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68章

    明舒摊手:“你看我像带五百两出门的人吗?”

    “那你……”

    明舒比个“二”,道:“二十两。给了二十两,顺便让钱老板帮了我个忙,写了张借据让他画押。”

    “……”应寻想问她怎么办到的。

    明舒不过以己度人罢了,做买卖的人总是不愿意随便得罪人,她庆幸自己一听是赌坊,就把邱明等人通通都带上,狐假虎威,借他们六人的威势先震慑了钱老板,再与他私下谈判一番,给他台阶全他脸面,他自然也就松口。当然,明舒还是出了点儿血——二十两银子也不少了,是她今天带在身上的全副身家。

    这钱,她得要回来。

    “走吧,审余连去。”明舒弹弹借据,不和应寻解释这许多。

    众人带着余应就近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明舒往树下的石墩上一坐,冷眼看着余连。余连扑通跪到地上,不断磕头:“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

    “五百两,你准备怎么还我。”明舒道。

    “小娘子,您就是杀了我,我也还不上这笔钱。您是观世音菩萨再世,便饶了小人吧!”余连哭道。

    “饶不饶你且看你表现,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若答得好,我就考虑考虑放过你。”明舒抚着借据道。

    余应点头如捣蒜:“我答我答,小娘子问什么我都答。”

    明舒先问起他的父母,待确认是彭氏出狱后所生之子后方才继续问他:“你父亲去得早,你又不务正业,整日吃酒赌钱,你母亲是个神婆,所得银钱只够勉强应付日常所需,你花销的钱从何而来?”

    彭家的经济情况,这几天应寻已经查了个大概,都书信给明舒知晓了。彭家只靠彭氏装神弄鬼得来的银钱过活,按理应该过得很拮据才是,可这几年来这对母子二人的日子却又过得不错,衣裳伙食都不缺,余连甚至有余钱吃酒赌博,这就奇怪了。

    “是……是我母亲的嫂子……她时不时就会接济我们一些银两,我家的钱都是她给的,隔三差五就送几两银子过来。”余连道。

    “你母亲的嫂子可是家住西鸡儿巷姓蔡的那位?”

    “是是,就是她。”余连忙点头。

    “据我所知她虽然是你母亲的嫂子,但早就另嫁他人,为何还要屡次接济你们?”

    “可能……可能因为她们感情好……”余连垂下头,目光闪烁道。

    “感情好?这银子一给给了十几年?”明舒抖抖借据,“余连,你打量我问你之前没打听过她们从前做什么勾当的?”

    买卖人口牟利,为了一点银子丧尽天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哪会无条件接济自己的姑嫂?

    “你若不老实回答,这张借据我随时可以送到钱老板手里,到时候看看你是想缺个胳膊还是少个耳朵……”

    “我说我说!”余连忙大声道,“是我母亲……我母亲手里握着蔡婶儿的把柄,逼着她这些年不断给我们家钱,不过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柄,我母亲从来没对我提起来……”说话间他看了看明舒的神色,咬咬牙又道,“只有几次她们吵架的时候,我偷偷听到一些,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和蔡婶的亲生女儿有关,再多我就不知道了。”

    明舒与应寻对视一眼,应寻发话:“趁热打铁,不妨现下把彭氏叫来问问。”

    “好。”明舒点头。

    ————

    彭氏听到儿子被赌坊的人拿住时险些昏过去。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给自己养老送终,哪忍他被人弄残,当下就急匆匆赶到赌坊外,却被告知余连已让人带走,正跟无头苍蝇般在北斜街上找儿子,就被应寻等人撞见,带到明舒面前。

    明舒还坐在树下等着,余连被人架在一旁,看到彭氏过来就扯开嗓门喊:“阿娘救命!”

    彭氏听到声音急出满头大汗,踉跄跑过来,差点儿还摔个狗吃屎。

    “你们……你们这些歹人,赶紧放开我儿子,否则我报官了!”

    应寻抽出腰间所佩令牌,在她眼前虚晃而过:“报吧,我就是开封府捕快应寻。”

    “你们……你们……官匪勾结欺凌良民了!救人哪,快救人!”彭氏抹抹汗,扯开嗓门喊了起来。

    明舒斜望余连:“让你母亲闭嘴。”

    余连看着她手中的借据,只能妥协:“阿娘收声!别叫了!再叫我就没命了!”

    彭氏的声音这才戛然而止,又一下子跪到地上,要磕头求饶,明舒在她开口前冷道:“不必求我,我只问你,你拿住了你嫂子什么把柄,让她愿意接济你们?”

    “我嫂子……”彭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明舒问的是谁,她飞快看了眼余连,汗流得更快,只道,“我嫂子乃是看在与我哥哥夫妻一场的份上,才接济我的,哪来什么把柄?”

    天已经晚了,明舒有些不耐烦,便不同她多作废话,只道:“你儿子已经交代,你嫂子蔡氏是因有把柄被你拿住,才三番四次送银子与你们,这把柄与她亲生女儿有关,我现在只想要句实话,你老实交代了,人,你就可以安全带走。但凡有一句假话,你就去大兴赌坊接你儿子吧。”

    “阿娘,救我啊!你就告诉他们吧!别让他们把我送回大兴赌坊。”余连吓得大叫道。

    “我……我真的没……什么亲生女儿,我不知道!”彭氏被余连喊得六神无主,只能看看儿子又看看明舒,再看着四周凶神恶煞般站的人。

    “我只问你,蔡氏的亲生女儿去了哪里?是不是被你们偷龙转凤了?”明舒站起,每说一字便迈向彭氏一步,直到走到她面前,垂头喝道,“说!”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彭氏咬咬牙抱住了头,摇头道,“是嫂子!嫂子做的!”

    “她怎么做的?”应寻这时方上前拉开明舒,冷道。

    彭氏跌坐在地上,双手揪着衣摆道:“十七年前的旧事了,那时我们跟着大哥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有一日大哥偷了个才满月的女婴回来,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这女婴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因为买主的关系,这女婴没能及时送走。那时大嫂也刚生了女儿,就和这女婴相差半月,因此就让她照顾着这女婴。”

    她咽咽口水,边回忆边续道:“碰巧那几个月官府查得紧,大嫂见风声不对,生怕出事,就悄悄把家里藏的孩子扔的扔,转手的转手,那女婴也在其中。不想没过多久官府果然找上门来,大嫂见事情败露,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谋条生路,在对方家人上门认领之时骗说她的女儿就是当时的女婴,还逼我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后来她女儿果然被对方抱了回去,一晃眼过了十多年,她女儿倒是过着金娇玉贵的日子,可怜我们母子两人受尽苦楚,所以我才找上她。她怕我将这事说出去,这才……”

    “那那个被扔掉的女婴呢?去了哪里?”明舒捏捏眉心,又问道。

    “我不知道,这些都是大嫂做的,她从没告诉过我们把女婴扔到哪里。”彭氏哭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已经全都告诉你们了,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吧。”

    明舒思忖片刻,朝邱明等人点了点头,架着余连的人松开手。余连得了自由,飞奔到彭氏身边,又向明舒道:“小娘子,你想知道的,我们都说了,放了我们吧。”

    “你们走吧。”明舒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余连却又涎着脸过来讨要借据:“那这借据……”

    明舒倏地缩手,应寻拦在了她身前。

    “这可不能给你,我只答应不把借据给钱老板,可没说还你。想要啊,先拿二十两银子过来再谈。”明舒语毕拍拍应寻的肩,又道,“走了,咱们回去。”

    走出几步,她又转头:“想要回借据也成,找你大嫂问清楚那女婴的去向,我就还你们!”

    ————

    从彭氏口中套出当年蔡氏偷龙转凤之事,明舒心里有些沉重。

    先不论那柳婉儿的身份,至少卢家现在的这位三娘子卢瑞珊,有七成可能是假的。这便让事情复杂起来,明舒见过卢三娘的母亲冯氏,看得出来冯氏很疼这个女儿。十七年的母女情份,如今却告诉冯氏,卢三娘是当年拐走她亲生女儿的人贩子的女儿……

    只消想想,明舒就不是滋味。

    “别想了,现下只能知道卢瑞珊身份有问题,但也不能证明柳婉儿就是卢家亲骨肉。我们还要找奶娘问一问,再从蔡氏嘴里问出女婴去向后,才能证实一切。”应寻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沉声开解道。

    “我没事。”明舒点点头,很快把这桩事暂抛脑后,看了眼天色,一拍脑袋,“糟了,天都黑了!”

    这么晚了,陆徜怕是又要生气。

    ————

    紧赶慢赶,她总算赶到魏府。

    希望陆徜不要气太狠。

    及至魏府门口,她匆匆与应寻道别,才要进门,偏巧远处传来几声马蹄声,竟是陆徜也晚归,与她又凑巧在门口撞上。

    明舒眨了眨眼,乖乖唤了声:“阿兄。”

    陆徜今日策马而行,离她几步时吁停马,人裹在夜色,叫明舒瞧不清晰他的模样。

    “你……”陆徜想说什么,却忽然收口,改口,“你先进去,我和应寻有事要谈。”

    竟什么也没问,就放过了明舒。

    明舒大为松口气,道了声“好”飞快进府,走了几步,她却越想越不对劲——就这么放过自己,这不是陆徜的作派。他刚才连马都没下,仿佛刻意与她拉开距离……

    明舒的脚步渐渐放缓,而后停下,最后折身又跑向大门。

    门口,应寻已经上前从马背上扶下陆徜。

    “大人这是……”他边扶边问道。

    陆徜摇摇头:“有劳你了,我没事。”

    应寻便不多问,架着他往府里慢慢走去,陆徜又道:“这事儿,你别同明舒提起。”

    还不待应寻开口,门下就传来个声音。

    “别同我说什么?”

    陆徜一抬眼,明舒双手环胸倚着门框,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十年风水轮流转,先前都是明舒怕陆徜,这一回,轮陆徜心虚。

    明舒走上前来,盯着陆徜,目光先落在他左肩——早上刚重新包扎过的伤口裂开了,血透重衣。

    她再看他的脸——好好的一张俊脸,嘴角破了,右眼角青了。

    她那火气噌噌往上窜。

    “明舒,我没事,这些都是皮外小伤。”陆徜知道她的脾气,立刻解释。

    小心翼翼的语气,是他难得的示弱。

    “你又遇刺了?”明舒冷道。

    “不是,就是遇上几个刺头儿,切磋较量了一番。”陆徜见她盯着自己的嘴,不由自主拈拈唇角的伤,搓下点血来。

    “所以……你是和!人!打!架?”明舒气笑了,“你身上箭伤未愈就和人打架?陆徜,你是不是活腻了?”

    应寻想替陆徜打个圆场,但见陆徜有被骂到狗血淋头的趋势,他识相地闭嘴。

    这对兄妹间的事,他还是不要随便插嘴的好。

    帮着明舒把陆徜扶到了他屋里,应寻果断告辞离去。来安被打发去请大夫,屋里就剩下明舒一个人独对陆徜。

    陆徜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看着明舒气到不行的模样,只能由着她骂。

    明舒边倒水拧帕,边骂人:“陆徜我告诉你,你在外头做什么我不管,但得给我全须全尾回来。成日就会训斥我,管着我,你自己呢?就算是魏叔意思,那他让你打架了?让你带伤打架了?你忍几天是能少块肉?”

    他没瞒她,把魏卓的意思都说了。倒不是魏卓让他带伤打架,只是刺头儿不好收服,男人之间有时就要用些武力,再加上他心急着查简家案子,又真的缺人用,也就没想太多。

    一挑三,还都是好手,他只受这点伤已经算轻的了。

    “明舒,我知道错了,下不为例。”陆徜的认错态度很好,不争不驳,和明舒一模一样。

    明舒已经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拿着湿帕一小角擦他唇角的伤。

    二人面着对面,气息相融,眉目皆在彼此眸中。

    明舒冷笑两声,并不吃陆徜这套。

    替他拭完唇角伤口的脏污,她凑到他耳畔低声道:“陆徜,我有没同你说过,我不喜欢长的丑的,破了相的男人。”

    “……”陆徜呼吸陡然一沉,失了声音。

    这个威胁,有点重。

    第98章

    冷战

    明舒如愿以偿看到陆徜失神。

    男女间的相处有时就像拉锯战,

    进退强弱之间讲究个平衡,从前总是陆徜拿着兄长的架子,难免更强势一些,

    她便收敛着,

    如今也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她看着陆徜的眼,手上加重力道。

    “嘶。”陆徜正在琢磨明舒话中的意思,

    不妨眼尾一疼,

    他不由自主闭上左眼。

    明舒已然站起:“发什么呆?”

    大夫来之前,

    她能做的也只有简单处理下他唇角和眼角的伤,其余的还是得交给大夫。

    “来安去了这么久,

    还没把大夫请来,我去瞧瞧。”她将湿帕掷进陆徜怀中,正要离开,手腕却被他拉住。

    陆徜心跳得有些快。

    “你适才那话,是何意思?”他问她。

    明舒反问:“我说的哪句话?”

    “别装傻,

    你知道的。”陆徜道。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

    因为一句似是而非又模棱两可的话,

    他竟像孩子般急躁不堪,

    万分想从她口中求一个确切答案,

    想要个认同。

    明舒看着烛光中不再稳重的男人,他抬眸时的目光,清澈得像个孩子,让她浮起几分捉弄的坏心眼,她刚想开口,

    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徜,

    明舒,

    你们回来了?”曾氏的声音响起。

    屋里两人都是一顿。

    陆徜做个噤声手势,

    用眼神示意——别让阿娘知道。

    明舒不悦地回瞪他,压低声音道:“求我!”

    “求你。”陆徜声音沙哑低沉。

    一个“求”字,从他口中吐出再进明舒耳中,却似钻心的虫,有那么点撩人的意味。

    明舒指指内室,陆徜飞快起身避进里面,她自去开门。

    ————

    也不知明舒同曾氏说了什么,陆徜更衣的功夫曾氏已经被明舒劝回,来安也将大夫悄悄请来,明舒正招呼着。

    一番诊治包扎后,大夫摇着头出来:“伤口本就没有全愈合,现下伤上加伤,长好的新肉全部裂开……不是老夫多嘴,早上才叮嘱过少尹大人务必留神,这怎么又伤了?如今再恢复起来,可就慢了,若是一个不好,伤口还要恶化,祸及全身……”

    陆徜看到明舒越听越阴沉的脸,他立刻打断大夫的话:“未遵医嘱贸然行动,是我的错,以后一定小心。”

    见他态度良好,大夫也不好多说什么,叹了叹气,重新留了药方就告辞离开,来安送人出府,屋里又只剩明舒一人。

    明舒脸色沉得很,站在盆架前洗帕子,搓得水“哗哗”响,陆徜觉得明舒大概是把那块帕子当成自己来搓,只差没有撕烂。

    “大夫总是要往重的说,明舒,我的伤没那么严重,将养几天就好……”他走到她身后道。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明舒恼怒得很。

    “明舒……”陆徜无奈。

    她的脾气上来,以前还顾及他兄长威严不会发作得太厉害,现在……陆徜完完全全处在了弱势。

    ————

    明舒和陆徜单方面冷战了。

    这一冷战可就苦了跟着陆徜的来安。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