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她咬着手指定定看着屏幕,红眼睛一眨不眨,不愿放过每一帧。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兖兖,这应该就是和他才出生时最贴近的样子了。
小孩出生时,她甚至没看见过他的正脸,只听见他洪亮的哭声,被医生抱在一边擦拭干净,露出通红的小身体。
她当时偏头看过一眼,那小家伙蜷屈着腿,手指握成拳,哭得撕心裂肺。
称体重后医生报了个数:“2790克。”
随后便将孩子抱了出去。
她那时怀孕三十七周突然破水,离预产期其实还有段日子,加上她孕期情绪使然,被人塞着吃,营养估计也没办法全部吸收,即使产检绿灯,在体重一项也是擦这边儿过的,孩子的出生时体重在在新生男婴里应该算比较轻的。
但看视频里,兖兖三个月时已经被养得很好,看着身长腿长,本身基因不错发育得好,以早产的借口,给小孩加六个月龄也瞒混得过去。
从夏天到冬天,程婉黎一直都在,小朋友从慢慢长出牙,开始吃辅食,到牙牙学语,在地上爬得飞快。
程越生出现的时间很少,之前顶多被程婉黎拍到腿或背影,第一次露面,是在兖兖七个月时。
小家伙穿着件小熊睡袋,坐在沙发上翻布书,看得一脸认真,听见有人进门,立马抬头望过去,怔怔地盯着门口方向。
程婉黎夹着声音问:“谁回来了?是爸爸回来了。”
程越生远远逗他,心情不错地发出一声弹舌的音,像在逗小狗。
兖兖咧着嘴,露出几颗小牙,盯着他爸爸傻呵呵地笑。
程越生走过来,小家伙睁着双天真大眼朝他伸手出手,他爸俯身卡着孩子腋窝拎起来,悬空提溜着,父子俩大眼对小眼。
那时程越生头发比现在还要长一些,短发搞成quiff背头,应该是刚结束工作回来,穿着身西装,他那样的身高和体型,孩子在他手里,小得像玩具。
抱着“玩具”过了把瘾,那人放下孩子,迈着大步上楼去了。
圣诞过后,程婉黎应该是回国了,到元宵之后才来,中间缺失了两个月,是育儿嫂断续拍了一些小孩的成长过程,估计是不敢当着雇主的面,期间程越生连声音都未曾出现在视频里。
程婉黎再来,兖兖都已经会叫爸爸了,也明显感觉程越生更喜欢这个孩子,至少能看见他抱着兖兖在屋子里闲转,陪他学步,而不是作为父亲的存在感弱到让人以为孩子是程婉黎领养的。
小婴儿一天一个样,过了一岁很快就从坐婴儿车,到自己固执地要推自己的婴儿车,后来又学会了骑滑板车,不到两岁,就能倒腾着两条小腿,把平衡车骑得飞快。
不知是不是程越生要求,育儿嫂一直跟他讲中文,程越生则跟他讲英文,程婉黎中英混杂着讲,毕竟小孩身处环境的母语是英语。
两岁之后,程婉黎就不怎么出现了,全是育儿嫂拍的一些碎片。
以及让顾迎清火冒三丈的行为——程越生开始带孩子冲浪。
有个视频应该是固定在冲浪板上的GoPro拍摄的,海边天蓝浪大,程越生赤裸着上身,踩着冲浪板,把孩子抱在胸前。
兖兖穿着救生衣,一脸恐惧,欲哭不哭地抓着他爸的手哼唧:“爸爸,我怕怕。”
程越生压低重心稳稳乘着浪,将湿透的短发朝后一捋,“害怕就害怕,什么叫怕怕?”
兖兖颤颤巍巍:“呜呜……”
后来索性连救生衣也不穿了,兖兖掉进过水里,被他爸一把捞起来,那家伙闭着气,抹一把脸上的水,又笑嘻嘻地说:“爸爸,好好玩啊,我好喜欢这个。”
再之后,人家已经能自己独立玩小冲浪板了。
程婉黎的声音再出现,是在秋天。
兖兖正坐趴在地上研究拼图,程婉黎突然问他:“兖兖,你记得你妈妈吗?”
兖兖没说话,一边手里把玩着一块碎片,在想要放在哪里,一边点点头。
“你记得妈妈什么呀?”
“记得妈妈哭呢。”
顾迎清倏地脑海一片空白。
程婉黎又问他,“哦,你怎么知道你妈妈在哭呢?”
“我听见了,我,我感受到了呀!”兖兖看向他姑婆,黑瞳炯炯,眼神认真,耷拉下眉毛,表情伤感,“妈妈伤心地哭鼻子呢,难过。”
“真的假的呀?”
兖兖重重点头,又低头玩拼图了。
顾迎清只觉得胸口似被石头硌住,只是呼吸都痛彻心扉。
她眨下眼,突然泪雨如注。
第379章
想要更多
其他人或许会把这话当做是小孩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一笑而过。
只有顾迎清自己能感受到其中的冲击与震撼。
她莫名坚信,这么小的孩子,在没有跟母亲相处过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凭空想象出这样的话来。
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当初她怀孕时的所有情绪,胎儿都能感知到。
那几个月,她的确没有一天是开心的,甚至关上门来崩溃大哭过几次。
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是她被赵缙安排住进西郊别墅后不久。
那时赵缙拿她爷爷奶奶威胁,她认清形势逐渐麻木,期间无法自抑地默默流过几次泪,直到感觉肚子里好像有动静。
反应过来后,那种被陌生的活物占据身体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当时她已经过了孕吐阶段,胎动时,她心理性恶心,直接反应为生理性呕吐。
她抱着马桶吐完,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哭了半天,一通宣泄。
再后来是刚入孕晚期时,她久坐难受,就站着画画,结果腿抽筋,她恼极,将颜料盘画具掷了一地,然后看着满地狼藉泣不成声。
后来阿姨要进来打扫,她将人赶出去,锁上门,一个人默默收拾干净残局。
回忆过去,无比清晰,视频不知重复播放了几遍,小孩脸上心疼的表情几乎刻印在顾迎清心上。
她代入现在兖兖的样子和性格,想象他还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或许就能感觉到妈妈对他的厌恶,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爸看起来又对他没有多深的感情,这么小就会察言观色嘴甜讨喜,未必不是一种讨好心理。
越思考,歉疚和遗憾像雪球越滚越大。
一夜过去,顾迎清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从那些记录下来的成长轨迹里,看着兖兖一点点从没牙的婴儿,长成现在的样子。
看起来,时间越往后,程越生对这个儿子越喜爱,也更负责。
小朋友每年的生日派对都热闹温馨,被亲人的爱围绕。
他爸爸的陪伴也越来越多,带他运动,参加各种儿童户外运动比赛。
顾迎清还记得,以前在兖兖的卧室里看见小朋友拿着奖牌,被他爸抱在怀里亲得脸蛋变形的照片,至少看得出父子感情十分融洽。
兖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确不需要她这个从他还是胚胎开始就排斥他,得知他身世后也被现实击垮,懦弱逃避,不愿认他的母亲。
一旦想到,曾经有个通过脐带与她血脉相连的小孩,心疼地说着“妈妈难过”,在当时或许是除了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唯一一个无条件无缘由默默爱她的人,她便心如刀绞。
她无法想象,赵缙因为自己的野心策划的这一切,到底让她失去了多少东西。
还有程越生……
程越生他至今没跟她解释过前因后果。
爱上他很容易,恨他也好容易,偏偏忘掉很难,不爱也难,原谅也难。
顾迎清按照徐婕的意思,越抗拒什么,越强迫自己面对,却也令她总因为无法让自己坦然接受这一切而感到无能为力。
徐婕说她心急容易搞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谁能在短时间内重塑自己,也不要总想着变成另一个样子,劝她试着接受自己。
“只要你没有再失控,出现冲动自毁倾向就好。”
顾迎清愣了会儿问:“如果再出现呢?”
“那说明心理咨询和药物的作用有限,我会建议你接受一些物理治疗。”
顾迎清面露惊恐,徐婕说:“事分轻重缓急,那种情况下,先让你有求生欲望比较好。”
顾迎清说:“其实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我长时间遭受生命威胁,压力太大,又长时间失眠,而且我没有退路。第二次,就是前不久,是因为我感冒了,人不清醒。”
徐婕看她良久,才更深入地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怀孕期间,以及生产之后,产生过想要死的想法吗?哪怕只是对活着没什么欲望,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是因为某些人或事才选择活下去,都算。”
顾迎清短暂地回想过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辩驳:“当人在遭遇难以承受的变故之后,有不想活的想法,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可我又没有真的去死啊,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么几次下来,徐婕慢慢取得了顾迎清的信任,她这回来,没有说要睡觉,或许是因为深陷泥沼太过难受,想让她提供办法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徐婕没有反驳她,抓住机会问:“这样的想法频繁吗?持续了多少时间?能不能具体一点告诉我,你那短时间的状态和想法?”
顾迎清轻描淡写地提及自己父母去世后自己的变化,以及怀孕时的状态,又说自己产后沉迷画画,她能感觉到自己很消沉,不过半年过后就自己好了。
她说起来时还挺骄傲,“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认为我可能当时就有心理上的问题,如果我当时就有病,我那会儿就去死了。”
徐婕指正:“其实很多严重的心理问题都是逐年累月形成的。”
尤其是顾迎清这种,人生中经历父母丧生的变故,彻底改变了性格,很明显她还有产前后抑郁症,她当下靠意志力或是靠精神支撑熬过来了,所以并未重视过。
因此在之后再遭遇变故时,从前逐层累积埋下的病根爆发,对她的冲击是成倍的,才导致她无法承受,只有逃避才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但一日不解决,始终是隐患。
顾迎清虽然觉得这种说法过于玄学,但又不想走到“物理治疗”那一步,“那要怎么做?”
“先试着把自身欲望放在第一位,找到能让自己想活下去的动力。”
顾迎清问她:“如果想要的,距离自己太过遥远怎么办?总害怕得到又失去……”
“只要能取悦自己,即使自私一点,大胆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这一刻你是开心的。”
“可我想要更多。”
“那就制定计划,想办法争取。”
第380章
再忍忍
顾迎清晚上躺在被子里,床上摆着笔记本,她看着兖兖的照片和视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
就是总走神,想徐婕说的那些话。
她以前认为,不属于她的,再怎么争取都没用。
她干过及时行乐这种事,可她低估了人性,高估了自己的定力,还小瞧了感情中的占有欲。
如今回想许安融的话,至少有一句说得没错,她跟程越生在一起,的确是在赌。
赌她在程越生心里有多少份量。
没有后路的她,和他纠缠像走悬崖,做不到像程越生那样想进则进,玩够了还可以急流勇退。
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招惹,把她的心和生活被搅得一团糟,人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这还是在程越生对她“挺喜欢”的情况下。
但凡他对她没感情……但凡他良心再多泯灭几分,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是在得罪完赵缙许安融之后,再多一个见面分外眼红的前情人,想必她也不会有任何接触孩子的机会。
这就是程越生本来的计划。
分手几个月,他想复合,仍然不给她说不的机会,自信笃定她一定受不了他的甜蜜攻势和撩拨手段。
如今他手里还有个已知是她所生的孩子。
既然她的拒绝对程越生来说没有用,她就想恨得更坚定一些,来盖过重新复苏的悸动。
结果她像被人夺舍,鬼使神差地将潜意识里的渴望诉诸,该怎么得到想要的人?
她有种眼看要历史重演,却又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徐婕口中的“争取”二字,在她脑中盘旋。
可是争取有什么用?再来一次能有什么不同?
男人若能轻易改变,世间就不会有那样多的怨偶。
何况,她不可以原谅他……
绝对不可以。
顾迎清明显感觉自己喝多,没力气再想东想西,她侧躺倒在床上,手心里拖着酒杯,眼睛发直地看着杯子里金棕的液体,里面的冰块已经化完。
不知道是第几杯,反正喝开心了。
她将杯底液体一口饮完,被稀释的酒,味道很淡。
手机在震动,她习惯了关静音,她有些烦手机铃声,很刺耳,每次都把她吓得心脏发紧。
捞过手机,又是他打来。
程越生会发消息,会打电话,但是没有频率。
她接起来,对着听筒懒懒问:“hello,你有什么事?”
程越生立马听出她喝醉。
正常情况下,顾迎清不会用这样轻快慵懒的声音同他讲话,更不会说“hello”。
最紧要的是,她不会接他电话。
“喝酒了?”
“小酌了一点。”
程越生觉得好玩,不禁起了逗弄心思。
顾迎清没听见他回应,心急心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
她不假思索:“你想泡我。”
他一怔:“对。”
顾迎清盯着屏幕里,兖兖和他爸冲浪的视频,身高腿长的男性身躯,每寸肌肉都紧实健硕,极富力量感,小孩儿在他怀里像个挂件。
她舒展四肢,手背摩挲自己的脸,扬起下巴眯着眼,讥诮反问:“姐是你想泡就能泡的?”
“那你告诉我要怎么泡?”对面忍俊不禁,笑出声。
低沉蛊惑的笑声,让顾迎清恍惚中出现幻觉,温热的呼吸仿佛就在她耳后。
也许是人处于精神放松状态,又或是被屏幕里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击中了空旷许久的心门,让她怀念起曾经在一起时的荒唐。
微粝指腹滑过肌肤时,毛孔扩张头皮发麻的酥麻感。
大掌掐住手腕时,与心跳重合的力道和频率……
顾迎清思绪凌乱跳脱,不知怎么又想起醉酒之前,脑子里琢磨的那些事情。
更加想起从前他的混蛋行为,她心中升起怨气,愈发不忿。
她闭上眼,深呼吸着,用朦胧轻柔,如水似的嗓音喃喃:“抱歉,你没机会了。”
那边许久没有声音,程越生动了动喉咙,“想我了?”
顾迎清没讲话。
“酒店空调有些高,热不热?”
“是有点……”
顾迎清迷糊着想,不应该图暖和把温度调那么高,北城天气又干燥,干上加干,加湿器作用甚微,每天醒来都觉得喉咙干得冒火,皮肤抹了一层又一层的水和油都不够。
程越生问她:“你身上穿的什么?”
“睡袍。”
他暧昧地哄着:“把腰带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