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闻言,薛静安和薛常安都笑了,原来平安还当薛铸也是来玩的,至于薛铸口里的散漫、淘气,她没觉得不好。她们?安心了,玩就玩了,怕什么。
在屋子里取暖片刻,浑身都热乎乎的,平安一直瞧着外面,薛静安说:“不能再玩打雪仗了,忽冷忽热的,容易染上风寒。”
彩芝:“是呢,一日只能玩这?么一回。”
平安刚刚尽兴了,并不可惜,只说:“堆雪人。”
雪人是薛静安刚刚教?平安堆的,这?次,平安自己堆,只堆了个巴掌大的。
薛静安:“这?么小的雪人,你要?带着玩吗?”
平安:“不是。”
她捧着新雪,眼眸水润干净,说:“是送祖母、母亲。”
薛静安和薛常安一顿,雪是年年下,她们?却?是从没想过,还可以将雪人送给长辈,便说:“我们?也来。”
天地?茫茫的白中,薛家三安同三只小蚂蚁般,吭哧吭哧捏起雪人。
最后,平安比薛静安、薛常安,多捏了一个雪人。
薛静安奇怪:“这?是送给谁的?”
平安:“王爷。”
薛静安一愣,平安神色冷静,反而显得薛静安有些奇怪了。
薛静安的大丫鬟道:“雪人,雪人好啊……”
既已定亲,两家换了庚帖,少女少男光明正大地?交换一些小物件,并不少见。
不过,薛静安好不容易得了这?门婚事,不换比换更稳妥,所以她就算针线极好,也没送去林家,以防乐极生悲。
然而,送雪人绝无差错,一来表心意,二来,若雪人融化了,什么也不会留下,不用担心送得不妥。
于是,在大丫鬟的怂恿下,薛静安急匆匆捏了一个雪人。
想到这?个雪人会到林政手上,薛静安羞得涨红了脸颊,和快要?滴血似的,匆匆罢手:“算了,就这?样。”
薛常安笑了两声:“二姐姐就没这?样。”
是啊,平安正睁着乌圆的眼儿?,好奇地?望着自己,薛静安稍稍定心,重新做了一个。
而平安抬手,摸摸自己脸颊,软的,凉的。
她懵懂地?想,脸红,是什么感觉?
…
不多时,怡德院收到三个小雪人。
小雪人只有巴掌大,用黑豆做眼睛,树桠当手,每一个都憨态可掬,非常有趣。
雪芝道:“老太?太?,下雪了,这?是姑娘们?在外面捏的雪人,特意送来给老太?太?玩。”
秦老夫人放下佛珠,肃着面容:“这?么大人还玩雪,别?冻坏了。”
雪芝:“这?不二姑娘从没见过雪么。”
秦老夫人嘴上这?么说,然而看着三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雪人,她眼中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十几年来,怡德院不是没收到儿?孙的心意,但是,他们?每一次都挑得慎重,如抹额与佛经,生怕惹得老夫人不喜。
却?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充满童趣的玩意。
而她身子不好,不能吹冷风,把雪人送到她面前?,看似无意,实?则用心。
刹那,秦老夫人的心口微软。
她看了会儿?雪人,道:“拿出去吧,在里面容易化了,”又补了一句,“去吩咐大厨房,把驱寒的姜汤熬上。”
与此?同时,三个雪人排队到了春蘅院,冯夫人指着其中一个最圆最憨的:“这?个,这?个是平安捏的,对不对?”
琥珀笑得捂嘴:“是,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冯夫人戳着雪人,心中爱得不行:“无怪乎说母女连心呢,我一起瞧就知道是它。”
琥珀又说:“还有一件事。”
便讲了薛铸阻拦三安玩雪,反被丢雪球,弄得一身狼狈的事。
冯夫人:“让铸哥儿?赋闲在家,是好好矫一下他性子,平安丢他雪球,定是请他一同玩耍,他怎么会想不通。”
她觉得平安做得对,薛铸是该玩一玩的,公府担子太?重了,让他变成过分?谨小慎微的性格,再这?么下去,恐怕守成都难。
想起这?两个孩子,冯夫人唏嘘,老二进禁卫军,是时来运转,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这?么好运。
…
豫王府。
屋外积雪被扫净,留一片淡雅颜色,屋内烧着银丝炭,鹤形炉冒着沉香,一缕袅袅余烟,逸散到桌前?,拂过裴诠墨眉浅唇,在冷俊的漆眸中,漫开?一阵阴鸷的寒意。
他指端展开?一张纸,是柳先生破解的玉琴的佛经,带出的消息只有一句:不要?妄动。
这?不会与朝政相关。
这?份佛经名?义上是要?给太?子,实?际里的暗语,却?应该是给她的贴身宫女的,太?子那边,还轮不到他女儿?提醒自己政治动向。
眼看玉琴被“软禁”,她的心腹定会着急,一着急就出错,所以,玉琴刻意提醒心腹沉下心。
豫王府的人一直盯着她的心腹,人却?没出差错。
近半个月,张皇后频频向太?寿宫施压,因为玉琴的婚期快到了,元太?妃再如何?,也不能关着她。
裴诠眯起眼眸,对刘公公说:“向宫里递话,放玉琴出来。”
玉琴行事小心谨慎,如今既然肯定,平安小时候失去的记忆与她有关,关着她,不如放她出去。
刘公公:“那卷佛经是要??”
裴诠:“烧了。”
刘公公应了声:“是。”
有宫女进来报:“王爷,永国公府送来了个盒子。”
虽然没有明说是谁,裴诠淡淡道:“送进来。”
那是个竹编的盒子,拿到手里,一片冰凉,银锁扣“咔哒”一声打开?,里头蹲着一只小雪人。
来的路上出了太?阳,小雪人有点融化了,用那乌黑的黑豆眼珠,歪着脑袋望裴诠。
刘公公也看到了里头的玩意,有点吃惊,这?个小雪人,是不是有点丑了?
却?看裴诠周身的戾气,一点点消散了。
刘公公:“……”雪人不丑,丑的是他自己。
裴诠端着雪人,走?到屋外。
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下雪人的眼尾,新雪从未沾染过污浊,微凉的雪水沾着他的指尖,好似要?将他一同融掉。
可惜来的,不是那个不会化掉的人。
三个月,还有三个月。
裴诠捻捻指尖,合上盒子,递给一旁的宫女:“放进冰窖。”
…
十一月,东宫嫁女,排场盛大,太?子借此?离开?知行殿,重回朝廷。
薛家没有去凑热闹,而玉琴出嫁前?,玉慧竟和玉琴吵了一架,姑娘们?凑到一处时,聊起这?件事:
“她二人从前?关系那般好,玉慧不是只听玉琴的么?这?回,定是玉慧又任性了,在姐姐大喜的日子大闹一场,真丢人。”
“是啊,玉琴那么大方得体?,怎么玉慧就这?副性子。”
“……”
姑娘们?说着,想起薛家,薛静安、薛平安婚期在即,不出门也寻常,薛常安却?也不出来了。
因何?宝月在,姑娘们?只悄悄打了个眉眼官司。
林幼荀忽的说:“她家三人关系真好,大姐要?出嫁,当妹妹的两个在家陪她。”
何?宝月:“这?就是关系好?不见得吧。”
其余人也纷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扪心自问,如果她们?姐姐出嫁,父母又没有非要?拘着她们?,让她们?待在家,她们?肯吗?
当然是不肯的,再好的姊妹,成日相对,也腻烦了。
徐敏儿?应和着大家,脑海里,却?不由想起过去三安的细节。
数不清第几次,她心里酸酸的,居然真的有姊妹可以这?么相处。
…
而永国公府中,薛家三位姑娘不至于日日相对,但大部分?时候,确实?一起猫着过冬。
这?于平安的象棋技法,大有增益。
一眨眼,就到了腊月,府上也开?始张罗起来,为置办筵席做准备,各院开?库房贴嫁妆。
国公府姑娘出嫁,都有固定的六千t?两银钱、田铺若干,除此?之外,怡德院贴了三千两银子,并一对前?朝流传至今的玉如意。
春蘅院薛瀚则送了一副墨宝,这?显然是给女婿的,冯夫人则贴了薛静安两千银两。
就连薛镐也没落下,因为刚拿到俸禄,他大手一挥,买了许多上好的簪钗。
薛静安不可谓不感动。
她本以为自己是庶女,又从小养在林姨娘这?,不得冯夫人青眼,国公府能给自己一份五千两的嫁妆,便是极好,实?际上,大大超乎预料。
若是以前?,看到这?份礼单,她定是担忧大于惊喜,怕自己不配得到这?么多。
现在她明白,她若不立起来,瞻前?顾后,那么生活中处处是“玉慧”,反是受累。
她正看着礼单,身后,林姨娘道:“静儿?,你嫁妆有什么,我瞧瞧。”
这?是薛静安自己屋子,林姨娘又不问就闯进来,薛静安收起单子,道:“没什么。”
林姨娘拔高声音:“我也不能看?”
薛静安:“是,娘不能看。”
她最近才知晓,林姨娘的娘家一直跟林姨娘要?钱,若林姨娘知道自己嫁妆丰厚,定会向自己索取,与其到时候进退两难,不如现在就拒绝。
林姨娘见女儿?藏着捂着嫁妆,立时拉下脸:“你还真把自己当公府千金了?林家政哥儿?是进士,你也配做进士娘子吗?”
恶语伤人六月寒,薛静安忍住眼眶发酸,说:“父母之命,三书六礼,怎么不配?”
“娘,姨娘,你是怕我抛下你,可是你打压我有什么用,你对我有生恩有养恩,却?也不能这?般糟践我。”
林姨娘脸色刷的苍白,但薛静安不再理会她,径直离开?。
十二月二十,这?日是钦天监定的吉日,街道的雪往左右堆着。
永国公府是嫁女儿?,并非主场,上午摆上几桌酒席,先宴请公府的亲朋,晚上再去镇远侯府吃酒。
平安一个大早起来,彩芝给她梳了个单螺髻,用粉玉桃花银钗固定,身着一件翠青地?云纹闪缎夹袄,新嫩得像一株春笋。
天冷,她揣着手炉,去到明芜院。
薛静安比她早起一个时辰,早就打扮妥帖了,头发全收束到镶翡翠金凤冠中,一身深红吉祥如意喜服搭着霞帔,她有点紧张:“怎、怎么样?”
平安看得仔细,毫不敷衍,说:“很?漂亮。”
薛静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喜婆笑吟吟:“有家中姊妹送嫁,日后啊,大姑娘定能顺顺利利的,和那妯娌小姑子也能相处得极好!”
虽然是讨喜的吉祥话,薛静安也很?喜欢,她握了下平安的手,便也不是那么紧张。
看过新娘,平安才走?出明芜院,却?听一声陌生的:“二姑娘!”
平安回过头,薛静安的长相,五分?承自林姨娘,所以平安猜出了她的身份。
薛静安大喜的日子,林姨娘的身份上不了台面,不可凑到她跟前?去。
她骤然叫住平安,心中打鼓,这?是她头次接触二姑娘,迎着二姑娘干净清冽的眼眸,让林姨娘想起过去对她的揣测,有些无地?自容。
她结结巴巴:“二姑娘,我想,我想托你拿一件东西,给静儿?,就是你大姐姐,可以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若平安拒绝,也是寻常,哪有妾室到嫡出姑娘跟前?,把姑娘当跑腿似的。
平安却?什么都没说,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姨娘既紧张,又惊讶,赶紧把那东西递给平安,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谢谢……”
平安轻缓地?说:“不用。”
她拿了东西就走?了,林姨娘却?望着她的背影,她知道她一定会把东西交给薛静安,这?种安心感,让她突的眼中盈满热泪。
片刻后,永安街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新郎官林政来了。
薛静安盖上盖头,被喜婆扶着走?出房间?,没两步,她听到平安一声:“姐姐。”
还没到前?厅,薛静安停下脚步,她微微撩起盖头,却?见平安把一样东西,递给自己。
那是一个绣着百年好合的红色香囊,用料很?好,纹样十分?精美,就是放在一堆昂贵的嫁妆里,也并不廉价。
薛静安愣了愣:“你绣的?”
平安:“不是我。”她连针线都没拿过几回。
薛静安是知道的,她这?么问,却?是因为这?是林姨娘的针脚,她的针线活,是林姨娘教?的,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只是不太?想相信,因为自那日和林姨娘争吵,到她出嫁,她再没和林姨娘说过一句话。
她抬眼,明芜院的一扇门后,似乎有一道影子,怕妾室的晦气影响女儿?,她朝里面躲了躲。
薛静安忍着哽咽,对平安说:“谢谢。”
接下来,拜别?父母,上花轿,薛静安都死死捏着香囊。
她想,为什么娘不能纯纯对她坏?
如果林姨娘对她就是纯坏,那她就能干脆地?抛下她不管,可是,世上母女父子之情,却?总是这?般,令人又爱又恨,难以割舍。
…
薛静安去了前?院拜父母,彩芝带着平安走?过游廊,也准备去前?院。
平安忽的问:“嫁人后,不能回家吗?”
彩芝说:“还是可以的,只是不住在家里,一个月见上两三面,都算不错了。”
她没说的是,那些远嫁的姑娘,一生不定能和家人再聚一回。
平安缓缓点头,她明白,大姐姐为什么哭了,因为,出嫁是离别?。
原来嫁人是这?样的。
垂花门外二院,男女宾客分?成两拨,正在吃喜酒,薛瀚和冯夫人都喜洋洋的。
今个儿?的喜庆,除了长女出嫁,还因为豫王竟然来了薛家的宴席,按说嫁女儿?的宴席规模,自是比不上娶媳妇的。
豫王不去镇远侯府林家的宴席,却?来薛家的,说句托大的,有和薛家站一处的意思。
这?是薛家的排面,薛瀚这?种官场清流,都倍觉脸上有光。
平安来了后,冯夫人招呼人拿上香米虾仁粥,把平安按在身边吃,平安吃得慢,一勺一勺地?擓着吃。
吃完,平安没有着急回去,她站在宁翠湖西岸,天上出了一轮太?阳,把结着薄冰的湖面,照得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