
这?时住在牛棚边上的桂老师虚弱地站起来,扶着牛棚的竹竿,蓬头垢面,嘴唇发白,脸色有不正常的红晕,小?声地问他:“小?孩,你的红薯能不能分我?一半?”
周长城当然紧着粮食,把红薯放在胸前,生怕这?老头要抢他的食物。
可桂春生当时根本没有力气,连抬眼都觉得累,见这?小?孩手上有点吃的,才?爬起来问一问,他想,若是今天一点米粮都不进,那就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周长城对这?个老头不陌生,红袖章一来周家庄,就要把他压出去游行,他们一帮小?孩跟在后头看热闹,都说他是大坏蛋,可是周长城看这?老头来到庄上这?么久了,除了干活扫牛棚,也没干什么坏事?,现在看他又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向来被家里人善待的小?少?年就有点心软,但是一整根红薯给?出去,他舍不得,就掰了半根下来,递给?桂春生,也不说话,不敢和他说话。
桂春生接过周长城的半根红薯,狼吞虎咽吃起来。
“你饿了?”周长城看他吃得急,从牛背上滑下来,也没有不能跟坏分子?说话的忌讳,抬着头看着这?个落魄狼狈的大人,没那么怕了,原来坏蛋也会饿。
桂春生饿狠了,吃红薯噎住,直咳嗽,周长城赶紧摘了片大叶子?,围成一个斗状,就着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接满了,拿过来给?他喝。
桂春生喝了水,终于把那几口红薯完全吞咽下去,咳得眼睛发红,不知是中暑还?是感冒,从昨天起,他就头重脚轻,全身发烫,没有食物,滴水未进,已经烧了一夜了。
“你这?半根,能不能也给?我?吃?”桂春生喝了水,又盯着周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