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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翠微有些?意外,旋即却又隐隐松了口气,欣然应下。

    “我今晨遣人去卢家问过。崔循此番来阳羡是打着公务的名头,原也留不了多久,过两日便该回?建邺”萧斐吹开茶水氤氲的热气,“如此一来,窈窈兴许要与他同行?了。”

    萧窈对此无可无不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及至对上自?家姑母意味深长的视线,这才惊觉这话似是在暗示什么,垂眼想了会儿,试探着问道:“姑母的意思是,此事并非凑巧,而是崔循有意促成?”

    “也兴许是我疑心太?过。”萧斐吩咐屈黎,“你?亲自?去卢家问问”

    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以卢项与他的交情,若真是做了,必然会将此事做的周全。若真想查清楚,只怕得去晋安褚氏那里才行?。”

    她口中的晋安褚氏,正是卢茜外祖家。但于情于理,都没有为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过去问一句的道理。

    “不必这样麻烦,我自?有办法。”萧窈一句带过,却又道,“此番回?去,想和姑母借屈黎些?时日,叫他去建邺看?看?父皇的病症。我每每问及,父皇总说不妨事,可这大?半年下来药从?未断过,总不见好。”

    “屈黎的医术这般好,当年能治好我的病,总是比宫中那些?医师厉害的。”

    她提及此事时,带着些?许自?己都不曾觉察的不安。

    萧斐眼皮一跳,不着痕迹移开视线,颔首道:“自?然可以。”

    萧窈又笑道:“今岁年节,姑母可早些?去建邺。而今学宫已经重整,欣欣向?荣,有祭酒他们坐镇,寒门学子?受了许多照拂。父皇每月都要亲至学宫,姑母见了,想来也会十分欣慰”

    去岁离开时,萧斐还曾特地前往尚在修缮中的学宫看?过。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温声道:“好。”

    抬手理了理萧窈稍显凌乱的发丝,亦笑道:“咱们年节再见。”

    萧窈在此处居住的时日不算太?长,尚未足月,行?李却来时多上不少。有这些?时日与阳羡士族往来收到?的各式各样礼物,也有给晏游、尧祭酒他们带的特产土仪。

    仆役们进进出出,忙着收拾装车。

    萧窈百无聊赖地看?了半日,又去后山湖边垂钓。

    她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垂钓,少时试过,但就没钓上来过哪怕一条小鱼,后来索性作?罢。

    湖边有棵足百年树龄的银杏老树,间?或有叶子?被凉风吹落入湖中,泛起?涟漪。

    昔日自?武陵往建邺去时,也是这样的时节,而今已有些?恍如隔世。

    青禾又撒了把饵食,像是生恐惊动了兴许压根不存在的鱼,小声道:“翠微姐姐叫我来问,亭云应当如何安置?”

    萧窈回?过神?:“可问过他的意愿?”

    “说是愿尽心竭力,为公主?效劳。”青禾想了想,如实道,“我看?着,他倒像是不放心留在别院”

    阳羡长公主?与卢氏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萧窈离开后,长公主?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是顺水推舟,任由卢椿将他带回?去?

    亭云不知这位长公主?品性如何。但他在卢椿手中受尽折辱,宁愿赴死,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敢赌。

    如惊弓之鸟,只有跟在萧窈身边,才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萧窈知道亭云顾忌什么,并没叫人劝阻,只道:“既如此,容他跟着就是。待到?了建邺,叫小六为他安排”

    青禾迟疑一瞬,小心翼翼提醒道:“若崔少卿见了,恐怕会不高兴。”

    萧窈揪了几根野草,想编一只少时常玩的草蚱蜢,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该如何下手。她摆弄许久也没成形,兴致阑珊地撂开,才终于答了青禾的忧虑,冷哼道:“我管他高不高兴。”

    崔循想要的与她想要的,从?始至终截然不同。

    若事事由他的心意,她压根就不可能来阳羡,此时兴许应当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备嫁。或是绣两针嫁衣,又或是被傅母们教导如何操持庶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纵使是对着崔循那张她极喜欢的脸,这种日子?过久了,恐怕也是要厌烦的。

    所以必得踩着他的底线,叫他让步才行?。

    阳羡通往建邺的必经之路上,

    车马驶过,烟尘渐起。

    为缩短在途中?耗费的时间,崔循来阳羡时并未乘车,

    而是骑马疾行。松风随行,

    他好些年未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路下来只觉仿佛去了?半条命。

    知晓将与公主同?回?建邺时,由衷地?松了?口气

    长公子大费周折,而今得偿所愿,他应当也不至于再?受罪。

    只是这口气没能松彻底。

    公主对于“偶遇”这件事?恍若未闻、毫无表示就算了?,权当是避嫌。

    可午后途径驿站,

    彼此都停下来休整。公主的随从中?有个相貌出众、面若好女的仆役,拎着铜壶换了?沏茶的水,

    殷勤送至公主乘坐的马车。

    松风心知肚明,

    这就是公主救下来的那个“乐师”。他咬着肉饼,只觉噎得上不来气,

    灌了?两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垂眼看向地?面,大气都没敢出。

    只见那片绣着精致暗纹的衣摆在原处停留许久,被凉风吹动拂过枯草,最后却还是向着对面去了?。

    萧窈倒是对崔循的到来毫不意外。

    隔窗瞥他一眼,

    扯了?扯嘴角,极为敷衍地?问候:“巧遇。”

    “不巧。”崔循抬眼看着她?,“原本昨日就要离开阳羡,

    得知你今日启程,故而特意等候。”

    萧窈“哦”了?声。

    她?托腮与崔循对视片刻,

    见他并没就此离开的意思,

    回?头向青禾道:“你去用些饭吧。”

    青禾求之不得,忙不迭下车,

    给两人?让出独处的空间。

    崔循登车后,萧窈才意识到他应当是换了?平日常用的檀香。

    他从不会如那些涂脂抹粉的士族郎君一样,身上的香气仿佛能熏死人?,而今新换的是冷而淡的梅香,于冬日极为相称。

    素白的锦衣看似简约,却又绣有暗纹,光华内敛。

    乍一看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处处透着高门显贵公子才有的风雅底蕴。

    萧窈倚着迎枕,将他从头看到尾,并没动弹,只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茶具:“请自?便。”

    那是刚泡的茶。

    白瓷壶口有热汽氤氲,泛起清幽宜人?的茶香。

    崔循并没碰。他重重捻过衣袖,目光落在往来帮忙的亭云身上,虽已尽可能将语气放得和缓,可开口时依旧像是质问:“你要将他带回?建邺?”

    萧窈点点头:“是。”

    “为何?”崔循道,“你身边应当不缺伺候的人?。”

    “想带就带了?。就算多一个人?的口粮,也不是养不起,又有什么妨碍?何况”萧窈顿了?顿,莞尔道,“他很听话。”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萧窈仰头看他,眉眼似笑?非笑?。

    崔循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并未回?答。

    “少卿总不会要为此同?我生?气吧?”萧窈眉尖微挑,略略倾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先前你不是应了?,许我在阳羡多留些时日吗?偏生?不巧,卢娘子外祖家有事?,先前约的出游搁置下来,便没用上既如此,不如就换成带亭云回?建邺吧。”

    崔循想拢她?的手,却被躲开,只虚虚攥了?轻柔绵软的衣料。下意识皱眉道:“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那言而无信在先的人?,是我吗?”

    萧窈并未彻底躲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衣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教?人?琢磨不清下一刻会远离还是贴近。

    因早起的缘故,她?今日未施脂粉,素着一张脸,唇色看起来有些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依旧清澈灵动,映着他的身形,又仿佛能照见所有情绪。

    崔循晃了?晃神。

    他知道这件事?做得刻意了?些。只是早先夙兴夜寐处理事?务,勉强挪出几日空闲来阳羡,想的便是一定要将萧窈带回?去。

    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

    归根结底,有前车之鉴,他心中?信不过萧窈的承诺,所以宁愿促成这所谓的“巧合”。

    卢氏那里早已安排妥当,纵使阳羡长公主亲至,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破绽。

    可萧窈并不问卢氏,只来问他。

    “你眼下若是能对着我说,自?己不曾在背后动过手脚,卢娘子之事?当真只是巧合,我便信你。”萧窈隔着柔软的衣料,覆上他的手背,自?顾自?道,“如何?”

    车外人?来人?往,窃窃私语,车厢中?却是一片寂静。

    崔循从不是君子,为达目的,怎样的手段都能用。如今对上萧窈清澈的眼,却忽而发现,自?己无法镇定自?如地对她撒谎。沉默片刻后还是认下:“是我的过错。”

    话虽这么说,却又不见心虚,视线不躲不避,反倒端详着她?的态度。

    萧窈轻轻吸了?口气,小声道:“你气死我算了。”

    崔循一怔。

    “你再这样步步紧逼,等气死我,就另喜欢旁人?去”

    崔循反手攥了她行将抽离的指尖:“胡言乱语。”

    “可我当真不喜欢你这般行事?,强硬,不通人?情。”萧窈意有所指道,“我只喜欢听我话的人?。”

    这实在是一个明晃晃的直钩。

    不加掩饰,坦坦荡荡。

    若是拿这样的钩去钓鱼,便是在河边坐到天?荒地?老?,竹篓里恐怕也不会多添一条鱼。

    而崔循从不会对哪个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若不然,崔翁也不会被气得摔了?心爱的那套茶具,从惊怒逐渐到叹息不止。

    但萧窈就是这么做了?。

    只不过她?在这直钩上,又添了?些格外诱人?的饵食,令他无法轻易回?绝。

    萧窈倾身近前,金丝羽线刺绣的罗裙在茵席上铺开,像极了?羽毛精致华美的小雀。

    眼波流转,一寸寸自?他的眉眼看过,落在唇边。

    分明是引诱,却又带着些许无辜。

    这是要他俯首称臣的诱饵。

    崔循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却又不可抑制地?,想要咬一口。

    可她?却没什么耐性。不过片刻功夫,等不到他的回?应,眉眼间便添了?几分不耐烦,像是下一刻就要撂开不管不问。

    崔循终于没再?沉默下去,喉头微动:“你想要我如何?”

    “你明知故问。”萧窈数着他的罪状,“今后不准言而无信、阳奉阴违,将那些算计与手段用到我身上,胁迫我”

    自?风荷宴那夜后,这样的事?情不知有过多少。

    萧窈从前隐隐不适,只是不疼不痒被温水炖着,并没惊觉。这两日细想下来,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被他给炖熟了?。

    崔循的掌控欲很强。

    既是性情由来如此,这些年的经历也加重这点。说到底,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的人?,是坐不稳他这个位置的。

    可萧窈不喜被任何人?操控。

    “简而言之,”她?纤细的手臂勾在崔循肩上,杏黄的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段皙白如雪的肌肤,轻声细语道:“今后你我之间,我说了?算。”

    食髓知味的人?,是不大禁得起撩拨的。隐隐浮动的幽香令人?想起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

    崔循闭了?闭眼:“若我不答应?”

    “那也没什么,”萧窈轻飘飘道,“不过等回?了?建邺,我就要将亭云留在身侧侍奉了?,端茶送水、捏肩捶背”

    她?信口胡诌着,只觉腰间一紧。

    原本虚留着的距离不复存在,整个人?都跌在崔循怀中?,像极了?那晚汤泉池边的架势。

    而今衣着装扮整整齐齐,萧窈并没惊慌失措,只轻笑?道:“生?气啦?”

    崔循险些要被她?这副不知死活的模样给气笑?,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他并非良善之人?,最为介怀时,一度动过杀亭云的心思。但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若如此,萧窈只怕要恨透自?己。

    于她?而言,底线是不能碰的。

    扶着萧窈的腰,令她?稍稍坐直了?些,叹道:“你惯会得寸进尺。”

    萧窈坦然地?点了?点头:“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可若是无从约束你,总是令人?难安。”崔循抚平她?微微蜷缩的手掌,十指逐渐交握,徐徐道,“萧窈,回?去想想你我之间的婚期定在何日。何时想好了?,我便应你。”

    萧窈并没想到此事?会骤然提上议程,愣了?愣:“你先前不是说,家中?长辈”

    崔循打断她?:“来阳羡前,我去见了?祖父。”

    被崔翁叫来当说客的崔栾已然带着妻子回?了?京口。耗至今日,崔翁兴许终于是厌倦,又兴许是知道强求无用,只叹道:“有朝一日,你终会后悔的。”

    虽近乎不吉的谶言,但到底是允准了?。

    也正因此,他想着快些将萧窈带回?去。

    “你起初不该招惹我的。可既招惹了?,便不能再?当做无事?发生?。”崔循目光微黯,逐字道,“应负责才对。”

    虽不大情?愿,

    萧窈却也不得承认,崔循所言的确一针见血戳破了她的心?思

    她享受着崔循带来的好处,自己却不大想负责任。

    崔循扶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

    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些?。

    萧窈却并没松手,

    依旧勾着他修长的脖颈,讨价还价道:“不能用?旁的来抵吗?”

    崔循眉尾微抬。

    萧窈贴近,在他唇角飞快地亲了下,意有所指道:“这个,或者旁的什么?。”

    她面色若桃花,眼眸亮晶晶的,

    簪星曳月。

    令人想要抬手捧着她的脸颊,从那双灵动?的杏眼亲吻至嫣红的唇,

    再?往下

    崔循用?了极大的意志力,

    才抓着她的手腕,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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