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吵吵什么,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李军医冷着脸低声呵斥。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来,庄诗涵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个老匹夫,分明就是故意的!
方才奚临说话时,他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像是生怕听不清一样,屁都不放一个。
轮到她了,就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企图说教,真以为自已是个什么东西!
无视庄诗涵愤怒的眼神,李军医轻咳一声道:“即是小神医那便不是外人,随我们一起到后头说话吧。”
他说着,又看向庄诗涵,问:“诗涵郡主是继续在前头坐诊,还是随我们一道?”
“自然是随你们……”
庄诗涵刚刚开口,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原本被她施针到一半的铁匠就冲了过来,急吼吼道:“神医,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围在门外的人听到这话,一时间也纷纷硬着头往里挤,生怕自已慢一步,今天这么多人就论不上自已了。
人总是惜命的。
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曾经历过先前那场时疫却侥幸活下来的人,更加知道此病的厉害之处。
一旦沾上,完全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不,那种折磨简直是比直接死了还叫人难受。
他们要不是听说这什么郡主有医治这病的法子,一剂药下去就让人捡回来半条命,说什么他们也不可能冒着风险前来。
结果这还没等轮到他们看诊呢,这人就想走?
那肯定不行,他们绝不答应!
“神医,你还得给我们看病呢,你怎么能走?”
“今天你要是敢走,我们就把这回春堂拆了!”
“对,把回春堂拆了!咱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万一不回来了我们找谁去?”
“什么?神医是因为觉得治不好病,所以要跑?”
众人越嚷嚷情绪越激动,说的话也不似之前那般克制,有人甚至开始骂娘。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庄诗涵横了横心,大声道:“大家不必慌,我今天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众人满意警惕地看着她,分明不信她所说。
他们刚刚都看着呢,她休想糊弄他们!
“你们这些大夫,嘴上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反正得病等死的人不是你们。”
“就是,这要真不是啥要命的病,你们一个个裹那么严实干什么,不还是怕死?”
“一个个都要争抢着去后面,后面到底有什么?怎么,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
庄诗涵听的一肚子火,强压下骂人的冲动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后院厢房里住的都是情况较为严重的病患,李军医喊他们过去也只是交代一下情况。
之所以不让你们过去,也是因为这病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为了大家的安全才将前后分开隔离。”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些许为难道:“我能理解大家此刻的心情,我也希望立刻就能医治好大家。
可我就算再急,也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分不开身,还请诸位有序排队,咱们一个一个慢慢来。”
大家的情绪本就快到崩溃的边缘,听到慢慢这两个字顿时绷不住了。
“慢?我爹我娘得了时疫三天的功夫人就没了,我这都第二天了,还怎么慢?”
“感情要的不是你的命,你是真不着急啊!慢慢来?你把脸上那块布扯下来再来跟老子说慢!”
说话那人气势汹汹冲上前,伸手便要去扯庄诗涵脸上用来覆面的棉布。
下一瞬,他直接被冲过来的两个土兵按在了地上,脑袋紧紧贴在地面一动不能动。
庄诗涵轻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满脸狰狞的男人,满眼嫌恶道:“扔出去。”
话落,她又补充道:“记得画下他的画像,记录下身份姓名,以后不可再放进来。”
此话一出,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顿时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婊子,上赶着倒贴人的货色,还真以为自已是个神医了?
老子就是明天死在路边,尸体让野狗叼了啃了,也不稀罕让你治!”
庄诗涵眼神骤冷,喝道:“打一顿拖出去!”
两个土兵立即照做,其余百姓纷纷让开一条路,连个愿意帮他说半句话的人都没有。
对于他们的表现,庄诗涵很是满意。
她看向一个满眼都是渴望的妇人,遥遥用手一指,“就从你先开始吧。”
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即立即抱起脚边的孩子,激动地走上前。
剩余的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着急忙慌的跑去外面按序排队,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孩子窝在母亲怀中,小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神也有些呆滞,分明是高热不退的症状。
那妇人忙道:“这孩子昨夜就烧起来了,我用冷水给他擦了一夜的身子,也没退下去。”
庄诗涵冷着脸问:“昨夜为何不送来?烧的如此严重,你们做父母的怎能如此粗心?”
妇人闻言,一脸苦笑道:“半夜我们来过,医馆的人说郡主已经回将军府了。”
听着外头动静,奚临满脸嫌弃道:“如此品德之人,当真是治病救人的医者?我看不尽然吧。”
李军医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想必小神医方才已经瞧明白了,外头的这些百姓,就信她这么个人,愿意让老夫瞧病的都是前些年的老交情。
这妇人昨夜来时,老夫便跟她说了可以先给孩子退热症,结果她说什么也非要等到诗涵郡主过来。
那娃娃最多才三岁,一大早就在外头冻着了,老夫瞧着实在是于心不忍。
可奈何,有心也使不上劲儿,只能干着急。”
第213章
她该知道林庭风并非良人
此事说来惭愧,可若不说,李军医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庄诗涵分明还没找到治疗时疫的法子,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以为此病症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她若真有那个本事,倒也罢了,他自认技不如人,哪怕厚着脸皮下跪拜师,只要能解救这一城的百姓那都算不得什么。
可她开的那些个方子,哪里是治病?
不要命都算好的了!
偏偏这些个百姓还就听她的,一听他暗示暂时不要喝她给的药,瞬间就急眼了,还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居然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庸医,说他丧良心不配为医。
李军医憋了两天,一肚子的火,话也难免多了些。
说到最后,他道:“要不是城中百姓实在是信她,老夫说什么也不愿意与此等人共事,说出去我都嫌丢了这张老脸。”
奚临赞同地点点头,“真是辛苦您老了。”
李军医一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小神医若是真的心疼老夫,待出去时便少说两句。”
“这……”
“老夫这是为了你好。”
说着,李军医回头看了一眼,谨慎道:“别看她表面大大咧咧,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实际上最为小气,心眼都未必有那针尖大。
你方才那些话已经得罪了她,指不定哪天就在暗处给你使绊子了,往后闯荡江湖,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奚临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央着他多说两句。
李军医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他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道:“年轻人,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扔下这话,李军医将手往后一背,转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走了几步见他们没有跟上,他不由得扭头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病患都还在后头等着呢。”
奚临直接气笑了,“嘿,这老头说话怎么听着这么不中听。”
暗一忽然问:“眼熟吗?”
奚临点点头,一边提步跟上一边道:“你还真别说,这老大夫说话的劲儿,跟我家那老爷子真挺像。
欸,你翻白眼是几个意思,我家老爷子你两年前不是见过?”
见暗一头也不回朝前走,奚临扭头问宋言汐:“我方才说的不对?”
宋言汐略微沉吟,道:“虽然我并未见过令尊,但暗统领指的很明显不是这个。”
她客气道:“烦请挪一挪脚,借过。”
“好的。”奚临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乖乖让开位置。
看着廊下宋言汐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忽然会想到她方才说话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如醍醐灌顶。
他咬咬牙,气笑道:“果真能得墨锦川信任的,无论老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跟在李军医的身后拐过长廊,宋言汐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艾草燃烧过后的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瞬间落下眼泪来。
她问:“怎会有如此重的味道,不是说一日熏一次艾烟便够了?”
李军医快步走到角落,取了用绳子晾在火盆上熏过艾草的帕子分别递给三人擦眼睛,开口解释。
“昨日老夫确是按照古法记载用燃烧中的艾草熏了一遍屋子,可今日天刚蒙蒙亮,诗涵郡主就吩咐人说要隔一个时辰熏一次。
她说这叫定什么消毒来着,嘴里全是一些老夫听都不曾听过的词,大概意思是让老夫尽管放心听她的。”
身为国公府嫡女,却不知宫中有一姓奚的妇科圣手,行事招摇又不惧世俗与京中贵女截然不同。
回想起几次与庄诗涵对话时,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好似凌驾所有人之上的优越感,宋言汐心下更觉得奇怪。
她若是和她一样,侥幸得天道垂青,能重来一次,便该知道林庭风并非良人。
他根本不是表面装出来的温和有礼模样,而是一个精于算计,一心只想着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满心只有如何往上爬的小人。
她的价值被压榨殆尽之时,也是被他弃如敝履之日。
庄诗涵不是蠢人,如她那般自诩清醒的人,一旦认知到这一点必会在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之前抽身。
可她所行桩桩件件,皆不像是识破林庭风为人后该有的反应。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宋言汐快速否定。
她坚信,庄诗涵即便不是重生归来之人,身上也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时辰熏一次,这里头烟熏的站都站不住,能住人?”
奚临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愤怒质问道:“此等荒唐的言论,既无医书记录在册,又无民间偏方传言佐证,你们竟也愿意依着她?”
李军医也生气了,硬邦邦道:“不若小神医接替老夫的活计,或是亲自走一趟,去找那神医商量商量?”
奚临听得一阵牙酸,可转念一想到庄诗涵那张脸,下意识便摇头拒绝道:“我不成,多半会忍不住同她打起来。”
话虽糙,理却不糙。
就他那张嘴,三两句话的功夫,便能激得庄诗涵对他动刀子,真让他二人在一起便不是治病救人了。
李军医推开最外间厢房的门,叮嘱道:“几位将老夫给的帕子拿好,待会儿离近时覆在面纱之外,此疫病凶猛,万不可马虎。”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隔间,里头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张木床,除了床头方便搁置药碗的小桌外再无其他摆设。
所以当厢房门打开,三人瞬间便看清了里间的景象。
宋言汐第一感觉便是压抑,紧接着是烦闷,焦躁,
一间连窗户都小的可怜的屋子,本就沉闷难以通风,又充斥着浓浓的艾烟和苦药味。
若非两张床上棉被都有明显起伏,光看眼前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甚至会以为屋里没有活人。
李军医解释道:“这间住的两位便是望江楼和寻鲜斋的老板。”
宋言汐蹙眉,“他二人不是前天还能自主前往医馆问诊?”
“郡主有所不知,时疫这病症虽来的快且凶猛,却也因人而异,有些人一旦感染可能几天不到便会丧命。
少部分人症状稍轻,虽能扛过一些时日,却备受煎熬。
而极小一部分幸运的,便是不小心染上也无大碍,老夫前些年还见过一个全家皆死于疫症而他一人独活的。”
宋言汐点点头,低喃道:“看来李志那孩子应就是李老口中所说的个例了。”
“竟有此事?”李军医蓦地瞪大了双眼,脱口道:“郡主可愿将此人借老夫一用!”
第214章
看她不顺眼
宋言汐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您要那孩子做什么?”
“我……”李军医被问的一楞,意识到她定是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老夫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一见那孩子,问问他家住什么地方以及平日里的吃住习惯。”
怕宋言汐不信,他继续道:“建国之初,一批不死心的前朝余孽不知从哪儿搜罗来感染过时疫之人所用过的器具,假借善人之名在各个城镇捐赠给百姓。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各地哀嚎不断,尸横遍野。
事后我等奉命去焚烧尸体时,竟发现还有活口,除了因为许多日没吃没喝被饿晕之外,从脉象上看不出有任何病症。”
宋言汐心下一动,忙问:“李老可知道此人身上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李军医摇摇头,眼底满是惭愧。
他叹了一口气,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宋言汐看在眼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这人如今,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奚临在一旁默默听着,冷不丁问:“城中情况若是控制不住,也会同先前那般处置吗?”
李军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从他的沉默中,众人已经得到了答案。
奚临顿了顿,自问自答道:“他墨锦川可是皇上最疼的儿子,有他在此,皇上定不会狠心放弃边城。
退一万步来说,边城因守着天险占据着地理优势,这么多年一直将梁军的铁骑拦在边境以外,此城若是失守,对方的军队必定势如破竹直逼京都。”
李军医故作轻松道:“是啊,当今陛下可是明君,绝不可能眼睁睁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几人却都心知肚明,城中突发疫症的消息一旦传入京中,身为九五之尊的宣德帝只有一个选择。
那便是同此前一般,派重兵围城,直至城内无一人存活,再一把火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即便这座城中,有他最疼爱的锦王殿下。
儿子与天下,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更何况,他身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再有便是,宋言汐一直觉得宣德帝最为疼爱墨锦川一事存疑。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是个父亲,怎会忍心将自已一手带大的儿子小小年纪送上战场,且一去就是十年?
与他年纪相仿,甚至比他年纪还要小几岁的王爷,个个都已成婚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