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4章

    她期期看着年世兰。

    脸上很红,有指印。

    年世兰手心一抖,别开了眼,“你自找的”

    她不去看余莺儿可怜兮兮的眼神,只硬着声音说:“你不该骗我。”

    “为了大局……”余莺儿还没说完,年世兰便忍受不住,她强硬的声音竟不自觉带上一丝哽咽。

    “他将我骗得好惨,你知道。而你呢。”年世兰又去看她,视线直直锁着余莺儿,面上有几分难以理解和愤怒,“你跟我说,永远不会骗我,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娘娘……”余莺儿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娘娘最介意的是这个。

    “你也说过,会永远陪着我。你若死在昆明湖里,我便让你死后也不得安宁。”

    “你这次可以以为我好的名义来欺骗我,蒙蔽我,是,你多聪明,你早知道我不会真的如何对你,只要花些时间又能与我和好如初。”年世兰冷笑说,“下次呢,我如此信你,你会不会像他一样,一点淬了剧毒的糖哄我吃下,在我无知无觉时,重新将我推入深渊。”

    “你们的心机叫我害怕,你这样,只会让我一点点想起他曾经对我的样子,我不想再陷入这种循环。”

    年世兰手慢慢下滑,掌心包裹余莺儿的细瘦喉颈,跳跃的颈搏一下一下响在手心,她收紧手,掐住,余莺儿被迫仰头。

    她一字一句说:“我不需要这种好。”

    她没有太用力,余莺儿垂眸看着她的脸,慢慢说:“你需要这个结果。”

    “而想得到要的东西,手段注定不会太好看。”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喜欢孩子。”

    “莺儿从不让娘娘失望。”

    余莺儿笑看她,似乎甘愿为她献祭自已。

    这样的眼神,好像是温柔,又好像温柔之下是无处可逃的禁锢,如果放任沉浸,就会被她彻底捕获。

    她曾经看不懂余莺儿的眼神,只知道她很好,只希望永远都那样好。

    在紫禁城里陪着她。

    可现在她知道,那是情意,快要溢出。

    迟早有一天,会被捅破。

    她年世兰从前是一只落入情网,失去了翅膀,无力挣扎的蝶,如今,她真的要重蹈覆辙吗。

    像之前一般,不是很好吗。

    她沉默几息,而后脱手,不再钳制余莺儿,下意识避开那道灼人视线,声音已经不自觉软了几分:“你总是有这样多的理由。”

    “娘娘抱我好紧,是很担心我。”余莺儿去拉年世兰的手。

    年世兰要抽手回来,余莺儿却用力抓紧了,想到她受的罪,手又不自觉安静下来,任她亲昵握着。她嘴上并不承认余莺儿所言,说:“我担心我的孩子,用得着你说。”

    “是吗。”余莺儿不信,“你一来并未过问孩子一句,而是因我一时违背承诺,不顾惜自已,大发雷霆。你重视我的承诺,便是重视我,所以。”

    “你在意我,甚孩子许多。”

    是笃定带笑的话语。

    年世兰甩手,似乎被戳中心事,铁着一张脸,冷硬说:“胡说八道。”

    “不生气了。”余莺儿说。

    “戏演得倒逼真,听说你往后都需卧床,怕是宫也出不得。”年世兰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嗯,娘娘来照顾我。”余莺儿撒娇说。

    年世兰打量她好像虚弱不堪,无法反抗的模样,笑了,“好啊。”

    第43章

    落水局(六)

    待年世兰回去后,余莺儿命人送了许多东西去清夏斋。

    七八个太监宫女端着漆木盘子,鱼贯入内。

    宫中都说,华贵妃前去探望,昭妃报答救命之恩,从库中搜罗了各式样贵重物品以示感谢。

    宫人也都说,华贵妃与昭妃一向不睦,是那天典礼极大疏漏,眼看着就是自已的过错,怕牵连自已,才舍身相救。不过历经这遭,想必日后这两位也是针锋相对不起来的。

    消息很快入了勤政殿。

    甄嬛正在伺候笔墨,有她在宽解烦心,胤禛也稍稍松下些眉头。等临近午时,胤禛先去了清夏斋看望华贵妃。

    依旧是熟悉的欢宜香味。似乎一花一草都沾染奇香。

    往日不觉什么,见了世兰殷切迎他的脸,此刻竟有些难言的惆怅。

    他去扶起她,两人同坐榻上。

    “你身子也是落在水里的人,怎么不多休息会,这会子去瞧过昭妃,她如何了。”胤禛说。

    “就如此吧,虚弱的很。”年世兰低下眉头,似有苦味,“只是难为孩子跟着她受罪了。听说一直要卧床静养,半点不能再受影响,药也不能断,孩子恐怕在胎里都觉苦。”

    “世兰,朕要多谢你。”胤禛去牵她的手,重重握住,“朕向来知道你娇纵,可心肠却终归不坏,你如此看重皇嗣,虽然不喜昭妃,却也没有顾念一已之私,反而是奋不顾身,连太医也说,早救上一息,便是多一息的时间,分外紧要。”

    年世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胤禛,声音轻了几分:“皇上不怪臣妾吗?臣妾以为,皇上一定厌恶极了臣妾,昨日颂芝去请,您也不愿见臣妾,臣妾今日甚至都不敢去勤政殿。”

    年世兰直直看着他,不曾移开半分视线,眼中又有些惊喜,有些不敢置信。

    胤禛抚摸她的手,“朕知道你的惶恐不安,可你再如何心细,也难防人心难测。这事朕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只要孩子无事……皇上信任臣妾。”年世兰动容,“臣妾即便如何都不要紧。臣妾是不喜欢昭妃,有了她,皇上就不那么在意世兰了。可臣妾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

    年世兰说着,一脸哀戚,哽咽着声音,泪水夺眶而出,“臣妾怎么会那样心狠,见死不救。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小,若是当年臣妾可以仔细点,再仔细点,臣妾的孩子是不是还在……在叫臣妾额娘……”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泪水肆意流出,胤禛无法与她对视,只能紧紧拥住她。

    年世兰起伏的脊背一颤一颤,眼泪轻而易举打湿一片衣襟,那痛苦也化作愧疚直击胤禛的心。

    他不禁道:“会有的,会有的。”

    像是说服年世兰,又是说服自已。

    年世兰在他肩上抽噎,断断续续哭说,“为什么人人都可以,就我不行……皇上,是不是他还在怪我,怪我没有护住他,太医说,他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他知道……他都知道,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用。”

    “是他不肯原谅臣妾…….”年世兰慌忙直起身,迫切要找一个答案,她急声问眼前人,痛苦不安凝结在眼里,“是不是?是不是?”

    胤禛一时说不出话,几息后艰难开口,“不是,孩子怎么会怪你。”

    “不是,不是……”年世兰哭起来。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在胤禛的安抚下安静下来,只是人已经失神了,眼中半点光彩也无。

    脸上的淡淡脂粉,已经被泪水浸得斑驳,不复华美之态。

    她此刻不是权倾六宫的华贵妃,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痛苦母亲。

    胤禛踏出清夏斋,秋风习习,一口浓烈浊气堵在心中,不得疏解。

    昭妃没有移回绛妃轩,还在九洲清晏住着。他坐在辇轿之上,闭目沉思。这些事,桩桩件件,牵扯甚广,让他烦闷至极,何时后宫才能叫他得些安宁。

    第44章

    落水局(七)

    年世兰已经睡着了,力气耗尽。

    那点为孩子痛哭的泪水,怎么会是假。她只恨自已被蒙蔽,又庆幸自已已经清醒。

    清晖阁中,胤禛刚至。

    他快步走近,坐在床侧,余莺儿朝他虚弱一笑。

    “皇上。”

    “刚才华贵妃到看你。”胤禛说。

    “是,臣妾很感念华贵妃。”余莺儿说,“臣妾知道华贵妃什么都不缺,但若不做些什么,于心不安。华贵妃能救下臣妾与孩子,臣妾无以为报,只能送了好些东西,略做心意。”

    “娘娘,汤好了。趁热喝下的,最是补气血了。”苏木这时从外头进来,福身行礼后,端着药汤上前。

    胤禛闻了闻,说:“是地精,三七,且年份不少,的确是极好的东西。”

    “华贵妃娘娘叫人送来的,她说让臣妾喝着,自已好了,孩子才能好。”余莺儿说,“臣妾本以为华贵妃娘娘应是不喜臣妾的,原是臣妾小人之心。”

    “华贵妃曾经失子,不忍你也受此罪。”胤禛说,“这些年了,她心里也是苦闷。”

    药一口一口喝下,满嘴苦味。

    “你一定要听太医的话,安心养胎,不要伤神,这个孩子福气好,可保住也实属不易,朕也不能再受一次绞心之痛了。”胤禛说。

    余莺儿看着他,“皇上,臣妾昨日身至悬崖峭壁之上,险些摔得粉身碎骨,臣妾如何安心,又该怎么安心。”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平复心里的波澜,“臣妾想要让孩子安好,可臣妾屡屡遭暗算,怀弘冀时,被梁官女子买通产婆,险些丢了这条命,如今再孕,依旧是被人视作眼中钉,臣妾如何能不害怕,惶恐。”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胤禛知道她是不想因心绪起伏而影响胎儿,可她脸上却一点点控制不住激动起来,眼里满是愤恨。

    “臣妾曾经只是一个小小常在,便能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得蒙皇上怜爱,遭人忌惮,又险些成了湖中冤魂,臣妾心里如何能不怨恨,只求皇上为臣妾、为弘冀、为臣妾腹中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此人不除,臣妾无法心安。”

    余莺儿恳求他,泪含在眼里。

    胤禛心里知道,莺儿有宠有子,无论是嫉妒还是忌惮,这事似乎人人都能做,可谁最有可能,他心中亦有数。

    世兰的性子六宫皆知,不是所有人,都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没有那样笃定,那样快去回答,只是握了她的手说:“

    朕明白。”

    太医说莺儿需要静养,他也怕再说下去,她便越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于是说:“朕还有朝政之事需要处理,你一定要顾好自已,有什么要及时叫人回禀朕,知道了吗。”

    “皇上神色疲乏,眼有红丝,臣妾知晓您两头重压,莺儿不能为您分担,也不便时时侍奉在侧,午时了,皇上一定记得用午膳,不要像往常一样,一忙起便不爱惜身子了。”余莺儿还记得关心他,“您也要顾好自已才是。”

    即便这种时候,莺儿也不忘这些,胤禛心下一软,自然有所动容。再烦闷,他的声音也柔下,“好,你我都是,朕得空便来看你。”

    “好,皇上慢走。”

    酉时一刻。

    花房差人送了百合至碎玉轩,崔槿汐接过,两人眼神相交,小太监轻眨眼,露出一丝笑。

    崔槿汐踏进碎玉轩内殿,她低声说:“差不多了。苏公公那,已经抓住了。”

    甄嬛点点头,勾唇一笑,"这些是皇上爱吃的,带着走吧。”

    烛光起,勤政殿正用膳。

    一盏莲子汤,一碟八珍糕,一碗绿豆百合粥,从食盒里依次取出。

    “都是嫔妾亲手制的,平心解燥是最合适不过了。”甄嬛说,“嫔妾知道您烦闷,皇上吃些吧,您好歹有了精神才好处理政事,莺儿也很是担心您,叮嘱嫔妾要您多用些呢。”

    胤禛眉心一动,“你又到看她了,怎么样,她精神可好些。”

    “嫔妾陪了她一会,她心情总算好些。因记挂着她不能伤神,嫔妾不能做什么,也只是想极力纾解一二。”甄嬛暗下眼神,有些自责,“也都怪嫔妾想的主意,才给了人可趁之机,嫔妾若不守着莺儿,实在难以心安。”

    “她喜爱昆明湖风光,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胤禛说,“九州清晏本就沂水而建,圆明园多行水路,这个法子也是最寻常不过。况且,只要有人生了歹念,何能寻不到机会。”

    甄嬛有些食不下咽,她低声后怕说:“多亏了华贵妃,此次若是莺儿出事,嫔妾与华贵妃,又如何能逃得过罪责。”

    胤禛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

    若是当真出事,又何止一箭双雕,这事越是深思,就越叫人疑心。

    第45章

    落水局(八)

    秋风穿门过,安静的殿内,只有轻微的研磨声。

    素手执墨,砚台里一点点沁出颜色,一支青玉管碧玉斗紫毫提笔轻点,案上奏折留下几行墨色痕迹。

    苏培盛从外头进来,满身的夜凉气。

    “奴才请皇上安,莞贵人安。”

    胤禛再写下一行示文,才从案台中抬头,沉声道:“有结果了。”

    苏培盛看着旁侧的莞贵人,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莞贵人应也知道是什么,很是识趣,研磨声止,她福身行礼:“嫔妾告退。”

    胤禛身子微向后仰,吐出口气,“无妨,朕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甄嬛站定,“是。”

    苏培盛跪着回话:“这艘船奴才搜查下发现,除了庆典必用的彩绸被人动了手脚外,船身的木板有一处也有松动之迹象,正是昭妃甲板站脚那处,已经踩出一个豁口。”

    胤禛暗下神色:“所以昭妃落水,并非是受到惊吓一时不慎,而是旁人精心算计。”

    “是啊皇上,因着见皇上与众嫔妃相迎,昭妃娘娘定然要出去,那处正巧是甲板正正中央,一般而言定是会落脚或是经过此处。”苏培盛说。

    甄嬛这才恍然大悟一般:“难怪,莺儿下午也说昨日感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脚,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被吓到,那花盆底鞋又高,许是自已崴了,所以也不敢确定。”

    苏培盛继续说:“奴才将经手此次船只所有事宜的宫人都审问一遍,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彩绸被烧成灰烬,但众目睽睽并无人点火,是被掺了东西在长久的烈日炙烤下自燃而起。奴才就命人查,多番排查审问下,找出了一名叫小茂子的太监。”

    “此人不是装点船只的,找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是船只水运处一个小太监,那彩绸绣坊做好后正是安放在库房之中,九月十九日当晚,库房守夜的人溜出去打马吊,用些钱贿赂了请他帮忙看一下,玩忽职守之辈害怕受处罚一直没敢说,后面才审出来的。”

    “小茂子说自已平日起夜摸黑害怕,身上都会带着火折子,那日火折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包裹着的竹筒子连同里头的东西碎了一地,他心疼得拢了起来收起,忘了自已沾了满手的碎末,后面他见了那红彩绸悬挂在库房里,很是好看,不由得摸了一把,这才是不小心沾了上去。”

    “火折子那里头可都是硫磺黄磷一类的,日头一直晒着不得着火。”

    “奴才觉着这事没那么样简单,可这小茂子铁了嘴这说法,奴才便特意地来问问皇上,是否要用刑。”

    胤禛冷冷说:“交到精奇嬷嬷手里,务必吐出真话。”

    “是。”苏培盛说,“还有一人,叫刘康的,那松动木板正是他所为。奴才前后审了许久,从他京郊的家中搜出了不少钱财,正是官银,他已经慌了神,却如何都不肯供出幕后主使,似乎受了胁迫,不敢吐口。”

    “带他来。”胤禛说,他倒要看看,在他面前,谁人的胁迫还做得数。

    甄嬛默默不语,低垂的眼中划过一丝痛快。

    小茂子被移送至精奇嬷嬷手中,刘康很快被带来勤政殿。

    面色苍白骇人,死气沉沉的模样,他抖动着身体,似乎极其害怕。

    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磕头。

    “抬起头来。”

    帝王之音而下,刘康只看了一眼,一接触到那两道不怒自威的目光,便惊恐低下头。

    “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胤禛说,“你若继续不肯说,朕便叫你为全家送葬。”

    刘康瞬间瞪大了眼,疯狂磕头,咚咚直响,“皇上饶命!”

    甄嬛说,引他开口:“紫禁城里人人都会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你既然是受了他人胁迫,这世上,谁又能厉害过皇上。有皇上为你做主,你若实话实说,谁又敢胁迫你,皇上也会留你一命,你应该知道如何选。”

    刘康又是不要命似地磕头,咚咚声响彻殿内,他额角鲜血直流:“请皇上饶恕奴才全家!”

    几人都在等他吐口。

    刘康一扫此前的惶恐样子,高声笃定说:“是华贵妃!”

    甄嬛惊诧出声,“什么?”

    胤禛站起,蕴含天子之威的眼神沉沉压下,“是吗。”

    他反问,刘康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面目痛苦,瞪大了双眼,直直倒在地上。

    突然的变故始料不及,他的头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苏培盛上前探查,他瞥了瞥皇上难看至极的脸色,小心说:“回皇上,死了。”

    地上的人,形销骨立,穿着最低等的太监衣服,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还直直瞪着。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