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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寝殿里有浓烈的烧酒艾叶味,厚重的帘幔压下,看不见床上的人影,浓重到骇人的呼吸声一声声传来,如破了的风箱,仿佛连呼吸都十分艰难,阴沉沉死亡的气息瞬间攫住了甄嬛,她突兀地止住了脚步,甚至没有勇气上前了。

    她从没觉得死亡离她如此之近,她怕看见垂死的好友,她害怕。

    她紧咬住唇,一言不发,身旁的槿汐和温实初也随她静默在原地。菊青从外面进来,她屏住呼吸上前,很快将两侧帘幔掀挂起,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得见。

    紧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又透着潮红,瘦了好多,面颊有些凹陷了。呼吸困难又沉重,颈部的肿胀一眼便能瞧见,十分骇人,此刻也分不清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着。

    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胡乱流满脸颊。甄嬛红了眼眶,定定看着,无边的愧疚如潮水一般席卷了她。良久,她才哽咽出声:“陵容,陵容……”

    “陵容……”她痛哭了出来,又紧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隔着一段距离,深深看着那个消瘦的人影,不能再靠近半分。

    她想起那个初见羞涩内敛的妹妹,想起她低低唤她姐姐的模样……她从未觉得回忆如此痛苦,也许是濒临分别的惨境给了她一点勇气,她很想上前,再握一握陵容的手,想把她叫醒,听她再唤她一声姐姐。

    静止许久的脚步渐渐动了,她毫无犹豫地踏了出去,却在瞬间被人狠狠箍住身子,不得前进。

    “小主!疫病如此凶险,若您也染上了,沈答应又该怎么办啊!”

    槿汐只能忍痛往小主的心尖里刺去。

    想要往前行去的身影失了最后一点气力,甄嬛仿若被当头一棒,闭眼苦笑,她掰开槿汐的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只呆呆望着床头的方向,任泪水肆意横流。

    槿汐亦湿了眼眶,别过眼不忍再看。

    菊青神色恍惚,已经哭不出来了,一夜之间,旁边的宝鹊死了,与她同住一屋的宝鹃刚也说不舒服躺下了,小主也……她张张口,声音有些嘶哑,“莞贵人,奴婢……”

    察觉到菊青似乎有话要说,甄嬛转头看向她,强迫自己定了神。

    几人走到外面,菊青跪了下来。

    “求莞贵人替我们小主做主!”

    第35章

    身死

    菊青的沉沉一跪,无疑是甄嬛的一针强心剂,她果然猜得没错,什么天灾,分明是人祸!

    她不怕艰难险阻,就怕连支撑她仇恨的对象都看不清。

    “菊青,你是从我这出来的,宝鹊和安答应的事情蹊跷,我不是没有猜测,你若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只管如实道来,我断不会坐视不管。”

    “你快起来,别跪着了。”甄嬛看了看,示意往左边走,“院中风大,去那里。”

    槿汐将她扶起,几人一同到了廊前坐着。

    得了莞贵人笃定的一番话,菊青深觉有了希望,她不敢隐瞒,只将自己知道的如实禀报。

    “宫中自时疫爆发以来,便开始施行焚艾、烧酒、煮醋,太医院每隔几日便会送来艾叶和苍术一起焚烧驱疫,小主可知,我们繁英阁从未焚烧艾叶过!”菊青愤愤抬眼,满是心酸。

    “什么?!”甄嬛惊声道。

    “富察贵人仗着自己怀有身孕,扣下了延禧宫所有的药草,我们繁英阁,从未得过半分。即便我和宝鹃苦苦哀求,也是无用功,反让小主遭到欺辱,小主入宫以来从来没有得势过,没有人将我们放在眼里,富察贵人如此明目张胆,竟无人敢管。”

    菊青不吐不快,继续说着:“不止这些,就连份例的炭火都被她拿走了九成,我们连烧水给小主用都紧巴巴的,何以能用来烧什么酒和食醋!”

    甄嬛立时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怒道:“我记得我差小允子送了不少艾叶和银炭去!”

    菊青讲到这里也有些哽咽,她道:“是,多亏有您挂念,小主才心有慰藉,不至于郁郁寡欢,原本靠您接济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偏偏、富察贵人骄横,她见不得我们繁英阁有半天好日子过,将那些银炭悉数拿走,只留了几篓黑炭,那些艾叶更是碰都没能碰到一下就被活生生抢走!就是您送来的满宫都有的香包,都被拿的只剩几个,莞贵人,咱们小主是硬生生被逼成这样的啊!”

    菊青终是哭了出来,泪如雨下,“富察贵人跋扈,我们也曾想找皇后主持公道,可被她威胁说皇后娘娘下令各宫不得随意走动,派人守在门口不肯让我们出去,是宝鹊、宝鹊忠心耿耿,她趁深夜守门的太监瞌睡不防溜了出去,在景仁宫门口熬到第二日晨起,可却被人打发了出去,说皇后娘娘操心时疫根本没空见她,根本不让我们有伸冤的机会,就这么熬啊熬啊,只等来皇后娘娘带太后和几位娘娘去了宝华殿祈福住下的消息。”

    “天那么冷,宝鹊失魂落魄回来了,外面渐渐死的杂役多了起来,她也像是感染了风寒,人有点畏寒,再过了几日突然在昨夜里就烧起来了,然后……呜呜……今早就去了!谁也没想到居然是这要命的时疫…….”

    菊青涕泗横流,呜呜的哭,“很快,小主早起后没多久就开始不适,然后再是突发高热,颈一下子肿了起来,就要不好了,没成想这时候被富察贵人知道了,大闹着要迁宫,若不是您叫了温太医来,根本没人理会咱们,东六宫明明归皇后娘娘管,可皇后娘娘根本不予理会我们繁英阁,若是她能管管…….宝鹊和小主就不会,呜呜…..!”

    听到这,甄嬛眼神如同淬了寒冰,锋利得吓人,她冷硬开口,:“富察贵人跋扈,皇后冷眼纵容,若不是她们———皇后、富察贵人。”

    她咬字极重,似要将她们的名字咬碎了,咽下,牢牢记在心中。

    “什么没空见!”菊青突然恨恨叫道,声音之大,便是宫门口也能能听见一二,不怪她激动,她只是猛然又想起了宝鹊多番恨恨讲与她的话,那话中夹杂了多少愤懑不甘,她只要一想到宝鹊的凄惨死状就满心的怨恨,什么尊卑,什么国母,命都要没了,谁管她是谁!“那朱门在午后敞开过焚艾,宝鹊一直不肯离去守在外面,她分明看见皇后好端端站在殿前,就是不肯见她!”

    菊青狠狠磕头:“莞贵人,若不是她们苦苦相逼至此,我们繁英阁怎么会连艾叶和炭火都用不上分毫,宝鹊和小主又怎么会染上时疫……诺大的宫中,就只有我们繁英阁遭了殃啊!”

    一个她、一个眉庄、一个莺儿,还不够吗?为什么偏要将人逼上绝路!

    愤怒到极致,她控制不住地颤动嘴唇,几欲呕血。

    小主激荡的心绪槿汐何能不知道,她叹口气,真是世事难料,没成想竟会到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富察贵人出身何其好,满洲镶黄旗更是沙济富察氏一支,若单论出身,后宫当属第一,即便她阿玛在朝中官位并不太高,可确是实打实的大族。一朝有孕,地位扶摇直上,以后更是不可限量,一个出身高贵怀有龙裔,一个落魄家族从无圣宠,况且富察贵人又一向与皇后一党的齐妃交好,皇后又怎会为了安答应,去训斥正在风头上的富察贵人,可若知晓了却不予以责罚便是中宫失职,如此,冷眼旁观只作不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人命这种东西,对有的人来说贱如草芥,轻如鸿毛,可对小主来说,是一生都不能承受之重。

    若安答应薨逝,以后,与她们,与景仁宫、延禧宫,便是不死不休,绝无平和可能。

    槿汐低声开口,即便她看惯世态炎凉,面对这样险恶的人心竟也有些许无奈:“若是富察贵人能与人和善一些,皇后娘娘能不失偏颇公平待之,又何至于此阿。”

    “呵。”甄嬛心寒到极致忍不住发笑,“若是,若是———若是人人没有害人之心,这里就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紫禁城了。”连着发冷的语气,她似乎连心肠都硬了几分,她愚不可及,曾经竟以为不争不抢不与人交恶就能平安度日,她何曾害过人?陵容何曾不敬富察不敬皇后,眉庄即使学习协理六宫又何曾傲慢过无礼过,可现实非逼她丢下良知。

    死死守住那一丝底线,不肯主动同化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人,却终究躲不过,她亦不想再躲。

    心思厌恨急转之际———

    “笃笃——笃笃——”是叩击宫门的声音,在这一方僻静之地格外悠长。

    谁还会来?

    甄嬛转头看向宫门的方向,冷凝的神色瞬间收起。

    菊青用衣袖狠擦了眼泪跑去开门,见了是谁,先是有些迟疑,很快便听她语气欢快了几分,似乎有什么好事,“是小勿子!”

    莺儿的人?

    甄嬛有些疑惑,也走了过去,宫门被完全推开,小勿子脸上裹了面巾,背上带了一大篓的东西来,见了她立马跪下行礼。

    他弯了腰,那背篓中的东西便一眼可见。

    是艾叶混杂苍术的草药,满满一篓。

    “先起来吧。”

    见莞贵人面有不解之色,小勿子飞快道:“安答应的事小主已经知晓了,小主说宫中人拜高踩低是寻常,竹香馆难免受冷待,便命奴才送来好些药草来,为避人耳目,底下上好的银丝炭都被艾叶遮掩着,用来供安小主驱寒用的。”

    甄嬛心里涌上几分感动,莺儿与陵容并不熟识,能如此,多是顾念着她与陵容的关系罢了。

    只是陵容这样,怕也用不上了,她心下无边的黯然,更不知生了多少愧疚,连不相熟的莺儿都知道差人关心陵容一二,她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冷漠至此,若是前些日子,她能多想着陵容一些,多爱护陵容一些,不是只派人送些东西去,而是能够亲自去延禧宫一趟,富察贵人何以嚣张至此,陵容又……说来说去,总是她无用。

    “替我谢过莺儿,你先回去吧。”甄嬛看向菊青,语气只有她们自己清楚的灰暗,“收下吧。”

    甄嬛抬眼望向天空,阴沉沉的,难见天光,一如她已然死寂的心。

    菊青走了,她低头看向一直沉默跟在身侧的温实初,想了很久,还是问道:“陵容,她有什么异样吗?”

    温实初回道:“宝鹊染病而死已拖去焚烧,微臣不得已查验。安小主微臣细细把过脉,确认过症状,是时疫无疑,只是凶险异常。微臣也医治过一些染病的宫女太监,凶险到如此地步短短时间便致命的有,只是不常见。”说到此,他叹口气,“安小主身子本就不太好,心绪又一直……一时染病所以会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听菊青所言,宝鹊曾有不适症状,想必那时候已经染至,只是后面突然严重到一下毙命,究其原因,毕竟微臣未能亲观,倒不太清楚了。但微臣猜测,或许是,因为缺少炭火,又感染寒症所致。”温实初说完,迟疑片刻还是道:“安小主如此,或许也有此原因———今年初春十分的冷,她确是还有浮紧脉,一般为风寒之象。”他并不想嬛妹妹陷入仇恨中,一旦说出炭火的致命之处,嬛妹妹只怕更深陷其中,只是他终究不愿意骗她。

    槿汐紧了紧扶住小主的手,小心地观察小主的脸色,可甄嬛听后只是默然,不再讲话了。

    她没回碎玉轩,悲凉坐在竹香馆里,想陪伴陵容最后一段时光,等待她回光返照,再与她说上会话。

    雍正三年春,元月十六日晚,安答应薨。

    她的丧仪简单到不像一个妃嫔该有的仪制,时疫之下,谁也不想在一个卑微的答应身上多花时间,整个紫禁城,大约只有碎玉轩莞贵人流干的眼泪伴随她而去。

    第36章

    真相

    夜色沉沉,乌云蔽月。

    “姐姐,姐姐,你怎么才来看我啊———陵容好痛啊,好痛……”

    “姐姐!姐姐,呜呜…….好冷啊…….”

    “姐姐———让她们来陪我吧……陵容好痛啊……”

    一张惨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一双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眼,兀地出现在她面前,就这样死死看着她,留下两行凄惨血泪。

    “啊———!”甄嬛惊声尖叫,猛然吓醒。

    她坐起身子,急喘着气,颤抖着发冷的身子,惊魂未定。

    几天了,又是这个梦。

    反反复复的折磨似要将她也拖进地狱。

    那日,她看着陵容在床上睁开了眼吃力却欢喜地唤她姐姐,又看着她痛苦、不甘、怨恨,最后挣扎着失去所有生机。

    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噩梦,紧紧缠绕着她。

    她知道陵容的死不是她的错,可是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是她——

    是她残忍地将陵容划到了边缘,她下意识靠近能帮助她、扶持她的莺儿,她的心不自觉的被肮脏浸染,开始分析利弊得失,在她还没有清醒认识的时候,心已经听从势利的声音,渐渐冷落她认为此生无望得宠、永远只能受她庇佑的陵容。

    她从一开始真心为陵容好,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大发慈悲的施舍,好像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完成她曾说出口的,要做她姐姐的一句承诺。

    所有的关心、保护,好似都只为来印证她曾经的真心。

    可当真心都要被刻意证明,她其实早已失去了初心。

    父亲教她,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可这次,她问心有愧,她愧对陵容临死前那声只有欣喜,没有怨怼的姐姐,愧对曾经在甄府许下承诺的自己。

    她早不再那样真心在意陵容,是她始终不肯正视自己已经生变的心。她送了陵容很多东西,很多很多,数不清的衣料、首饰、吃食、银子,还有大筐大筐的药草、银炭……却很久、很久没有再踏足繁英阁一步。

    她甚至去永和宫探望过莺儿和弘冀,不止一次。

    如果她能像从前一样真心对待,事事周详,富察贵人就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轻视陵容,皇后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富察肆无忌惮欺压陵容,她不是罪魁祸首,可也做了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她眼前慢慢浮现起富察贵人轻狂傲慢的嘴脸和一如既往端着虚假笑容,说着安定宫闱的皇后。

    没关系,她想。她会将这无边的愧悔,化作坚不可摧的锋芒,势必要她们偿命。

    蓄在眼中许久的泪终于落下,甄嬛却如释重负笑了起来,她不会再做这个梦了,如果有,那梦里一定是别人的血和陵容得偿所愿释怀的笑。

    -

    永和宫。

    “今是她的尾七吧。”余莺儿淡淡地说,手上抱着已经睡醒的弘冀,时不时伸出手逗他玩。

    “是。”苏木说,“奴婢在菩萨面前上了几炷香,趁焚艾时……偷偷给她烧了几本经书和纸钱。”

    余莺儿觉得有些好笑,无所谓道:“自欺欺人罢了,死于我手,即便烧再多的东西,罪孽也不会消减半分。”

    苏木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归还是想给小主积点德,说到底也的确是自欺欺人。

    “宝鹊倒是个可用之人,可惜。”余莺儿的未尽之意,苏木替她说完。

    “她能背叛安答应,便能背叛小主您。”苏木如是说道。

    张颜海在旁适时说道:“宝鹊的东西连同尸身一早烧干净了,繁英阁所有东西在富察贵人的泼闹下也被烧的一干二净,断没有一点痕迹,小勿子亲自盯着,小主放心。”

    他们三人再加上卫临,办事没有一个不让她放心的,余莺儿没什么可说的。

    时疫?是,也不是。

    疫病可没有这么快致命,慢慢的折磨煎熬太痛苦,便加点让她们轻松的东西,叫她们颈肿窒息,早点归西。

    从延禧宫通向景仁宫的曲折长街上,藏着让人死得无痕的药,卫临比谁都要清楚时疫,也比谁都清楚温实初惯用的诊疗法子。宝鹊是个“忠仆”,天蒙亮便叩开景仁宫的朱门,引得洒扫宫人将她打发,她等了许久,直到日落时分,冷得发抖,才失魂落魄回到延禧宫,将满腹辛酸讲与碎玉轩出来又忠心耿耿的菊青听。

    东六宫的长街上弯弯绕绕,穿过廊门,走过某个拐角,那里是永和宫。

    第37章

    手帕

    富察贵人自怀孕后便开始作威作福的性子六宫皆知,本以为安答应人死了丧仪都了了,富察贵人能安分一点,谁知自莞贵人去看望她后,也不知说了什么,她又开始成日的睡不好,矫情个没完,非说延禧宫有安答应魂魄死缠着她,不得安宁。

    皇帝被吵得没法,终究顾及皇嗣,即便朝政缠身也在夜间抽空去延禧宫看她。经太医诊脉,的确是心绪不安,只是这为何不安,旁人如何说得出来,也只有富察贵人自己清楚了。

    “繁英阁东西上上下下都烧了,伺候的宫人也遣了个一干二净,你这里天天焚艾驱疫的,太医日日在照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胤禛坐在这许久听她说些有的没的,脸上已有些不耐烦了。???

    富察贵人一时语塞,她看了眼皇上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声音软下来,似在撒娇一般:“皇上———嫔妾就是担心嘛,毕竟那多晦气,嫔妾就是担心肚子里的皇嗣,才会睡不好。”

    “明日叫宝华殿的法师来,你担心皇嗣就更该知道爱护自己的身子,成日的发脾气闹,皇子在你肚子里能好吗。”胤禛本就不甚喜爱她,并不吃她那一套,只觉烦心,语气也没有太好。

    见他如此,一向外强中干的富察贵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低低道:“嫔妾知道了。”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再吩咐了几句太医,起身就走了,坐上辇轿打算回养心殿时,突想起他的弘冀来,不免有些心痒。

    那孩子乖巧可爱,连同她母亲也是温柔体贴,有孕时再难受也是安安静静的,不比富察贵人,矫情,闹心。

    思及此,他开口道:“去永和宫。”

    时疫爆发以来,他许久也没空见莺儿和弘冀,既然都出来了,便是再费些时间也无妨。

    不远处隐着的人影似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很快闪了身形,快步离开了。

    永和宫,敬胜斋。

    一只手不停地在空中张合,跟随着动作,碧玺珠串垂下的穗子摇摆不停,引得弘冀直勾勾盯着,张开小嘴笑着,短胖的小肉手也颇吃力地做着张合的动作,似乎在学他。

    “哈哈!”胤禛朗声笑着,“真是个爱玩的家伙。”

    “原本弘冀都睡了,不知怎的刚才就突然醒了,怕是在特意等您来陪他玩呢。瞧他,笑得多开心。”余莺儿坐在一旁看着胤禛逗孩子略显稚气的动作,温柔笑着。

    “他想朕,朕也想极了他。”胤禛继续弯腰逗躺在小床上的弘冀玩,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怪异的哼叫,引得弘冀乐个不停,他看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畅心,“若不是朝政上的事实在多,时疫严重至此,朕倒是天天都想陪冀儿玩一会。”

    冀儿?余莺儿看向弘冀与他阿玛相似到极点的脸庞,微微一笑,这样亲昵的称呼,怕是独一份了。

    又是玩了一会,小家伙似乎累了,开始安静下来,任凭如何逗他,都是不肯再赏脸一笑了,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快就闭上不动了,纤长卷翘的睫毛静静覆在上面。

    两人都忍不住无声看了一会。

    “皇上,弘冀睡得香,就让乳母保姆照看吧,嫔妾刚才叫人备了些茶点,都是您素日爱吃的,您用过再回养心殿吧。”余莺儿低声道。

    “也好。”

    回到内殿坐下,苏木上前斟好雨后龙井,喝进口中是正好的八分烫,茶香幽然。炕桌上有许多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桂圆红枣汤。

    胤禛饮下热茶,只觉舒心,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样小玩意,白日的疲累烦恼在此刻消散不少。

    “那是内务府制来给冀儿玩的小木头鼓,皇上您也不害臊,非抢了冀儿的拿走,也不怕冀儿明日醒来哭了。”余莺儿嗔他一眼。

    胤禛乐了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手中的小木鼓被他摇动着发出好听的响声,他半开玩笑道:“朕小时候可没有这样精细的玩意,朕拿来开开眼。”

    “您真是——”余莺儿也玩笑道:“皇上怕不是太想冀儿了,打算拿这个去睹物思人吧。”

    “爱妃心细如发啊!”胤禛假叹一声,咧嘴笑笑,模样是十分的放松,他顺着余莺儿的话说:“朕的心思半点都瞒不住你,朕是被你们母子俩害了相思。”

    这话惹得旁边的苏培盛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余莺儿捏起一块小糕点,大着胆子就往他嘴里塞,佯装说不过他羞恼的模样,“皇上多吃点吧!”言外之意便是要堵住他这张坏嘴。

    胤禛也不恼她,笑眯眯地接住点心吃了起来。???

    有一道是刚炸出的芝麻糖酥饼,内里是他一惯爱吃的红豆馅,很合胃口,就是碎渣多了些,他进的多,嘴角不免沾上了些,余莺儿见状捂嘴笑笑,侧眼看向旁边的苏木。

    苏木心头一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却没任何动作。余莺儿好似无意再看了她一眼,眸中的深意令苏木终于横下心,很快转身从案上取了一条手帕来。

    她的手似乎有一些不稳,并不明显,余莺儿好似没看到,十分自然接过那方帕子,看向对面的皇上,神色温柔又夹杂着几分揶揄,笑道:“皇上,您吃得也太心急了些。”

    胤禛看了一眼,“你不是素日钟爱梅花细雪样式的,今怎么是条翠竹兰花的,倒是清雅大方。”他朝余莺儿伸出手,余莺儿将帕子递给他,随意道:“虚竹幽兰生静气,和风朗月喻天怀。皇上还不许嫔妾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么。”

    “你倒是雅趣,对集字联竟也颇为通晓。”胤禛对她性情有几分清楚,闻言倒也不是很意外,莺儿的确才韵上佳,可堪与嬛嬛一较。

    帕子上有些混杂的味道,永和宫每日焚艾烧酒的,大约是沾染了那些杂味,他没有在意,手上的动作随意又细致,那条帕子很快被他擦拭过唇边一圈,碎糕点渣沾在嘴上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张嘴微舔了几下,贴在唇上的帕子很快被洇湿一个迹点。

    他用完便将帕子随手放在桌上,余莺儿并不去接。

    她只端着笑,静静看着他。

    苏木则深深低头,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神情。

    第38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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