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顾迎清解释:“有南江的人,说不定会有人认识你,到时候不好解释。”程越生问:“需要解释什么?这几天那么多闲言碎语,你不也没跟人废话?”
这些天一直依着她,她不配合他也没拉过脸,只有这回语气稍显不耐烦,有些重。
顾迎清闻言就抬眸盯着他。
触及她憔悴苍白的脸,眼神幽幽透着抹清冷的意思,程越生闭嘴不言看向别处。
“怕万一传到南江有些人的耳朵里,影响你的事情。我倒是无所谓,怕别人知道我跟孩子的关系,为了针对你我,对孩子做出什么事来。”
她说完后又及时避开他视线。
程越生望着远处,眉心不展。
这些天,她跟程之兖表面上处得还行,但也只是表面。
程之兖知道什么是死,也能感知到大人情绪,一直有些恹恹的,大多时候都赖在顾迎清身边。
顾迎清会跟他一起吃饭,牵着他去卫生间,让金玉吟带他去休息,偶尔两人会聊天,她依然温声柔语的。
只是不大跟孩子有眼神接触。
程之兖私底下问他,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心一点?
他心说,你爸我都犯愁,你还问我?
嘴上还是意思意思,让程之兖多陪陪她。
来的路上,也是两大一小共乘一辆车,此时俩大人倚在车边说话,程越生单手抵着后座车门,程之兖还在车里,从里扒着车门,嘴巴贴着车窗玻璃摩擦,让他爸放他下车。
顾迎清听见兖兖在拍窗,立刻说:“我说完了,你快让他下来。”
程越生在想事情,闻言眼皮动了动,拉开车门,单手把孩子抱下来。
这回程越生依然没怎么听她的,带着孩子一起去,只是有意避着人群,加上工作电话又多得很,正好有理由避开。
举行告别仪式的地方是此地最大的礼厅,顾中敏学子万千,有点身份的,混出点名堂的都来了。
顾迎清和奶奶跟每个认识的宾客寒暄致谢。
仪式结束后,有工作人员来将冰棺从后边小门推走,经礼厅后面的路推去火化。
顾迎清一直都挺平静的,直到冰棺从视线里消失,她闻见香烛的味道和着清淡菊花香,开始莫名哽咽。
她手脚不听使唤,眼泪留下的瞬间,已经拔腿追上去。
身后奶奶忙带哭腔叫她:“清清……”
“爷爷!”
外面是条大路,顾迎清追上去,趴在冰棺上不让推走,憋了三天的眼泪在这一刻失去控制。
“爷爷……”她失声痛哭,“爷爷。”
程越生赶来,将顾迎清困着手抱在怀里。
顾迎清靠在他胸膛,就那样看着顾中敏被越推越远,她使劲眨掉眼泪,不让视线模糊错过最后一眼。
后来的事就更不清晰了。
接骨灰,下葬,宴客,她只记得自己肚子痛,从一开始有些痛,到还能忍,直到痛得冒冷汗,她揪着程越生的衣服要他带自己去医院。
第323章
对不起
肚子疼得要生要死,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唯一能与之相提而论的,大概只有急性胃炎发作时,那种从前胸到后背,心脏僵硬般的疼痛。
在车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一度快要失去意识,觉得度秒如年。
她以为干涸的眼莫名其妙开始淌泪。
不是疼痛导致,是那种隐约猜到结局的惶然。
为转移注意力,她回忆起新年那会儿,在饮泉路1号下山的寒风中胃炎发作,程越生送她去医院那段路程。
医院急诊的灯澈亮,照得她眼花眼痛。
程越生抱着她,很稳,但轻微的颠动都让她腹部跟着一抽。
她被转移到床上,耳边是滚轮、人声和脚步错杂的声音,她张着唇出气以缓解疼意,喉咙干涩。
顾迎清再睁开眼,好像做了一场梦,她盯着天光照耀下透着微光的窗帘,一时分不清到底在哪儿。
是南江的嘉楠梦苑?还是医院?还是老家?还是爷爷去世她睡着的车里?
慢慢地,她清醒过来,看周围陈设,是在永溪城区的家里,一些瞬间挤进脑海。
孩子没了。
肚子里那个。
她摸到手机看日期,已经过去三天。
想起那天医生说,前一次检查结果hcg值就不理想,这回已经掉得极低。
但她回:“我按时吃了药。”
没用,已经确定流了。
她之前身体条件本就不太好,加上这段时间情绪劳累、起伏过大,给予不了胚胎良好发育的环境。
医生让她回去,几天后去检查,最好可以自然生化流掉,就像来一次例假,如果之后检查流得不够彻底,还需刮宫。
之后便是断续的出血,血量逐渐减少。
这三天她一直卧床。
顾迎清记不得也算不出自己每天清醒的时间有多长,她除了基本的生理需求——也就是吃饭上卫生间——之外,几乎都在睡觉。
她能一觉睡到混沌不知年月,直到被叫醒吃饭,接着又继续睡,卧室之外的事她一概不理不知。
睡着了也一直做这样那样的梦。
出现最多的梦境,就是她被赵缙困住那段孕期里,她用各种方法去做流产手术的梦,总是以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被捧到眼前,伴以小孩可怜哀求的声音结束。
每每醒来,还能在眼尾摸到一抹残余的湿意。
顾迎清直愣愣盯着窗帘上不太透的光,才没一会儿,一想事情、一回忆就累,她又困了,于是闭上眼继续睡觉。
不知何时,她以为自己才睡了一觉,程越生出现在卧室里把她叫醒,说去医院。
顾迎清人还迷糊,恍惚间以为在南江她租的房子里,程越生什么时候来的?
她一脸惺忪问:“去医院干什么?”
程越生摸了摸她温热的脸颊,“复查。”
语气格外温柔,双眸如漆,眼神里头装着抹未曾见过的心疼,或者……怜悯?
顾迎清傻傻看着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每次睡了场长觉醒来后,从头回忆先前一切的过程。
程越生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上手想要给她换衣服。
顾迎清眼帘终于动了动,用又沙又细的声音说:“我自己来。”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是很庆幸,流干净了,不用刮宫受罪之类的。
她想,哦,还真是算好消息。
毕竟最后也就才六周吧?上一次她求之不得的结果,这回不费工夫就得到了。
到车上的时候,程越生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什么也没说,她像被抽走骨头,脑袋枕到他颈窝,感知到他的脉搏的跳动,想到那阵微弱的心跳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于是她打开手机寻找真相,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段在B超室录下来的心跳,是医生帮忙拍的,还拍到了屏幕上随着心跳起伏的声浪线。
“咕咚,咕咚,咕咚……”
顾迎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
程越生低头看她,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心中有如石重。
她没出一点声音,任由眼泪放肆,似乎还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盯着手机,像是在确认什么。
程越生听着那搏动的心跳声,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完了。
他夺过她手机,把人环紧,却总感觉使不上劲,把人抱不住似的。
顾迎清被搂得太紧,让她有点喘不过气,而且不知道是她承受能力变低,还是他力气太大,他把她弄得有些痛。
她又犯困,昏昏沉沉间听见程越生在说:“对不起。”
低沉冷酷的声线,却又是压抑隐忍的语气。
顾迎清太意外了,最近他总让她意外。
他好像只有在床上犯了浑,把她弄哭之后,既满意又歉疚,十分不正经地跟她说:错了。
没说过“对不起”。
她之前一直认为,程越生的字典里,没有那三个字。
确实,想听他说对不起,还挺难的。
可是,他在道什么歉呢?为什么而道歉呢?
顾迎清回去之后又睡了一场大觉,醒来不必再重复回忆的步骤,她忽然变得清醒。
看时间竟不到七点,正是清晨。
她第一次主动出房间。
奶奶也才刚起床,打开冰箱在考虑今天早上吃点什么,她扒拉保鲜层看食材,昨晚程越生又叫人买了鸽子和燕窝,正心想早上煮燕窝粥,中午再给清清炖鸽子汤好了。
顾迎清那天跟一再跟程越生说,不要让奶奶知道。
结果奶奶太担心她,直接让金玉吟和她一起后脚跟来了医院,自然也就知道她流产的事情,这几天都是奶奶在照顾她。
程越生每天也会出现,也许碍于奶奶在家,没跟她一个房间,晚上不知道他住哪儿。
奶奶一转身瞧见她,诧异转瞬而逝,“呀,你今天起这么早啊?早上吃燕窝粥行不行?”
“都可以。”
“少走动,再躺躺吧。”
“都躺一周了。”
奶奶笑了笑,去厨房了,绝口不提流产的事,只在吃饭时说爷爷的后事都料理妥当了,还提起那天兖兖被她突然哭着冲出去追冰棺吓得直哭。
顾迎清握着汤匙的手僵了僵。
刚吃完早餐,程越生来了。
奶奶说要出去晨练,顺便买点菜回来。
等家里只剩两人,顾迎清看了眼程越生,用她寻常惯用的轻柔声音说:“我有话跟你讲。”
第324章
分
顾迎清进了卧室。
程越生原地驻足片刻,往客厅胡乱扫了一眼,像在打量摆设,又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准备。
随后才跟了进去。
顾迎清就站在离卧室门口不远处,似在等他。
程越生进来,顾迎清怕奶奶中途回来,上前想把门推来合上。
程越生高大身量堵在门口,碍着她动作,看她侧身让着他要去关门,他反手替她关了。
顾迎清见状,退开了一些。
因为她这想要保持距离的行为,让程越生体内一股躁郁瞬间冲到头顶,牙关紧了一下,咬肌鼓动。
顾迎清微仰脸,眼眸明净,两人相视,都未出声。
她目光温柔闪烁,他视线沉着有力。
顾迎清没什么阻碍地说出了那句话:“我们还是分开吧。”
这话分明在程越生的心理预期范围之内,自她嘴里说出来,还是分外刺耳。
他眸色微震,欲言又止片刻,手抹了把下颌,不由朝她靠近半步,“一定要分?”
“之前,不管是跟你有分歧,还是知道当年真相后,我一直没提,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我很喜欢你,我……我舍不得,觉得错过你这样的人,估计我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顾迎清很诚实地说出心里想法,因为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言语有些磕巴,赧然地敛下眉眼。
她又自顾说:“而且当时怀孕了,还有个几岁的孩子,没办法立刻拿出主意。”
“现在你就能立刻做决定了?”程越生别过眼不看她,“就因为这个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只是部分原因,不瞒你说,从发现怀上这个孩子开始,每天我都觉得煎熬,我不知道它没了到底是好是坏。”
顾迎清脸上露出稍纵即逝的茫然,又重新坚定,“但至少我可以确定的是,因为它的存在,和以前那些事重新被揭开,我……我只要一想到它的存在,想到怀孕这件事,好像就又回到了曾经被困住的那段日子,让我很排斥它的存在。现在没了这个牵绊,只是能让我更快下决心而已。主要是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
从自己嘴里出来的每个字,在耳内外萦绕共鸣,让她不时有心脏被刺中的感觉。
但顾迎清分不明白,到底是在因为什么悲伤。
是那黑暗的几个月,还是那个来了又走的胚胎?
程越生望回她,语气强硬:“你状态不好,情绪不稳定,你想得不够清楚。”
顾迎清静静回视他,不满被他打断,心里不快。
如他所言,她本就受情绪和心理反常的影响,又着急把这件事说清楚,语气难免激动带上哽咽,急切证明说:“不管我状态好与坏,情绪稳定与否,分手这件事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程越生见她双眼露出焦急,没再打断反驳她。
他忍住没去触碰她的脸,过了会儿,他问:“我要是说不呢?”
顾迎清反问他:“你有什么非我不可的理由?”
“很少有人非对方不可才会在一起。”程越生顿了下,又说,“单并不是说,我不是非你不可的意思。”
“但你确实不是非我不可。”顾迎清笃定,“而我现在,又确实没有办法跟你继续下去了。”
她胸膛像有个豁口,呼呼往里刮着风。
顾迎清自我洗脑,跟很喜欢又没办法在一起的人说分手,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伤心在所难免。
忍忍就可以过去。
“你讲这么多因为所以但是,其实是根本没想明白,想说服我的同时,也说服你自己,”程越生忍不住上前,捧着她的脸,俯首看她,低声说,“人有时候不要那么理智,至少对待感情的时候。”
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声线具有撼动人心的迷惑性。
顾迎清想,他这个样子,会让任何一个在他面前提分手的女人,回忆起他的好,无论是野性狂放,还是稳重温柔的每个瞬间,然后自我攻略,为不分手找出千百种理由,最后稀里糊涂被他蛊惑,重回他的怀抱。
“你劝人不要理智,你自己呢?”顾迎清觉得很委屈,“你比谁都理智。”
程越生不说话,是他被人猜中后才会有的沉默。
良久才道:“我没法不理智。”
“的确,你筹划那么多年,步步为营,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你当然得理智。”顾迎清发觉喉头发滞,心发颤。
她一点点后退,脱离他的掌心。
“所以,无论是从现实、情感因素,还是性格上来讲,我们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